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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家兄弟》作者:尼罗

文案

民国文,兄弟恩怨,黑帮阴谋,风花雪月……

(ps:本文故事时间与《残酷罗曼史》时间有出入。)

内容标签:民国旧影豪门世家黑帮情仇欢喜冤家


第1章 虞家兄弟

盛国纲记得自己来到虞司令身边时,大概也就是十一二岁的年纪——他从小儿没爹,随母亲姓盛,大名却是没有;虞司令仿佛对他很有好感,听说他那娘已然饿死之后,眼睛里亮晶晶的,似乎还闪烁了泪光。
虞司令给他起了个学名,叫做盛国纲。
盛国纲从那时起就给虞司令做勤务兵。他年纪太小,因为一直营养不良,所以瘦弱的像个小鸡仔儿;虞司令从不支使他干重活,闲来还教他认几个大字;后来在他十五六岁那年,虞司令就把他送进讲武堂里学文习武去了。
十五六岁,还是个毛孩子的年纪,可虞司令就许下诺言,说是等他一毕业,就给他放个营长。
盛国纲对虞司令,按理说,是应该感恩戴德的;不过他心里也有疑惑,因为这些年他捕风捉影的听到些闲言碎语,说他其实是虞司令的私生子。
他不敢拿这个话当面去问虞司令,然而私下揽镜自照,他发现自己和虞司令是有点儿连相——虞司令那年也就三十出头,生的容长脸,高鼻梁,单眼皮,薄嘴唇,是个白面书生的相貌,清秀中透着股子英气;盛国纲也是高鼻梁,单眼皮,不过从前两年开始就疯狂的发育成长,现在已然成了个壮汉的身量,瞧着就有些粗手大脚的,不像虞司令那么矜贵。
旁人都说他相貌威武,可他心里总是暗暗把自己和虞司令相比,然后就深觉沮丧,认为自己太像个下苦力的马弁,实在上不得台盘。
当然,这都是盛国纲十五六岁时的想法,十五六岁的人,一般也想不出什么正经的来。
虞司令是在四十一岁那年出的事情,从那儿往后他变成了白痴,也就和活死人差不多,在这世上可以被人忽略不计了。虞司令一倒台,盛国纲只好自立门户;打打杀杀好几年,他倒也守着一支半大不小的队伍混了下来,在这地面上算是有了一号。
盛国纲起来了,虞家可是眼看着倒下去了。
在虞司令的全盛时代,盛国纲曾经随着虞司令回过一次虞宅。虞宅在北平城里,是座年深日久的老宅院,里面老房子夹杂着新洋楼,瞧着不伦不类,很有些暴发的气息。虞司令那天是要用汽车接了妻小出门,去西山别墅避暑;十八岁的盛国纲混在一群副官中站于一旁,就见花枝招展的大小虞太太们香风扑鼻的扶着丫鬟款款而出,单瞧哪个都像是绝代佳人。
姨太太们坐满三辆汽车后先出发了,紧接着出来的是少爷们——虞司令这一辈子,在名义上,只有两个儿子。先出来的一名西装男孩不过十二三岁,生的面如桃花,那是老二。
虞家老二像个漂亮的猴子,蹦蹦跳跳的跑出来,蹦蹦跳跳的上了车,上车之后又把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蛋伸出来,扯着喉咙喊道:“哥!你快点儿啊!爸爸他们可都先走啦!”
院门里半天没动静,良久之后才熙熙攘攘的挤出来一大群人,众星捧月似的簇拥了一名少年。少年是一身湖色长衫打扮,头脸上身都被阳伞遮住了,只能见他一手拄着手杖,一手扶着仆人,手白如玉。
盛国纲心里明白,知道这位定然就是虞家大少爷了。虞司令大名叫做虞嘉棠,虞大少爷就叫虞幼棠。
如果说虞宅之中虞司令是太阳,那身患某种虚弱病的虞大少爷就可算是月亮,而庶出的虞二少爷,虞光廷,则是边边角角处的散碎星子,和姨太太们的身份差不许多了。
盛国纲很想看看虞家月亮的面目,可是仆人们像送一尊佛像似的,一拥而上便将那少年捧入车内,随即车门“咣”的一关,汽车也就发动起来,绝尘而去了。
那时的盛国纲没有到虞宅拜访的资格,所以尽管他对虞大少爷充满好奇与向往,却是始终无缘得见。虞司令出事之后,他作为亲信部下有了登门探视的理由,可阴差阳错的,倒是和二少爷相熟了。
他就想仔细瞧瞧大少爷,就是瞧不到。每次只要他登门,大少爷必然不在家,简直都邪了门儿了!
如今盛国纲刚满二十六岁,已经成了一位手眼通天的人物。自从他带兵投到何老帅麾下后,就得到了一个师长的名分,以及按时入手的些许粮饷。不过他并不指望着靠带兵发财——他这人好做个生意,专爱在赌场窑子这种买卖上入股,除此之外也倒卖烟土,往关外贩药贩布。反正他有兵有枪,顶头上司是何老帅,自己和洪帮的老头子们也混上了交情,实在是顺风顺水,无所畏惧!
盛国纲是如日中天了,虞家却是日渐败落。当年虞司令也曾在天津租界区里兴办过实业,惨淡经营至今,只是维持着不破产倒闭罢了。境况既是如此的凋零,而虞家又没有后人可以撑起局面——从不露面的大少爷据说依然是虚弱无比;而活蹦乱跳的二少爷则根本就是个败家子儿。至于虞司令本人,倒是并没有死,还痴痴傻傻的活着,和大少爷一样神出鬼没,仿佛是活在了传说里。

第2章 谈话录

在这个秋风萧瑟的傍晚,盛国纲的汽车缓缓驶入英租界剑桥道——这是一辆一九三一年的黑色布加迪轿车,非常崭新,开在路上很出风头。
汽车停在一处空旷庭院前,呜呜的响了几声喇叭。前方那黑漆雕花的大铁门立时就由里向外的开了,一名听差在苍茫暮色中迎着车灯一鞠躬,随即退至一旁,让出道路。
盛国纲微微偏过头去,想从车窗向外观赏院内景致,结果发现此处满地衰草,已无景致可言。
在院内一座小灰楼前下了汽车,盛国纲随着虞家听差迈步进楼,且行且问:“你家二爷呢?”
听差陪笑答道:“二爷正在二楼房里等着盛师长呢,在下这就带您上去。”
盛国纲匆匆的环顾周遭,就见这虞公馆虽然装饰富丽、陈设堂皇,然而深秋季节不生炉火,电灯也都未开,寒冷黯淡有如一池死水一般。将双手插入西装裤兜里,他就觉着自己手指冰凉,血液都凝滞住了。
喉咙有些发紧,他用力的咳了一声,然后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你家大爷还是不在?”
听差永恒的微笑着:“大爷上个月过来了,住了能有十几天,今天早上乘特快列车,又回北平去啦。”
盛国纲在经过无数次的擦肩而过之后,已经莫名其妙而又死心塌地的认了命,知道自己除非亲自动身寻觅一趟,否则是绝无见到虞幼棠的可能了。
怎么就见不到呢?奇怪。
听差把盛国纲引入一扇门前,隔着门板出言禀告了一声:“二爷,盛师长来啦。”
房内立刻传来一声清朗的回应:“盛兄?快请进!”
听差侧身推开房门,将满室的明黄灯光与温暖空气释放出来。盛国纲迈步进房,抬手摘下头上的薄呢礼帽挂到衣帽架上,同时颇为轻松的笑道:“哟,二爷,我第一次登门,你就把我往卧房里请?”
虞光廷坐在一张阔大柔软的双人床边,通身做衬衫长裤的西式装扮;裤管一直向上挽到膝盖,而赤裸的小腿和双脚伸下去,则是插在一盆清清澈澈的热水之中。
他正在洗脚。
虞光廷今年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生的很漂亮。
色如春花、目如朗星、鼻如悬胆、鬓如刀裁……等等一类的词,全可以用在他身上。他有着一张秀丽的小白脸儿,天然的眉目浓秀,仿佛生下来就是描眉画眼的。
他年轻贪玩儿,旁人爱他相貌美丽,也都愿意带着他玩儿。他一玩十几年,现在尽管穷了,可依然不收手,因为除了玩儿,他实在也不会别的。
仰头望着盛国纲,他吸吸鼻子,忽然笑了:“楼下太冷,我怕你坐久了会冻着。”
盛国纲高高大大的站在虞光廷面前,似笑非笑的点头:“哦,看来这就是要久留我了。怎么,二爷看上我了?”
虞光廷打了个喷嚏,闷声闷气的皱眉道:“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胡话,难道我原来一直是看不上你的?”
盛国纲仔细审视了对方的气色,忽然从裤兜中抽出一只捂热了的手,探身去摸虞光廷的额头:“你是不是有点儿发烧?”
虞光廷粉红着脸蛋向后一仰:“这几天太冷,我伤风了——这倒没什么的,吃点药睡一觉就好了。”
盛国纲顺势拍了拍他的滚热面颊:“怎么就冻成了这样?我看贵府楼下快要冷成冰窖了。”
虞光廷捂嘴闭眼,打了个大喷嚏:“没钱买煤。”
盛国纲笑起来:“你至于穷到这般地步了吗?”
虞光廷抬手揉揉鼻子,没心思和对方开玩笑:“我要是不穷,大晚上的何必还要劳动盛兄大驾?”然后他向盛国纲招招手:“你坐过来,我有正经事情和你商量。”
盛国纲见他一脸春色,衣衫不整,裸露出来的小腿也是雪白细嫩的,瞧着很有一点肉欲上的诱惑力,就故意一歪身在床尾坐下了:“请二少爷赐教吧!”
虞光廷没那么多鬼心眼儿,看他举止有异,就急的伸手要去拉他——却又够不着:“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过来,我真有话和你说!”
盛国纲闲来无事,权当是在胡同班子里逗姑娘了:“那我盛某人怎么敢呢?这要是让冯公子知道了,非得堵到我家门口骂街不可!”
盛国纲这话是有典故的,冯公子者,乃是冯督军的独子冯希坤。冯希坤当年曾是虞光廷的学长,对这位老弟仿佛是产生了一点同性恋爱的情愫,最爱吃飞醋生事端。虞光廷头脑有限,常被冯希坤骚扰的四处乱窜,气急败坏却又无计可施。此刻听了盛国纲的调侃,虞光廷无可奈何的伸手指向他点了点:“盛兄,好,你也造我的谣言!”
盛国纲倚着床栏坐了,眼望虞光廷微笑着不言语。虞光廷也不再废话,伸手连拍床头电铃,不一时一个大丫头推门进来,用毛巾为二爷擦了双脚,而后端着水盆退下去了。
虞光廷这回得了自由,也不放下裤管,四脚着地的就从床上爬到盛国纲旁边,而后跪起身来探头过去,嘁嘁喳喳的耳语道:“盛兄,后天,有一船坯布从青岛到塘沽,是我家染厂的,你想法子把它扣下!”
盛国纲当场就醒悟了,可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嗯?你要砸你自己家的生意?”
虞光廷果然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要是没有这个由头,我哥怎么会拿钱出来打点?只要他把钱放出来了,那咱们平分就是,难道我还会占你便宜不成?”
盛国纲嗅着虞光廷身上散发出来的香甜气息,忍不住抬手搂住了对方的肩膀,笑模笑样的调侃道:“哟!这么算计你哥哥?你们毕竟是亲兄弟,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虞光廷一歪身,盘腿坐在床上了:“我和他谈不拢!道不同,不相为谋!”
盛国纲的手稍稍回撤,手掌就捏住了对方的后颈:“你们是从小儿一起长大的,会谈不拢?”
虞光廷大概是很信任盛国纲,所以毫无忌讳,任他抚摸:“我哥这个人与众不同,平日就是三样——喝酒睡觉吃药!”他扭头打了个喷嚏,随后继续说道:“他不是醉着就是睡着,要么就是病着,你让我怎么和他谈?万一谈崩了,他再气死了,那算他的还是算我的?”
盛国纲不动声色的将手掌下移,揽住了虞光廷的腰身:“他到底是有什么病?怎么这样娇贵,连说都说不得?”
虞光廷长叹一声,神情却是有些茫然:“也没什么大病,就是很虚弱,成天半死不活的。冬天的时候我都不敢靠近他,就怕他死在我眼前——夏天还好一点,他怕冷不怕热。”
盛国纲已经把虞光廷完全的搂进了怀里。抬头嗅了嗅对方的短发,他在温热的香水气息中低声笑道:“有意思,我想见他。”
虞光廷挣扎着坐直了,转向盛国纲正色说道:“不许抱我!我现在虽然穷了,可又不攀着你们什么,你们怎么就对我动手动脚起来?都当我是兔子了?”
盛国纲满不在乎的收回了手:“这话你和冯希坤说去!他想你都想疯了!”
虞光廷一时气结,睁着大眼睛直瞪了盛国纲有一分多钟,后来才很烦恼的转过脸去,气哼哼的抱怨道:“这怎么又扯到他身上去了!恶心!”
盛国纲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拿起一根烟叼在了嘴上,而后一边用打火机点火,一边含糊说道:“虞二爷,其实你满不用这么费心思从家里骗钱,只要你肯让冯公子摸摸你的小屁股,那他马上就能搬座金山过来给你!”
虞光廷闻言大怒,当即一脚踹向盛国纲的大腿:“你滚!我不用你帮忙了!”

第3章 虞二爷的娱乐生活

盛国纲最爱逗弄虞光廷。虽然这位虞二爷在冯公子那里是位男版天仙,不过在盛国纲的眼中,也就只是个乐子罢了。
虞光廷这人很“鲜嫩”,一双赤脚红红白白的,虽然拼死了去蹬盛国纲,可真落实到了对方的大腿上,却是根本算不得重击。盛国纲见他累的气喘吁吁,就忍不住咬着烟卷大笑起来,笑够之后他伸手握住对方的一边脚踝,抬起来用力向后一搡:“小二爷,别跟我没完没了!”
虞光廷是真生气,气的呼哧呼哧的。一翻身重新爬起来,他像个小野兽似的一扑而上,从后方抱住了盛国纲拼命捶打,一边打一边语无伦次的大喊:“你欺负我……坏蛋……你和冯希坤一起拿我取乐……”
盛国纲随着他的力道前后左右的摇晃着,毫不在意,偶尔取下烟卷往地上磕磕烟灰。
他生的魁梧高壮,虞光廷的泄愤在他这里不过是蚍蜉撼树一般的举动,他不和对方一般见识。
一根烟抽完,他将烟蒂扔在地上,用皮鞋鞋底碾了一下,而后侧过脸去笑问道:“你这是打累了?”
虞光廷气喘吁吁的伏在他的肩膀上,一条手臂还环绕着他的脖子:“累了,今天饶了你!”
盛国纲抬手攥住他的小臂,漫不经心的扯开向后一甩,而后起身走到衣帽架前,一边将礼帽拿下扣到头上,一边回身向虞光廷缓声说道:“后天,塘沽码头,一船坯布,好的,我记下了。”
虞光廷见他说走就走,不由得跪坐起来:“你……你不再坐一会儿了?我不急着睡觉。”
盛国纲单手插进西装口袋里,见虞光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眉目神情中带着一点楚楚可怜的稚弱,就走回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不是在发烧?早点睡吧。”
虞光廷仰头望向盛国纲——电灯光影渲染烘托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盛国纲其实相貌很不错,五官标准端正,看起来充满男子气概,却又隐隐带了一点斯文态度,绝不粗蠢。
“我明天晚上去回力球场,你去不去?”他满怀期望的问道。
盛国纲笑着收回手,慢腾腾的转身向外走去:“不一定啊。”
盛国纲这个人,不好赌。
他的头脑向来是井井有条的,手里攥着自己的整个小世界。他希望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计划来走,一步一个脚印;而赌场里惊涛骇浪的,让他心乱。
所以翌日傍晚,虞光廷在意租界的球场中并没有看到盛国纲——不过这也并没有影响到他娱乐的心情。独自坐在看台上,他手里捏着一把票子,饶有兴味的睁大眼睛望向球场。
场中的回力球赛进行得正激烈,看台上的观众各自下了注,故而也格外关情,吵吵嚷嚷的集体激动。虞光廷腰背挺直的端坐在角落位置上,虎视眈眈的盯着球员使劲,手里的票子都攥湿了——正是紧张之际,身边忽然挤挤蹭蹭的坐下一人,而后一个声音响起来:“子俊!”
子俊是虞光廷的字,他万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呼唤自己,立刻觅声扭过头去,结果却近距离的看见了冯希坤。
十分意外的挑起一边眉毛,虞光廷一边把脸转回球场,一边爱答不理的说道:“是你啊!”
冯希坤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西装打扮,一身浊世佳公子的气派。用胳膊肘杵了杵虞光廷,他没话找话的问道:“你买了几号?”
虞光廷伸手一指场上一位身材高大的意大利运动员,头也不回的答道:“三号。”
冯希坤向虞光廷靠近了一些,主动去拿对方手中的票子,一张一张的打开来看:“哟,没少买啊,五百块。”
这时三号正式上场了,虞光廷聚精会神的观望赛局,彻底忽视了冯希坤。冯希坤也不恼,很有耐心的替虞光廷拿着票子,一直到三号运动员败得落花流水,那五百块钱打了水漂为止。
虞光廷本来就穷,结果这无缘无故的又没了五百块钱,真是堪称雪上加霜了。球赛散后他垂头丧气的随人流走出球房,因见冯希坤笑模笑样的只是跟着自己不离开,就停住脚步问道:“你还有事?”
冯希坤向虞光廷放出目光,见他年轻爱俏,深秋时节也只穿单薄西装,鼻尖耳朵都冻得隐隐发红,且沉着脸,小模样儿委委屈屈的,心中就十分怜爱,不由自主的放软了声气:“子俊,现在这不早不晚的,我陪你找地方再坐坐?横竖我是坐汽车来的,去哪里都方便。”
虞光廷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思考了一下,因自己也不愿回那冰窖似的虞公馆,故而就犹犹豫豫的点了头:“冯兄,你带我去吃点晚饭吧,我又冷又饿呢。”
冯希坤是位有名的阔少,如今心上人开了口,他自然不会吝惜。引着虞光廷上了汽车,他凑到一旁也坐下了,先是指挥司机往皇宫饭店去,然后就挂念虞光廷未戴手套,双手冰凉,定要让对方将手插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去。而虞光廷见他对自己拉拉扯扯的,心中便有些后悔,可是既然上了贼车,自然也不能随意叫停了。
冯希坤是很青睐虞光廷这位小老弟的,对方在他面前越是清高,他越迷恋得深刻。说老实话,他现在只要见到虞光廷,就想冲上去抱着对方亲几个嘴儿——当然,这只是个想法而已,目前看来,还没有轻易实施的可能。
虞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一直在走下坡路,不过对待虞二爷,还是轻慢不得的。
及至在皇宫饭店门口下了汽车,冯希坤抬手搂住虞光廷的肩膀,像一对亲亲热热的好兄弟一样紧挨着往里走;然而还未等进饭店大门,忽有几辆汽车呼啸而来停到路旁,随即一群摩登先生蜂拥而下。双方在饭店门前这么一对望,登时笑嚷起来——原来这两拨人乃是一群酒肉朋友,这时却是正巧相遇了!
对面有一位李公子,往日最爱玩笑,如今见冯希坤搂着虞光廷,就忍不住大声调侃道:“哟,冯大爷,虞二爷,你们这关系瞧着不一般啊,难不成我去了北平几日,就错过了你二位的喜酒?”
冯希坤听闻此言,嘿嘿发笑:“老李,承你吉言,要真是有这么一天,我非请你——”
这话没说完,虞光廷那边可是气白了脸:“李王八蛋,嘴别那么贱!”
李公子挨了骂,尚未回击,冯希坤却是很慈爱的一拍虞光廷肩膀,态度无比和悦的说道:“子俊,脾气怎么这么大?他是开玩笑嘛!”
虞光廷弯腰向后一躲,瞪着冯希坤怒道:“你也给我把嘴闭上!胡闹什么?非逼着我和你翻脸吗?”
李公子的老爹不是督军,人缘相貌又比不上虞光廷,故而此刻虽然受了斥责,可也不甚在乎,笑嘻嘻的就改了话题:“你小两口就不要外面打架家里和了,现在这大冷的天气,不如先进去吃点喝点,然后开个房间打上几圈小牌,这不比什么都强?”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虞光廷还想发火,然而冯希坤将他拉住,连哄带逗的就把人撮进了门中。
吃饱喝足后,这帮纨绔子弟因嫌此地房间逼仄,故而商量一番后便一哄上车,前往日租界的同文俱乐部去快活。
虞光廷一沾上玩儿,那就把一切烦恼全部忘怀了。稀里哗啦的端着一盒子筹码,他挤在人群中大笔下注,眨巴着眼睛专盯荷官那一双手。他赢得少,输得多,不过他赢了高兴,输了也不在乎。
时光易逝,转眼间到了深夜时分,牌桌周围的赌徒们也都渐渐散去了。冯希坤哈欠连天的不知从何处走过来,从后方伸出双手搂住了虞光廷的腰:“子俊,还玩儿?跟我走吧。”
虞光廷下意识的将屁股往后一拱:“甭管我,你先走吧,我自己坐黄包车回家。”
冯希坤生的细高,这时就微微低头把嘴唇凑到了虞光廷耳边,轻声细语的劝道:“你要是想玩,明天我亲自去接你出来,玩多久都可以。今天太晚啦,听我的话,回家吧。”
虞光廷干脆不理会他,把盒子里最后几枚筹码也丢了出去。
冯希坤厚着脸皮笑问:“你这一晚损失不小啊,要不要我开张支票给你救急?你不要和我客气……”
虞光廷侧过脸横了他一眼:“这是盛国纲的场子,他让我赊账,用不着你给我开支票!你——”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
他看见盛国纲带着两名随从,正从大门口向自己这边走来。天气冷了,盛国纲加了一件薄呢短大衣,礼帽的帽檐压得低,看不清眉眼,只能隐约瞧出他嘴角上翘,大概是微笑着的。
盛国纲无意与虞光廷多做寒暄,只在经过之时抬手摘下礼帽合到胸前,微一点头轻声唤道:“虞二爷,冯少爷,兴致不错啊。”
冯希坤越是当着人,越要和表现出自己同虞光廷的亲密。紧紧环抱着对方的腰身,他向前方这位新贵温和答应道:“原来是盛先生,好久不见。”
盛国纲将帽子重新扣回头上,含笑看看冯希坤,又看看虞光廷,而后昂首挺胸的离去了。
虞光廷怔了半天,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输掉了最后的筹码。等他回过神来时,盛国纲已经走得无影无踪。
他低头望向冯希坤抱在自己身前的那双手,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方才是以何等姿态落入对方眼中的——冯希坤和他都快贴成一炉烧饼了!
他忽然恼羞成怒起来,将那个筹码盒子往牌桌上一掼,他气急败坏的回身一把推开冯希坤,而后拔腿便往外跑。及至冯希坤莫名其妙的追出去时,他已然跳上一辆黄包车,一溜烟的逃走了!

第4章 马失前蹄

盛国纲近日清闲,无所事事之余便在天津四处游荡交际,顺带着实施阴谋诡计,和塘沽码头的稽查处串通起来,果然扣下了一艘来自青岛的货船。
稽查处只说船上布匹中夹带了鸦片,然而又不认真去查,单是将其堵在码头。如此耗了几天,虞光廷约摸着北平的兄长应该得知此事了,便发回电报故作愤慨焦急,主动请缨,愿意亲自出面花钱打点一番,以求将那几千件坯布尽快运回染厂之中。
电报发回去,有如石沉大海一般,一丝回音都未发出。虞光廷困惑起来,自觉着这计划天衣无缝,加之如今秋凉如水,他大哥纵算是信不过自己,可也断然没有亲自动身前来的道理。
他从小到大,虽然淘气,虽然不成器,可是品格从来不恶劣,如今要不是穷得没了办法,也不会拐弯抹角的去骗他哥哥。计划进行的既是不合理想,他便惴惴的很不安,有心去和盛国纲商议一番,可是他一转念,又想盛国纲见多识广的,一定对此满不在乎,而自己像个小雏儿似的贸然跑过去,到时非落人一个笑柄不可。
虞光廷不愿意在盛国纲面前露怯,虽然盛国纲是他的老大哥,他纵是露怯也不算笑话。
虞光廷在自家这寒冷公馆中坐卧不安的耗着时光,终日急的是抓心挠肝。而盛国纲并不贪图这点小利,直到这天码头那边一个电话打过来,说是华堂染厂的经理带着人去稽查所了,瞧那架势好像是要闹事!
华堂染厂正是虞家的产业,厂里的坯布被无端扣下了,管事儿的经理过来闹一闹,那也实属正常。盛国纲是讲道理的,容许任何受到自己欺压的人打滚撒泼;对于这个事情,他认为经理可以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