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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光廷这时又惊惧又兴奋,正是神魂颠倒的时候,听闻此言才骤然回归了现实——如今还没过正月十五,满街上的行人还都是棉毛裤厚皮袍的装扮,自己却是穿着一身单衣!
出门的时候太匆忙,他忘记从衣帽架上取下那件厚呢大衣了!
脚趾头在皮鞋里动了动,他随即又发现自己连袜子都没有穿。
他瞬间开始剧烈的颤抖!
虞光廷是个很爱美的人,往年过冬因出入都有汽车,且从来不会去寒窑消遣,所以纵算是数九寒天,也常是内穿单薄西装,外套厚实大衣——如此打扮的好处,就是进入饭馆舞厅之后一脱外衣,直接就能显出他那苗条利落的好身材来。
漂亮的日子过惯了,他就没想到自己还会有今天这么一出!哆哆嗦嗦的把小猫托起来,他把脸蹭到了对方那毛绒绒的脊背上试图取暖。
但是一只小猫崽子,又能有多少热量呢?
路上存了一层薄雪,颇为滑溜,所以车夫跑不快。虞光廷坐在后方座位上,就觉着自己这头脸被寒风刮的十分疼痛,而手脚则是根本没了知觉,身体也渐渐有了僵硬的趋势。
太冷了,他简直要忍无可忍的落下泪来。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冻,他甚至以为自己要被活活冻死了!
虞光廷没能捱到火车站,在半路上就连滚带爬的下了车,因为发现了一家尚在营业的咖啡店——明黄的灯光从大玻璃窗中整齐的映射出来,在这寒冷漆黑的冬夜中,立刻就让他联想到了一大杯热气腾腾的橘子汁。
下车的时候他已经是在哭泣了,泪水凝成了霜,糊在了他那乌浓的睫毛上。他像往常一样把手伸进了裤兜里去掏钱,然而手指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还不如个猫爪子灵活。
他着急了,当真像小猫似的在裤兜里用力一刨,结果把兜内所有的钞票都抓出来拨到了雪地上。幸而那车夫还是个厚道人,知道他这是冻狠了,就蹲下来把那几张零碎钞票捡了起来,留下车费后把余下几张钞票平平整整的塞回了他的衣兜里:“您先生还是多添点儿衣裳再出门儿吧,这时候冷的能冻死人,您这打扮儿不是开玩笑么?”
虞光廷没回答,转身抱着小猫就冲进了咖啡店里去!
咖啡店不大,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几套白色桌椅,也没什么客人。一名衣着洁净的白俄伙计站在玻璃柜台后面,目瞪口呆的望着虞光廷这位不速之客。
虞光廷现在看起来是非常的可怜狼狈——他眼含泪光,脸蛋通红,浑身上下只穿着一套不甚平整的西装,上衣没系扣子,衬衫下摆还雪白刺目的拖在裤腰外面。除此之外,他那鞋带也是长长拖在地上,腋下还夹着个眯着眼睛的小黄猫。
白俄伙计约摸着这人不能是打劫的,于是就用中国话犹犹豫豫的招呼了一句:“先生,欢迎光临啊,您请坐吧。”
虞光廷用力的吸了吸鼻子,果然自找地方坐下了。
白俄伙计走过来送上菜单,同时继续观察着虞光廷,心里就感觉这青年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流莺,而且还是受过虐待的,漂亮的羽毛都被拔乱了。
虞光廷没看菜单,直接用英文说了一句“咖啡”,然后就把双手交握在一起,用力的揉搓起来。
白俄伙计躬身答应了一声,夹着菜单昂首挺胸的离去了。
片刻之后,白俄伙计端着一只托盘走了过来,盘中放着咖啡牛奶方糖,散发着热汽腾腾的甜香。
虞光廷等的就是这个,如今一见,心都慌了。深深的吸了一口香气,他刚要抬手调制咖啡,不想眼前忽然又多了一只红色的暖水袋。
他沿着托住暖水袋的那只手向上望去,结果就看见了白俄伙计那张和善的笑脸。
虞光廷这回真是感激涕零了。一把接过热水袋,他带着哭腔说了一声:“多谢,你真是个好人!”
白俄伙计站回柜台后面,很闲适的用毛巾擦餐具,偶尔抬眼望一望店中这位唯一的客人,结果就见他用热水袋贴了脸蛋贴胸口,而那只小猫也跟着乱蹭,想要借一点余温。
虞光廷喝了那杯滚烫的咖啡,然后就觉着自己又复苏了。
复苏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衣兜里的那几张钞票拿出来点清了数目——结果是很令人沮丧的,他发现自己如今的资产仅够付账;而即便自己可以忍受寒冷步行前往火车站,那也无钱购买车票回北平。
他没慌张,他自认为还是有办法的。
把膝盖上的小猫放到旁边座位上,他捧着热水袋起身走到柜台前,对着白俄伙计讪讪的笑:“我……我想借用你这里的电话。”
白俄伙计把电话机向他推近了一点,又微笑着一点头。
虞光廷垂下眼帘想了想,从脑海中调出了一长串电话号码。
他想借点钱——不多借,能有路费让他回北平就行,另外还得再让人给他送件厚衣裳来,否则他能冻死在路上。
抄起电话听筒,他在接通之后开始要了第一个号码。
虞光廷认为自己只是走投无路,要寻求一点小帮助而已;而往日的朋友们都那么捧着他,如今总不至于见死不救。
他没想到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真的就是见死不救。
没人敢借给他一分钱——都知道他是个赌徒,如今又欠了一屁股债,而且还和他哥哥分了家,连个仰仗之处都失去了。他反复申明自己只要几十块钱就足够,自己只是想回家,可是他的朋友们各自都很忙,连听他把话说完的时间都没有!
他连着打了十几个电话,连着碰了十几次的壁;脑海中的电话号码一个个的被删了去,最后就只剩下了金光耀和冯希坤两人。
他不敢给金光耀打电话,因为知道金光耀看不上自己,拼命的要把自己和哥哥隔离开来;他也不愿给冯希坤打电话,因为生平最嫌这个人对自己黏黏糊糊摸摸索索。
手握听筒呆站了半天,他还是大着胆子要通了金公馆的电话。
他真的很怕金光耀,在等待的期间里,一颗心竟是控制不住的砰砰乱跳。后来有仆人接了电话,告诉他金光耀不在家。
虞光廷听了这话,不知怎的,竟还微微的松了一口气。这回他死心塌地了,开始祈祷冯希坤一定一定不要出门。
老天保佑,冯希坤果然在家——他似乎万万没想到虞光廷会主动给自己打电话,乐的在电话中嘻嘻哈哈,声音都变的刺耳起来。虞光廷烦的大皱眉头,然而无可奈何,只得好声好气的请他过来救命。冯希坤听闻此言,当场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虞光廷放下电话听筒,又很有眼色的将电话机推回了原位。向白俄伙计道过谢后,他在晶亮的玻璃柜台前弯下腰,仔细去看那摆放在其中的各色糕饼。
他早就饿了,只是一颗心一直悬着,没有心情充饥。如今暂时有了着落,他打算在冯希坤到来之前先填饱肚子,免得到时还要向人家讨要东西吃。
他口袋里没钱,所以不能由着性子想吃什么买什么,审视的格外认真。白俄伙计一边擦他的大铝盘子一边耐心等待着,毫不催促。
虞光廷要了一块小小的夹心蛋糕,并且提前把帐付清了。
白俄伙计看出他是又饿又穷,而这两天生意又冷清,就很怜悯的对他进行了买一送一。虞光廷没想到自己竟还能遇上这么一位好心肠的善人,就不禁心潮起伏,感慨良多。
他吃了一又四分之三块小蛋糕,余下的四分之一喂了猫。刚刚吃净抹了嘴,忽然外面传来一声汽车喇叭响,然后店门一开,冯希坤带着寒气走进来了!

第30章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冯希坤是个瘦条条的高个子。他穿着件狐皮领子的长大衣,头上歪戴着一顶厚呢礼帽,站在门口一边喘粗气一边放出目光寻找虞光廷。店子小,他立刻就发现了自己的目标,随即马上愣住了。
“子俊!”他大踏步的走过来:“你怎么——你这是怎么了?”
虞光廷素来对他不假颜色,可如今落魄无着,只好违心相求。冯希坤没觉着异常,他自己却是羞愧难过的了不得,几乎感到了屈辱。抱着热水袋站起来,他不愿正视对方,低着头喃喃答道:“没什么,我想和你借点路费回北平。”
冯希坤也听说了虞光廷如今的境况,只是一直无缘同他见面,如今得了这个机会,哪里肯轻易放他离去?他急急忙忙的解开纽扣脱下大衣,殷勤备至的披到了虞光廷身上,又伸手想要搀对方起身:“现在这样晚,哪里还有去北平的列车呢?况且回北平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先到我那里去,有话慢慢说,好不好?”
虞光廷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因不愿接受他那种连搂带抱式的搀扶,故而自动就站了起来,顺便又捧起了小猫。
“那好吧。”他含羞带愧的嘀咕了一句。
冯希坤乐的脑子里嗡嗡直响,一边后退两步给虞光廷让出路来,一边随手从裤兜里掏出皮夹,胡乱抽出几张钞票往旁边的玻璃柜台上一拍。白俄伙计赶忙说道:“那位先生已经付过账了。”
冯希坤跟着虞光廷向外走去,同时头也不回的一摆手:“小费。”
虞光廷和冯希坤刚出门,那汽车的副驾驶座上便跳下一名随从,伶伶俐俐的转过身来打开后排车门。冯希坤将一只手拍在了虞光廷的后背上,正是忍不住的要微笑,不想旁边忽然遥遥响起一阵杂乱无章的汽车喇叭声,随即一束灯光打了过来。
冯希坤心里没病,很是坦然,而虞光廷却吓了一跳。及至他扭头望过去时,那边车门开关之声砰砰的接连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小二爷,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虞光廷一哆嗦——盛国纲!
盛国纲大模大样的从他那群手下中走了出来,隔着一个相当的距离站住了。抬手摘下礼帽,他礼数周备的先向冯希坤微微一点头:“冯大少爷,过年好啊。”
冯希坤看出他来势不善了,莫名其妙的点头答应了一声后,他随即反应了过来——盛国纲是虞光廷的债主啊!
他运足了气,预备随时保护虞光廷。
然而盛国纲并没有轻易发难,似笑非笑的转向虞光廷,他懒洋洋的开了口:“小二爷,看来你这是攀上高枝儿啦,怪不得走的这么利索!”他抬手一招:“你过来,我和你说两句私房话。”
冯希坤不想让虞光廷乱动,然而一把没拉住,虞光廷已经走过去了。
盛国纲眼望着虞光廷这身打扮,压低了声音笑道:“怎么着?嫌我不够用,要换东家了?”
虞光廷死死咬着嘴唇,不敢看他,也不肯看他——看不了,不能看,看到他的眼睛就难过愤恨的想去死。
盛国纲很轻佻的用手背一蹭他的脸蛋:“可你还欠着我的款子哪!”他把声音又放轻了许多:“你那个小屁股也不值那么多钱呀!”
虞光廷一口气吐出去,简直无力再呼吸回来:“我回北平找我哥要钱,一定还上你就是了。”
盛国纲一挑眉毛,飞快的忖度了一下:“那我们还是同路一起去吧,天晓得你能不能从你哥那里要来一分钱;不如我亲自和他谈一谈……”
虞光廷顿时就苍白了脸,抬头望向盛国纲:“你要和他谈什么?”
盛国纲向他凑近了一点,要吃人似的微微狞笑道:“就谈谈这利滚利的总债务,再谈谈你虞二爷那漂亮的小屁股——光这两样,我看就够你哥死上几回的了!”
虞光廷颤抖着微微张开嘴,欲言又止的喘了两口粗气,随即爆发似的大声哭喊道:“你要逼死我吗?!”他扭着身子狠狠的一跺脚,小孩子一样发出嚎啕的声音:“我还你钱就是了……你要逼死我吗?!”
盛国纲见了他这绝望模样,心中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哈哈大笑着拍了拍对方肩膀,他眉飞色舞的告诉虞光廷道:“小二爷,别怕,你当我是在开玩笑好了!”
这时冯希坤穿着随从的大衣闻声赶了上来。很护卫的抬手搂住虞光廷,他几乎要对盛国纲翻脸了:“盛先生,这是干什么?你有话就对我讲吧!”
盛国纲当然不会和他讲话。抬手把帽子扣回头上,他微笑着对冯希坤一点头:“我的话已经讲完了,冯大少爷和虞二爷请便吧。”
然后他回身走向汽车队伍,堂而皇之的上车离去了。
冯希坤把虞光廷扶上了汽车。
一路上他对虞光廷问东问西,可虞光廷瑟瑟发抖的低着头,一言不发,只偶尔吸一吸鼻子。
冯希坤偷偷的搂了他一路。
冯家并不是个大家族,尤其是到了冯希坤这辈,干脆成了单传;幸而冯老爷广蓄姬妾,搞得满宅子里全是大大小小的娘们儿,倒也别有一番兴旺热闹。冯老爷年前仕途不畅,一过初二便前往南京谋求新发展去了。而他前脚一走,这冯希坤后脚就成了野马,拥有了无限的自由。
自由当然是很令人快乐的,而在这无比自由之际又能把虞光廷接回家中,那快乐翻了无数倍,冯希坤简直要美疯了!
冯宅阔大,大少爷独占了后方一座二层洋楼,不但自成一统,而且距离冯宅后门很近,出入极其方便。此时汽车直接开到楼下门前,冯希坤就将虞光廷一路又搂进了楼内。
虞光廷在沙发上坐下了,然后就听到了冯希坤的一声惊呼。
他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望向对方,睫毛上还挑着一颗冰珠子——他不知道冯希坤之所以惊呼,是因为看到了他那白里透紫的赤裸脚踝。
肩膀上的大衣自动滑落了,他这才发现自己一边手臂夹着小猫,另一边手臂还夹着白俄伙计的热水袋。小猫老实的就像热水袋一样,毛绒绒的缩成了一只球。
冯希坤很心痛的在他来回走了两圈:“子俊,你这些日子都到哪里去了?如今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虞光廷漠然的垂下头,把热水袋放到身旁,把小猫放到了脚旁的地毯上。
冯希坤让仆人送来厚软的拖鞋,然后又主动走过来蹲下,要为虞光廷亲自换上。虞光廷不用他,自己弯腰脱了皮鞋,将一双冻得红红白白的赤脚插进了拖鞋中。
冯希坤对虞光廷肖想的太久了,随便看到对方的哪个部位,都能不由自主的浮想联翩。仰起脸望向对方那可爱又可怜的美丽面孔,他心潮澎湃,真想扑上去抱住虞光廷亲上一百个嘴儿!
冯希坤理智尚存,并没有真扑上去。他强抑心神,让虞光廷去泡个热水澡驱寒,又很有爱心的让仆人过来喂猫。
虞光廷冻的血都冷了,这时也不再别扭,乖乖的就进了浴室。因为知道冯希坤一直对自己心怀叵测,所以他留了个心眼儿,特地把门给锁死了。
结果洗到一半时,冯希坤果然敲响了房门,说要给他送点热牛奶来喝——他当然不喝!
换上睡衣拉开浴室房门,虞光廷发现冯希坤正倚在墙壁上发呆。两人相视了一眼,虞光廷望着地面问道:“我睡哪儿啊?”
冯希坤笑容满面的一把拉起他的手:“跟我来!”
冯希坤把虞光廷带到自己的卧房中——这房间是一色的西式家具,大铜床上铺着弹簧垫子,坐上去软颤颤的温暖。他将那被子掀开,请君入瓮似的做了个手势:“子俊,来吧。”
虞光廷看了冯希坤一眼,就见他双眼放光的盯着自己,脸上笑得如狼似虎,便不由得有些心惊:“你也回去睡吧!”
冯希坤见虞光廷穿着自己的睡衣,小脸蛋小身板都那么俏生生的,积压多年的一股子欲火就由下而上的爆发起来。上前两步猛然搂抱住虞光廷,他一大口就亲了下去!
虞光廷猝不及防的被他推到在床上,就觉着对方那一张嘴唇在自己脸上拱来拱去,两只手也在自己身上乱揉乱摸——这真是让他感到了极度的厌恶,拼了命的又推又搡又踢又打:“滚开……冯希坤你别碰我!”
冯希坤紧紧的拥住了他,颤抖含糊的说道:“子俊,我真是要想死你了……我的家世你也知道,只要你现在肯跟了我,外人就甭想再找你的麻烦。这么些年了……”他伸出舌头去舔虞光廷的脸:“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知道么?”
然后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痛吻。
虞光廷恶心的头皮发麻,好容易奋力腾出一只手来,他毫不犹豫的就抽向了对方那张白脸!
“啪”的一声脆响过后,两人都一起怔住了。
虞光廷是后悔,担心自己得罪了冯希坤,会落到被赶出门去露宿街头的境地;而冯希坤捂住一边面颊,盯着虞光廷,慢慢的沉下了脸。
放开虞光廷下床站起来,冯希坤略皱着眉头说道:“你既然是这么的不愿意,那我也不会勉强你。我的话都是真心实意的,你自己再想一想吧!”
然后他转身拉开房门,离去的时候显然是带了一点怒气。
虞光廷用衣袖满头满脸的擦了擦,然后钻进被窝里侧身躺下了。
冯希坤这人没有什么不好的,这一点他也承认,可他就是看不上这个人!旁人都说冯公子风度翩翩,但他向来就没瞧出这人哪里翩翩!
本来就看不上他,他还要过来对自己亲亲摸摸,虞光廷一想到这里,就觉着作呕。

第31章 感情和金钱

第二天,寒冷的上午,虞光廷穿着冯希坤的厚衣裳,抱着他的小猫,兜里揣着两百块钱,乘坐冯家汽车前去火车站了。
冯希坤昨夜挨了个嘴巴,自然是很不痛快,不过今早见了面,他还是尽释前嫌的恭维伺候着虞光廷。没办法,这些年虞光廷一直是他的镜中月水中花,总也不能到手,所以就有了一种可望不可即的神秘感——况且从小到大,虞光廷是越长越好看呢!
待到虞光廷离去之后,冯希坤独自坐在卧室床上,却又后悔起来——他的确是想在虞光廷面前保留一点君子风度,不愿趁火打劫的追逐逼迫对方;然而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伪善来的很没必要!
可惜一切都晚了,虞光廷已经上了火车。
虞光廷把他的小猫藏在了大衣前襟里,坐下的时候稍稍佝偻了腰,尤其不会被外人发现。百无聊赖的把一只手暗暗插进衣襟里,他悄悄的抚摸了小猫的耳朵和脑门,自觉着十分有趣。
玩着玩着,他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事情,当即紧张的低下头,扳着小猫下颏使它仰起头来,同时声音极轻的嘱咐道:“妹妹,你可千万不要在我身上撒尿呀!”
小猫把眼睛眯成两道缝,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
虞光廷百无聊赖,寂寞得很,只好和这小猫继续聊了下去:“妹妹,你长的可真像老虎啊!”
小猫这回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露出了细小的尖牙,眼睛依旧眯着,猫脸上形成了一个很奸诈的笑容。虞光廷见它这模样怪不好看的,就连忙把脸转向窗外了。
在下午一点多钟的时候,虞光廷到了家——或者说,是他哥哥的家。
他留恋天津的繁华,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此刻站在大门前,他仰头打量了那高大门楣,忽然发现自家竟然破败萧索成了这样,内外都鸦雀无声的,简直好像一座荒宅一般。
他回忆起自己所背的那一身巨债,又对比着眼前这副惨淡家业,心里顿时凄惶起来。想到他那苟延残喘的哥哥就成年卧病在这寂寞地方,他真真切切的自责起来,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一记耳光。
“要是这次哥哥能帮我还清债务,我以后一定再也不玩了!”他暗暗的对自己说:“再玩我就不是人了!”
守门老仆很惊讶的发现了站在门外的二少爷,立刻就把他让了进来。虞光廷和这老头子谈了两句家常话,然后就直奔了虞幼棠所居的院落。
虞光廷进房时,虞幼棠正坐在客室内的沙发上吃药。
他一手托着七八粒晶莹闪烁的营养药丸,一手端着个白瓷杯子,万分诧异的抬头望向虞光廷:“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虞光廷规规矩矩的站在他面前,一手下垂,一手托在胸口,大衣前襟开了一个扣子,中间伸出一只小猫脑袋:“哥,我……我没什么事,就是回来看看你。”
虞幼棠把那一小堆药丸拍进嘴里,又接连喝了几大口水。将白瓷杯子放到面前的茶几上,他很狐疑的上下打量着虞光廷,怎么看怎么觉着对方这形象怪异,无论如何不像是回来探亲的。
虞光廷见哥哥盯着自己只是审视,并不说话,就讪讪的开始微笑:“哥,我做了好几个小时的火车,午饭还没吃呢,又累又饿啊!”
虞幼棠管住了自己的嘴,一句也没有多问,只盯着他答道:“嗯,休息去吧。”
虞光廷步步为营,见哥哥没有明显的给自己脸色看,心情就轻松了许多:“哥,我没带换洗的衣裳回来,你有没有新的?我先替你穿一穿!”
虞幼棠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水:“有。”
虞光廷觉着自己在这家里是暂时站住脚了,就立刻前去换了一身崭新的干净单衣,然后在隔壁餐厅中舒舒服服的坐下来,支使仆人去厨房给自己拿吃拿喝。
阮明志这时穿过院子走进了客室,见虞幼棠拄着手杖站在沙发后面,正低着头若有所思,就出言问了一句:“你家二爷回来了?”
虞幼棠一点头,心里隐隐猜出这弟弟大概是回来躲债的——太平时期在天津花天酒地,捅破天了又跑回北平来伪装可怜,这一点实在是太可恨了!
“明明是分了家的,没想到这样还是甩不开他!”
思及至此,虞幼棠登时就生出了一肚子的闷气!然而抬头望见墙上挂着的一本黄历,他忽然发现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正月十五,唯一的亲人肯回家,总是件好事情。
虞幼棠自认并不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可是对待虞光廷,他是不由自主的就要阴晴不定。
他欢迎弟弟,可是不欢迎弟弟身后的那笔巨债。面对着强颜欢笑的虞光廷,他表现的和蔼而淡漠,一句闲话也不肯多问,生怕一个不慎戳破了对方的泪囊,自己会被那滔滔苦水给席卷而走。
虞宅的空气是这样的温暖而安逸,虞光廷察言观色的窥视虞幼棠,眼看着他坐在沙发上喝酒,吃药,读小说——读着读着就闭上了眼睛,这是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也不像睡,倒仿佛是无声无息的死去了一般。
睡了许久后他骤然清醒过来,这时他的身体已经向下溜去,软骨病人似的歪斜瘫着,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嘴唇却又嫣红的刺目;垂死挣扎似的奋力扑腾了两下,他气喘吁吁的坐正了身体。
虞光廷捧着小猫坐在一旁,简直不忍看他这副病弱模样。
可随即他就听见这哥哥轻声说道:“老二,你在这儿傻坐着干什么?我房里有好橘子,你自己去吃。”
虞光廷在未开电灯的暗淡房间中低下头,心里难过的不得了。他想哥哥其实真是个好哥哥,哥哥从小到大活得一直都这么受罪,可现在自己还要雪上加霜的闯祸!
虞光廷心事重重的蹲在虞幼棠的卧房中,食不甘味的将一瓣瓣橘子塞进嘴里。小猫仿佛是很怕橘子皮味道,这时就身轻如燕的蹿到了门口,先是“喵”的叫了一声,因见虞光廷不为所动,便转而趴了下来,百无聊赖的开始舔爪子。
虞光廷那内心煎熬了许久,可硬是不敢将那债务一事提讲出来。
他不说,虞幼棠更不敢问,兄弟两个打哑谜似的吃了一顿晚饭。虞光廷在近些年来第一次留意了虞幼棠的饮食,结果就看见他对着一小碗肉末粥,慢慢的吃下几勺便算是一餐。满桌子的丰盛菜肴,全没有他的份儿。
当晚,虞光廷并没有回到为自己准备出来的房间中休息,他自作主张的跑到了虞幼棠那里,鸠占鹊巢的脱衣服上了床,诚心诚意的把个脑袋伸出被窝道:“哥,我给你暖被窝吧!”
虞幼棠站在床边,先是惊讶,后来惊讶归于平静,他很突兀的微笑了一下:“不必,这屋子不冷。”
虞光廷是真心想要对他作出一点关爱,所以只要他不翻脸,那就绝不肯下床离去。虞幼棠见他赖着不走,几乎有些心惊,然而脸上依旧镇定:“那好,等床上暖和了,你再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