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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幼棠转向盛国纲答道:“要走,你自己走。”
盛国纲一听这话,脏兮兮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点笑意:“我舍不得你。”
虞幼棠不笑,迎着他的目光说道:“玩了半年多,也该舍得了。”
盛国纲仿佛很无奈似的摆了摆手:“我不和你说这个,一时三刻的说不明白。现在我要去洗个澡,然后睡一觉。”
盛国纲把虞光廷当做空气,一直有意的回避了他。
沐浴更衣后他恢复了旧貌,依旧是不肯叫来“小二爷”逗弄一番。短短一觉醒来,他躺在床上思忖良久,然后起身夹着一件半旧布衣走进书房,又小心关了房门。
摸着下巴环顾了房内,随即他面对墙壁,抬手摘下墙上的一幅风景油画。
一扇小小铁门显现出来,他握住门上旋钮小心转了几次,而后向里用力一推;只听“咯哒”一声轻响,那小铁门随即就自动的反弹打开了。
把手伸进门内洞中,他十分费力的拖出一只皮箱——皮箱不大,可是不知怎的那么有分量,竟然让他运足力气才能拎将下来。
将皮箱放下摆好,他甩了甩手臂,而后把自己带来的布衣摊在地面上。起身从写字台最下面的抽屉深处摸出一把钥匙,他走回去打开了箱上暗锁。
箱盖一开,就见里面是个多宝槅的格局,格子中分别装着珠玉钻石,一时也说不清名目,一眼望去,只觉得一片宝光璀璨。盛国纲看了看自己这些私藏的宝贝,又用手在那布衣上比量了一番,盘算定后就开始动了手。
盛国纲在书房内一直忙碌到傍晚,亲自操起剪刀裁剪布条,又穿针引线的缝纫了一番,最后鼓捣出了一只羊肠子似的细长布口袋。将那些小颗粒的钻石珠子等物放进布口袋中,他密密缝住了封口,而后把其匀匀称称的围在了腰间,外边又扎起一条皮带。
站起身来蹦跳一番,他并没有感到任何累赘不适,拿面镜子一照腰身,也是利利落落的毫不厚重。他不放心,自己又反复的摸索了一遍,料想即便是遇到了普通的搜身,对方应该也绝不会察觉到这东西的存在。
箱子没有空,里面依旧放着好些宝贝,有几样金玉器物还是从宫里流出来的。盛国纲用个小布口袋将其尽数装好,然后把那箱子照旧放回了原位,油画也被重新挂了上。
没见过带着支票存折逃难的,盛国纲既然明知大事不好,自然就要早作准备,以便尽量降低自己的损失。

第103章 不安

盛国纲忙至入夜,偷偷摸摸的安顿好了那些贵重财物。
去厨房找来食物填饱了肚子,他走到虞家兄弟的卧房中,先是打开了电灯,然后就把已经朦胧入睡的虞光廷从床上硬揪起来,不由分说的搡到了门外去。
虞光廷穿着个小裤衩,光溜溜的不明所以。独自蹲在走廊里等待片刻,他听房内一片安静,并没有那种暧昧声响,就莫名其妙的抱着手臂蹲下来,靠着墙壁又闭上眼睛。
虞幼棠料到盛国纲今夜会来的,所以此刻并不惊怒。侧身眼看着盛国纲抬腿上床,他将一只手插进枕下,指尖触到了冷而硬的东西。
一把小小的餐刀,他偶然间从餐桌上找到藏起来的。藏了好几天,连虞光廷都不知晓。餐刀小极了,刀刃也钝得很,虞幼棠对这把刀抱有非常宽容的态度,他想如果自己不能用它杀了盛国纲,那至少也可以让盛国纲因此杀了自己。
这时盛国纲盘腿坐下,将虞幼棠揽进了怀中抱住。
“幼棠,我是个混蛋。”他毫无预兆的开口说道:“你是我一个人的,我以后再也不会让别人碰你了。真的,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
虞幼棠知道他意指何事,这让他忍无可忍的扭开脸去,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火海中。
盛国纲扒光了虞幼棠,用粗糙手掌抚摸着对方那一身细皮嫩肉,又低下头伸出舌尖,不住挑动对方那淡粉色的乳头。正是得趣之时,虞幼棠忽然抬起一只手,缓缓向下推搡了他的脑袋。
盛国纲几乎受宠若惊了。他立刻顺着力道凑到了虞幼棠的下身处,很小心的噙住那根东西舔弄起来。而虞幼棠这时就悄悄的回过手去,在枕下攥住了那柄小餐刀。
暗暗吸了一口气,他猛然抬手,对着盛国纲的脖子奋力扎了下去!
手起,刀未落。
因为盛国纲头也不抬的伸出手去,一把就攥住了虞幼棠的手腕。
然后他坐直身体,从对方手中夺过刀子扔到了地上,又若无其事的揽住虞幼棠拍了拍:“幼棠,别闹。
盛国纲让虞幼棠别闹,他自己这一夜,也没闹。
将虞幼棠爱抚了一遍后,他搂着对方躺在床上,闭目就是鼾声如雷,而虞幼棠没想到自己得来的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就在盛国纲的怀抱中辗转反侧,不能安眠。
翌日,盛国纲坐在家中,开始四面八方的大打电话。电话打到一半,他的心腹张副官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说道:“报告师座,日本兵,进城了!”
盛国纲站起来一指他:“还他妈叫师座!你怕别人不知道我是个兵吗?”
张副官立刻改口:“报告老板,日本兵进城了!”
盛国纲叹了口气,焦躁不安的在张副官面前踱步:“码头车站全遭了轰炸,咱们现在是想走也走不成……先在这租界里看看形势吧!”
随即他一屁股坐下来,操起电话听筒继续要号码。他手下生意众多,值此天下大乱之际,他要吩咐安排的事情实在是数不胜数,可又不便亲自出门,只得是坐在家里遥遥控制——然而现在这电话线路已经是很难接通了。
低头坐在沙发上思谋了片刻,盛国纲忽然起身满楼吆喝起来,又让小张出去开来两辆汽车,把虞家兄弟、一个厨子、两名卫兵、一条狼狗,以及两袋米面罐头一并装了上。虞幼棠被他搀扶着推上了汽车,慌的不住问他:“我们要去哪里?”
盛国纲心里急的要冒火,可还是饶有耐心的答道:“这儿挨着日租界,不安全,咱们去英租界住两天,我在那里也有房子。”
虞幼棠用手扒住车门:“我的照片……”
盛国纲把他的手扯下来:“没事,先放在这儿吧。等局势太平了,咱们再回来。”随即他一指虞光廷:“别这么一脸傻相的看着我,当心我把你扔在路上!”
恐吓完毕后,盛国纲跳上前方驾驶座充作司机,而张副官发动另一辆汽车,随着他直奔英租界而去。
所谓英租界的房子,其实就是盛国纲安置太太的新公馆。太太负气回了娘家,他如今正好鸠占鹊巢,前来避难。因为公馆内一直有仆人看家,所以他这一批人进门之后,直接就可以开始生活了。
厨子前去厨房预备晚饭,换上便装的卫兵带着狼狗继续看门。盛国纲把虞光廷当成小丫头使唤,让他带着他哥哥坐到一旁去休息。
盛国纲心里害怕,即便是身处英租界了,也依然不能安心。他和张副官围坐在一起,守着电话机嘀嘀咕咕;而新公馆内马三小姐留下的一名女仆见姑爷回来了,就偷偷溜走,往马公馆打去电话,向自家小姐禀报了这个消息。

第104章 夜奔

马三小姐虽然明知盛国纲是个混蛋,可因爱他风姿潇洒,所以尽管是一次次的伤透了心,但依然对他余情未了。她这半年住在娘家很是受气,而值此战乱之际,盛国纲也毫不顾念她,所以她接到女仆电话后,就伤心的独自哭了起来。
她这么一哭,被马大公子觑见了。他对这妹妹倒是怜惜的,走过来好声好气的询问了一番;马三小姐就哽咽着答道:“国纲到我那房子里去了,带了不少人,还有那个虞幼棠……是避难的……他就没想着找一找我……”
马大公子一听这话,却是生起气来:“妹子,你还惦记着他哪?你们这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他在你那房子里是不是?好,你等过两天街上平定了,我非多带些人过去报仇不可!”
马三小姐没理会,捂着脸依旧是哀哀哭泣;而马大公子怀了心事,气鼓鼓连等许久,只盼着情势一定,他就前去砸了盛公馆,宰掉虞幼棠。
如此过了十来天,天津情势果然渐渐平定下来,可因市区之中大片地区都遭受了轰炸,所以这平定是建立在废墟尸体之上的,依旧是让人心惊。
小小报童们又开始吆喝着出现在了大街上,每日都能带来崭新消息。天津卫既然已经沦陷,那治安维持会也便应运而生,替日军来继续管理这座城市。
战争的失败使天津变成了一池暗无天日的浑水,可是自有沉底已久的渣滓趁机浮上来,十分欢快的上下游动穿梭。
在八月中旬,盛国纲终于联系到一位可靠人物,打通了南下的一条逃难路线。
要是他孤身一人,早就混在难民潮中溜走了,哪里还要耽搁到现在?只不过他自己虽然身体强健、不畏艰苦;可是虞幼棠那么一盏美人灯,又岂是经得住风吹雨打的?
他没办法,天天像只热锅蚂蚁一样的满屋子乱走,把虞幼棠全推给虞光廷来照顾——直到这天下午他接到一个电话,终于得到了准确的出发时间。
他立刻就心花怒放了,然而脸上丝毫不动声色,只把张副官叫来秘密的嘱咐了一通。等到张副官领命而去了,他才回到房中,悄悄的把那羊肠子口袋缠到腰间,又把那装有金玉宝贝的布口袋妥善藏于一只不起眼的粗布包袱里去。
另找出一只皮箱打开来,他往里面装入了大量银元金条,还心慌意乱的掖了几大卷子钞票。费力的合拢箱盖按好暗锁,他拎起箱子走了两步,心想幸亏箱子结实,也幸亏自己臂力强劲——两者缺了任何一方,都不足以把这些财富完好无损的随身带走。
到了这个时候,他依旧是神情镇定、若无其事。
像往常一样,他带着虞家兄弟一起吃了晚饭——吃的特别多,连吞了十几个硕大包子;可是他不肯给虞幼棠多吃,只许对方喝一点米粥。
夜里是要上船的,他怕虞幼棠届时眩晕,再呕吐起来。
饭后,天也就黑了。
盛国纲抓来两把硬糖塞进衣服口袋里,然后站在一段距离之外,悄悄打量了虞幼棠——因见他一身服饰还是很整齐的,便只随手给他又拿起了一件西装上衣。
这时张副官气喘吁吁的回来了,进门后他凑到盛国纲耳边,声音极低的说道:“老板,路线我走过一次了,汽车也加满了油,已经向接头人付过钱了,说是保准能把咱们送到安全地方。”
盛国纲表情严肃的点点头,又抬手一指楼上。
张副官立刻飞奔上楼,片刻之后就拎着那只沉重箱子跑了下来。盛国纲把手中的上衣也塞到了他怀里,而后向门外一指,低声命令道:“快点!”
张副官接住上衣,脚步不停,继续前行。而盛国纲走向虞家兄弟,忽然一把拽住了虞幼棠的手臂。
“幼棠!”他声音不大的说道:“跟我走!”
虞幼棠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拉扯虞光廷:“老二,走了。”
盛国纲上前一步打开了兄弟两人的手:“船上地方有限,我只能带你一个人。快走吧!”
虞幼棠听到这里,脸色大变,立刻就极力的把虞光廷往盛国纲怀里推:“那你带上他,我留下。”
盛国纲懒得再说,搡开虞光廷后转身就走。虞幼棠被他拉的一个踉跄,奋力回身抓住了虞光廷的衣领:“不……不……你要带就带老二,他身体好,不会拖你的后腿……盛国纲,放开我,你带老二走吧!”
虞幼棠是急的语无伦次了,虞光廷在一瞬间的失神之后,也恐慌的追上了虞幼棠:“哥,哥……”随即他又对着盛国纲的背影哀求道:“大哥,别分开我们,你带上我吧……我不占地方,我不会碍事的……”
盛国纲不理会,回身一把将虞幼棠拦腰抱了起来,大踏步的就往外走。虞光廷急了眼,冲上去想要抱住盛国纲:“大哥,求求你了,别把我丢下,我要和我哥在一起……”
盛国纲被他缠的迈不开步,索性转过身来,狠狠踢了虞光廷一脚:“滚!再闹我现在就毙了你!”
话音未落,他怀里的虞幼棠挣扎着落地起身,不管不顾的就向虞光廷伸出了一只手;而虞光廷就势抓住,兄弟两个又连在了一起。盛国纲耳听得院内张副官已经发动了汽车,就急的上前强行分开两人,而后拖着虞幼棠一路跑向汽车。
张副官从里面提前打开后排车门,正好方便盛国纲把虞幼棠胡乱的塞入车内。虞幼棠一手扒住车门,还在大喊老二,而虞光廷连滚带爬的扑上来,涕泪横流的也是直叫哥哥。盛国纲被虞光廷闹的很不耐烦,于是一记窝心脚就踹向了对方:“我去你妈的!”
虞光廷一跤仰倒,摔的哭喊了一声。盛国纲趁机跳上汽车,一手制住虞幼棠,一手猛然关上了车门。张副官那后脑勺上接收到了一个爆栗,当即就把汽车缓缓开出大院,而后加速驶上街道。
虞光廷按住胸口,痛苦的一翻身又爬了起来。
虞幼棠走了,盛国纲也走了,他独自站在黑暗的公馆院内怔了一瞬,然后就在绝望中拔腿跑向门口,惊恐万分的大声呼唤:“哥!哥!别丢下我啊……哥!”
然而拐上门前道路之后,他忽然张大嘴巴停住了脚步。
不远的街口处一片车灯闪烁。他看到两辆军用卡车左右夹住了盛国纲的汽车,而一队日本宪兵端着步枪跳下卡车,围住汽车大声呼喝起来。
汽车车门开了,虞光廷依稀看到了车中三人——盛国纲、虞幼棠、张副官——在刺刀的威逼之中,走下车来。
他吓的屏住了呼吸,眼看着日本宪兵把那三人押上了军车。又有宪兵进入汽车,坐在了驾驶位置上。
下一秒,一辆军车带着汽车一起发动,瞬间就开了个无影无踪;而余下那辆军车亮起车灯,一路向盛公馆驶来。
虞光廷站在黑暗处,眼看着灯光要扫过来了,就受惊似的猛然一跳,避开了光束。扭头往远处跑了一段路,他停下来回过身,就见军车停在了公馆门口,而日本宪兵们凶神恶煞的跳将下来,一路呼喊着就闯进了公馆大门。
楼内响起了尖利的哭喊惊叫声,随即又是一串枪响。虞光廷吓的浑身乱颤,下意识的转过身去,继续狂奔向了远方。

第105章 明天

虞光廷没有跑太远,他在一处偏僻路口停下脚步藏匿起来,只探出一个脑袋,远远的望向盛公馆。
他又怕又疑惑——这是英租界啊,日本兵怎么能够这样公然就闯进来抓人杀人呢?难道天下真的大乱,日本人连英国人都不怕了?
枪声那么响亮,可是四周连个巡捕的影子都没有。虞光廷靠着路边一棵大树蹲下来,开始剧烈的瑟瑟战抖。
盛公馆的骚乱很持久,直到午夜时分才渐渐平息。虞光廷隐约听着那军车是开走了,可依旧不敢乱动,抱着膝盖蜷成了一团。
他怕日本宪兵,因为知道这些人现在可以滥杀无辜而不用负任何责任。可是他哥哥被日本宪兵抓走了,他抓心挠肝的痛苦,他要把他哥哥救出来!
而且要尽快,他哥哥的身体比不得正常人,是坐不得牢的!
“如果那些宪兵打他的话……如果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他的话……”
虞光廷思及至此,不禁打了个寒战,当即扶着大树站起了身。
他试试探探的沿着道路向盛公馆走去,一路走一路提防着,生怕会有日本宪兵跳出来用刺刀杀他。及至到了公馆门口,他就见两名卫兵双双死在地上,胸口皆是糟烂的一大滩血;狼狗倒还没死,侧身倒在地上喘气,肚皮一鼓一鼓的。
咽下一声喷薄欲出的尖叫,虞光廷继续向前走,然后在楼门前看到了死去的厨子——脑袋被打碎了,看那胖壮身材就是厨子!
虞光廷这回深吸一口凉气,差一点就吓的晕倒在地。抬手狠狠的捂住嘴,他扭过身去干呕了两声。而后鼓起勇气,继续向那黑暗的楼中走去。
虞光廷不敢开灯,只好在一片血腥气中摸索着前进。楼内一片狼藉,显然已经遭过了劫掠,他四处寻找了一番,结果只在卧室枕头下摸出了一只半新的手表——虞幼棠的表,从来不戴,只是放在床边枕畔,以供早晚看一看时间。
他紧紧的攥着他只表,就好像攥着他哥哥的手一样,一无所获的快步下楼,惊弓之鸟一般逃离了地狱一般的盛公馆。
他无处可去,又不敢乱走,所以孤零零的跑回了街口那棵老树下,抱着膀子席地而坐,硬是熬到了天亮。
他又冷又饿,连盛家厨子的恶劣饭菜都享受不到了,只好是摇晃着站起身,预备到大街上四处走一走,打听一下这日本宪兵司令部的位置。不想他在十字路口处刚一露头,忽见几辆汽车呼啸而来,停在了一片死寂的盛公馆门前。
随即车门一起开了,一帮手持铁棒长刀的陌生人跳将下来。为首一人身材极其高壮——正是马大公子!
马大公子是来报仇的!
前些天他有几家铺面莫名其妙的就被日本人没收了,这让他很是糟心,直到如今才接受了这个现实。而在接受了现实之后,他立刻和日本人交上了朋友——日子果然就随之好过多了。
他有了闲心,要过来亲手杀了虞幼棠,顺便再痛揍那该死的妹夫一顿。然而下车这么一瞧,他先看见了两具横在门口的卫兵尸体!
他吓了一跳,大叫一声向后一跳,心想这是怎么回事?我还没动手呢,怎么这里就自动灭门了?
踮着脚尖进院这么一瞧,他随即又见到了那个没了脑袋的厨子!
这回马大公子是真害怕了,转身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快走快走!这不对劲儿,咱们赶紧撤,别再让这儿的巡捕房给赖上!”
马大公子撤了,虞光廷也跟着撤了。马大公子回家去,虞光廷无处可回,下意识的却是想起了一个人——萨沙!
他真是好久都没有见过这个白俄伙计了,平时也并不思念这个人;然而如今到了绝境,萨沙的微笑忽然就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于是他不由自主的拔脚便走。
因为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所以虞光廷终于步行到那家咖啡店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他走的双脚疼痛不堪,口渴的火烧火燎,倒不是觉得很饥饿,因为已经饿过劲了。
市区道路的模样已经今非昔比,先前的繁华是一丝也没有了,店铺大部分都是关闭着的,有些地方还存留着轰炸过的痕迹。虞光廷站在那家咖啡馆门前,就见玻璃门前早拉上了铁门,用铁链子锁了个结结实实;窗子上面蒙了一层灰土,内中一片黯淡,哪里还是个营业的模样?
虞光廷一咧嘴,当时就想要哭——萨沙也没了!
然而嘴巴刚咧到一半,那肮脏窗子忽然略略开了一道缝,紧接着缝隙后面凑上来一只灰眼睛:“虞?”
萨沙打开咖啡店的后门,把虞光廷让了进来。
原来他那舅舅一家为了躲避战乱,早早就跑到乡下去了,留下他独自一人留守店中看家。方才他照例用一只眼睛窥视街上情形,结果目光一放出去,他很意外的看到了虞光廷!
高兴的让虞光廷坐在一张干净椅子上,他照例想要给对方弄点吃的。然而虞光廷此刻无心吃喝,他仰头看着萨沙,茫茫然的开口便道:“我哥被日本兵抓走了!”
萨沙停了动作:“为什么?”
虞光廷摇摇头:“不知道。”
萨沙还是顽固的给他端来了一杯温吞吞的橘子水:“日本人来后……很多人都被抓走了,很多人都死了……”
他神情凝重的低下头:“希望你哥哥没事。”
虞光廷咕咚咕咚的一气喝光了橘子水,喘了口气又问道:“你知不知道日本宪兵都在哪里?我想去问他们为什么要抓我哥,我哥天天坐在家里,惹不到他们啊!”
萨沙常年在小咖啡店里做伙计,那眼界思路绝不比虞光廷更开阔。随手拿起一张旧报纸擦了擦桌上污渍,他怯生生的看着虞光廷摇头道:“你不要去,日本人很凶恶的,你去了之后救不出你哥哥,也许自己都会被扣下出不来。”
虞光廷刚要说话,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了一声猫叫。这让他打了一个激灵,立刻回身望了过去。
不知何时,一只黄色的小虎纹猫跑了进来。虞光廷看它,它也看着虞光廷。
虞光廷难以置信的站起身来,随即弯腰伸手,脸上露出了一点微笑:“妹妹?!”
那猫很通人性,听到呼唤后立刻就跑了上来,一跃而上就蹿进了虞光廷的怀中,又伸出舌头咪咪的不住舔他。
这时萨沙走上来,在虞光廷身后笑着解释道:“小猫是冬天跑过来的,我一看到它就觉得眼熟,它好像也认识我,总是跟着我喵喵叫,我就把它养下来了。果然……果然是你的小猫。你是不要它了吗?”
虞光廷抱着妹妹转过身来,对着萨沙一歪脑袋,苍白的脸上满是笑意:“真好,我以为它离开我会死呢。多谢你!”
萨沙眼望着虞光廷,忽然感到有些手足无措——他认为虞光廷笑起来很好看,漂亮的简直让人感到了不自在,真是一只最美丽的小鸟儿。
虞光廷低下头,发现小猫的爪子脏兮兮,就走到桌前,拿起那张擦过桌子的旧报纸,想要找一处干净部分给小猫蹭蹭爪子。
单手摊开报纸,他刚要撕下一角,然而目光落到版面文字上,他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冯希坤。
冯希坤三个字上面有大标题,可惜遭到了污损,只能依稀辨认出是某某会的成立典礼。下首几行开头文章过后,便列出了一串名单。
名单起头的人物名叫冯冠英,虞光廷想自己如果没记错的话,那这人正是冯希坤之父,那位一度风光无限、又一度销声匿迹的大人物。往后隔了几个陌生名字,然后就是冯希坤。文字报道后面还配有一张模模糊糊的照片,虞光廷仔细瞧了半天,就见上面一片人模鬼样,也分不清谁是谁,只有正中央几人身着日本军服,那倒是十分醒目的。
“这、这是什么会啊?”他问萨沙。
萨沙经常读一读报纸,倒也懂得一些时事:“这个叫做什么治安维持会,原来的政府没有了,这是现在的新政府。”
虞光廷抬起头望向他:“和日本人要好的……新政府?”
萨沙点点头——他是个没有祖国的人,只要不遭到驱逐和屠杀就好,并不关心政府的新旧。
虞光廷低下头,心中忽然想到:“那冯希坤一定认识日本宪兵队里的大官!”
冯希坤这三个字刺痛了虞光廷的神经。一回想起冯希坤的那副德行,他就忍不住要战栗、作呕、恐惧……简直想一头在墙上撞死过去。抱着小猫坐回原位,他抽抽鼻子,仿佛都嗅到了对方身上的气息。
萨沙作为一个没什么本事的闷葫芦,这时也不知应该如何安慰虞光廷,只是极力的不想让他去日本宪兵司令部冒险。眼看着虞光廷低头坐在椅子上,神情十分惨淡,他就手足无措的站在桌旁,迟疑半天后才挤出一句话来:“你饿不饿?”
萨沙给虞光廷拿来了一点面包果酱——这些天他一直在吃黑面包红菜汤,面包果酱已经是他所能找到的高级食品了。
虞光廷食不甘味的接受了他这番好意,一边咀嚼一边低头思忖——这时候他已经把冯希坤暂且放下了,因为怕会影响食欲。正在出神之际,他忽听萨沙问自己道:“你……你哥哥被抓走了,那你还有地方住吗?”
他抬起头望向对方。
萨沙垂着眼帘盯着桌面,有些扭捏的微微笑道:“你要是没地方住了,可以留在我这里。我这里……食物很多,足够两个人吃。”
虞光廷蹭的满嘴都是果酱——他知道萨沙是好人,故而就毫不客气的点了头:“今晚我是要在你这里借宿了。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