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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三锦沉默片刻,忽然说道:“你就别问我这话了,如今这个时候,还不是你让我愿意,我就得愿意么?你把我弄成这个样子,要是放在先前,我能善罢甘休?可现在我又能怎么样?我还得继续求你啊。我想通了,我也没什么娇贵的,你想睡就睡、想打就打吧,别把我弄死了就行,我那儿还有个半大孩子呢。老严么,我活一天,就顾着他一天;我没命了,也就不管他了;但是孩子不行啊,他那么小的年纪,没有父亲,以后怎么办呢?马国英,我是真没法子,国民政府的人,我一个也不熟悉,连话都说不上,就认识一个你;你恨我,那你就尽管出气,出完气了,还是帮帮我吧。”
马国英听了这番话,没接话茬,反而问道:“你恨不恨我?”
三锦检讨内心:“原来讨厌过你,恨倒是谈不上。”
“那我今天伤了你,你恨不恨我?”
三锦用双肘撑在床上,低下头轻叹一声:“我急都要急死了,哪还有心思去恨?我不恨,我就想让你把老严放了,然后我再回去看看我儿子。”
马国英仰起头,脸上带了点笑意,心想这人是干脆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他意态悠然的开了口:“我就不放严云农,我就不让你回去看那个小杂种。”

第101章 偶遇

清晨时分,马公馆。
马国英坐在书房内,正在通过电话打探外部消息。他如今患有严重的失眠症,所以尽管夜里没睡,可早上也不肯补眠,连轴转着开始了新的一天。
他喝了一杯浓咖啡提过神,然后就手持电话听筒,向部下几位亲信军官发出命令。现在北平各处都开始了接收,在这趟肥差面前,他既不肯往后退,也不愿出风头,总想不知不觉的占些便宜——占一些就好,不需很多,他是个谨慎的人。
对于外人,他的话很少,很少的几句话又让他说的慢条斯理,听着就让人有点犯困。他的心思是太缜密了,讲出一句话之前,要在脑子里留出前后十句话的余地,出口便是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一点破绽。
所以旁人乍一听他讲话,感觉所用时间太多,仿佛是在长篇大论,可同时却又言语无味;其实若将他那发言记录下来仔细研究一番,可就让人不得不拍案叫绝了。
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打汉奸,他虽然知道这事和自己绝没有关系,可心里多少还是有点病,故而就老谋深算的不大出头,只坐在公馆里指挥部下行事。打过两小时电话后,他感到有些饥饿,便起身出门,前去餐厅吃饭。
与此同时,楼上卧房中的三锦也已经醒了过来,正跪在床上检查自己的伤势,他的左胸口处贴上了一块纱布,右边乳头则是滚烫的硬挺鲜红;下体那里肿的不成样子;股间的情形是看不到了,只觉出体内一阵阵的钝痛。
至于身上其它不甚严重的瘀伤,就更是多到不能尽数了。
三锦没受过这样重的折磨,昨天夜里糊涂着也就算了,此刻在光天化日下低头审视了自己,他就不禁难过委屈起来。
扭头环顾四周,他没有找到自己的衣裳,想要下床,可刚一动腿,下身那里就传来了撕裂似的剧痛。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小心翼翼的咬牙侧身躺回被窝,六神无主之际就落下泪来。
如此躺了片刻,并没有人上来理会他,他自己又渴又饿,满脸干涸了泪水,也是十分的不自在。思前想后的,他像个肉虫似的又慢慢蠕出被窝,自己连滚带爬的前去洗漱了一番,并且灌了一肚子凉水,身上这才舒服了一点。
马国英总是在不显山不露水的忙碌着,直到中午时分才得了闲。亲自端了一托盘饭菜,他上楼去看三锦。
推门进了房,他迎面就见三锦披着毯子蹲在床上,正直着眼睛发呆。
马国英把大托盘放在床上:“饿了吧?”
三锦的确是饿了,只是尽管肚子里咕咕叫,却并没有食欲澎湃。仰脸望向马国英,他开口说道:“我……你什么时候让我走啊?”
马国英面无表情的答道:“随时。”
“那老严那边……”
马国英不等他说完,便抢着答道:“你既然出了我这个门,那便和我再无关系,也就没有资格向我提这些要求了。”
三锦一听,立刻改口:“我是想回去看看我儿子……你随时可以找我过来,我不会推脱的。”
马国英身姿笔挺的站在床前,脸上一派漠然:“我不会找你,你可以随时滚。”
三锦苦着一张脸,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那我想给饭店里打个电话,我儿子见我一夜没回去,要担心的。”
这回马国英倒是好说话了:“先吃饭,吃过饭再打电话。”
这所公馆的电话机多是安装在走廊书房客厅等处,卧室内却是没有。马国英见三锦行动有如蜗牛,便索性将人一把抄起来拦腰抱住。三锦身上一丝不挂,见他要将自己往门外带,就吓的伸手揪住了他的衬衫前襟:“不行,不行!”
马国英没听他的,用脚把半闭的房门勾开了,而后就堂而皇之的走了出去。三锦没经过这个,真是害怕了,一颗心就在腔子里砰砰乱跳,就怕有生人经过看到自己这副丑态。拿起电话机匆匆要了号码,他在走廊耽搁越久,心里越慌。
等待片刻后,电话听筒中传来了二格的声音:“喂?”
他连忙答应道:“二格,是阿玛——”
那边骤然起了个高调,二格几近暴躁的质问他昨夜去了哪里。三锦语无伦次的扯了个谎,又告诉对方自己今天恐怕也不能回家;二格听了这话,就开始大着嗓门唠唠叨叨,讲述自己昨晚一直等到午夜,都要担心死了。那电话听筒有些老化,二格的声音又响,连马国英都能清楚听到那言语的内容。三锦不敢多说,敷衍安慰了几句后就果断的挂断了电话。
马国英将三锦抱回卧房,可也不肯放开他,搂着他坐在了床上,一双手就上下的抚摸,觉着他那一身的肉绵软光滑,嫩的像个小娘们儿。而三锦本来是最爱让人摸摸的,这时也没有感觉了,只是心乱如麻,好像掉进了油锅里。
如此过了约有半个小时,三锦忍无可忍,又主动恳求马国英放自己回饭店一趟。马国英不正面回答,却是自行解开裤子,然后就去扳他的屁股。三锦那臀间痛楚刚刚有了缓和,此时便心中一惊,躲闪着不肯让他干。马国英笑道:“你这也是个求人的态度?”
三锦这两天让马国英收拾的晕头转向,此刻要哭不哭的趴伏到对方的腿间,也没说话,低下头就叼住了他的那东西。马国英低头看着他,见他那脸上既无情动,也无苦楚,单是像小儿吃奶一样,毫无感情而又急急忙忙的吮着。
一时三刻之后,马国英把精液射进了三锦的嘴里。
他伸手捂住三锦的嘴:“吃掉!”
三锦呆呆的睁大眼睛望着他,同时喉咙里“咕嘟”一声,果然将那东西尽数咽了下去。
马国英让三锦穿上了衣服,又给他找了一条干净领带换了上,然后就乘汽车带他前往六国饭店。三锦没想到他也要跟着去,但也不敢多问。
马国英其实是想看看那个小杂种——他记得在三锦去日本留学之前,自己曾请这父子两个在新京吃过一顿饭,临走时那个小杂种翻着绿眼睛,狠狠的白了自己一眼。
及至当真见到二格,马国英倒是大大的诧异了一下。
他印象中的二格,是个不辨男女的小不点儿,拖着一头漆黑的长发,非常美丽。而眼前这个少年生的又瘦又高,一张苍白的西洋面孔上显不出年龄,要是按照中国人的眼光来看,说他是十七八岁的青年也行得通。
但在二格这一方面,他早已忘记了马国英是谁;面对着这位陌生人,他一如既往的冷淡而内向,点头叫了一声“叔叔”之后,就不再搭言了。
当着马国英的面,三锦有话也不能说;二格倒没多想,盯着三锦只是瞧:“阿玛,你的眼睛怎么肿了?”
三锦开始扯谎:“昨天遇到你马叔叔,谈起往事,呃……有些激动。”
二格走过去抻出他的领带:“这领带可真难看,你昨天出门,系的不是这一条!”
“那条……吃饭时弄脏了。”
二格见他一直微微弓着腰,就伸手摸向他的怀里:“阿玛,你肚子疼啊?”
三锦连忙把他推开了:“是有点不大舒服,刚吃过药,一会儿就好了。”
二格立刻去给他找热水喝。这时马国英对三锦使了个眼色,示意要离开。
三锦无奈,只好叫住二格,自己起身说道:“我还有事,你乖乖留下,别乱跑啊。”
二格端着杯子转向他,几乎有些生气:“又走?干什么去呀?”
三锦支支吾吾的搪塞道:“是你严叔叔的事……阿玛这两天忙,你晚上不用等我回来,自己睡吧。”
二格看不惯他为了严云农东跑西颠,心里就暗暗的骂他贱,本来父子两个可以好好过日子的,非要弄个残废回来讨人厌。
三锦和马国英一同出门下楼,其间马国英不说话,三锦忍受着周身痛楚,有话也说不出。及至走到一楼大堂内时,迎面忽然走进一群宾客,说说笑笑的十分热闹;其中为首两人分外醒目:一位金发碧眼长袍马褂,正是三锦的英国老师麦克文;另一位西装革履,身躯肥胖——这人三锦不认识,马国英却是瞬间在脸上调动出一副笑容,伸出双手走了过去:“哎呀……这不是苏鸿老么?”
那胖人也立刻将脸上肥肉堆将起来,挤的眼睛成了两道缝隙:“哈哟……马将军,好久不见啊!”
原来这位苏鸿老本是一位名士,在北洋政府里很是辉煌过一阵子的,后来因为不重养生,胖出了许多病症,便暂离政坛,常年在医院里休养。北平沦陷时,他没跑出去;日本人知他有名望,就对他多加拉拢,不曾为难;而他在北平耗了两年,感觉前路艰难,搞不好就要身败名裂,故而想方设法的逃去了重庆。这一路上他饱受辛苦,瘦了六十多斤,居然就此恢复了健康,当即又开始在政府中活动起来。现今他与马国英是互相看重,寒暄起来都客气热情的很,而马国英一边在嘴上敷衍,一边竖起耳朵,就听得三锦同那长袍老头子飞快的讲着英文,不知道说的都是什么。
马国英这边竖了耳朵窃听三锦,三锦那边也在斜着眼睛偷窥他。因为怕人听懂自己这一方的交谈内容,三锦故意把那英文中的方言口音强化许多,说的又快又含糊,导致麦克文瞪着蓝眼睛,一眨不眨的用心倾听。马国英很想阻止三锦讲话,可是这边的苏鸿老一定要与他展望一下国共两方的战争趋势,不肯轻易放了他;马国英无奈,只好洗耳恭听。
苏鸿老这人高高在上惯了,比较自我,一说那嘴就开了河,直讲了四十多分钟方止住。他在那边嘚啵嘚啵的大说,三锦在后面叽里咕噜的也不闲着;听的马国英直出汗。
一时双方告别,马国英回到车上,就问三锦:“你和那个人都在讲什么?”
三锦刚刚上车时,不慎把胸口撞到车门上,几乎疼死,这时就把手合在一边乳头处轻轻的揉着:“他原来是我的老师,我们很多年没见面了,随便谈两句。”
马国英不是很相信,但也不再继续问下去。

第102章 骤变

三锦老老实实的留在马公馆里,不敢乱说乱动。马国英要是主动和他谈话,他就也有问有答,绝不胡耍性子。马国英见他乖巧如此,心里又痛苦起来,暗想你不用这样子啊,你正常一点不好么?
下午时分,马国英在客厅中来回的踱步,因为头上没有上生发油,所以几缕花白额发就垂了下来,那形象瞧着简直奇异。但他自己并没有这个意识,只是垂着眼帘若有所思,那睫毛长而浓密的扑撒开来,在脸上投下两片淡淡阴影。
三锦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两只手搭在膝盖上,也是低着头,不发一言。
马国英踱了许久,末了停在他面前。
三锦仰起头,睁着一双大眼睛望向他。
三锦这人身上有股子无知无畏、无忧无虑的气息。这气息让他仿佛总是处在一层半透明的胞衣里,永远和外界隔膜着;所以马国英能够从他脸上找到残留的十九岁痕迹,无论他现在是三十岁还是四十岁。
他是河床上一块鹅卵石,年华似水静流而过,和他没有多大关系。
马国英在三锦身边坐了下来,下意识的也将双手搭在了膝盖上。两人同一姿势的正襟危坐,马国英忽然想和三锦做一番深谈。但话到嘴边,他又迟疑了,因为觉着三锦一贯喜欢对人冷嘲热讽,自己说多了,也许要落他笑柄。
这时,三锦主动开了口:“我饿了。”
马国英告诉他:“忍着。”
三锦答应道:“哦。”
犹豫片刻后,马国英抬手搂住三锦的肩膀,对着前方轻声说道:“你就知道吃。”
三锦审视着自己手心上的纹路:“我饿了么。”
“饿死你。”
三锦没再回应,只是越发垂头弓起腰身,是个落花流水、一败涂地的模样。
马国英忽然有点心软:“我和你开玩笑的。你在我这里,总不会连饭都吃不饱。”
三锦怯生生的走去餐厅,填饱了自己的肚子。
坐在餐桌旁,他眼看着马国英不再那么阴阳怪气的了,便试试探探的又出了声:“我……我说句话,你别生气啊。”
马国英看着他:“说。”
三锦对他一扯嘴角,仿佛是要微笑:“我想给老严换一家医院……我看那家日本医院里面,连个正经医生都没有了。”说到这里他很局促的搓着手:“其实我和麦克文老师谈论的就是这件事情……他说可以帮我联系到协和医院,那里的条件总还好一些……”他抬眼看着马国英,脸上有点泛红,笑的可怜巴巴:“你别骂我打我,我和老严没有那个关系,就是好兄弟。”
马国英面无表情的回看过去:“你怕什么?”
三锦讪讪的,脸上的微笑像水光一样荡漾着,颤抖的保持不住:“我……我真怕了你了。从来没有人对我下过这么狠的手……”
马国英冷笑一声:“你还知道怕?我以为你没心没肺、胆大包天呢!”
马国英同意让严云农转院——其实严云农这个人,残废之后就很快销声匿迹,早已被外界所淡忘。现在除了马国英想要拿他做文章之外,旁人根本不把他当成一盘菜来看——搞接收的搞接收,打汉奸的打汉奸,像他这种毫无油水的过时人物,谁有兴趣去理会他?
马国英和严云农本人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要不是中间横着个三锦,他未必会去对那个瘫子赶尽杀绝。现在三锦乖的好像绵羊一样,他也就稍稍松懈了精神,随那麦克文去筹办转院事宜。而三锦因为没有出入的自由,所以只好通过电话和外界联系,时常就和他那老师用英文长谈一番。
如此过了几天,公馆内平安无事。三锦处处谨小慎微,时常可怜到可笑的地步,马国英也就平和了心态,不再去折磨他。
这日傍晚,马国英进入一楼的客厅内,见三锦独自坐在沙发上,正扯着衬衫领口向内看。
他静悄悄的走过去,而后猛然一拍对方的肩膀,把三锦吓了一大跳。
“看什么呢?”他很温柔的问道。
三锦扭头向他眨巴眼睛,嘴里嗫嚅着答不出来。
马国英绕到他身边坐下,又将他的身体扳过来面向自己:“说话!”
三锦抬手又解开一粒纽扣:“我这里……有点痒。”
他一边袒露出胸膛,一边低头用指尖按住乳头轻轻揉了两下。那乳头已经消肿,恢复了正常大小,只是根部结了痂,表明它曾经差一点就和身体分家了。
他这个举动让马国英笑了一下,而后就俯身凑过去,含住那点乳头吮吸了两下。
他很喜欢三锦的味道,正在缠绵之际,三锦却推了他的肩膀。
三锦如今是从来不敢违逆他的,所以他颇为好奇的抬起头,却看到三锦微微扭开脸,神情又似痛苦,又似欢愉。
他伸手捏住了三锦的下巴:“怎么了?”
三锦显然是万分的难为情:“还疼着呢。”
马国英笑起来,觉得三锦现在看起来很可爱。
三锦见他露了好脸色,立刻就又吞吞吐吐的提出要求:“现在天还亮着,你让我去六国饭店看看二格好不好?”
马国英听了这话,直接问他:“你是不是讪脸?”
三锦低头系了纽扣,嘴里嘟嘟囔囔的辩解道:“好几天都没回去了……”
马国英没理他。
他弯腰低头,正正衣领,抻抻袖子,掸掸裤子,忙忙碌碌的不得闲,同时继续咕咕哝哝的想要出门。后来马国英看他像个小癞皮狗似的,而外间晚霞绚烂,景色很好,便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背:“闭嘴,走吧!”
这回依旧是马国英押着他上车。三锦眼望着车窗外,脸上显露出了愉快的神色。马国英瞟着他,就觉着这人外强中干,实在是太好收服了。
待到二人抵达了六国饭店,也就是下车刚要进大门的时候,马国英眼望着迎面走出来的那两人,登时脑子里“嗡”的一声——苏鸿老,以及三锦的那位英国老师!
“哎呀苏鸿老……”他满面春风,十分不情愿的走上前去和苏鸿老握手:“真是巧啊,我们又在这里见面了!”
苏鸿老握住马国英的手:“唉,我还不是陪麦先生过来的。马将军,听说你这两天人在北平,可是风头已经出到南京去了?”
马国英立刻摇头:“哪里哪里,我哪有什么风头可出。”然后他瞄了三锦一眼,发现他又在和那个外国老头子嘁嘁喳喳的讲话。
苏鸿老清了清喉咙,忽然压低了声音:“马将军,我问你一件事情,听说北平行辕要换主任了,有这个话没有?”
马国英立刻严肃了表情,请苏鸿老向旁边走了两步,随即耳语道:“都说是李主任要来。”
苏鸿老的胖脸上做出一个不屑的神情,然后就开始讲起李主任养小老婆的逸事;马国英正在倾听,忽然不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响,扭头觅声望去时,就见饭店门口的一辆汽车刚刚关严了车门,而后就立刻发动起来,飞驰而走。
与此同时,三锦和外国老头子都不见了。
马国英大惊之下喊了一声,随即抛弃苏鸿老,扭身跳上汽车指挥司机道:“给我追!”

第103章 远走高飞(大结局)

六国饭店位于使馆区,周遭繁华,虽是傍晚也不寂静。马国英坐在车中,眼看着前方汽车拐入大街,心中就知不好;等自己这车跟上去时,只见街上熙熙攘攘,汽车往来不断,样式又大抵是一色的,哪里还辩得清楚?
他身边未带卫士副官,只有一个司机,分身乏术,情急之下便命汽车调头,开回六国饭店,准备去找小杂种;结果进入饭店后一问,所得的答复让他那心登时一沉——果然,小杂种早在上午就结账离开了。
他在饭店打出电话,让部下的副官长带人马上赶往协和医院扣住严云农;然后他思忖一下,出门上车,也往协和医院赶去了。
在马国英气急败坏的四处奔波之际,麦克文的汽车已经停在了英国领事馆门前。
领事馆门前并排停着几辆黑色汽车,三锦随着麦克文下车之后随即换车——这回有人从里面为他推开了车门,是二格。
三锦来不及多说,急匆匆的和麦克文一前一后钻进车内。麦克文向前方的司机做了个开车的手势,而三锦扭头向后望去,眼看着还有一辆汽车紧跟上来,这才安心。麦克文知道他的心事,就低声说道:“你放心,我把严先生安置在箱子中间,绝不会憋闷。”
三锦紧握住二格的一只手,对着麦克文很感激的笑了一下。
此时天色已晚,但英国领事馆的汽车要出城,还是无人敢拦的。在邻近检查关口时,三锦俯身藏到座位下,而外面士兵大概看了这两辆汽车,见头一辆里面载了两个外国人,第二辆里装的是若干只大皮箱,并无异状,便当即放行了。
这两辆汽车出了北平城,当即驶上公路,连夜往天津疾驰而去。
再说马国英这边到了协和医院,一查找严云农这个人名,竟是根本不曾存在过。他略一思索,立刻反应过来——那个英国老头子把严云农从日本医院内接出去后,根本就没有再送入医院!
如此看来,那个小杂种也是早有预谋的逃走了。
这三位凑在一起,再加上个很有主意的老中国通——马国英咬了牙,一边派人去把守住城内各处的交通要道,一边紧急寻找麦克文的住处。
麦克文是有名的大汉学家,也好打听,问上几位文化人便能得知。马国英赶去了那所老四合院,就见里面一片漆黑,并无人声;转而敲门去问了邻居,才得知那麦克文已经房子折价卖掉,准备要返回英国老家去了。
马国英心里压着一股子黑血,杀气腾腾的满城翻找了一夜。翌日上午,他还是觉得这几人不会跑的这样快,或许是藏在城内某个隐秘地方避风头。
其实当太阳初升之时,三锦等人已经在天津坐上中国航空公司的早班飞机,直奔南京去了。
这无论如何不能埋怨马国英不够机敏聪明,实在是老麦克文太狡猾了。这老头子活了六十多岁,毕生饱读中国史书,历经一战二战,已趋成精。
三锦等人在中午之前抵达南京——直到这时,他那手脚还都是冰凉的。二格同他坐在一排,把他那汗津津的手塞进怀里暖着,可就是热不起来。
三锦是真害怕了。如果这回逃离失败,他简直不敢想象马国英会怎样惩罚自己。不过这持久的恐慌并没有耽误他做事,在飞机落地后,他还有力气与二格合作,把严云农抬下舷梯。
麦克文的几位中国弟子前来接机,任务是帮老师提那几只装满资料的大皮箱。三锦依旧惶惶然的,神不守舍的用轮椅推着严云农,随着那一群师徒茫然前行。麦克文很体谅他的心情,并不在外面多做逗留,直接奔到中央饭店开了房间,让这几位进去休息。
在麦克文离去之后,三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严云农费力探身,握住了他的手:“好家伙,咱这算是死里逃生吧?我这回真是把你给拖累苦了。”
三锦看看他,又看看二格,随即往后一仰,“咕咚”一声躺了下去:“我这辈子啊……”他气若游丝的说道:“没担过这么大的心,没遭过这么大的罪。”
二格一直拎着那个密码箱子站在一边。前后旁观了这么一场,他也略略知道了事件的来龙去脉。而此刻看着眼前这副情景,他明白这个严叔叔是死活都甩不脱了,就只好暂且压下心事,走上前去要扶三锦。
三锦在路上一直镇定,此刻却是浑身脱力,站不起来了。
瘫在地上缓了片刻,他很虚弱的爬起身,先是探头亲吻了二格的脸蛋,然后走到轮椅前弯下腰,又亲吻了严云农的额头。
长长的吁出一口气,他又坐回地上去了。
麦克文做事一贯很有条理,将所有步骤都穿成一条线,让人可以一气呵成的做完。他在事先已经想方法办出了三锦等人的护照;又烦劳不知情的苏鸿老陪自己去六国饭店门口堵住马国英;当看到苏鸿老果然一如既往的健谈,同马国英聊了个不可开交时,他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大有成功之希望了。
他提前打出长途电话,让学生买好机票等待;如今就按照计划上午抵达了南京,而后按照计划下午转乘飞机又去了上海;最后依然是按照计划,晚上继续转乘飞机——这回飞的远了,一直到了他的祖国。
这一段旅途,伙伴共有六人,其中包括三锦这一家三口,光棍麦克文,以及两名师从麦克文的中国学生。麦克文在中国住了两年集中营,被磨砺掉了一层皮,于是开始怀念故土;由于他名望极高,所以人未回国,先接到了某大学的聘书,请他去担任东方文化一科的教授;而这两名学生也就借此机会攀上麦克文,前往英国去做一名留学生,想要混张洋文凭回来。
麦克文对三锦一直是很青睐的,而三锦在他那里学成之后,也一直不曾与他疏远。在集中营择菜的那两年,麦老先生穷困潦倒、无人问津,幸有三锦辗转找过来送他衣食药品,让他不至于营养不良而死。如今三锦,这个中国前朝的小贵族,从落魄变为落难,逃亡到这异国,那麦老先生又怎能不对他多加照顾呢?
麦克文为三锦找了一处房子——是座砖石结构的二层小楼,虽然里面房间狭小,处处逼仄,可是按照那点租金来讲,也就不能算坏。三锦雇了当地一个华裔佣人来照顾严云农,因为真正医院内的看护妇们都不肯过来伺候华人,所以他只好亲自兼职护工,没事就把严云农按在床上揉搓一顿,权当是按摩。
除此之外,他还拥有了一份工作——麦克文把他引荐进大学,让他成为了自己的助手。麦克文这样的大学问家,带有一名助手是很正当的要求;而三锦学贯中日,英文也说得烂熟,成为一名助手也是很够资格的。
助手的工作着实轻松,三锦每天要做的不过是陪老先生聊聊闲天,偶尔翻译一点简单的、不重要的资料。麦克文有意让他继续深造,读个博士学位;然而三锦终日懒洋洋的,并不愿意用功。
每个月他都会得到一笔微薄薪水,放在先前,这点钱当然不算什么;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虽然有些积蓄,但往长远看去,还是要开源节流,早做打算才行。幸而他现在也没什么开销,主要就是一个吃饭穿衣了。
对于目前的生活,三锦深感满意。每天早上他睁开眼睛,不管严云农醒没醒,一定会手脚并用的将对方踢打一顿,目的是为老严松筋活血。起床吃过佣人准备的早饭,他就挎着一个牛皮书包步行前往学校——中午不回来,麦克文会出资喂饱他。
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他挎着书包回家了,顺路还会买上一布口袋的蔬菜。进门后,他把菜交给佣人,随即就去看望二格。二格正在家中学习英文——学的心不在焉,哈欠连天;可一旦离开书桌,他就又伶俐活泼起来了。
三锦看他个子老高,没有正事,便很是犯愁,恨不能揍他一顿;不过二格一见到他就欢天喜地,让他简直没法子翻脸。
训斥着二格继续念书,他转而放下书包,跑到严云农那里讨人嫌去了。
像严云农这样的情形,本应是安心坐在轮椅里的,可是三锦从厨房里拿出一根长长的芹菜,嬉皮笑脸的往他脸上捅来捅去。严云农见他手贱如斯,就气的边笑边骂,恨不能四脚着地的爬去捉他。
后来三锦见他真摇着轮椅过来了,便攥着芹菜意图逃走,哪知他得意太过,不曾看清退路,扭身一步迈出去,“咚”的一声就把额头碰到了门框上。
两分钟后,三锦哭丧着脸蹲在了严云农面前,严云农俯下身去给他揉着额头上的红包:“得,撞成鹅了,这回真漂亮,明天出门非得有人夸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