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漫长的跋涉之后,他终于抵达了自己的居所。
这是一幢老式的日本房子,面积不算小,可内中几乎谈不上装潢,堪称是又宽敞又破败——不过租金很便宜,数目低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抬手推开院门,他低着头一路走进玄关。弯腰将书先放在地上,他慢吞吞的解开了鞋带。
这时前方响起了咚咚咚的沉重脚步声,好像一小串雷滚过来似的;随即二格的声音响起来:“阿玛,你怎么才回来?”
三锦将书捡起,垂头丧气的走入房中,一屁股在榻榻米上坐了下去。
二格身体好,还穿着短衣短裤,此时见他神情沮丧,就凑过来跪下了,探头去看他的脸:“阿玛?你的成绩又没合格吗?”
三锦摘下墨镜看了二格一眼,然后就抬手用力的揉眼睛:“今天刚刚考完,成绩还没有发表呢。”
二格伸展双腿也坐了下来。他今年已满八岁,大概是由于人种的关系,他发育的一直早而快,常把周遭同龄的日本孩子衬托成一个个小豆丁;若按东方儿童的标准来看,他倒像是十多岁的模样了。除此之外,他那相貌也与幼时大不相同——幼年的二格长发垂肩,眉目柔美,像个带有东方色彩的小天使;而在日本成长了四年之后,他那俄国母亲的血统占了上风,五官轮廓全盘的西洋化起来,只有头上黑色的直发还能够证明他是个混血孩子。
二格在五岁那年,不知怎的,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个男孩,从此拒绝再穿任何女童服装;且趁着三锦不在家之时,自行剪掉了一头长发。三锦回来后面对着眼前这个秃小子,气的当场给了他一巴掌。
从那儿以后,三锦就眼睁睁的看着他那美丽的二格日渐变样,最终蜕变成了一个长手长脚的白俄男孩子。
三锦,因为在今日上午的考试中长久的偷窥旁人试卷,导致用眼过度,所以现在大揉特揉,就是觉着眼睛干涩不适。二格为他将那两本书摞好放到一旁,又问:“阿玛,你饿不饿?”
三锦缓缓摇头。
二格躺下来,头枕着他的大腿:“阿玛,你为什么要急着毕业回国呢?咱们在这儿住的不是挺好?”
三锦抚摸着他的肩膀手臂:“可是阿玛也不能在这儿读一辈子书啊!”
二格没有话说了,但心中的确是不愿离开。三锦和他在此地是个幽居的状态,父子两个终日相对,别有一番静谧的快乐。况且他记得自己的生身父亲还在中国,他很怕一旦离那个人近了,以后会生出什么瓜葛来。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正是各怀心事之时,有客人来了。
是千秋雅志。
三锦当年在日本一落地,就从迎接访日参观团的人员中发现了千秋雅志。三锦同他是老相识,见面之后一经寒暄,当即就重拾了当初在马家屯的友谊。
此刻千秋雅志熟门熟路的走了进来,见三锦颓然坐在地上,身前还摆着书本,就用日语笑道:“你这是正在用功吗?”
三锦身为早稻田大学的正式学生,四年来唯一的收获就是学会了一口流利的日本话。听了千秋雅志的笑问,他便第一百次的诉苦道:“我早就要去读专科,可是早大一定不让;非要我去学什么经济,我哪里是研究经济的材料呢?如果当初入的是专科,两年就可以毕业回国了,可是我现在……”
他啰里啰嗦的唠叨不已,把一口日语说得叽里咕噜。千秋雅志听也听腻了,便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头:“没有关系,我去打听过了,像你这种蒙古过来的留学生,既然参加了补考,教授就总不会再为难你了。”
三锦一愣:“真的?”
千秋雅志这时才把自己的来意和盘托出:“上一批留学生,早在八月份就一起乘飞机离开东京了,只有你一个人留下来补考。正好下个月军部要用专机送你们蒙古军的何司令官回张家口,你就搭那趟飞机一起走吧!”
三锦这回高兴了,登时站起身来,在吱嘎作响的地板上踱来踱去:“好极了,千秋,我真是再也不要读书了!如果再补考下去,我会死的!”
三锦目前的家中,就只有两名日本女仆每天过来洒扫做饭。这样的饭食显然是不适宜待客的,所以他请千秋雅志到外面吃午饭。
在日本的蒙古留学生,每月会得到一笔津贴,虽然不是很多,但也可以作为一项经济上的补充。三锦在四年前便戒掉了鸦片烟;身在异国没有狐朋狗友,所以玩的心思也淡了;只在日常生活中有所开销,支出十分有限,当时随身拎过来的金条,几乎没有怎样动用。如今他想着自己要走了,就又出手阔绰起来,好好的招待了千秋雅志。
从这一天开始,他便将书本全部扔掉,全心准备回国之事。二格蹲在一旁观看,觉着很无趣,又帮不上忙,便起身跑去院外,同邻家孩童玩耍。
时光匆匆,转眼就到了十一月。这日千秋雅志乘车而来,接他到了机场。下车之后他见飞机停在机场,舷梯虽是已然架好,然而周遭除了几名日本士兵之外,再无旁人,就知道自己这是来早了。
千秋雅志跑到舷梯前,同一名日本兵交谈几句,而后就回身召唤三锦道:“先上飞机也可以,何司令官还没有到,等待一会儿吧!”
三锦也正有此意——他和二格都是一色的西装打扮,瞧着衣冠楚楚,其实耐不住冷风。同千秋雅志握手道别后,他拎着一只皮箱,领着二格走上舷梯。
他随身就只带了一个皮箱,因为觉着回国之后自然会有一番新天地,而这四年里穿过用过的旧什物,就很可以彻底抛弃了。
机舱里也是冷,三锦紧了紧身上的薄呢短大衣,又抬手压了压头上那顶时髦但不实用的素色格子猎帽,两片耳朵都冻得发红。二格的着装风格同他一样,只不过脑袋上歪戴了一顶厚呢小礼帽,故意让帽檐半遮住一只闪闪发亮的绿眼睛,看起来颇为俏皮。
两人等候了许久,终于从舷窗中看到飞机外面起了变化——先是一大队士兵跑过来,在舷梯之前分成左右两列夹道而站,随即在这队伍的尽头停住一辆汽车,车门开处,一个军装打扮的高个子男人探身走了下来,想必就是久候不至的何司令官了。
机场风大,那何司令官在两列人墙之间大踏步走向舷梯,身上的长披风被吹的不住飞扬,可他脚下并不停顿,那股子劲头十分不善。
待到上了飞机之后,他迎面见到三锦,便神情严厉的问道:“你是谁?”
三锦见这何司令官相貌清秀,但是眉目之间笼罩着一层黑气,倒像是怒发冲冠的样子。他并不害怕,大大方方的答道:“我是多尔济吉克默特那木札勒,搭你的飞机回国。”
这时一名副官从后面跟上来,对着何司令官低声耳语了几句,那何司令官听后,一转身坐在了位置上,语气极为暴躁的怒道:“五十岚家的人不许来,来了我也不见!”
那副官唧唧哝哝的说道:“他们就在外面等着呢。”
何司令官不耐烦的一挥手:“我不下飞机。”
那副官垂头离去。又过了将近半个多小时,才又陆续上来几名军官,其中还有一位孤零零的美貌女子。
何司令官这一行人坐在机舱里,个个神情严肃,一言不发。三锦看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同时也无心理会,就摘下手套转向二格,和他玩起了石头剪子布,赢家可以伸出手指在输家脸上划一下。
飞机在十分钟后起飞,载着凶神恶煞的何司令官、心惊胆战的随行人员,以及欢天喜地的三锦父子,离开东京,直飞张家口。
当年的蒙古军政府几经改名,如今已然迁至了张家口。
三锦没觉着旅途多么漫长,便已抵达了张家口机场。在飞机上这种严肃压抑的气氛中,他和二格欢声笑语了一路,同周遭环境很不和谐;及至飞机着陆开了舱门,他因为实在是兴奋之极,竟是不等其他人动作,自己解开安全带后拎起箱子,带着二格就从过道中挤了出去。其时何司令官刚刚起身,结果被他从旁边冲撞了一下,登时便一个趔趄坐了回去。
张家口的机场上也是大风呼啸,温度更比东京低了许多。三锦下了飞机后,先见前方站了一队日本士兵,扭头再瞧,又远远的看到了一帮便装打扮的蒙古人,以及一个非常高大的喇嘛。
这都不是他所寻找的目标。他在舷梯前打望了一圈,正是茫然之际,忽有一辆汽车疾驰而来,尖叫着刹在了他面前。
车门从里面被推开了,虎背熊腰的白晓峰伸头出来,满脸是笑:“小王爷——”随即他缩着身子把三锦往车内拽:“你怎么穿的这样少,快上车吧!”
三锦和二格挤着坐上了后排座位,而后白晓峰便指挥司机开车,像个绑票成功的土匪一样,瞬间便驶离了机场。
第81章 回国后的琐事
白晓峰依靠车门坐了,扭头盯着三锦只是打量。
三锦现在的气色很好,脸上白里透红的,同当初二十来岁时相比,反而是更精神焕发了一些。
三锦觉察到了他的目光,就扭头瞟了他一眼:“看什么?我变模样了?”
白晓峰连忙笑着摇头:“没有。”
三锦转着一双黑眼珠子,说话的声音十分清亮:“那你怎么老成这样儿了?”
白晓峰登时尴尬羞愧起来——其实他今年也不过是三十四五的年纪,但因终日操劳,又不注重保养,且天生是个胖壮身材,所以瞧着的确显老,好像能有个四十多岁了。
这时三锦换了问题:“听说你又升官了?”
白晓峰终于找到了自傲之处,因为真是自傲,所以表现出来时,反而是格外的淡定不在意:“哪里……”他看着三锦的眼睛微笑:“只不过是进了产业部……忙得很。”
三锦笑嘻嘻的向他一拱手:“白部长,恭喜恭喜。”
白晓峰那一张长圆脸登时涨红了,心中十分窃喜。
三锦说到这里,便转向二格,指指点点的评论沿途风景。二格神情漠然的望着窗外——在生人面前,他总是冷淡而内向的。
一时汽车驶入市内,穿过大街小巷,停在了一处僻静住宅之前。三锦推着二格下了汽车,站定之后抬头一看,就见面前乃是一所二层小灰楼,四周用铁栅栏围了个方方正正的小院子,院内光秃秃的,无花无草。
白晓峰替三锦拎了箱子,走在前方带路:“这是我家,今年六月时我就知道你要回来,早给你把屋子收拾好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地方有的是,你不要再到外面找房子了。我这里好,墙厚,是当年外国人建的房子,冬天特别暖和。”
他且说且走,滔滔不绝。而三锦随他进入楼内,果然感到暖风拂面;便不可控制的打了个大喷嚏。
原来这白晓峰为了能够勾引三锦留下,去年秋天破天荒的动用权力,为自己找了这么一所好洋楼;且在今年夏天将其重新粉刷装潢了一番,又添置了许多时兴家具。三锦在日本住了四年破房子,如今在楼内四处走动观看了一圈,果然是很觉满意。
“白晓峰,不错嘛!”他蹲在一楼客厅内的大壁炉前,伸出手去烤火:“你现在是真出息了!”
白晓峰讪讪的只是笑,又给他搬去了一把椅子:“你坐。饿不饿?”
三锦自行坐下了:“饿,想要吃点好的。”
白晓峰立刻就去往饭馆子里打电话,让那边马上送来一桌酒席;而三锦把二格叫过来,先是让他坐在自己膝盖上了,然后低声问道:“你见了他,怎么不招呼一声呢?”
二格侧过脸来,眨巴着绿眼睛做懵懂状:“他?谁呀?这个叔叔吗?我又不认识他,他也没理睬我啊。”
三锦没多想,以为二格是真的把白晓峰彻底忘记了,就随口教育道:“那也该问声好啊,礼貌嘛!”
二格很认真的点点头:“嗯,那我下次见到他,就说话。”
白晓峰今天没有去办公。
打发三锦父子吃过午饭后,他见三锦空手回国,连件换洗衣裳都没有,就一阵心酸,以为三锦在日本生活很拮据。
他找了成衣店的裁缝过来,要为三锦赶制冬装。三锦兴致勃勃的和那裁缝坐在一起商量衣服样子,一说就是小半天。白晓峰在外间忙忙碌碌的,偶尔在客厅门口探头进来望一眼,心中就感到十分欢喜。
翌日上午,三锦前去见了德王。德王见他学有所成,倒是欣慰;大大的夸奖了他一番。
如今留日归来的蒙古青年们,在政府中都是炙手可热的新贵阶级,从德王到日本人,皆对这些人进行大力提拔,让其担任要职。三锦有个亲王的身份,说起来又是早稻田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更是深得上边青睐。
对于如何安置这位博学亲王,政府中的日本一方很是忖度了一番,末了将他派去总务厅,担任了次长。这总务厅的厅长乃是个日本人,次长则一直由蒙古人担任;如今在任上的那位次长年后就要去新京改任驻满代表,而次长的位置空下来,就可让三锦来顶上了。
现次长目前还在任上,元旦后才走,故而三锦就有了一段空闲时间,可以无所事事的休息一个多月。
三锦开始打听严云农的下落。
他从去年开始,就同严云农失去了联系。多方打听之下,他倒是并未得到严云农的死讯——可也没有再多的信息。
他四年未归,对于政府内的面孔也不熟悉了,连个询问的人都找不到。这日他去拜访松王,不想松王府上正有客人,就是松王女婿的弟弟,小佛爷。
若干年前,三锦曾在雍和宫内和这位小佛爷交好过,如今见面谈了三言两语,立刻就又亲热起来。后来他和这位小佛爷一同告辞出府,小佛爷就笑道:“唉呀,我那哥哥和松王府大格格进行离婚,我也得跟着费心。前一阵子因为这件事情,我几乎同松王爷闹翻了脸。”
三锦很惊讶:“离婚?为什么?他家大格格我见过,白白胖胖,没什么不好的啊!”
小佛爷做了个鬼脸:“母老虎,打我哥哥。”
三锦又想起了问题:“阿王爷现在还在天津吗?”
“他也在张家口,就住在何司令家里,他和何司令是好朋友。”
三锦笑起来:“那他和我是一样的了。我也是住在白晓峰家里,我还带着个孩子呢!”
小佛爷为了证明自家哥哥比三锦还烦人,当场说道:“那算什么,我哥哥把他的管家奴才厨子都带过去了!”
三锦一听,心想那个阿拉坦真是不自觉,竟然连主子带下人一起到何家去借住;不晓得何司令和他是什么交情,居然能够忍受这么不要脸的人。
此时小佛爷又笑问道:“多王爷,你近来要不要去北平?我回雍和宫,路上没有伴。”
三锦一听北平,忽然触动心事:“你听没听说过严云农这个名字?他一直在热河那边带兵来着。”
小佛爷想了想,随即摇头。
三锦扭头望向他:“你什么时候启程?我跟你去北平。”
小佛爷挺高兴:“日子不一定,就是这几天。你回去预备着吧,我到时往白部长家里打电话告诉你!”
白晓峰听说三锦要去北平找朋友,当即表示了不赞成。
“天气越来越冷了,这个时候出门,何必呢?”他语无伦次的劝阻道:“不要去了,听我的话吧!严云农么……应该不会有事的,指挥官又不冲前线……别去啦!”
三锦当然不听。
第82章 北平奇遇
三锦这一趟去北平,并非游玩,而是找人,加之天气寒冷,所以不打算带上二格。
二格一听,登时就恐慌了——要是把他留在别处倒也罢了,留在白晓峰这里,实在是不由得他不胡思乱想。猴子似的攀附在三锦身上,他仰起头气急败坏而又可怜巴巴的哀求道:“阿玛,带我去吧,我不会给你添乱的。”
“大冷的天,去那儿干什么?况且我很快就回来了,你白叔叔又不吃人。”
二格紧紧搂住三锦的腰,吓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不!”
三锦正在尿急,这时候就伸手去推他:“二格乖啊,阿玛要去撒尿,你快放开。”
二格隔着裤子捏住了三锦的东西,带着哭腔说道:“不让撒尿,除非你带我一起走。”
三锦没想到二格会来这么一手,不由得立刻一弓身:“嗨——别乱捏,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听话?”
二格含着两泡眼泪:“就不让你尿!”
三锦把二格惯坏了。
二格把三锦那东西当成了要出水的胶皮管子,紧紧捏住想要堵塞出口,逼他阿玛就范。而三锦本就憋着一泡尿,这时再受了如此摧残,当场就败下阵来。
获得自由后他逃进卫生间,解开裤子想要尿,可是下体疼痛,却是尿不出来。满头是汗的折腾了半天,他想二格这孩子真是该揍了。
二格获得胜利,倒是很开心,扒着门口去看三锦,还有闲心开玩笑:“阿玛,你的小鸡鸡长胡子了。”
三锦回身扯手臂将他拽过来,照着后背拍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并不重,作用只是震慑。而二格如今正处在一个“七岁八岁讨狗嫌”的年龄,所以并不在乎,笑嘻嘻的便挣开跑出去了。
这一日,三锦要启程了。
白晓峰早上忙着要去办公,临行前上楼去瞧三锦。推门进了卧室,他发现三锦还在大睡,而二格倒是穿戴整齐了,正蹲在地上摆弄一套拼图。
见他来了,二格似乎是一愣,随即就站起来,含糊的问候道:“白叔叔早上好。”
白晓峰,因二格越长越像那个俄国寡妇,所以简直不愿面对他:“哦,起来了?”
二格很不自在的贴墙边溜出去了。
白晓峰坐在床边,掏出怀表一看,发现自己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他微微俯下身,仔细去看三锦的睡颜——看了一会儿,就深深低了头,和他贴了贴脸。
三锦哼了一声,翻身骑了棉被,背对着他继续睡。
白晓峰把手从他的腋下穿过去,一路向下抚摸了他的胸口腹部:“小王爷?醒醒吧!”
三锦睡眼朦胧的扭过头:“干什么?”
白晓峰向他微笑起来:“没什么,我是想嘱咐你早点回来。”——那只手还在三锦怀里摸摸索索。
三锦懒洋洋的翻过身来仰卧了,同时软绵绵的抬起手,把睡衣前襟一直掀到胸前——半睡半醒的时候被人爱抚,那感觉与春梦十分类似。
白晓峰没想到自己会受到如此允许和鼓励,当即脸红心跳,脑部充血。做贼心虚的回头望了一眼房门,又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他像个饿急的老饕似的一抬腿上了床,开始享用三锦。
白晓峰在公事上,是从不偷懒迟到的,然而今天例外了。
四十分钟后,他把三锦摆成了俯趴的姿势,然后解开裤子压下去,将自己那大家伙贴入对方的股间,混头混脑的乱拱乱蹭。三锦刚刚春风一度,已然饱足,故而闭着眼睛,并不理会。
又过了二十分钟,白晓峰跪起来扒开三锦的屁股,看了看那一处紧闭着的小小穴口,又看了看自己胯间那件棒槌似的器具,发现这两样东西的确不是一套,简直没有干成那件事的可能。
又过了一个小时,白晓峰一手抱着皮袍子,一手拎着公文包,一路小跑的冲出楼去,钻入院前停着的汽车中——今天上午部里要召开全体大会,他忘了!
而在这日的下午,三锦也领着二格出了门,搭乘小佛爷的汽车,一路奔向北平。
小佛爷,因为在路上和三锦聊的很高兴,所以抵达北平后,还热情邀请他一起去雍和宫居住。三锦却是不领这个情:“不了,我打算去北京饭店。”
小佛爷这人有点手贱,总爱摆弄旁人。此刻他握住三锦的手大幅度的荡来荡去,口中笑道:“哪有什么北京饭店?现在改叫日本俱乐部啦!”
三锦见小佛爷的面颊十分饱满,便伸出手指去连戳几下:“管它叫什么名字呢,只要里面没有变就好。”
小佛爷歪头避开他的手指,上前一步掐他的脖子玩儿:“我一个人,可是怪没意思的!”
三锦见小佛爷的耳垂十分肥厚,就揪住了往下扯:“我得去找朋友,没法子陪你。”
小佛爷和三锦这一对手贱之徒,互相拉扯了许久才分开。
三锦领着二格自行去了日本俱乐部。开了房间安顿下来后,二格欢欢喜喜的吵着肚子饿,三锦便领他去楼下餐厅吃午饭。哪知刚一出门,却是碰上了熟人——松凌河。
松凌河还是老样子,一派闲云野鹤的气度;见了三锦,他惊讶的一拱手:“小三爷,你回来了?”
三锦也一拱手:“松大哥,我是刚回来,前几天还去探望了松王爷他老人家,怪道没见着你呢,原来你在北平啊!”
松凌河毫不避讳的诉苦道:“唉,避难而已。我妹子前一阵子闹离婚,阿拉坦那个混账东西,平时瞧着那么老实,其实更坏,竟然要休了我妹子,还找了个姓何的当靠山,他弟弟也跟着乱起哄。我们老太爷逼着我出面去和他们分争,可是——小三爷,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那向来是与世无争,我哪干得了这差事?唉,无奈何,只得跑来这里暂住了。”
三锦一听,觉得自己不好评论人家的家务事,就立刻笑着岔开话题:“既然如此,也就不要再想那些烦心事了。松大哥用过午饭了吗?和我们一起去吃点吧!”
松凌河犹豫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三锦是一心想带二格吃点饭的,可是这口饭吃的十分波折。一进餐厅,他迎面就见到靠窗桌前坐了一位长袍马褂的西洋老人——他的恩师麦克文。
师徒相见,分外亲热。麦克文丢下筷子与同伴,上前就与三锦行了个拥抱礼,然后双方便开始滔滔不绝的互相问候,是英文里夹杂着中文,中文里拐带出英文,直说了个天昏地暗,口干舌燥。
后来这寒暄告一段落,三锦见麦克文那边还有一位气派很大的肥胖客人,便不再叨扰,自去同松凌河找了地方落座。二格饿的头晕眼花,开场就是吃;松凌河看了二格一眼,也效仿着端起了饭碗。
这一天,三锦也就在饭店内歇下了,并未出门。翌日上午,他独自备了一点礼品,打算去看看老师。
麦克文依旧住在那所老四合院里。三锦随着听差进了客厅,顿时就觉着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客厅里还坐着一位女客呢!
麦克文倒是不在意,很高兴的让他坐,又命听差端茶上来,且向三锦介绍那位女客道:“这位是朱小姐,非常优秀的女画家,她的泼墨山水,真是一绝。”
那朱小姐得了这样的评语,显然是有点不好意思,对着三锦笑道:“麦先生太高看我了,怎么敢当。”
三锦同她对视了,就发现这个朱小姐大概是三十来岁的年纪,生的剑眉星目、秀丽端庄,很有一种英气勃勃的美丽,只是眉宇之间略带忧郁憔悴,仿佛生活不甚畅意似的。
“麦先生是不随便夸奖人的。”他随着客气道:“朱小姐一定是有过人的才干,才能博得这样的赞美。”说到这里他迟疑着微笑起来:“我怎么……我怎么看朱小姐,感觉有些面熟呢?”
麦克文笑道:“这句话,让我想起了红楼梦。”
此言一出,朱小姐立刻就有点脸红。三锦却是认真的辩驳道:“不开玩笑,我真是感觉自己好像先前见过朱小姐。朱小姐,请问你是哪里人?一直在北平的么?”
朱小姐摇摇头,很斯文的答道:“我家在奉天的。”
三锦继续对着他微笑,微笑了很久,搞得朱小姐不好抬头,麦克文也跟着看不下去了。x清了清喉咙,麦克文刚要转换话题,忽然听见三锦问道:“朱小姐,你是不是严云农的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