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说到这里,他大眼珠子一转,忽然生出了新的念头——还不能轻易的放了吴秀斋,因为这小子既无胆量也无智慧,自己前脚走了,他很可能后脚就跑去向白大帅告密。而自己若是就地宰了他,多多少少也要弄出些动静来,一旦惊动了附近卫兵,自己这一场夜奔可就前功尽弃了。
思及至此,不等吴秀斋回答,他目露精光的又开了口:“要不然,你跟我一起走吧!你是我带进来的,我若是逃了,难保白大帅不会迁怒于你,万一……”
话未说完,余音袅袅,九嶷看着吴秀斋,让他自己想。而吴秀斋连老家那位胖太太都斗不过,如今又冷又怕,脑浆都要结了冰,自然更是没了思想。九嶷一恐吓他,他战战兢兢的,便真怕了。
“那我、我跟你一起走?”他带着哭腔小声问道。
九嶷一把抓住他的小细手腕,同时转向前方低声答道:“别啰嗦,出发吧!”
九嶷这一趟夜奔,逃得十分顺利。
一路上他领着吴秀斋疾行不止,一队巡逻兵也没遇到。迎着寒风直奔了那一套被炸成废墟的破院落,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一大片瓦砾堆,然后翻过一堵被炸豁了的院墙,轻轻巧巧的就离开了大帅府地界。此时正是午夜时分,府外路上莫说行人,连个鬼影都没有。九嶷痛快的喘了一口粗气,耳边就听四脚蛇发了问:“九嶷,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呢?”
九嶷不假思索的答道:“先找个安身的地方,等天亮之后,再定前途!”
在一家黑洞洞脏兮兮的小店里,九嶷找到了安身之处。吴秀斋惊惶惶愣怔怔的跟着他,心里感觉自己像是在梦游,有点想离了他回姐姐家去,可又不是完全的愿意走。轻轻的在硬板床边落了座,他仔细着自己的体面衣服,不敢乱动,生怕在桌角床腿上蹭了污渍。在如豆的一点油灯灯光下,他看见一只大臭虫抖着触角,在肮脏地面上一闪而过。角落里有一双小眼睛闪烁,他想自己如果没瞧错的话,那应该是一只大老鼠在看热闹。
宽袍大袖的九嶷在地上走来走去,是个心事重重的模样,而四脚蛇趴在吴秀斋身边,因为看吴秀斋仿佛是很嫌弃自己似的,所以十分要脸,吴秀斋不理他,他瞪着两只绿豆眼,也是坚决的不理吴秀斋。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吴秀斋又冷又累,因见九嶷一味的只是踱步,便忍不住开了口:“喂!明天你到底是打算怎么办?继续找师父去?还是各回各家?”
九嶷停下脚步,沉吟着没有说话,四脚蛇却是忍不住怒道:“什么师父!不过是只狗崽子罢了!不许你提他,再提他我就吃了你!”
吴秀斋虽然知道四脚蛇是只有智慧的小妖精,但因他从头到脚没有一丝人气,所以无论四脚蛇如何发表高论,吴秀斋都当他是在鸣叫。抬眼望着九嶷高大的身影,他又开了口:“大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说实话,师父真的……真的也是妖精吗?”
九嶷心不在焉的一点头,然后抬手比划了个长度:“小白狗,就这么大。”
吴秀斋听到这里,不知怎的,有种被人欺骗了的感觉,不愤怒,只是悲伤。神情痛苦的交握双手,他仰起脑袋追着九嶷看:“看他的气质,不像狗呀!”
九嶷背着手,魂不守舍的继续踱步:“不像吗?傻头傻脑的,很像嘛!”
吴秀斋不想接受这个现实,垂死挣扎一般的还要反驳:“傻?他哪里傻?皓月师父他不但英俊潇洒,而且深明大义,实不相瞒,我吴某人活了二十几岁,还没有见过这样才貌双全的人。若不是因此,像我这样孤傲的人,能心甘情愿的称他一声活神仙吗?九嶷,你仔细回忆回忆,是不是你看错了?师父他就算真是只妖精,也不该是狗这种俗物啊!你说呢?”
九嶷神游天外一般,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我?哦,真是狗,小公狗,白的。”
吴秀斋听到这里,真痛苦了,深深的低下头叹了一口气。偶像兼靠山居然是只狗,他那脆弱的身心实在是承受不住这个事实。回想起皓月的音容笑貌,他心如刀割,几乎想要痛哭一场,心头的希望之光也彻底黯淡了。
吴秀斋抱着膝盖垂着头,长久的一动不动,脑筋也停了转。而九嶷在地上团团转了许久,末了大概是转累了,他踢开拖鞋跳上硬板床,四仰八叉的躺了下来。这硬板床上除了跳蚤臭虫之外,也堆着一条薄薄的破棉被。九嶷身强力壮,光着屁股跑到雪地里也冻不死的,所以此刻也不盖被,单是闭了眼睛枕了双手,摆了个舒舒服服的睡姿。四脚蛇盘踞到了他的肚皮上,心中有些惶惑,因为没看出九嶷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自从跟了九嶷之后,四脚蛇的小肚皮里时常会闹一场蛇肠寸断,因为九嶷处处都和他拧着干,而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捉一只新妖精回来抢他的地位与风头。天长日久,四脚蛇酿了一肚子老陈醋,并且因为想做九姨夫而不可得,所以老陈醋酸中带苦,那种滋味十分难尝。
两人一蛇一言不发,静静的熬到了天亮时分。四脚蛇双目炯炯,见窗外现出黯淡天光了,立刻抬起爪子抓挠了九嶷的胸膛:“九嶷九嶷,天亮了,天一亮城门就开了,我们赶紧逃出城去吧!”
九嶷一直一动不动,仿佛是睡了,如今受了四脚蛇的一抓,却是立刻睁了眼睛。吴秀斋在床边坐了小半宿,不但手脚冻得冰凉,甚至鼻尖都红了,周身的关节也结了冰一般,一动便是一酸痛。抬起两只脚互相磕了磕,他脚上的新皮鞋仿佛是冻硬了,石头似的相撞出了响声。在响声中转向九嶷,他吸了吸鼻子,也开了口:“喂!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九嶷不置可否的坐起身盘了腿,又把四脚蛇长条条的搭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他抬头正视了吴秀斋:“不知道。”
此言一出,吴秀斋和四脚蛇一起傻了,因为九嶷素来揣着一肚子主意,仿佛是从来没有“不知道”的时候。一起眼睁睁的注视了九嶷的面孔,四脚蛇不知不觉的张开了大嘴,吴秀斋则是试试探探的小声请求道:“要不然……我们再找一找皓月师父?不管成不成,先试一试嘛!”
九嶷一点头,随即向后一仰,“咣”的一声拍回了床板上:“好。”
四脚蛇大叫一声:“好?”
九嶷翻了个身,把四脚蛇夹在了大腿间:“别吵,让我睡个懒觉。那个谁,你有钱没有?出去让伙计送一壶热茶进来,就手再给我弄点儿热饭热菜,去吧!”
吴秀斋眨巴眨巴眼睛,没想出什么主意来,于是乖乖的出门给九嶷找吃找喝去了。

第四十四章

九嶷在这小店里,一住便是三天。
这三天里,吴秀斋和他同起同卧,并且还得负责他的伙食,他吃肉包子吃皮不吃馅,吃豆沙包吃馅不吃皮,恶习十分之多,但因吴秀斋有求于他,所以也都默默的忍了下来——一边忍,吴秀斋也一边犯嘀咕,因为始终不知道九嶷意欲何为。
如此忍到了第四天,九嶷让吴秀斋去估衣铺买了一套半新不旧的裤褂回来。脱了僧袍换了便装,九嶷打了个包袱装好僧袍,又把四脚蛇也裹进了僧袍里。将包袱紧紧的斜系在了后背上,他领着吴秀斋离开小店上了大街。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正是一副太平景象。吴秀斋跟着九嶷向前走过了一条大街,见周遭并没有大帅府里的士兵来抓自己,一颗心就跳得平稳了许多:“喂!你到底是打算往哪里走?”
九嶷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气定神闲的答道:“不知道。”
吴秀斋听闻此言,立刻瞪了眼睛:“不知道?”
九嶷和颜悦色的问道:“你知道吗?”
吴秀斋感觉自己是被九嶷耍弄了三天,简直气得要哭:“我怎么可能知道?”
九嶷弯腰攥住了吴秀斋的小细腿,轻轻巧巧的向上一抬。吴秀斋身体一晃,低头看时,发现自己右脚的皮鞋已经被九嶷脱了下来。而九嶷拎着皮鞋直起身,轻描淡写的说了话:“既然都不知道,那就扔鞋决定吧!”
说完这话,他把皮鞋向上一扔。皮鞋滴溜溜的落下来,鞋尖正向着东方,于是九嶷向东一指:“好,就往东走!”
吴秀斋以金鸡独立之姿向前跳了几步,摇晃着穿了皮鞋,随即转身面对九嶷,怒不可遏的吼道:“好你个秃驴骗子!我当你是救星,孝子贤孙一样足足伺候了你三天,你可好,竟然把人命关天的大事当成儿戏!算我瞎了眼,几次三番的遇到你这个混账妖僧!我看出来了,你根本没有诚意去救师父,罢了罢了,既然如此,你滚你的蛋,我回我姐姐家,往后你我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这几天的饭菜,我就全当是喂了狗了!”
说完这话,他愤愤然的扭头便走,一鼓作气走了个无影无踪。而九嶷袖着手迈步向东走了几步,忽然原地做了个向后转。躲在包袱里的四脚蛇感觉他这个势头不对劲,可是包袱外面光天化日人来人往,他又不能公然的伸出脑袋询问。包袱开始一起一伏的起了颠簸,四脚蛇凭着直觉感受了一番,末了认为九嶷应该是正沿着道路笔直的走,步子这样的敏捷利落,可见他也是目标明确、胸有成竹。
四脚蛇困惑了,不知道九嶷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而在四脚蛇困惑之时,吴秀斋气哼哼的回到了他那姐姐家中,一进门便和他姐姐走了个顶头碰。密斯吴照例是花枝招展的妆扮着,值此华灯初上之时,正要出门去跳舞厅消遣一番,冷不防见弟弟回来了,她立时变了脸色,恶狠狠的骂道:“这些天你死到哪里去了?说走就走,屁也不放一个,我还以为你让野狗叼去了呢!”
吴秀斋听到“狗”字,心中一乱又一痛,登时效仿其姐,也翻了脸:“我爱上哪儿就上哪儿,你少管我!”
密斯吴急着出门娱乐,本来也没想管他,但是在临走之前,她随口又问了一句:“皓月有消息了吗?”
吴秀斋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院内:“有个屁!”
密斯吴听他出言不逊,咽不下这口恶气,故而追着他骂了起来。而在吴家姐弟鏖战不休之时,九嶷已经到达了他的目的地。四脚蛇趁着天黑,从包袱口中伸出了个脑袋。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情形,他小声问道:“九嶷,你疯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九嶷双手叉腰站在一堵豁了口子的砖墙前,低声答道:“我本来也没想走!我纵横人妖两界这么多年,还没有吃过这么憋气窝火的败仗!到了手的狗崽子,居然还能被那头驴硬抢回去,真是见了活鬼!”
四脚蛇怔怔的仰望着他的后脑勺:“既然如此,那你三天前为什么还要逃呀?”
九嶷将包袱紧了紧,然后上前一步抬手扒了墙头,一边翻墙,一边咬牙答道:“你懂个屁!我这叫出其不意,杀他个回马枪!”
大帅府内不拘何处,无论昼夜总有卫兵往来巡逻,所以九嶷趁着夜色翻过高墙豁口,一步一步走得十分小心。好在他虽然人高马大,但是除了骨头之外,周身的衣物鞋子全是柔软一流,可以让他高抬腿轻落步,大猫一般走得无声无息。瓦砾堆也帮了他的大忙——天气寒冷,不是破土动工重建房屋的时机,所以瓦砾堆成了个无人管理的破烂场,卫兵们也不大往这里来,纵是来了,因为珍惜脚上皮靴,也不肯走得深入,至多只在瓦砾堆外擦边经过罢了。
四脚蛇缩在包袱里,气得尾巴尖都硬了,并且怀疑九嶷是得了失心疯。他和九嶷在一起厮混了这许多年,九嶷是何等人物,他自认为是最了解的。那么缺德带冒烟的九嶷竟然为了一只狗崽子几次三番的冒大险,他只能认定九嶷是吃错了饭或者吃错了药。最根本的是,那狗崽子一贯装模作样惹人厌恶,真身尤其令人作呕,竟然从头到脚全是白毛。想起皓月的模样,四脚蛇打了个激灵,真感觉自己浑身都痒起来了。
九嶷在大帅府内过了不短的日子,对于府内方位已经是十分清楚。蹑手蹑脚的直奔了厨房,他在一间空柴房内安了身。及至房外天光微明了,他潜入厨房偷吃了个饱,然后溜入后花园——天冷,后花园内早就没人了。
偌大的大帅府内,总有卫兵们巡视不到的死角。九嶷就在这些死角之中流窜不止,连着过了好些天,居然硬是没有被人发现行踪。这一夜他照例回了厨房想要觅食,可就在他走到厨房门前的一刹那间,他忽然停了脚步,打了个冷战。
他感觉自己嗅到了一丝妖气。
终于等到这股子妖气了!

第四十五章

九嶷这些时日走了又回,游魂一般的藏匿于大帅府内,所为的便是当下这一刻——自己若是公然留在府内,吕清奇上一次受了重创,如今权衡利弊,恐怕只能逃之夭夭;可自己若是不在,府内少了能降妖除魔的人才,那么吕清奇还有必要再逃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言而明的,而九嶷为了给吕清奇卷土重来的时间与机会,特地的闹了一场夜奔,要让众人都知道大帅府内的佛爷溜了,而吕清奇经过了这些时日的休养调息,如今对待失去了佛爷护体的白大帅,他也可以再杀一个回马枪了!
九嶷实在是无法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吕清奇,所以只能采取这个法子守株待兔。那吕清奇是个利欲熏心的妖精,而白大帅作为炙手可热的大人物,麾下雄兵数十万,在吕清奇眼中,当然是天下第一合适的傀儡人选。九嶷不相信吕清奇会轻轻易易的放过白大帅。
妖气渐渐的浓重了,但是吕清奇道行极深,一贯是妖气逼人,所以九嶷心下暗暗估量,认为吕清奇距离自己大概还有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隔着包袱皮与一层单衣,四脚蛇狂乱的用前爪抓挠了九嶷——他是只敏感的小妖精,经常就会惊一惊怕一怕。九嶷能感受到的妖气,他自然也能感受到。
九嶷背过手拍了拍包袱,不许四脚蛇乱动,然后轻轻的转了身,一边提防着巡逻卫兵,一边觅着妖气的方向迈了步。如此走出了没有多远,九嶷心里有了数——自己果然没有估错,若是这样一直的走下去,正是会走到白大帅的起居之所。屏住呼吸加快了脚步,他绕过茅房走后门,悄无声息的进了白大帅的后院。妖气越来越盛了,他迟疑了一下,有心跳窗户进房,可窗户紧闭,并不是轻易可以撬开的;大模大样的走到前院进正门,又很可能在捉到吕清奇之前,先被卫兵们痛揍一顿。停住脚步犹豫了一瞬,他猛一抬头,又发现了新问题——前院太安静了,虽然卫兵们绝不敢在白大帅的卧室窗外喧哗,但天寒地冻,偶尔打个喷嚏还是不能避免的,然而此刻没有喷嚏,甚至也没有清楚的呼吸声音。
九嶷的心向下一沉,怀疑自己是错过了什么。提起一口气抬起脚,他一边安抚似的背过手轻轻拍打了包袱内的四脚蛇,一边贴着墙根慢慢走向了前院。
走着走着,他骤然停了脚步,因为看到前院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卫兵!
地是洁净的青石板地,因为没有血迹,所以九嶷不能确定卫兵们的生死。四脚蛇正在他背后的包袱里瑟瑟发抖,九嶷想起吕清奇那一身奇谲诡异的功夫,两条腿也有了打颤的意思。原地不动定了定神,他继续前行,想要瞧瞧最近一具士兵的身体,看看他们到底是死是活。
可是,就在他刚刚走到士兵身边之时,房屋的大门忽然无声无息的开了。
九嶷一怔,可大门近在眼前,再想后退也为时已晚。扭头望向门口,他就见门前灯下光芒两闪,第一闪是白大帅的背头反光,第二闪是吕清奇的长发反光。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并肩站在门前,吕清奇分明是看到了九嶷,然而视而不见,只自顾自的背过一只手,深吸了一口冬夜凛冽的寒气。和九嶷一样,他似乎也是不知寒冷,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黑色长袍,袍子黑,头发也黑,衬得他一张长脸雪白无比。而白大帅裹着一袭绣花睡袍,双手插在睡袍口袋里,愣怔怔的只是向前看。
九嶷逃无可逃,所以索性和白大帅对视了片刻。很快的,他叹了一口气,发现自己迟来了一步。白大帅显然是中了吕清奇的迷魂术,如今已经成了傀儡——迷魂术这本领虽然玄妙,但是施展起来,并不容易。平日白大帅头脑清醒意志坚定,并不会轻易的中招,非得是在这午夜时分,白大帅睡得迷迷糊糊、心神一起涣散之时,才有机会让吕清奇趁虚而入。
成为傀儡的白大帅并不是一具彻底的行尸走肉,慢吞吞的抬眼望着前方,他低声开了口,舌头有点硬:“九……嶷?”
九嶷溜了吕清奇一眼,随即一点头:“啊,是我。”
白大帅有样学样一般,也迟缓的点了点头:“回……来……了?”
九嶷转动一双大黑眼珠子,开始端详吕清奇:“回来了。”
吕清奇抬起同样苍白的一只手,手指卷起黑亮的一缕发梢,同时好整以暇的一歪头,和九嶷对视了。
两人对视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分钟,然而在这半分钟内,九嶷的脑筋转了足有十万八千转。转到最后,他冷不丁的一笑:“嘻!”
吕清奇的手指和发梢纠缠不清,人在门前石阶上,他居高临下的审视了九嶷:“你不是逃了吗?”
九嶷老老实实的答道:“我是逃了,可逃了之后发现外面没有我的活路,所以我就又回来了。”
吕清奇一眨眼睛,继续问道:“回来干什么?”
九嶷思索着答道:“我本来是想找白大帅,可白大帅既然已经中了你的招,我没了东家,那没办法,只好跟你混了。”
吕清奇一瞪大眼睛:“跟我?”
九嶷不假思索的一点头:“没错!贫僧行走江湖几十年,若是没有一点人生宗旨,又怎么能全须全尾的活到如今?”
吕清奇一皱浓眉:“人生宗旨?”
九嶷用力一拍胸膛:“没错!贫僧的人生宗旨便是‘有奶便是娘’五个大字!白大帅有奶,贫僧就做他的法师兼保镖;如今白大帅着了你的道,你断了贫僧的财路,那没办法,贫僧以后只好吃你的奶了!”说到这里他上前一步,气冲霄汉的继续高叫:“贫僧的本领,不必说,你长了眼睛的,定然能看出七八分虚实!这口奶贫僧是吃定了,你给,贫僧从此就是你的人,保你后半生过得安全幸福;不给,好,你等着!贫僧是天下闻名的心胸狭窄手段恶毒,你不给奶,我就挤奶,不把你挤成母驴,我就尊你一声九姨夫!”

第四十六章

吕清奇听到这里,两道浓眉皱得快要掉毛:“粗俗!胡说八道!信不信本尊一脚踢死你?”
九嶷当即后退一步:“皓月那个狗崽子都被你当成宝,本佛爷这样金玉一般不世出的人才,你反倒舍得踢死?你想想,那夜若不是我搅了白孝琨的局,你早被炸成驴肉火烧了!吕清奇,你若是略有几分良心,就该立刻收留了我,我若成了你的人,自然也不必再劳心费力的去救你那狗崽子小师弟,你放心,我也舒服,这岂不是一桩皆大欢喜的美事?将来你雄霸天下了,我也不求荣华富贵,只要你肯给我修一座大庙,再封我做个国师就成!”
吕清奇那两道浓眉平展开来,慢慢回复到了原位:“秃驴,在本尊这样一双慧眼之前,你最好不要耍花招。”
九嶷一扭宽肩膀:“嘻,那我哪敢呀!”
吕清奇抬手揽住白大帅的肩膀,见九嶷虎背熊腰扭扭捏捏,不由得牙疼似的一吸气,心想:“太丑恶了。”
然后他转身向内走回房中,两只耳朵微微的动了,他听九嶷步伐轻快的跟了上来。一只手垂下去轻轻捻动了手指,他随时提防着对方偷袭。鼻孔忽然翕动了一下,他怀疑自己嗅到了身后的杀气,于是猛的回转过身,他一指捺向了九嶷的眉心!
然而他的手指刚刚伸到半路,整只手就被九嶷严丝合缝的合握住了。双手捧着吕清奇的手,九嶷对着他含情脉脉的一眨眼:“驴哥。”
吕清奇打了个冷战,感觉自己简直是被九嶷玷污了,有心当场踢出他的肠子,可是转念一想,他又管住了自己的脚,因为知道九嶷的确是有点本领法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而自己虽有通天彻地之能,但也不敢保证让对方一脚毙命。万一第一脚没踢死他,再想踢第二脚,怕是就不容易了。而九嶷若是因此与自己为了敌,四处散播自己的底细,想起来也是一桩大麻烦。
思及至此,他用力抽回了手,转身带着白大帅继续向卧室走去,一边走,一边柔声又道:“孝琨,天色还早,你继续睡吧。”
白大帅像是沉浸在梦境中不能自拔一样,痴痴的答应了一声,然后慢慢的走到大床边坐下来,姿态机械的脱鞋上床,直挺挺的躺进了被窝里。
吕清奇听闻九嶷逃之夭夭,白大帅暂时成了顾家寡人,这才趁着夜色潜入大帅府,略施小计控制了白大帅的神魂。对于白孝琨其人,他自认为是相当的了解,虽说白孝琨暂时是成了傀儡,但凭着此人一贯的冷酷果决,吕清奇真是不敢保证自己究竟能够控制他多久。毕竟同样一招迷魂术,对于糊涂虫和对于白大帅,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因此,他决定姑且留下九嶷,免得发生冲突,再横生枝节。九嶷若是个见利忘义之徒,那自然好,吕清奇正是处在招兵买马的时候,只要九嶷肯忠心耿耿的跟着他,他可以不计前嫌;九嶷若是别有心肠,也没关系,吕清奇认为自身上下此刻并无弱点,不怕九嶷兴风作浪。
白大帅乖乖躺下了,吕清奇在白大帅身边也躺下了。九嶷看他像是要睡,便沉吟着开了口:“我说……皓月呢?”
吕清奇看了他一眼,嗓门不小的反问:“干你屁事?”
九嶷没有上床的兴趣,横竖地面铺着一寸多厚的地毯,所以他索性在大床一旁席地而坐:“上次在洞里,他救了我一命,我还没向他道过谢。本来我打算找机会把他救走,可是现在我也在你手下混饭吃了,自然也就没有再救他的必要。所以……”九嶷对着吕清奇咧嘴一笑:“我当面谢他几句,也就算了。”
吕清奇面无表情的望着九嶷,忽然感觉九嶷貌似鹰鹫,并且是只险恶的鹰鹫,眼窝黑洞洞的陷在阴影中,让人瞧不清他的眼睛,笑的时候他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结实牙齿,仿佛随时能咬下谁的一口肉来,看着也很不善。这样的九嶷让吕清奇感觉很是嫌恶,所以翻身背对了九嶷,决定不搭理他。身后起了悉悉索索的响动,吕清奇没有回头,凭着两只耳朵,他听出九嶷是在换衣服。
一夜过后,院内东倒西歪的士兵们糊里糊涂的一起醒了过来。
他们全都差一点就活活冻死,如今醒了,也还是摸不清头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无端的睡到了地上。东倒西歪的爬起来,他们就见前方房门缓缓开了,戎装整齐的白大帅缓缓走出来,眼神平静,语气冷淡:“混账,怎么一起打起了瞌睡?”
说完这话,他明显的愣了一下,与此同时,他的身后黑影一闪,正是披头散发的吕清奇缓步而出,无声无息的停在了他的身后。而白大帅愣过之后,迅速恢复了常态。吕清奇在后方说“走吧”,他便也镇定的一挥手:“走!”
然后这二人便一前一后的真走了。
他们一走,后方又有人露了面,此人宽袍大袖,正是九嶷。士兵们见了他,开始纷纷的用冻僵了的手指揉眼睛,并且怀疑自己睡了不止一夜——怎么搞的?忽然间白大帅房里不但多了个黑袍客,连失踪了好几日的佛爷也重新出现了!
九嶷把双手揣进大袖子里,只神情冷峻的亮了个相,然后便一转身又回房里去了。
九嶷吃了顿很丰盛的早饭,其间四脚蛇一直耷拉着爪子尾巴趴在他的肩膀上,不言不动,是个心如死灰的模样,因为九嶷不听他的话,非要和驴与狗掺杂不清的搅在一起,他简直快被九嶷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