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宝荫无所事事,在阴冷的房间里东坐坐,西坐坐。
他一直过的都是这种生活,所以不但不觉寂寞,反是感到安然。灌了只热水袋抱进怀里,他躲在被窝中,翻阅一本从书店里买来的武侠小说。
他并不是个读书的人,对文字也没有太大兴趣,翻了两页后就又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很长,下午方醒。懒洋洋的爬出被窝披上衣服,他出门到外面的公用洗手间去撒了一泡尿,然后哈欠连天的回了房,一边系衣扣一边打算下楼去吃馄饨面。衣扣系了不到一半,房门却是忽然被敲响了。
他以为是戴其乐回来了,很高兴的跑过去开门——然而站在门口的人,乃是杜绍章。
“哟!”他吓了一跳:“九哥?”

第29章 九哥的心

杜绍章依旧是怀柔。
进门后他环顾四周,又掀帘子进卧室打量了一番。依旧沉着脸,倒是并没有骂人,只问:“就这么两间屋子吗?”
杜宝荫有点紧张,有点害怕,倒是并没有反感的情绪。自从戴其乐的肺炎痊愈之后,他就没有再主动去看望过九哥——当然自己也是不愿意去的,但是不管愿不愿意,这行为总有过河拆桥之嫌,不大像话。
“是,只有这两间。”他轻声答道,忽然机灵起来,提起暖水壶倒了一杯热水,双手放到外间桌子上,又招呼杜绍章:“九哥,你坐。”
杜绍章绕着那张双人床走了一圈,目光扫过那并排摆着的一对枕头。伸手捏了捏摊在床上的棉被,他淡淡的问道:“在睡觉?”
杜宝荫做了个深呼吸,极力的要让自己平静下来:“睡了一天,刚才醒了。”
杜绍章停下脚步,再一次狠盯了那两只枕头,随即抬起头望向杜宝荫,神情意味深长。
杜宝荫依靠着门框站住,心里明白杜绍章的意思,脸上就一阵一阵的泛了红。
这时杜绍章又问:“戴其乐呢?”
杜宝荫低下头,像被人捉奸在床了似的嗫嚅着答道:“他今天出城了。”
杜绍章看了杜宝荫那种唯唯诺诺的老实模样,忽然心里一阵柔软。
“上午我在大街上,看到大学生们在开演讲会,一个个也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和你差不多大。你虽然笨,但是如果当年肯多下一点苦功,现在应该也能读到大学了。”他坐到床边,慢条斯理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说道。
这话来的没头没脑,堪称是一句很缓和的批评。他随即又问道:“想不想再读书了?”
杜宝荫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九哥,我不行的。”
杜绍章叹了口气:“你要是现在肯上进,那去香港进大学,也还不算晚。”
杜宝荫听到这里,就知道杜绍章是好意了。他很惭愧的垂下头,微笑着答道:“多谢九哥,可我真的是……”
杜绍章横了他一眼:“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自己没有本事,只想攀附别人,坐享其成。你要是个丫头,我也不说什么,反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总不会轻易被人抛弃;可你是个男人,不思进取,只和戴其乐那种人在一起厮混,等将来他厌倦了你,我看你有何退路!”
杜宝荫听了这一番话,觉得有些新奇,有些可怕,又有些委屈——他没想去“攀附别人、坐享其成”,从来就没有过这种念头。
但是他也不辩解,只是低着头笑。
杜绍章抽了抽鼻子,改换了话题:“你这屋子真冷!”
杜宝荫愣了一下,随即跑到床前从被窝里摸出热水袋,而后转身出门,在外间的公用水池里倒掉了袋中温水。
他重新灌了热水进去,然后把塞子拧好了,双手递给杜绍章。
杜绍章接过了热水袋,又顺势握住了他的手。
杜宝荫的手也很凉。
杜绍章让杜宝荫坐到自己的大腿上,把那个热水袋塞到了他的怀里去。杜宝荫抱着热水袋,又开始微笑——不过没有不安,因为知道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被九哥扒光了干一次。
“就那么喜欢戴其乐?”杜绍章问他。
他不假思索的点头:“嗯。”
“他哪里好?”
杜宝荫衣衫不整,里面贴身的衬衫是乱糟糟的,外面套着的一件花格子呢外套也是乱糟糟的,裤子仿佛是缠在腿上,鞋带也没有系。杜绍章的问题让他歪过脑袋,先和热水袋贴了贴脸,然后才羞赧的一笑:“他对我很好。”
“我对你不好?”
“你也好。”
“那你怎么……”
杜绍章说了半截话,余音袅袅。杜宝荫想了想,迟疑着说道:“九哥,你像爸爸。”
杜绍章大吃一惊:“啊?”
杜宝荫继续把话说完:“你厉害,我有点儿怕你。”
说完这话,他大概是感觉自己有些失礼了,特地转过脸去向杜绍章微笑。杜绍章怔怔的看着杜宝荫,没想到自己暴躁了几次,居然还暴躁成六叔了!
“我当然不会像戴其乐那样油腔滑调!”他忽然生起气来:“你完全不懂得我的苦心,忘恩负义的东西!愚蠢!”
杜宝荫把热水袋贴到胸前,低下头不出声了。
杜绍章气哼哼的坐在床上,突然抬手把杜宝荫的脑袋往自己这边按下。杜宝荫丝毫不反抗,顺着力道就侧身枕到他的肩膀上。杜绍章垂下眼帘,就见他恋恋不舍的抱着热水袋,还把眼睛闭上了。
杜绍章继续怀柔,要带杜宝荫出去吃西餐,可是杜宝荫不想离家太远,宁愿到楼下去吃馄饨面。杜绍章听闻此言,想揍他一顿,后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揍。
杜绍章请杜宝荫吃了馄饨面,并且给他卖了许多广柑。回到楼上又坐了片刻,他也无话可说,不过像只笑面虎一样,脸上的神情很不稳定,介于发笑和发怒之间。
但最终他也没有发怒,起身告辞时又摸了摸杜宝荫的头,心平气和的说道:“九哥改天再来,你休息吧!”
杜宝荫看他和蔼可亲,心中暗暗纳罕,同时又有些感动。
戴其乐一夜未归,翌日中午才到了家。
他在歌乐山的桂二公馆里,陪着桂二先生打了一宿梭哈。
同桌的牌友皆为阔商要人,他为了加入其中,特地提前从外面借了一笔款子充门面。桂二先生上场前注射了一针吗啡,精神焕发,屁股有如铁打的一般,纹丝不动坐了整夜,连厕所都不去,熬走了一拨又一拨对手,只有戴其乐稳如泰山,能够坚持。
桂二先生好赌,如今遇到了戴其乐这个好对子,就十分满意,在牌桌上谈笑风生。天明时分赌局结束,众人算起账目。戴其乐侧耳倾听,先得知自己赢了两万多块,还有些心虚;但最后听到桂二先生一共输了十多万,自己这两万多块钱不至于冒犯到这位富豪,才放心下来。
桂二先生喜欢上了戴其乐,把他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们认识。戴其乐打叠精神,热情洋溢的寒暄敷衍,搞得气氛一团祥和,顺带着又提了两句生意经。桂二先生挥金如土,很好说话,立刻就许给了他一个大赚一笔的好机会。
戴其乐不虚此行,回城后先去还了借款,然后买了些许点心糖果,匆匆回家。
兴致勃勃的进了门,他也说房里冷:“等以后有了大房子,我们也安装火炉。现在不敢乱用,炉子烧不好,冒出的烟会熏死人的。你一个人在家,我可不放心。”
杜宝荫坐在桌前,吃戴其乐带回来的那些零食。说起昨天那一天的生活,他提到了杜绍章:“九哥来了。”
戴其乐心里一别扭:“他来干什么?”
“没干什么,就是来看看我。”
戴其乐知道杜宝荫这个人心胸宽广,不会记仇。问题是杜家兄弟的关系很不平常,和“仇恨”二字还没有太大关系。
其实这位九哥若是人品低劣,或者穷困潦倒,那倒都可以忍受,谁家没有几门倒霉亲戚呢?问题是杜绍章心思不正,总惦记着他十七弟的屁股!
还是那句老话——你的老婆,能随便让别人惦记吗?
“别和他亲近。等我攒够了钱,咱们搬到城外去!”他对杜宝荫如是说道。
杜宝荫笑道:“九哥这回倒像是转了性,挺和气的。我也不想和他亲近,可毕竟是兄弟,再说他帮助过我们,现在总不好太冷淡。”
戴其乐转向他,气势汹汹的质问:“他那是白白帮忙吗?他妈的这要是在天津,你看我敢不敢宰了他!你少帮着他说话,吃你的吧!”
杜宝荫看戴其乐好像是要急,就叹了口气,低头继续吃点心。
戴其乐洗漱脱衣服,钻进被窝里补眠。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又觉得身边空落落。
“傻子!”他背对着门口喊道:“过来!”
杜宝荫慢慢的走进卧室,上床坐在了戴其乐身边。
戴其乐瞟了他一眼,看他仿佛怏怏不乐,就骤然起身把他扑到,随即翻身一滚,将他压在了身下。
“小宝贝儿,怎么了?是不是嫌我刚才说话不好听了?”他很怜爱的笑道:“我道歉,咱们别为了杜九那个杂碎生气,好不好?”
杜宝荫抬手抚摸着戴其乐的头发,迟缓的答道:“我没有生气,可他毕竟是九哥,再说要是那时候他不给我们磺胺,我们也就没有今天了。我知道他的为人,也知道你的心情,我也不想和他亲近,只不过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戴其乐不言语,单是笑。
杜绍章此后又来过若干趟,每次都像个老太爷似的坐在卧室床上,板着脸逼问杜宝荫要不要去香港念书,偶尔摸一摸床上被褥,再抬头狠盯杜宝荫一眼,满心的欲火蒸腾。杜宝荫也像个孝子贤孙似的站在门口,低下头唯唯诺诺——当然是不会离开戴其乐去香港。
有几次他正好和戴其乐相遇。戴其乐现在跟随桂二先生,并不怕杜绍章,但是因为势力单薄,所以依旧毕恭毕敬。搬把椅子放到床边,他紧挨着杜绍章寒暄笑谈。杜绍章对他是厌恶之极,在这种情况下,当然坐不住,立刻就起身告辞了。
杜宝荫倚靠门框站着,时常是要窘迫的微笑,有时也觉得戴其乐狡猾,能生生的把九哥烦走。
他现在不是那么害怕九哥了,但也犯不上去维护九哥。再说杜绍章也并没有完全的洗心革面,在戴其乐不在家的时候,他也曾经强迫杜宝荫和自己睡过几次——只是在举动上,不那么蛮横粗暴罢了。
时光易逝,新年一过,天气变得日渐温暖。而天空一旦明朗晴美了,日军的飞机也随之密集起来——可怕的轰炸季节开始了。

第30章 疲劳轰炸

戴其乐在一幢大楼的二楼租下了几间写字间,开起了贸易公司。
贸易公司经营任何种类的贸易,从化妆品到五金品乃至西药,没有不做的生意。公司里没有货物,货物全在城外的地下货栈里,这自然是为了抵御大轰炸。他的友人,盛国纲,近来常跑昆明去做黄金生意,两人合计了一下,凑出一笔款子,从桂二先生那里买来了两辆半新不旧的卡车。
桂二先生这一阵子有点拮据,在牌桌上输了一百万。虽说现在的钱不大值钱了,但一百万还是个惊人的天文数字——要不然在这个“油门一响、黄金万两”的时期,他也不能急着卖卡车。
戴其乐独自占据了一间办公室,室内冷冷清清乱七八糟。因为杜绍章最爱在白天去看望杜宝荫,所以他现在索性让杜宝荫随同自己早出晚归。杜宝荫帮不上他的忙,只能是静静的坐在办公室内的木制椅子上,看看这里,看看那里,微笑不语。
办公桌上有一台打孔机器,有时候他用这机器帮助戴其乐装订账簿。对待这唯一力所能及的工作,他那态度是非常的认真。苍白手指捻动细绳,他在每本账簿上都打出了一个端端正正的蝴蝶结。
戴其乐爱他,时常会锁好房门,抱着他亲一亲、摸一摸。杜宝荫摸着他的头发,偶尔会轻声笑道:“把头发留起来吧。”
或者是笑着弓起腰来,挣扎着要向后躲闪:“嗳,老戴,不许咬我。”
这时戴其乐一定是坐在他的身前,而他的裤子也一定是解开的。戴其乐喜欢他那个部位,喜欢他那个器官,几乎爱不释手,然而一旦摸久,杜宝荫兴奋起来,又不好打发。
杜宝荫在写字间里坐久了,有人来往见到他,都说他像少东家,戴其乐是掌柜的。戴其乐觉得这个说法很有趣。
他知道杜宝荫白皙文弱,看起来娇气,是典型的大少爷模样。
生活很好,只是有轰炸。
轰炸起初是在白天进行的,后来黑夜也不能幸免。这天大雾浓重,总算得了片刻平安,戴其乐出门买回了许多食物,回家又烧了开水灌进水壶。将干粮和水一起放进一只旅行袋里,他脱衣服上了床,钻进被窝里舒舒服服的抻了个懒腰。杜宝荫睡不足,迷迷糊糊的左一觉右一觉,这时醒了过来,又往戴其乐的身边挤蹭:“今天雾这样大,不会轰炸了吧?”
戴其乐把手向下探进了杜宝荫的短裤里,捏了一下,再捏一下,最后攥住撸了几把:“管它呢!反正我把东西都预备好了,随时可以下楼钻洞子!”
手里的东西热烘烘的直竖起来,杜宝荫哼了一声,睡眼朦胧的就要往戴其乐身上爬。戴其乐笑着扬起双手,身体也有了反应,心中几乎充满期待。
杜宝荫刚扯下戴其乐的裤子,窗外楼下就起了喧哗。有人奔波呼号:“了不得,挂球了,又挂球了!”
挂球是空袭警报的标志之一。杜宝荫悻悻的坐起来,对着戴其乐一蹙眉头。
戴其乐长叹一声,提起裤子跳下床,又把杜宝荫的衣物翻出来扔给了他:“别发傻,快点穿上走人!”
戴其乐一手拎着旅行袋,一手拉扯着杜宝荫,匆匆锁门下楼,随着人流跑向防空洞。这时街上已经很热闹了,各家各户扶老携幼集体出行,众人逃的次数太多,心情已然麻木。
戴其乐和杜宝荫是两个伶伶俐俐的男子,没有牵挂,倒是先在防空洞里找了个僻静又透气的好地方。两人从旅行袋里掏出小马扎坐下,就见眼前跑马灯似的人来人往,孩子哭大人吵,一家几口扶着个大声呻吟的孕妇走过来,只说是要生了,然而呻吟哭叫片刻后,孕妇却是安静下来,于是旁观众人放了心,说这女人懂事。话音未落,孕妇又开始大叫上了。
外面一阵阵的响起爆炸声音,洞子里的电灯都在晃晃荡荡。婴儿呱呱坠地,孕妇昏死过去,忽然洞口传来一声巨响,疾风夹着沙石拍进来,小孩子们被吓哭了,此起彼伏的一片大乱。有那胆子大的人,跑去洞口向外张望,随即又缩着脖子退回来,大声惊道:“好多飞机!”
这是一场疲劳轰炸。
大概是地面的电线受了损,洞子里的电灯泡忽然一起熄灭了。戴其乐收起马扎放回旅行袋里,拉扯着杜宝荫缩进一处角落席地而坐,又摸索着让他依偎到自己怀里来。洞中黑的快要伸手不见五指,睁着眼睛也像是闭着眼睛。杜宝荫俯身倒在他的腿上,心里有些怕——如果洞口被炸坍,那这些人也许都会被活埋;可又不是很怕——戴其乐就在他身边。
戴其乐的手指拂过他那浓密睫毛,向下划过了鼻梁和嘴唇。他抬手捏住对方的指头,送到牙关中轻轻的咬。
这是一九三九年的六月,没想到一转眼间,他和戴其乐已经相好了将近两年。之前没和谁这么长久过,真想不到。
他习惯并爱着戴其乐的一切。潮湿地气渐渐浸透了他的衣裤,他在这闷热黑暗的防空洞中,咬着戴其乐的手指感恩。
面颊上忽然有了温柔的触感,那是戴其乐在暗中偷偷的亲吻他。
这场轰炸,持续了一天一夜。其间或许有片刻的安全,可是还未等洞中人能够出来吸足新鲜空气,下一批飞机就又来了。
他们在第二天中午出了洞,其时外面正在下雨,日本飞机的确是走了。
人们络绎出了洞子,面对前方那无边无际的瓦砾堆目瞪口呆。几处废墟之上还有青烟袅袅,半截尸体搭在一堵遗世独立的砖墙上,血水顺着雨水,流下残垣断壁。
戴其乐一手拎着旅行袋,一手拉扯着杜宝荫,磕磕绊绊的穿过两条小街,回家。
原来矗立着二层小楼的位置上,如今只剩下了一大片烂瓦碎砖,房梁木架也支离倒下,横七竖八的断裂开来。救护队用水管向那几丛火焰乱喷了一阵,而邻家的妇孺们哭泣上前,仿佛还希冀着能从中扒出些许家什。
杜宝荫在最惊讶、最沮丧的时候,反倒是微笑了:“唉,老戴,家没有了。”
戴其乐扭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他神情淡然,仿佛只是无可奈何而已。这种反应其实有些可气,不过戴其乐了解他,知道他不过是要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无助和茫然。
“没关系。”他把杜宝荫的手攥紧了:“反正房子是租的,里面也没有什么值钱东西。我们今晚去住旅馆,以后……以后再说吧!”

第31章 东山再起

在这一场疲劳轰炸中,城内的繁华地段大多遭遇了燃烧弹的袭击;而投弹过后,飞机又用机枪扫射了地面。
戴其乐和杜宝荫磕磕绊绊的走过废墟与尸体,并没有找到真正的安身之处,幸而他那公司所在的大楼幸免于难,烟熏火燎的囫囵着立住了。
在二楼办公室内,戴其乐和杜宝荫喝了一点水,吃了一点饼干,又洗了一把脸,然后日本飞机就又来了。
他们只好继续去钻防空洞,直到午夜时分才得以出来见了星光。
公司所在的大楼,这回也坍塌了。
这个时候,就不能再去计较经济上的损失,况且房产也并不归戴其乐所有,他只是个租客而已。
天黑,四处都是废墟,有的街道还从头到尾燃烧着大火。戴其乐叹息着坐在了矮矮的一堵砖墙上,又把空空的旅行袋放到脚旁,让杜宝荫也坐下来。
杜宝荫又累又饿,合身依靠在了戴其乐的腿上,倒是并没有抱怨哀鸣。戴其乐知道他现在一定难熬,无计可施的摸了摸他的脸,他苦笑道:“傻子,等天亮吧!天亮我们去买东西吃。”
杜宝荫无力说话,只闭上眼睛,又用手臂环住了戴其乐的一条小腿。
这两个人,像两条野狗一样,在废墟中当真是一直依偎着坐到了天明。
然后他们脏兮兮的夹着尾巴站起来,预备四处悠荡着去觅食。然而还没等他们走出废墟,忽有一辆汽车颠颠簸簸的行驶而来。车门开处,一个面熟的脑袋伸出来,扯着嗓门大喊道:“十七爷!您这是要往哪儿去啊?我们九爷正找您呢!您快上来吧!”
杜宝荫定睛一瞧,认出那是杜绍章家的汽车夫。
杜绍章对戴其乐的活动范围比较掌握,他让汽车夫去找十七爷,可是汽车夫把十七爷和戴其乐一起带回来了。
杜绍章公馆,本是座二层楼,现在已经被炸成了平房。杜绍章躲在私家的防空洞里,就看那天花板在巨响中不住震动掉灰,吓的几乎神经衰弱。为了避免被活埋的厄运,他决定立即出城避难。
当然,临走之前,要带上十七弟。十七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很可能会坐等炸弹从天而降砸到头上——如果戴其乐抛下他不管的话。
杜绍章完全不信任戴其乐。戴其乐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天津卫租界里的大流氓,典型的恶棍,并且有点儿妖里妖气的,也许是因为他当初留着一条辫子。
杜绍章见到了十七弟,心里很高兴,随即又见到了戴其乐,心里想杀人。再一看这两人公然的手拉着手,他就想一脚把他们全踹出去!
杜宝荫倒是没心没肺的,对着九哥笑。大空袭的时候九哥还想着他,九哥好。戴其乐也笑,不是觉得九哥好,是怕杜绍章这时用强,趁着混乱把自己宰了。
杜家保镖有枪,他留意过。自己一死,杜宝荫自然就落到了这位九哥手中。戴其乐不信杜绍章对杜宝荫会有一辈子的长情——或者说,其实根本就没有情,玩玩罢了。
杜绍章并没有戴其乐想的那么心黑手狠,至少是还没有动杀心。沉着一张脸,他把杜宝荫和戴其乐一起撵上汽车,一同去了歌乐山。出城道路损毁严重,这一车人天亮出发,下午才抵达了目的地。
杜绍章,和一般的大富豪一样,也在歌乐山建有别墅。汽车沿着盘山公路疾驰良久,然后这几人换乘滑竿,由强壮轿夫一直抬到了别墅门口。
杜绍章嫌杜宝荫和戴其乐肮脏,进入楼内后就用嫌恶的眼神瞪他们:“还不快去洗一洗?”
下一秒,又怒吼:“还他妈的要挤在一个浴缸里洗吗?”
戴其乐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是万分的好脾气,杜宝荫也是个没意见的。一对鸳鸯就此两散,各自戏水去了。
杜绍章站在浴室门口,骂杜宝荫。
“我不去看望你,你就绝对不会来看望我!我还是你的兄长,你不讲情分也就算了,难道连礼节都不懂了?”
杜宝荫刚刚洗了脸刷了牙,这时光溜溜的坐在一缸温水里,用满是香皂泡沫的毛巾擦洗脖颈手臂。很惭愧的转过脸对杜绍章笑了笑,他真心实意的道歉:“九哥,对不住,是我错了。”
“长兄如父,我虽然不是你嫡亲的兄长,可凭我这般关照你,你就是块石头,也该被我捂热了!你瞧你这个样子,麻木不仁、无情无义,我们杜家还没有出过你这样的混账东西!”
杜宝荫老老实实的点头,微笑着喃喃承认:“是,九哥教训的是。我记在心里了。”
“你看戴其乐那个德行,人不人鬼不鬼的,亏你还能和他一起混下去!真是匪夷所思!”
杜宝荫垂下头,很胆怯、又很不甘心的轻声辩解道:“他……他是太脏……洗一洗就好看了……”
杜绍章听到这里,气的笑了,随即回身反锁了房门。暗锁“咯哒”一声轻响,杜宝荫立刻慌乱的扭头看了他一眼,黑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惶光芒,随即就暗了下去。
“九哥……我不想……”他蜷缩到了浴缸角落里,脸上居然还是笑着的,而且笑的很惭愧,仿佛是拒绝了人家的不情之请,心中不安:“我现在……我和戴其乐……我们……”
杜绍章像只要捞鱼吃的猫,摩拳擦掌的站在浴缸前,气哼哼的问道:“怎么着?你们海誓山盟了?你要为他守贞节了?”
杜宝荫欲言又止的微笑,似乎是不知该如何措辞了,最后绯红着脸一点头:“九哥……两个人好……应该是要讲忠诚的……”
杜绍章对杜宝荫一直是欲火焚身,方才耐着性子冠冕堂皇的骂了一通,已经是憋的要喷火,这时听闻此言,终于是忍无可忍。
上前一步弯下腰,他挽起袖子,连汤带水的真把杜宝荫捞出来了。
杜宝荫水淋淋的,杜绍章把他抱在怀里,于是也一起湿漉漉了。
杜宝荫难得的耍了赖,他哭丧着脸要往地上坐:“九哥,不要……我真的不想……”
于是杜绍章就顺势把他按在了地面上。解开裤子压下去,他轻车熟路的对准位置用力一顶;而杜宝荫刚从浴缸里出来,股间水润润的,登时就被他捅开了入口。
紧蹙眉头痛哼了一声,杜宝荫渐渐的低下头去,面无表情了。
在杜家别墅的餐厅里,戴其乐见杜宝荫独自走来,就出言问道:“怎么洗了那么久?我都吃过一顿饭了。”
杜宝荫慢慢抬眼望向戴其乐,随即又迟钝的移开目光:“哦……”
戴其乐嗅到了异常气息:“你九哥呢?”
杜宝荫茫然的轻声说道:“老戴,我们走吧,我宁愿……我们去找别的地方住。”
戴其乐看到餐桌一角摆着一个玻璃盘子,里面装着些许糖果,就伸手抓了一把塞进裤兜里,然后拉住杜宝荫的手,快步向门外走去。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戴其乐一边继续做他的生意,一边在歌乐山中盖房子。做这件事时,他也有个伴侣——还是那位盛国纲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