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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希坤抵达时,虞光廷正在一楼客室的窗前逗猫。小猫蹲在窗台上,隔着一层白纱帘向他喵喵叫。猫叫一声他也叫一声,小猫高兴了,伸着爪子去挠纱帘,结果一个不慎就向前摔了下去——猫最灵活,其实不怕摔,然而虞光廷手疾眼快,倒是一把就将它接住了。
于是冯希坤进门之后,首先便听见虞光廷轻声笑道:“妹妹吓死了吧?”
冯希坤很高兴能听到虞光廷的笑语,当即就快步走到他身边唤道:“子俊,我来了。”
虞光廷眼望着小猫,向他一偏脸:“知道。”
冯希坤看虞光廷不肯对自己正眼相视,还以为他是关心宠物,并不知道虞光廷其实是见了他就厌烦。
冯希坤对虞光廷肖想了这许多年,如今终于到了手,简直恨不能日夜守着他亲热。此刻他见虞光廷把小猫放回地上了,就亟不可待的上前一步搂抱住他,又抬起了他的下巴,低头急急吻了下去——吻了片刻后他抬起头,气喘吁吁的命令道:“张嘴,把舌头给我!”
虞光廷半闭着眼睛,果然微微张了嘴,轻轻吐出一点粉红舌尖。
冯希坤这回一口咬了下去。
真的是咬,咬他的嘴唇,咬他的舌尖,一边咬一边用力的吮吸;虞光廷疼的直摇头,可是始终躲闪不开。后来冯希坤起了性致,又懒得上楼去卧室,直接就把虞光廷按在沙发上扒了裤子。
现在他干这事儿也是轻车熟路了,解开腰带退下裤子,对准入口硬邦邦的就往里捅,三下两下便顶了个尽根。虞光廷将一只沙发靠垫紧紧抱在胸前,大睁着眼睛直望向前方——他疼,可因为一直是疼,所以也习惯了。
冯希坤干了一会儿,见他一声不吭,就俯下身去问道:“子俊,你感觉怎么样?”
虞光廷闭上了眼睛:“你轻一点儿。”
冯希坤果然放轻了动作,缓缓的抽插:“这回……舒服了吗?”
虞光廷在心中对这问话嗤之以鼻,可是在表面上,还是低低的“嗯”了一声。
冯希坤进门干了这么一场,感觉十分畅快。事后他让虞光廷坐在自己的腿上,一边把手从那衬衫下摆处伸进去摸摸索索,一边仰起脸向他微笑道:“现在这天气是越来越暖和了,我带你出去玩玩,好不好?”
虞光廷扭头望向窗外:“好啊。”
冯希坤把虞光廷打扮好了,然后以一种大获全胜的心情,展览似的出发了。
他挺尊重对方的意见,上车之后还想着问了一句:“子俊,你想去哪里玩呢?”
虞光廷想了一下,这回抬眼望向了冯希坤:“我要去看回力球,可是我没有钱。”
冯希坤当时就笑了:“傻宝贝儿,你没有,我有啊。走吧,咱们去看回力球,你想下多少钱都行。”
虞光廷在意租界的球房门口,一鼓作气就买了八百块钱的彩票。冯希坤笑微微的掏钱付账,毫无异议。
两人进入看台坐下,周遭的观众们大部分也都是下了注的,所以台上气氛热烈;虞光廷到了如今,那心情才略略开朗了一些;及至场地上比赛开始,他捏着彩票聚精会神的观看赛事,也随着身边人群一起紧张激动起来。
他今日买了二号运动员,大概今晚和他同样选择的人也不少,所以二号一上场,看台上便响起了一阵欢呼呐喊。冯希坤饶有兴味的旁观着虞光廷,只见他兴奋的面孔泛红,和旁人一样挥着彩票为二号加油,那样子真是活泼稚气,可爱极了。
然而二号输了。
虞光廷很沮丧,长出一口气委顿了身体,当场就把彩票撕碎扔在了地上。冯希坤见状,立刻安慰他道:“这有什么,明晚我还带你来看。现在我们去吃点夜宵,然后再回去休息,好不好?”
虞光廷径自起身,没理会他。
冯希坤和虞光廷坐上汽车,一直返回到了英租界小白楼附近。冯希坤本打算找家俄国馆子随便吃上一顿,哪知刚进馆子大门,便迎面遇上了一队朋友。
他那些朋友,无非是纨绔之流,如今相见,便乱哄哄的互相取笑一番。虞光廷在这人群中消失了好几个月,人人都知道他出了事情,如今见他骤然出现,又是和冯希坤在一起,不禁要在心中暗暗嘀咕。其中有一位李公子,往日就最爱调侃这冯虞二人,还曾因此挨过虞光廷的骂,这时思忖了一下,大着胆子试探着笑问道:“哎?虞二爷,好久不见啊。怎么着?现在不和我们玩了,专跟老冯好了?”
虞光廷瞟了李公子一眼,恨不能一脚踢死他:“好久不见,你想我了?”
李公子立刻笑道:“那我哪儿敢啊!君子不夺人之美,你还是想老冯吧!”
虞光廷针锋相对的和他斗嘴:“我不想老冯,难道还想你不成?”
李公子见他来势不善,又不好多说,几乎有些下不来台;而冯希坤听了这有来言有去语的一番对话,正中下怀,立刻就把虞光廷拉扯到身前,当众从后方搂住了他的腰,又微笑着调解道:“好了,老李也没说什么,你甭追着他不放了。”
虞光廷低头看了看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随即破罐子破摔的抬头面向前方,翻了一个范围很广阔的白眼儿。
冯希坤本来只是想吃点夜宵,可是此刻他改变了主意,炫耀似的要大请客;而他的这帮朋友们虽也已经吃饱喝足,可是并不在意再去喝点好酒胡闹一夜。故而这些人一拍即合,立刻就涌出了俄国馆子,找那大饭店去了。
坐在皇宫饭店的雅间里,这些人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十分快活。
酒过三巡之后,以李公子为首的话多之徒蠢蠢欲动,又拿冯虞二人开起玩笑来。虞光廷老着脸皮坐在一旁,很觉麻木;而冯希坤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醉醺醺的扭头吐掉口中烟卷,他忽然转身伸手,一个用力就把虞光廷抱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旁人哄堂大笑,纷纷表示恭喜,又让这两人喝个交杯酒。虞光廷往日在这些人中一直骄傲的很,如今落到这般境地,无论如何都成了个笑柄,索性也不要脸了,让喝就喝。冯希坤志满意得,哈哈大笑,竟是捧着他那脸蛋叭叭亲了两口。
一时席毕,虞光廷独自起身去那洗手间中小解,出来后正对着大玻璃镜子洗手,不想这李公子忽然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他身后。
李公子醉的红头涨脸,笑嘻嘻的盯着虞光廷说道:“虞二爷,我没说错吧?因为这个笑话,你原来可是没少骂过我,现在怎么样?落了个现世报!”
说完他抬手一捏虞光廷的下巴:“等以后老冯玩腻了,你就来找我吧,如何?”
虞光廷望着他那张油光满面的红脸,扬手就抽了他一个嘴巴:“你也配!”
李公子毫不动气,放下手嘿嘿笑道:“我把这话放在这儿,你心里有数就行。”然后他甩手一拍虞光廷的屁股,随即自顾自的且向里走且叹道:“哎,美人儿啊……”
虞光廷不好追着个撒尿的人打架,又觉着自己现在这一身皮肉并不值钱,于是就咽下这口气,转身走回去了。

第41章 暮暮朝朝

虞光廷真是要被冯希坤折磨死了。
冯希坤多年夙愿一朝得偿,狂喜之下就发疯一般,将自己这些年那单相思的痛苦全部报复到了虞光廷身上。反正现在家中无人管他,他干脆就常住在了小公馆里,昼夜的纠缠折腾虞光廷。家里仆人在撞破几次后也都有了记性,等闲不敢往这二人身边凑近,生怕看了不该看的,要挨冯希坤的斥骂。
当然,冯希坤并不是那种健壮如牛的青年,也总会有个力不能支的时候——可是他不甘心让虞光廷放闲,宁愿手嘴并用的上阵。
虞光廷是死心塌地要卖自己这一身皮肉了,平日也很少搭理冯希坤,对方要干就干,他也不反抗。可是人总有个忍受的极限,这夜他被冯希坤压在身下,真是有点忍无可忍了。
“疼……”他趴在床上,几乎恍惚的仰起头发出呻吟:“别弄了,我好疼啊……”;冯希坤大汗淋漓的亲吻着他的后颈和脊背,一只手向下探到他的股间,用两根手指抠挖那后庭穴口。他动作的很用力,手指整根插进去乱捅乱搅——好容易到手的宝贝,他恨不得把虞光廷玩死了生吞了!
翌日上午,虞光廷在日上三竿之时才醒了过来,扭头一看身边无人,就知道冯希坤大概是清早离去了。
他拖着两条腿去洗漱了,然后就下楼去吃早饭。小猫正蜷在一处窗台上晒太阳,忽然见到了他的踪影,就飞檐走壁的跳下来一路蹿到了他身边。
吃过饭后,他也在满室阳光中坐下了,捏着小猫的爪子为它剪趾甲。小猫仰面朝天的躺在他怀里,对此行为显然是很不满,喵喵叫个不休——可也只是大叫而已,并不对虞光廷乱抓乱挠。
虞光廷唠唠叨叨的低声做出安抚:“叫什么叫?臭妹妹,你把我的裤子都抓破了。”
收拾过小猫之后,虞光廷无所事事了。
今日外面那天气是非常之好,天空一碧如洗,真是显出了春日风光。虞光廷忽然很想到大街上逛一逛,便上楼去换那出门的衣裳——冯希坤给他制了许多新衣,专门腾出一间空屋来放置;而他在这四面墙全摆着西式大立柜的房间里踌躇了一下,随即打开一扇柜门,预备给自己找一套半厚料子的西装。
衣柜里除了中间挂着衣裳,下面还层层叠叠的摆放了衬衫领带等物;他在里面翻翻检检的,末了却是掏出了一只红色的热水袋。
他觉着这东西很是眼熟,不禁就盯着它思索了片刻,而后恍然大悟了——这还是他过年从医院里逃出来时,半路那家小咖啡店里的白俄伙计送给他的!
其实也不是送,不过是看他当时冻得可怜,人家借给他取暖的;没想到他离去的匆忙,竟然顺手牵羊的将其带走了!
虞光廷觉着这事儿很有趣,伶伶俐俐的将自己穿戴整齐,他夹着那只热水袋下了楼,想要把它物归原主。
小猫见他要出门,立刻竖着尾巴跟上来,且用不复锋利的爪子去扒他裤管;他今天不打算带它出门,所以轻轻巧巧的就把它踢开了。
小公馆内的司机,是位严肃无趣的中年男子。发现虞光廷要出门,他立刻就小跑着追上来说道:“虞先生您稍等,我这就去发动汽车。”
及至虞光廷上了汽车,司机背对着他又问道:“虞先生想要去哪里?”
虞光廷也说不准那家咖啡店是在哪里,只好答道:“你把汽车开到维多利亚医院,然后再从那里往火车站走。”
司机很警惕的从后视镜中瞄了虞光廷:“您去火车站干什么?”
虞光廷知道这司机是冯希坤派过来的耳目,故而也无意解释,直接冷淡答道:“你开车就是了!”
虞光廷凭借着自己这个笨方法,还真是找到了那家小咖啡店,同时发现这家店子其实离自己那处公馆只隔了两条街,步行也能走到了。
司机以为他是要吃点心,又没有陪他同吃的道理,故而就坐在汽车上不曾下来。虞光廷独自推开店门后探头一瞧,果然是看到了柜台后面的那个白俄伙计。
白俄伙计和他记忆中的形象是完全一样的——白衬衫黑长裤,打着个小领结,褐色短发梳的一丝不苟,正是个侍应的标准像。
抬头望着虞光廷,他睁大了一双灰眼睛,仿佛是很觉惊奇;而虞光廷迟疑着笑了一下,迈步走进去主动问道:“你还记得我吗?我先前来过你这里的。”
白俄伙计立刻点了头,并且在脸上露出了笑容:“记得,您上次来的时候,还是新年呢。”
虞光廷见他认得自己,心里倒是轻松了许多。把那个大红热水袋递过去放在柜台上,他不大好意思的笑道:“我是来还这个的……当时我走的太急,忘记把它留下了。”
白俄伙计又笑了一下,两边嘴角向上翘着,笑的还挺好看。动作利落的将那热水袋卷起来,他回身不知将其掖到了什么地方,随即又转向了虞光廷:“没关系,我又不大用这东西。您要吃点什么吗?”
虞光廷本来不饿,可是眼见着店里处处整洁,且没有客人吵闹,就决定留下来坐一坐。
弯下腰望着玻璃柜台中摆放着的各式蛋糕,他下意识的将一只手插进衣兜里——却是摸了个空。
他没有钱——在冯希坤那里,他要什么冯希坤就给他买什么,可是不给他现钱。
外人都以为他被冯希坤养的多么阔绰,他自己也承认冯希坤不吝啬——然而,可是,冯希坤的的确确,就是不给他现钱。
冯希坤带他出门时,凡有花销,自然由冯希坤亲自付账;而他自己带着司机出门时,凡有花销,则是让司机来付账。
虞光廷快步跑出咖啡店,抬手连敲了车窗。
司机莫名其妙的推开了车门:“虞先生,有什么事吗?”
虞光廷理直气壮的说道:“给我二十块钱,我要买东西吃。”司机不再说话了,掏出皮夹数了二十块钱递给他。
虞光廷这回转身又跑回咖啡店,要了一块蛋糕和一杯咖啡,然后挑了一处距离柜台较近的位子坐下了。
端起热咖啡喝了一口,他问白俄伙计道:“这店是你的吗?”
白俄伙计把胳膊肘支在洁净晶亮的柜台上,望着他含笑答道:“不是,是我舅舅的。”
虞光廷想了想:“你这中国话说的真好。”
白俄伙计打量着虞光廷,一点儿也摸不清对方的路数,只是觉着他像一只羽毛美丽的小鸟:“我很小就来到中国,俄国话都不大会讲了。”
虞光廷环顾四周:“上午没什么客人啊。”
“嗯,总要到晚饭时候,人才能多起来。”
虞光廷没话说了。
喝光最后一口咖啡,他转而去用勺子挖那奶油蛋糕吃——不想白俄伙计忽然走过来,把他的咖啡杯子端走了。
片刻之后,白俄伙计把重新倒满热咖啡的杯子端了回来,且又送上了一碟子酥糖。虞光廷仰起脸来望向他,结果就见到了一张很和善的笑脸。
“这个不要钱。”对方微笑着轻声解释,随即转身站回了柜台后面。
虞光廷感觉这人对自己很好,不由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俄伙计再一次把胳膊肘支在了柜台上,态度像天下所有的侍应一样和蔼可亲:“萨沙。”
然后他又补充着问了一句:“请问您贵姓?”
虞光廷将一块酥糖塞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答道:“虞,虞光廷。”
虞光廷在这家生意冷清的咖啡店里吃了许多甜食,离开的时候几乎都被齁着了。
虽然白俄伙计很沉默寡言,但是总比小猫健谈。虞光廷和他闲聊许久,心情倒是还好了一些,决定趁着天气晴暖,再继续游玩一番。
他让司机把自己送去了劝业场一带,十分悠然的逛了一下午,末了在那洋行里买了一只价值三千英镑的手表。邻近傍晚之时,他也累了,可是不打算回家休息,还想要去起士林吃一顿晚饭。
汽车沿着大道驶进德租界中街,在起士林对面的光陆电影院附近找地方停下了,虞光廷带着他的新手表,刚要推门下车,然而车门开了一道缝,他却又骤然停止了动作。
他看见起士林门口停了一辆汽车,车门大开着,盛国纲站在一旁,双手插兜做等待状,而另有一人探身下车,赫然却是金光耀。
金光耀下车后自己扯了扯西装袖口,然后转身弯腰把一只手伸向车内——这回又过了片刻,他从里面搀扶拉扯出一名长袍打扮的青年,正是虞幼棠!
虞光廷眼睁睁的望着虞幼棠,发现他哥哥仿佛是瘦了一点——也可能是天暖,衣裳减薄的缘故。
然后他的目光又转向了盛国纲。盛国纲还是老样子,满面春风的一边说话一边向内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司机没有注意到外面的情景,见虞光廷要下不下的不肯行动,就回头提醒了一声:“虞先生,您不是要去起士林吃晚饭么?”
虞光廷失魂落魄的重新关好车门:“我……我又不想吃了,还是回家吧。”
司机浑不在意的发动了汽车,绝尘而去。

第42章 一顿饭

金光耀,因为曾经在盛国纲那里挨过一个嘴巴,所以一度怀恨在心,派人去将对方的一处场子砸了个稀巴烂。不过从那以后他就再没和这人生过关系,天长日久的,也就把那仇恨淡忘了。
在收到了盛国纲送来的两封请柬、又接到了对方亲自打来的三个电话之后,他迫不得已的偕同虞幼棠前来赴宴。此刻坐在餐馆雅间里,他一头雾水的瞄着盛国纲,满心的莫名其妙,同时又提防着对方掏坏。
盛国纲倒是热情洋溢的,他选择了一处和虞幼棠相距较近的位子坐下了,满面笑容的对着二人分别一点头:“金先生,虞先生,早就想请你们出来吃顿便饭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总算是愿望达成,鄙人真是高兴的很啊!”
金光耀对他不客气:“什么意思?”
盛国纲毫不见怪,开口笑道:“金先生别多心,我没别的企图,只是先前和您有过一场误会,所以一直想要把这个结解开;仅此而已,哈哈。”然后他飞快的扫了虞幼棠一眼。
虞幼棠今天穿着一身翠蓝长袍,进门后就挨着金光耀落座了,此刻他沉默着垂下眼帘,嘴角噙着一点儿心不在焉的笑意。
方才路上盛国纲碍着金光耀在场,没敢特别的恭维虞幼棠,一直正正经经的,只是抽空向他递过两个眼神,也不晓得他有没有收到。
“也算不得什么误会。”金光耀微微侧身,一边给西崽让地方上菜,一边大模大样的回答道:“不就是一个嘴巴的事儿么!”
盛国纲微笑着掏出烟盒,还未打开,哪晓得金光耀一眼瞧见了,立刻出言阻拦道:“你别抽烟,他肺不好!”
盛国纲赶忙收回烟盒,又抓住时机对虞幼棠笑着致歉:“虞先生,对不住,我疏忽了。”
虞幼棠这一路都没大说话,这时才很和气摇头一笑:“没什么,是他太小心了。”
盛国纲含笑咂摸着方才那几句话,发现面前这二位的确是交情匪浅,提起对方就是一个“他”字,连个称呼都不带。
盛国纲照例是让侍应把菜肴一起上齐了,然后就关闭房门,以便能够自由谈话,不受干扰。
“当时我实在是做得不对。”他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自责下去:“金先生,你我年龄相仿,我有话就向你开诚布公的说了——那天,我的确是不认识你,所以你一发火,我这边就忍不住动了手。后来我知道了您是金老爷子的大侄儿,那可真是后悔透了。所以你派人砸了我的场子,我一点儿都不生气,因为这是我活该嘛!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我有心和你做个朋友,就不知道你金先生肯不肯赏这个面子啦!”
金光耀把胳膊肘支在桌沿上,正叼着果汁杯子里的吸管喝果汁,听到这里就忍不住抬头冷笑了一声:“盛先生,你这也太谦逊了吧?”
盛国纲连连摇头:“金先生此言差矣,鄙人这都是肺腑之言,并非谦逊啊!”
金光耀还是觉着盛国纲这人虚伪的可笑,刚要再刺他两句,哪知忽然腿上有了触感,却是虞幼棠在桌子下面轻轻的踢了他。
于是他就咽下那一篇冷嘲热讽,低头又叼住了吸管。
盛国纲觉得自己对金光耀已经敷衍的够可以了,这才安安心心的转向了虞幼棠。说话之前他先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心情,以免一个不慎,再出乖露丑。
“虞先生最近身体怎么样?”他盯着虞幼棠微笑问道.
虞幼棠似笑非笑的转向他,盯着他的眼睛只答出了两个字:“还好。”
盛国纲情不自禁的就放轻了声音,仿佛怕吓着谁似的说道:“春天虽然暖和,可是反倒爱犯旧病,你要多穿衣服,别受了寒。”
这话一出,金光耀立刻就抬起了头,很觉奇异的看向了盛国纲。
虞幼棠也觉察出来了,立刻以一种开朗的语气笑道:“多谢关怀,盛先生真是个细心的人。现在这种天气——”他抬手一拍金光耀的手臂:“金哥都换上单衣了,我这里还穿着夹袍,其实白天也觉着热,可就像盛先生说的那样,只怕早晚温度降低,会受了寒啊!”
盛国纲意识到了自己方才有点失态,也赶忙接着话茬补救:“的确的确,早晚还是冷。”然后又面向了金光耀:“金先生身体好,穿的这样单薄。”
金光耀觉得盛国纲这人说话太没水平了,叉起一块罐焖牛肉送进嘴里,他一边嚼一边答道:“嗯,我吃得多,身体好。”
三人把这顿饭吃成了一盘散沙。
盛国纲想和金光耀说话,可是金光耀不大理他;他不想和虞幼棠说话,因为知道只要虞幼棠一做回答,自己那声音必然会立刻温柔的不成样子。
于是他和金光耀开始对着大吃起来。
虞幼棠冷眼旁观着这二位,发现这两人好像猪吃食一样埋头大嚼,一点感情都不带的狼吞虎咽着。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毫无食欲,并且觉得眼前这幅场景十分诡异。
盛国纲厚着脸皮把自己同金光耀请过来,定然会是有个目的。要说是想与金光耀讲和,那不该是这样知难而退的讲了两句就作罢;要说不是想与金光耀讲和,那又是图个什么呢?
虞幼棠坐在两头猪中间,很觉困惑。
金光耀先吃饱了。
直起腰用餐巾擦了擦嘴,他强忍着憋回去了一个饱嗝儿。在桌下摸索着抓住了虞幼棠的手,他轻轻的捏了一下,打算带着对方回家去。
盛国纲这时也抬起了头,满嘴汤汁:“金先生……吃好了吗?”
金光耀到了现在,心情平和,对盛国纲的态度从怀恨转为了蔑视:“吃好了,多谢你这一场款待,改天我回请啊!”
盛国纲抬腕看了看手表:“还早呢,金先生虞先生再坐坐?”
金光耀看看窗外:“不啦,天都要黑了。再说幼棠坐久了也累。”
盛国纲舔了舔嘴唇,刚要继续说话,不想此刻雅间房门“轰”的一声被人撞开,一名青年气喘吁吁的堵在门口,带着哭腔大声喊道:“侄少爷,不好了……老、老爷出事了!”
金光耀登时起身转向了他:“什么?”
青年也不知是跑了多远的路,此时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一口接一口的大喘不止:“国民饭店门口……老爷出、出事了!”他自己用手指头点了胸口,挣了命的要把话说完全:“两、两枪,已经送了医院,您快去瞧、瞧瞧吧!”
金光耀那脑子里“嗡”的一声轰鸣,下意识的拔腿就要走,然而脚刚抬起来,他忽然想到身后还有个虞幼棠。
他想要把虞幼棠一起带走,可又怕此行一去会有危险,瞬间的思忖过后,他回头匆匆吩咐道:“幼棠,你自己叫汽车回家,回去后不用等我!”
然后他一头冲向门外,咚咚咚的狂奔而走。

第43章 一夜

在金光耀夺门而出的那一刹那,虞幼棠也随之站了起来——不过他知道金光耀现在心急如焚,自己绝追不上他,所以腿上虽然运了力气,却是并没有迈步。
金光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自知对方是依靠不上了,只得重新坐回原位,转向了盛国纲。
“这真是——”他很担忧的望着对方,话没说完,只急促的叹了口气。
盛国纲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面孔。匆匆的拉起餐巾擦净嘴上的酱汁,他起身走到窗前探头一望,只见金光耀的汽车横冲直撞的绝尘而去,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然后他回头盯住了虞幼棠的背影,飞快的微微一笑。
这回他在虞幼棠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了,前倾身体很诚恳的安慰道:“金老爷子是个厉害人物,未必就会真着了道,况且他已经进了医院,纵算是受了伤也能得到救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