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淳被他踢了个大马趴,滚了一身的雪。
沈嘉礼像牵驴似的,终于把沈子淳牵离了天台。沈子淳一路扒着门框,哭哭咧咧的哀求道:“三叔,我不回去,我不想再看见他。”
沈嘉礼停住脚步,转身拍了拍他身上的残雪,又用温热的手掌捂了捂他那冰冷的耳朵:“他是你老子,他就是那个样子,难道你是刚知道吗?行了,也别说那些再见不再见的傻话了,你跟三叔走,到三叔那里住两天,等到这股子火气过去了,再回来!”
沈子淳当然不想真的去冻死,听了这话,也就哽咽着答应了下来,又说:“三叔,那我跟妈说一声,然后咱们直接走吧!”
沈子淳和他那继母打了招呼,然后穿上一件颇为漂亮但很不御寒的薄呢子大衣,低着头和沈嘉礼出门上了汽车。叔侄二人并肩坐在后排位子上,沈嘉礼伸手捻了捻对方那衣角,口中问道:“光想着俏皮,不怕冻出病来?”
沈子淳闷声闷气的答道:“皮袍子让爸爸夏天拿去当了。”
沈嘉礼知道这是个好孩子,摊上那样一个亲爹,娘又是后来的,两头不靠,故而感到颇为心疼。抬手解开褂子排扣,他随即搂过沈子淳,让他把半边身体靠进自己怀中。沈子淳把手插进褂子里,搂住三叔的腰,在隐约的暖意中得到了些许安慰。
及至到了家,沈嘉礼先打发沈子淳去洗了个热水澡,又找来一身干净衣裳给他换上。沈子淳近来那成长的速度堪称惊人,已经有了高出沈嘉礼的苗头;如今穿着他三叔的日常衣服,倒也舒适合身。垂头丧气的吃了一顿有汤有水的热饭,他盘腿坐在三叔的床上,老老实实的讲述了自己这一段奇遇记。
原来他所在的学校中,很有一些不大上进的纨绔子弟,勾搭连环的就引来了那位师长的妹子。该妹子看上沈子淳生的好,而且身材高挑,远不是个小孩子的体格,不禁芳心暗许,使出许多手段来笼络他。沈子淳没经过这个,又贪恋着人家的好吃好喝,所以竟也不甚拒绝。最后那妹子的确是给了他五十块钱,不过他并没有浪费,而是把那钱给了二妹,让二妹拿去做校服穿了——二妹上的是一家昂贵女校,同学女友都有体面的校服穿,就她没有,她嘀嘀咕咕的一直眼馋,可是家里硬是拿不出这么一笔钱来。
沈嘉礼也坐到了床边,询问他道:“你说实话,她一共给了你多少好处?”
沈子淳想了想:“她……她请我看了两场电影,吃了三次西餐,在公园吃过一次冰淇淋,还有那五十块钱,没了。”
沈嘉礼向他靠近了一点,迟疑着低声说道:“子淳,你和她到底有没有……你知道我的意思……”
沈子淳眨巴着大眼睛,好像是有些不明所以。
沈嘉礼发现这也不是个措辞的事情,越婉转越容易造成误会,索性开诚布公的发问:“你们有没有开房间上过床?”
沈子淳那脸“唰”的一下就红透了:“没有……”他在极度的难为情中低下头,喃喃的答道:“那天她说要带我去旅馆,在车上亲了我一下,我心里害怕,就推开车门跑了。”
“亲了哪里?”
沈子淳抬手一戳自己的脸蛋:“这里。”
沈嘉礼听了这话,忽然笑了,又抬手在他头上胡噜了一把:“傻小子,这没什么的。你爸爸看到女人就走不动步,你怎么一点也没有遗传到?不过你犯不上和那种女人鬼混,她们只是玩弄男子的感情,你年龄还小,正是个上进的时候,怎能把光阴浪费在这样无意义的事情上?过两天三叔再给你点钱,等你见到了那个女人,把钱还她,从此一刀两断也就是了。”
沈子淳一听这话,感激的快要痛哭出来——自从此事闹穿之后,沈嘉义就像捡了大乐子一般,不做半点正面的教诲,只是一味的讽刺他是个小白脸儿,年纪小小的就开始吃软饭,后来连“面首”一类的词语都涌现出来,让他羞愧的恨不能与父亲同归于尽。说来说去,还是三叔最好了!
沈子淳近两天身心受尽折磨,如今吃饱喝足心情轻松,便脱了外衣展开棉被,躺下想要睡上一觉。沈嘉礼那床单被褥都十分洁净,透着一股子温暖干燥的芬芳气息——沈嘉义也是个香喷喷的男人,不过那香气背后躲藏着生发油、鸦片烟以及雪花膏,成分十分复杂,并且还混合着一点儿汗味,大概是因为不勤洗澡的缘故。
沈子淳在满室阳光中,很惬意的伸展了身体。沈嘉礼坐在床边,正是要走不走的时候,忽然看到这贤侄从棉被下面蹬出一只薄薄的大脚丫子——沈子淳现在光长个子不长肉,瘦的可怜,脚踝处完全是一层薄皮包了骨头,脚可是不小,脚背上还有一处冻疮。
沈嘉礼在他那脚上摸了一把:“怎么冻成了这样子?”
沈子淳不好意思了,将两条腿向上缩回被窝中:“爸爸说煤贵,今年冬天不烧暖气了。他那屋里倒是总有个小洋炉子,我们就只有晚上睡觉时才能灌个热水袋。”
沈嘉礼恨了一声,由着性子胡乱骂道:“真他妈不是人养的,有钱换新汽车,没钱买煤。”
沈嘉礼扔下侄子,自去出门忙碌,又到花旗银行,存下一大笔款子。他现在也没什么可傲人的地方,就是资产颇丰。他想自己是万万不能穷的,自己一旦穷了,连沈嘉义都不如——沈嘉义毕竟还有个人样子摆在那里,而他自觉着挺矮,好像放在哪里都不大合适。
在回家的路上,他无所事事,又想起了段至诚——段至诚真是连着好几天都没露面了。
先前他和沈子靖相好之时,因为对方总是摆着一张苦大仇深的面孔,导致他知难而退,十天半月的亲热一次,也很知足;然而自从和段至诚情投意合之后,他就像那老饕一般越吃越馋,三天两头的想那一桩好事,偏偏本事又不大,竟会时常被段至诚干的讨饶。
坐在车中叹息了几声,他无计可施,决定还是再等一等。若是过两天还没有消息,那他再往段宅打个电话过去问候。

第15章 意外之乱

沈子淳睡了大半天,起床狼吞虎咽的吃了顿晚饭,又恋恋不舍的回到了床上。沈嘉礼看他蜷缩在被窝里,暖融融热烘烘,一脸的惬意舒服,就没忍心撵他。
洗漱更衣之后,他翻出一个新枕头,上床挤在一旁躺下了。沈子淳还没有入睡,见状连忙掀起被子给他盖上。
沈嘉礼正在思念段至诚,这时侧身背对着沈子淳躺了片刻,始终是感觉心神不宁。犹犹豫豫的翻过身来,他迟疑着发出了声音:“子淳,睡了没有?”
沈子淳在暗中答道:“没呢,三叔,白天睡多了,现在不困。”
“冷不冷?”
沈子淳轻声笑道:“这还冷?一点儿都不冷,我都出汗了。”
沈嘉礼静默了几分钟,最后说道:“子淳,让三叔抱抱你。”
沈子淳一言不发的就拱过去了。
沈嘉礼抱着沈子淳,感觉自己好像是抱了一副骨头,硬的简直硌手,也没什么男人气,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他可没打算招惹这孩子——犯不上,没意思,他现在都有段至诚了,还要这些别别扭扭的毛头小子干什么?再说这孩子和沈嘉义长的那么像,单是这样抱着,就已经感觉不大对劲了。
沈嘉礼索然无味的抱着这个小男人,心中思念着段至诚的热情与温柔,末了索性松了手,抓心挠肝的又把身体翻了过去。他是别有心肠,沈子淳却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他细皮嫩肉的,又香又软,就不由自主的将那长胳膊长腿伸出去,从后方搂抱住了三叔。
沈子淳在三叔家中逍逍遥遥的度过了三天,身心创伤早已痊愈,然而绝口不提回家的话。沈嘉礼骚的寝食难安,又怕段至诚随时会来,故而看他碍眼,就在这天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沈子淳送回家中。
他拿出一百块钱递给沈子淳,口中吩咐道:“你把这钱拿着,明天早上到了学校,想法子找到那个女人,把钱还给她。到时无论她说了什么话,你都要打定主意,不要活心。”
沈子淳知道自己是迟早要走的,然而发自内心的不想离开,这时就把双手背到身后,不肯去接那几张钞票:“我……我不想去见她……她比我年纪大得多,很厉害呢……”
沈嘉礼一听,立刻骂道:“混蛋种子,和你爸爸一模一样,全是没有用的货!又不是让你去和她打架,她厉害又能怎么的?”
沈子淳扭扭捏捏的低下头,并且抬起一条腿,用皮鞋鞋尖在地毯上划来划去:“嗯哼……三叔……反正我不想见她……”
沈嘉礼本想在侄子面前保持一个和蔼慈祥的形象,不过此刻听了这话,忍无可忍,兜头就扇了对方一巴掌:“嗯哼个屁!我算是服了你们爷儿俩,但凡惹出了事情,一定全要推到我的头上来!”然后他向沈子淳一伸手:“有没有那个娘们儿的电话号码?我带你去把钱还了,然后你马上给我滚回家去上学——是不是快要期末大考了?”
沈子淳被他打的一晃,不过知道三叔虽然脾气暴躁,其实是好人,所以并不放在心上。他在三叔的逼迫下拿起电话,要通号码,偏巧那位小姐正好在家,他壮起胆子,不情不愿的发出了邀请。那边一听,十分乐意,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沈子淳出门没有厚衣裳穿,先前一直冻得有如寒蝉一般。沈嘉礼见状,便把自己那件狐皮袍子给了他——这袍子定是裁剪的有问题,单看也看不出毛病,可只要上了沈嘉礼的身,就必然会变成一只皮筒子。沈嘉礼向来善待自己,又不缺衣裳穿,当然不会为了一件皮袍自毁形象,而沈子淳那样单薄瘦削,倒是能将皮袍子支撑出些许形状来;再说他还是个小孩子,也讲究不了那许多美丑。
沈子淳总算是有了御寒的衣物,心里很高兴,强忍着没有向他三叔撒娇,不过一直追随着沈嘉礼。忽然一扑抱住三叔,他把下巴抵在对方肩膀上哼哼唧唧。沈嘉礼微微向他歪过头去,不耐烦的问道:“说什么?好好说话!”随即抬手向后一敲他的额头:怎么像个猴儿似的?别缠着我!”
及至到了下午,也就近了那约会的时间。沈嘉礼知道自己这侄子漂亮——穿着直筒皮袍子也仍旧漂亮,所以自己也加意打扮了一番,换做西式装束,心中又暗暗窃喜,庆幸此刻和自己同行的是沈子淳,而不是沈子淳他爹。那沈嘉义也不知是怎么长的,竟然会那样高大。兄弟两个站在一起,瞧着简直不是一国的。
沈嘉礼领着侄子上了汽车,在路上又一板一眼的嘱咐了许多话。沈子淳不住点头,一一记下。
那汽车拐弯抹角的穿过大街,最后在小白楼一带停下。沈嘉礼知道沈子淳胆怯,下车后就握住了他一只手,迈步走向前方那咖啡店的玻璃门。店中的伙计们最是机灵,见状早将两扇玻璃门大大推开,恭请客人进入。
沈子淳方才被冷风吹了一下,如今站在温暖如春的咖啡店中,脸上不禁有些发烧。一眼瞧见靠窗位子上的两个人,他下意识的就紧紧攥住了三叔的手。而那边同时站起了一位年轻女士,娇声唤道:“淳弟弟,我在这儿呢,你怎么才到呀?”
沈嘉礼一听这话,不禁放出目光打量了这位女士,就见她浓妆艳抹,瞧不出本来面目,但是想必不会丑陋,至少也是五官端正。这大冷的天,她贴身就只穿了一件电光绸制的连衣裙,下面配着丝光袜子高跟皮鞋。衣裙紧紧的勾勒出一身曲线,也有一些动人的肉感美,只是双腿不甚笔直,在膝盖那里并不大拢。除此之外,那女士旁边又坐了个浓眉大眼的高壮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瞧不清是什么路数,也不像是保镖。
这本是一场双人约会,结果演变成了四人相聚,两方都有些摸不清头脑。沈子淳站在那女士面前,也不看人,低着头喃喃说道:“马小姐,这位是我三叔。三叔,这位是马丽君女士。”
马丽君女士几日不见沈子淳,此刻本是满心欢喜的,然而如今一听这话,不禁一怔,心想我们两个人谈恋爱,若有插手的人,也该是双方父母,这位三叔却是缘何而来?
沈嘉礼看这马丽君年纪既大,是个成熟妇人的面貌,又不甚美,完全配不上自家侄子,就不愿停留,想要直奔正题,好早些离去。哪晓得还未等他开口,旁边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忽然粗声粗气的开了口:“妹子,这就是你看上的那个小女婿?这孩子才多大啊?你生都生得出他了!老牛吃嫩草也不是这个吃法,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吗?”
马丽君本是在对沈子淳微笑,骤然听到这样不入耳的话,立时就勃然大怒起来,转向那汉子叫道:“滚你的蛋!哪个让你来了?我愿意生他还是愿意爱他,这都是我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现在这个世道,男女全自由,你把我的嫁妆预备出来就是了,别的你管不着!”
此言一出,沈家叔侄立刻醒悟,原来这高壮汉子乃是马丽君的师长哥哥。而马师长听闻此言,登时拍了桌子,粗声大气的反驳道:“臭丫头片子!我他娘的这些年都给你预备多少嫁妆了?你哥哥这些钱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挣回来的,你拿出去胡花胡浪,倒是自在了,我呢?我告诉你,你痛快的给我找个靠谱男人回来,马上给我嫁出去!今天一个明天一个的,你把你哥哥这张脸都丢尽了!”说完他又转向沈嘉礼,大大咧咧的问道:“他三叔,我这妹子能给你带去上十万的嫁妆,你家能不能娶?要是能娶,年前就把事儿办了,我可养不得这老姑娘了!”
沈嘉礼从未经过这种奇遇,简直是啼笑皆非:“子淳还小,刚进中学,哪能结婚?这个事情是万万不可行的。舍侄年幼不懂事,耽误了令妹大半个月的青春,十分抱歉,我这次带他来向马小姐道个歉,以后定然对这孩子严加管束,再不许他荒废学业。而马小姐这般人材,自然可以觅得佳婿,你老兄也就不必过于急切了。”说完伸手一推沈子淳。沈子淳会意,连忙撩起袍子,从裤兜里掏出那一卷钞票,双手送到马丽君面前的桌面上放下;而沈嘉礼又一团和气的说道:“前些日子,舍侄有劳马小姐破费了,我们这些长辈听说后,实在是惭愧的很,而且也很不敢当,所以……”他看那马师长气色不对,马丽君也是横眉怒目,便匆匆一拱手:“两位的家事,我们就不打扰了,再会。”
沈嘉礼扯着沈子淳要走,然而马丽君见状,却是尖着嗓子大叫一声,拔脚追上来揪住了沈子淳:“你这小混蛋,占了老娘的便宜就想跑吗?门儿都没有啊!”
沈子淳吓的简直要哭:“你不要乱说,我哪有占你的便宜?我这不是把钱都还给你了吗!”
这时马师长也起身赶了上来:“占便宜?小子,你把我妹子怎么了?”
沈子淳连连后退,一张脸都憋红了:“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干。”
马丽君见他一味瑟缩,越发威风起来,竟是带着哭腔大声嚷道:“外界都知道我们是一对爱人,现在你要抛弃我,那我以后可怎么活?我死给你看——”却又纹丝不动。
她那哥哥一心想要把妹子推出去,如今见了这个势头,也跟着吵吵闹闹:“什么?小子,生米煮成熟饭了,那后悔可不成!我告诉你,好汉做事好汉当,你甭跟我装乌龟王八,别看你年纪小,我照样揍出你的蛋黄子来——”
这马家兄妹一唱一和,越说越得意,吓的沈子淳哭天抹泪;而沈嘉礼静听了片刻,最后终于气的眼中冒火,顺手一拍身边桌子,因不好对马小姐吼叫,只得转向马师长道:“好了,不许吵了!我侄子和你妹子能有什么关系?无非是你妹子亲了我侄子一口罢了!你这妹子老大不小的,天天坐汽车到学校门口堵我侄子,我不告你个勾引拐带,就算你的造化!还说什么生米煮成熟饭的鬼话——谁煮你妹子了,你找谁去!我侄子才十四,你还想讹上他不成?”
马师长没料到这位三叔居然胆量不小,不由得先怔了一怔,随即才还口骂道:“好啊,你他妈的挺会说呀!我刚才喊你一声三叔,你还真跟我摆起长辈架子了?”
沈嘉礼平日厉害惯了,这时不假思索的便作了答复:“你想的美,我还养不出你这样的晚辈!”
马师长平日大概是相当嚣张的,如今遇到了对头,气的脸红脖子粗,扑上前去就要殴打沈嘉礼。沈子淳在旁觉察到了,立刻纵身扑过去想要挡住这一击,不想准头不对,却是正好撞上了沈嘉礼。这一切都快如电光火石,众人只听沈嘉礼“哎呦”一声,踉跄倒下时一头磕在那玻璃桌子的桌沿上,当场就晕了过去。
这回咖啡店里可是乱了套,先前瞧热闹的食客们纷纷大惊,而沈子淳跪下去搀扶沈嘉礼,就见他紧闭双眼昏迷不醒,一摸头上那伤处,又湿漉漉的蹭了一掌鲜血,便张大嘴巴嚎啕起来;伙计们见势不对,一个递一个的使眼色,在柜台那里就把电话打去了巡捕房。
马师长只是想随便抓个带把儿的小子,把妹妹嫁出去,没想到今天不但没能捉到一位妹夫,还惹上了这般祸事。他犹犹豫豫的想要走,不料沈子淳一把揪住他的裤管,脸红脖子粗的嚷道:“你把我三叔打坏了,你别想跑!我三叔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杀了你偿命!”旁边食客也都义愤填膺,不许他走。马师长急的乱骂,正是吵闹之时,英国巡捕来了!

第16章 一剂良药

沈嘉礼在医院里醒了一次,睁眼看到了惊恐万状的沈嘉义和涕泪横流的沈子淳。
他摸摸脑袋,发现自己那头上已经缠裹了医用纱布,似乎也并无大碍,便说要出院回家。旁人拦不住他,他自己下床结清了医药费,利利索索的就走了。结果进入家门不久,他忽然呕吐了一场,紧接着瘫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这回睡的就长久了,直到入夜之后才醒过来。卧室内的灯光还大亮着,他侧过脸去放眼一瞧,却是很意外的看到了段至诚。
他是初醒,心头还有些迷茫,然而不由自主的就露出了笑容,又哑着嗓子出声问道:“老段?你怎么来了?”
段至诚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本是正在出神,忽然听到问话,连忙转过脸来望向沈嘉礼,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抹喜悦:“嘉礼,醒了?”
沈嘉礼自觉着身上并无不适,头上伤处也不疼痛,就要抬手去和段至诚相握,不想此刻脚下那里忽然起了触动,同时沈子淳那带着睡意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三叔,你醒啦?”
沈嘉礼的手抬到一半,顺势又落回了原位。歪过头向床尾望去,他就见沈子淳睡眼朦胧的蜷缩在床角,显然是担任了护工任务。
“你爸爸呢?”他问沈子淳道。
沈子淳坐起身来,迷迷糊糊的答道:“他困了,到客房睡觉去了。”
沈嘉礼顿了一下,出言吩咐道:“你给我端杯水来,然后也去睡吧。”
沈子淳揉着眼睛下了床,果然捧过一杯茶,扶着沈嘉礼坐起来喝了两口。然后他并没有去客房和沈嘉义挤做一床,而是独自下楼,在沙发上躺了下去。
沈嘉礼见沈子淳带上门走了,这才放心大胆的重新转向段至诚。两人相视片刻,沈嘉礼先是纯粹的高兴,可是高兴了不久,心中却又渐渐泛起了酸涩滋味。毫无预兆的伸出手去,他一把揪住了对方的领口,不管不顾的就把人往自己这边拽:“你这些天到哪里去了?怎么一直不来见我?”
段至诚看他忽然变了脸色,双眼极亮,且消失了笑意,就以为他是遭到冷落,心中不快,立刻陪笑解释道:“嘉礼,你不知道,前些天我家老爷子没事找事的对我发脾气,扇了我两个大嘴巴——我家老爷子那个力气,好嘛,差点儿把我下巴打歪了。”说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两天总算恢复好了,哪知今天下午过来看你,却听说是出了乱子!”
沈嘉礼听了这话,心情略略平复下来,手上也缓缓松了力气。轻轻叹息一声,他压低声音说道:“至诚,你连着几天不露面,我很想你。”
段至诚俯身下去,用手指细细摩挲沈嘉礼的面庞:“你家二爷已经向我讲了来龙去脉,你甭生气,那人我认识,他妹子也是滥的有名。等明天我就想法子给你报仇,我——”
没等他说完,沈嘉礼已经欠身用嘴唇堵住了他的话头。
双方唇舌难舍难分的纠缠在了一起,良久之后才分了开。两人相视而笑,段至诚嘁嘁喳喳的轻声戏谑道:“我这做客的人,不但一毫的礼都没带,还占了主人家许多便宜。”
沈嘉礼抬手抚摸着段至诚的鬓角短发,目光亮闪闪的流动成了水银,眼角眉梢处全是春意:“你哪里是个做客的?我又不曾请你。”
段至诚在他嘴上啄了一口:“那我是个什么?”
沈嘉礼笑的越发意味深长了:“你是个卖蘑菇的。”
段至诚这回笑出声来:“小本生意,只有一个,三爷肯不肯惠顾呢?”
沈嘉礼在段至诚的面颊上半轻不重的扭了一把:“那得先验验货!”
段至诚听到这里,心里面痒酥酥的,神智也有些迷乱。他起身走去检查了房门,见锁的牢固,便脱下西装上衣,随后一边解腰带一边走回了床边。弯腰将裤子退到了大腿处,他先把沈嘉礼的一只手拉过来按到自己胯间,又悄悄的笑问道:“要不要尝一尝?”
沈嘉礼转头望向手中那根粗长之物,控制不住似的呻吟了一声,脸上红扑扑的。段至诚见他有意,便抬腿上床,叉开双腿跪在枕边,将下身那根东西尽力的向前凑。沈嘉礼也老实不客气的张开嘴,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顿蘑菇。及至双方进入了正题,段至诚怕他上下乱动,会碰到头上伤处,就故意用双手扳住他的肩膀,想要将其固定在床上。
沈嘉礼是饥渴久矣的了,如今终于遂了心愿,真是欢喜的有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双臂把段至诚搂的死紧,春风一度之后还不肯松开。段至诚见他骚的可怜,便重整旗鼓再战,结果这下子持久起来,沈嘉礼却又受不得了。
事毕之后,段至诚一边穿衣服,一边低低的笑道:“你就是嘴馋肚量小。”
沈嘉礼身上搭着一床薄被,也不答言,单是瘫在床上喘气,脸上红红白白的,热出一层细密汗珠。他现在是心满意足了,不过并没有撵走段至诚的打算——段至诚近来不声不响的消失了许久,真是吊足了他的胃口。他自认为不会爱上这位十几年交情的老朋友,不过就此刻来讲,他的确是舍不得放对方离去。
段至诚穿戴整齐后,又回到床上,和沈嘉礼搂抱拥吻了一番。沈嘉礼仰面朝天的躺着,懒洋洋的说道:“至诚,我吃你老婆的醋,不让你走了。”
段至诚把手伸进沈嘉礼的贴身衣服中,摸摸索索的爱抚那一身细皮嫩肉:“嘉礼,我又何尝不想天天守着你?”
沈嘉礼笑了一下,心中却是忽然转怒,但是说起话来,倒也还算心平气和:“别拿不花钱的好听话来糊弄我。”
段至诚在他那颈窝处深深的吸气,又掀起他的衣襟,在胸前两点上细细的舔咂了一番。最后抬起头来,他苦笑着答道:“嘉礼,我的情形,你最了解;我的心意,你也了解。你当我真是拿这话来敷衍你吗?我的心情,大概比你的心情还要急切呢,只是现在已然有家有业,容不得我随心所欲了。”
沈嘉礼那心绪,一直在柔情与怒火间徘徊,因怕把段至诚吓的一去不复返,所以始终是压抑着不曾发作。紧紧搂着段至诚的身体,他想这家伙要是突然妻离子散就好了,到时哪怕自己出钱养活着他呢,也是心甘情愿的!
段至诚和沈嘉礼卿卿我我,最后在凌晨时分告辞离去,以便给太太造成一种晚归的错觉,并不算在朋友家过夜——太太现在很有一点间谍的风范,成天盘查他的行踪,而他虽然行为貌似磊落,但是毕竟做了贼,不由得自己不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