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至瑶莫名其妙的问他:“你笑什么?”
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想和你一个被窝睡觉。”
耳边传来“啪”的一声响,大概是余至瑶已经厌倦了他的疯言疯语,所以干脆挂断了电话。
何殿英心满意足的放下电话听筒,认为自己这回可以安心休息去了。
第二天下午,余至瑶神采奕奕的来到了何公馆。
在六月的阳光下,他穿着一身服服帖帖的浅色西装。新剃的短发上抹了生发油,整整齐齐的偏分梳开。步伐矫健的走入客厅,他从头到脚都带着明媚的夏日气息。
何殿英和他相识多年,第一次看到他呈现出这样健康的好气色。背对着落地窗站住了,他上下打量余至瑶:“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余至瑶停下脚步,抬手从西装内袋里抽出一张支票,微笑着送到他的面前:“大恩不言谢,一点心意。”
何殿英并不想收他的酬金,宁愿让他永远欠着自己。可是接过支票看了一眼,他不由自主的睁圆眼睛,做了个大惊失色的表情。
随即他要笑不笑的抬头面对了余至瑶:“哎哟,真看出你是阔了,大手笔啊!”
余至瑶把双臂环抱在胸前,微微低下头,笑着抬眼看他:“少废话,收下吧!”
何殿英捏着这张二十万的支票,好像捏着一块火炭——他打打杀杀的拼到如今,全部家当加起来也没有二十万。出生入死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钱?他妈的真是要了命,一切计划全被打乱了,他万没想到余至瑶会这么大方!
二十万的支票攫住了他的心神。犹犹豫豫的把手放下,在余至瑶面前,他被金钱剥夺了救世主的身份。
余至瑶看了他这个忸怩样子,忍不住抬手拂乱了他的头发,又把他揽到怀里用力搂了一下,心里觉得小薄荷真好。
何殿英向前靠在他的胸膛上,两根手指依旧捏着支票。同人不同命,他忽然认为余至瑶先前所受的苦楚很是值得。虽说忍了二十多年的虐待,可是如今苦尽甘来,二十万的支票,说开就开,何等气魄!
这时,余至瑶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一个月内,老家伙们连死了三个,剩下的几个人今天上午打来电话,一起称病请辞。你总算是除了我这块心病。”
何殿英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余至瑶没说话,因为接下来依旧是难办。老家伙们经营了一辈子的生意,人马都是他们带出来的,在余至瑶面前定然不会听话。可若是从里到外的大换血,那断了这么多人的财路,又非出事不可。
何殿英早把他那点心事研究明白了,此刻便是说道:“如果有人不听话,你尽管告诉我。我手里有人,压得住场子。”
余至瑶下意识的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像对方还是个小男孩。何殿英了解他,他也一样的看清了何殿英。何殿英是不能轻易招惹的,请神容易送神难,霸占生意这种事情,何老板可是没少干。
第7章 往事
何殿英有时候会感觉自己很像一条毒蛇,静静的蛰伏在草丛中,两只眼睛盯着猎物,该是他的,就一定逃不脱。
余至瑶名下的产业,除了两家工厂一如原样之外,其余生意全有了变化。他还是尊重余至瑶的决定,动手之前定会打去电话:“二爷,给句准话,是打是杀?”
余至瑶总是很平静:“杀。”
他在电话这边发笑:“全杀光了,谁给你管事务看场子?”
余至瑶也是笑,笑而不语,就不给他机会插足进来。
余至瑶这样防备着他,可是他并未因此感到难过。双方的历史,彼此都很清楚。兄弟之间感情归感情,利益归利益。谁也不是天真烂漫,如果非要把两样混为一谈,那翻脸就是迟早的事情。
他是明白人,余至瑶也不糊涂。余至瑶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人马混进自己地盘,来了就不走,不但不走,还要在生意上抽头。俱乐部那种地方,每天进账都在几万上下,若是由着外人肆意克扣起来,那还了得?
余至瑶并未因此恨了何殿英。小薄荷就是这种作风,一个人恶到极致,反倒让人感觉他的所作所为全是理所当然。
外面的事业,虽然美中不足,但在大方向上看,可以算作越来越顺;余至琳新近进入一间大学任教,也是安安静静,并不作乱。余至瑶有了闲心,便在家中大动干戈,把余公馆重新装饰了一番。
堂而皇之的住进余朝政的卧室,夜里他是丝毫不怕。因为余朝政至多也就是死后变鬼,而在灯光熄灭之后,他在黑暗中辗转反侧,似乎和鬼也没有很大区别。
与此同时,余朝政留下的那一批姨太太,也全被他用钱打发出去。姨太太们也没想到家业会落在二爷手里——如果落在大爷手里,那老姐妹们闹上一闹,兴许还能多得点赡养费。
悄没声息的收拾了行装,姨太太们不敢分争,各奔前程。有着落的早走,没着落的晚走,余公馆就这样日渐萧索起来。
这天上午,余至瑶早早起床,照例站在窗前做运动。双手拎起两只沉重哑铃,他倒也有几分爆发力,可惜这股子力气一旦耗尽,他就彻底软瘫了。
洗漱过后下了楼,他坐在餐厅里拿起晨报。哑巴将一杯咖啡端到他面前,转身又去用碟子盛方糖。余至瑶眯着眼睛抬起头,目光越过报纸边缘,直刺哑巴的背影。
毫无预兆的,他轻声开了口:“十二姨娘是苏州人,一时还走不得。你看她怎么样?”
哑巴端着小瓷碟子,吃惊的转身面对了余至瑶。
余至瑶把面孔藏在报纸后面,只肯露出一双眼睛:“你比我年长四岁,十二姨娘二十出头,年纪上正相配。”
说到这里,他忽然冷笑了一声:“你不想吗?”
哑巴绕过餐桌走到他面前,把手中的小瓷碟子往他面前一顿,碟底磕上蒙着雪白桌布的桌面,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余至瑶扭头凝视着哑巴,目光是一种冷森森的羞恼。
哑巴不理睬他,转身走出餐厅,片刻后托着一只大餐盘回来了,上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排烤面包片。劈头一把夺下余至瑶手中的报纸,他对着餐盘使了个眼色,示意余至瑶快吃。
余至瑶气急败坏了似的,咬牙切齿的又追问了一遍:“你不想吗?”
哑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抬手一点自己的心口,他随即把手上移按了按太阳穴,最后对着余至瑶一指。
余至瑶怔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抡起手臂把面前的大餐盘子拨下去,他在刺耳的瓷器破碎声中怒吼道:“不要想我!想我干什么?”
紧接着他拿起滚热咖啡,兜头泼向哑巴:“活该你生下来就是个哑巴!你是提前遭了报应!”
哑巴灵活的一躲,避开了咖啡袭击。苦笑着望向余至瑶,他只会摇头。
余至瑶气喘吁吁的瞪着他,胸膛起伏的十分厉害。哑巴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他永远拿对方没有办法。他说不出哑巴的好坏来,因为哑巴救过他,也欺负过他。
“欺负”的详情,是到死都说不出口的。那时余至瑶是十三四岁,要发育没发育的年纪,单薄清秀,完全不是现在这副伟岸模样。他怀疑那时哑巴是把自己当成了姑娘——家里大小女人多得很,不能理解哑巴为何会只盯上他,也许是因为他活的太不像个人,所以哑巴也跟着大了胆子,敢于倚强凌弱的蹂躏他。
他反抗的是如此激烈,让哑巴很快知难而退,不敢再来造次。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他没忘,哑巴也没忘——忘不了,那个年月,连哑巴都能够对他为所欲为,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等到余至瑶的气息渐渐平复下来了,哑巴上前收拾残局,又重新端来了咖啡面包。余至瑶这样大的个子,可是只吃了一片面包,胸臆间便壅塞住了。
哑巴看他不住的吸气,便富有经验的上前为他摩挲心口。余至瑶噎得难受,挣扎着伸手推开哑巴,他扶着桌沿站起身来,作势要走。可是没等迈开步伐,他失控似的俯身下去,骤然开始剧烈呕吐。
仆人不敢上前,这个时候能伺候他的,还是哑巴。
哑巴拍打着他的后背,等他吐尽了方才吃下的那一点食物,又扶着他去卫生间洗脸漱口。站在玻璃镜子面前,他仰起水淋淋的面孔,在哑巴的怀里痛苦抽搐,而哑巴用手臂勒紧了他的身体,想要告诉他,自己就在这里。
可余至瑶是不需要他的,奋力挣开他的束缚,余至瑶扶着墙壁向外走去。
自从余朝政死后,余至瑶就谁也不需要了。
余至瑶捂着胃部,乘坐汽车来到了何公馆。
何殿英这时刚刚起床,身边还睡着两个女人。披着睡袍出来迎接了余至瑶,他那一头短发东竖西翘,面孔雪白雪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来了?你可是够早的!”
余至瑶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向后仰靠过去:“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何殿英拢着睡袍前襟,笑嘻嘻的凑过去。沙发那么大,他非得挤在余至瑶身边坐:“真没有事?”
余至瑶转头望着他,望了片刻,从裤兜里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眼屎:“真没有事。家里没意思,我过来坐坐。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何殿英自己低头又揉了揉眼睛,随即站起身来:“那你先坐,我上楼洗把脸去。”
何殿英匆匆的上楼洗漱更衣,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他焕然一新的重新出现在余至瑶面前,身后还跟着两位桃红柳绿的姑娘。
走到余至瑶身后弯下腰,他双手扶着对方的肩膀,带着笑意低声问道:“这两个怎么样?全是雏儿,你挑一个吧。”
余至瑶拍了拍何殿英的手背:“从你床上下来的人,还会是雏儿?”
何殿英把嘴唇凑到了余至瑶的耳边:“怎么?我用过的你还嫌?”
余至瑶不看他,淡淡的答道:“我不要,这一个月我疲惫得很,没有精力。”
何殿英惋惜的直起腰来,双手合上了余至瑶的面颊:“二爷,人生在世,可就是这么一点乐子啊!”
然后他开始用力揉搓余至瑶的脸。余至瑶正闹胃疼,无力反抗,随他胡闹。何殿英垂下眼帘,见他被自己摆布的东倒西歪,心中就生出了一种痒酥酥的满足感。
“我现在要出门去,下午回来。”何殿英的手掌向下移到他的脖子,轻轻捂住了他的喉结:“你不要走,我们晚上出去玩玩。”
何殿英是个忙人,带上那两名妖妖娆娆的小女子,他饭也不吃,直接跑了个无影无踪。余至瑶让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点米粥,喝过之后依旧是浑身乏力,便上楼走去了何殿英的卧室,自行上床休息。躺了没有三五分钟,他忽然坐起来,把袜子脱了。
赤脚蹬在光滑的真丝床单上,他感觉舒服了许多。经过了彻夜的失眠之后,他闭上眼睛,在黑暗中身子一飘,便是飘进梦境中去了。
第8章 大戏开幕
大下午的,何殿英推门走进卧室,就见余至瑶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还在酣睡。
他起了促狭心思,走到床边深吸一口气,随即纵身一跃,结结实实的扑到了对方身上。余至瑶猝不及防的受了惊动,登时恐慌失措的睁开了眼睛,怔怔的望着何殿英发呆。
何殿英就喜欢看他露出虚弱的傻相,他觉得这模样的余至瑶很可爱。双手捧住对方面颊,他鼓起勇气凑上前去,开始满脸胡亲胡咬。余至瑶这样一个身姿魁伟的大个子,是不适合轻品浅尝的,想要过瘾,就得咬他压他,往死里揉搓他。
结果仿佛只是一瞬间的工夫,他便被余至瑶用力掀了下去。
咕咚一声坐到床下地上,他疼得龇牙咧嘴,背过一只手去捂住了屁股,他哼哼唧唧的爬不起来:“哎哟,哎哟,磕到我尾巴骨了!”
余至瑶起身下床,抬脚追着他踢:“混账东西,我差点让你压断了气!”
何殿英连滚带爬的满地乱躲:“闹着玩嘛!闹着玩都不行了?你人高马大的娇气什么?我这么苗条,还能真压死你不成?”
余至瑶方才睡得正熟,冷不防的被何殿英当胸砸醒,一颗心惊的险些跳出喉咙口。他有着严重的失眠症,难得睡了一天好觉,却是这样恐怖的终结,这让他简直快要气急败坏。而何殿英见他对自己追逐不休,只好做出反击。右腿伸出去巧妙的一绊,他的眼前花了一下,正是余至瑶张牙舞爪的倒下来,在他面前摔了个四脚朝天。
一番混战之后,何殿英骑在了余至瑶身上。
双手撑地俯下身来,他微笑着逼问:“二爷,认不认输?”
余至瑶呼哧呼哧的喘了半天粗气,满头满脸都是虚汗。抬手搂住何殿英的腰,他竭尽全力的做了个翻身,把对方压到了身下。
侧脸枕上何殿英的胸膛,他闭上眼睛,这回一丝一毫的力气都发不出来了。
何殿英觉得很痛快,如果不能立刻和余至瑶睡一觉,那打一架也是好的,反正都是酣畅淋漓。
“二爷。”他抬手抚摸了对方后脑勺上的短头发:“晚上去戏园子看杜芳卿,怎么样?”
余至瑶呻吟一声,无力回答。
何殿英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还没听过杜芳卿的戏吧?我告诉你,这人唱得真不错。要不是他总对我摆架子,我早把他捧起来了。”
生拉硬拽的,何殿英把余至瑶带出公馆,领去了德兴舞台。
德兴舞台是一家新开业的大戏园子,里面装有冷气设施,夏日傍晚若能在这里听一段好戏,吃一碟瓜子,喝一壶香茶,那真堪称是绝佳的享受。何殿英显然是此地的常客,甫一露面,便有茶房热情洋溢的迎接上来,把他和余至瑶引向楼上包厢。
安安稳稳的在包厢里坐舒服了,何殿英将一杯冰镇过的碧螺春端到余至瑶面前:“喝吧,给我预备的茶水,绝对干净。”
在台下喧天的锣鼓声中,余至瑶喝了一口冷茶。忽然转向何殿英,他开口问道:“我脸上有没有牙印?”
何殿英不耐烦的一皱眉头:“没有没有,我当时只是轻轻咬了一下,怎么会有牙印?你要是信不过我,就自己找面镜子照一照好了!”
余至瑶正要反驳,不想身后忽然有人掀帘子进了来,在何殿英的身边弯腰禀报道:“老板,群英的顾师傅在下面看戏,听说您到了,想来向您问一声好。”
何殿英犹豫了一下,随即一点头:“行,让他来吧!”
那名随从领命退下,何殿英趁机对余至瑶解释道:“群英武术社的教头,顾占海。”
近来天津卫掀起了武术风潮,连许多中小学校都开了武术课。余至瑶饶有兴味的转身望向门口,想要看看这功夫高手的模样。只见门帘一挑,一名裤褂打扮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何殿英没有起立。侧身坐在椅子上,他把手臂搭上椅背,单是对着来人一笑:“顾师傅,有日子没见了。”
顾占海是个三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双目有神。面对着何殿英,他微微一躬身:“何老板,可不是,武馆里最近全是杂事,我好一阵子没去瞧您了。”
何殿英嘴角微翘,小白脸上带着凉阴阴的笑意:“没关系,你忙你的。咱们将来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着呢!”
顾占海一听这话,显然是很不安了,可是嗫嚅着说不出话。正当此时,余至瑶毫无预兆的开了口:“顾师傅练的是什么功夫?”
顾占海不认识他,可见他是和何殿英同座的人,便不敢得罪,规规矩矩的答道:“形意拳。”
说完这话,他抬起头来,就见余至瑶正在饶有兴味的打量自己。
当着何殿英的面,余至瑶没有继续多问。而何殿英爱答不理的,三言两语就把顾占海打发了出去。
台上大戏一场接着一场,何殿英很惬意的翘着二郎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出节拍。余至瑶端着茶杯,垂下眼帘慢慢的喝。忽然何殿英一拍桌子,颇为亢奋的喊道:“看,杜芳卿出来了!”
余至瑶放眼望去,就看台上一片金光璀璨。绚丽背景下,一个袅袅娜娜的小人儿在那里且行且唱,模模糊糊一张粉脸,也看不出美丑来。
何殿英伸长了脖子,盯着戏台问道:“二爷,他漂亮吧?”
余至瑶下意识的仰起脸眯了眼睛:“我……我看不清楚。”
何殿英扭头望向了他:“你近视眼?”
余至瑶转向何殿英,惊讶的反问了一句:“我近视眼?”
何殿英把目光又移回了舞台:“很清楚嘛,怎么会看不清?”
因为杜芳卿的妙容在余至瑶眼里,始终只是雾里看花,所以在这一场戏结束之后,何殿英让随从跑去后台,把杜芳卿叫了过来。
杜芳卿还带着妆,扭扭捏捏的走进包厢之后,先对着何殿英道了万福,举动全是女子式的。何殿英对他是玩也玩了睡也睡了,这时便大喇喇的不理会,只对着余至瑶笑道:“这回看清楚了没有?真是漂亮吧?下了装也一样好看,哈哈,脱光了他妈的更好看!”
杜芳卿满脸脂粉,看不出他是否脸红。而余至瑶把双臂环抱在胸前,随口说出一句:“他有点像我小时候的样子。”
何殿英掏了掏耳朵,然后歪着身子靠近了他:“你说什么?”
余至瑶神情严肃的上下审视着杜芳卿:“我说他有点像我小时候的样子!”
何殿英向后一退,用目光扫射了余至瑶周身,随即忍不住喷出一声大笑:“二爷,别逗我成不成?吹牛也没你这个吹法,我可是从小就认识你的,没见你这么秀气过啊!”
余至瑶这话不过是无心之语,没想到会招来何殿英的嘲笑。颇为尴尬的清了清喉咙,他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又不好细细分辩,因为在与何殿英相识之时,他的确是已经成长起来了。
在何殿英的哈哈大笑声中,杜芳卿忽然娇声嫩气的说了一句:“这位先生仪表不凡,年幼时候,也一定是位漂亮的小少爷。”
余至瑶心里舒服了一点。对着杜芳卿点头一笑,他开口说道:“好,多谢你替我说话。”
何殿英立刻不笑了:“怎么着?我还坐在这里,你们两个就要勾勾搭搭?”
说完这话,他对着杜芳卿招了招手。及至杜芳卿走近了,他握住对方的手,仰头问道:“芳卿,我和余二爷,你挑一个。看上谁了就大大方方的说,我和他是好朋友,绝不互相吃醋。”
杜芳卿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转,抿嘴笑道:“要我选呀,我一个都不要,只想快点回后台去,先脱了这一身行头。你们坐在包厢里有冷气吹,我们站在台上,四面八方可全是电灯泡烘烤着呢!”
何殿英素来不把戏子当人,还要纠缠,余至瑶却是看不下去,出言解围:“让他走吧,大热的天,是够难受。”
杜芳卿当即微微下蹲,拧身对着余至瑶也行了个礼:“多谢余二爷心疼我。”
何殿英隔着戏服,在他屁股上狠扭了一把,随后又是用力一拍:“没良心的小兔崽子,看见二爷就不要我了,滚吧!”
杜芳卿笑吟吟的,千恩万谢的转身离去了。而何殿英起身走到余至瑶面前,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大腿上。抬手搂住余至瑶的脖子,他低头笑问:“看上了?”
余至瑶抱紧了何殿英,又把面孔埋到了对方怀中。其实他根本不爱看戏,可是因为身边有了个小薄荷,气氛就变得活泼有趣起来。仰头看了何殿英一眼,他心里很喜欢对方,觉得这家伙真是值得珍惜。
不过念头一转,他又想起了方才那个顾占海。他身边真是太缺人手了,这姓顾的看起来像模像样,也许可堪一用。
第9章 势力
汽车在群英武术社门前停下来,哑巴从副驾驶座上跳下去,转身打开后排车门。
余至瑶伸出一条腿,腿长,可以轻易踩上地面。躲在车内把前方这几间房屋打量了一番,他弯腰钻出汽车,没想到群英武术社名气不小,环境却是如此寒酸。
正中一间房屋开着房门,可以看到里面坐着两名青年,正在欢声笑语的扯淡。余至瑶迈步走到门口,抬手一敲身边门板:“顾师傅在吗?”
两名青年立刻站起来了,其中一人伶伶俐俐的答道:“先生,我们师父正在后院呢,请问您高姓大名,我好过去通报一声。”
余至瑶环视了房内情形,虽然不知道这间屋子是会客室还是门房,不过家徒四壁,除了桌椅再无家具,无论是间什么,都够不体面的了。
“敝姓余。”他顺势扫视了前方两名青年:“和顾师傅有一面之缘,他未必还记得我。”
两名青年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随后搬来一把椅子放到余至瑶面前:“余先生,您先请坐,我们这就去找师父。”
余至瑶走到椅子前方,弯腰慢慢的坐了下去。哑巴站在房外一棵老树下面,则是没有跟随进来。
余至瑶其实并不愿意带着哑巴抛头露面,哑巴毕竟是个哑巴,一个残废,似乎留在家里养着更合适。可这哑巴除了是个哑巴之外,处处都比人强。西装革履的穿戴起来,他皮肤白皙,浓眉大眼,正经是个好小伙子。余至瑶身边太缺人手了,他需要哑巴。
不过两三分钟,房内侧门一开,顾占海汗津津的走了进来。
停在余至瑶面前,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原来您就是余先生。”
余至瑶扶着膝盖站了起来:“顾师傅,好记性。”
顾占海不明就里,只好是笑。余至瑶高大英俊,气派不凡,足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只是摸不清来路,让人不由得就要惴惴不安。
扭头支使了身边小徒弟快去沏茶,顾占海懵里懵懂的,又请余至瑶坐。余至瑶果然坐下了,随即毫不客气的问道:“顾师傅,群英武术社就只有这三间屋子?”
顾占海在一旁也陪坐下来,脸上露出苦笑:“余先生,实不相瞒,这三间屋子白天充作武馆,夜里则是我的寝所。后面还有一个院子,算是练武的场地。春夏秋三季,倒还好办;一旦入冬,这武术社就难以为继,总要闹一次倒闭的危机。”
余至瑶点了点头:“顾师傅的武艺,我是有所耳闻的。这样的生活,和顾师傅的身份很不相称。”
顾占海听他口气挺大,越发好奇,忍不住试探着问道:“余先生,恕我冒昧,请问您是在何方高就?上次在德兴舞台,我见您和何老板在一起……”
余至瑶对他笑了一下,言简意赅的答道:“家父名讳,上朝下政。”
顾占海听闻此言,“哎呀”一声,当即就站了起来:“失敬失敬,原来您就是余家二爷。”
余至瑶坐着没动,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上次相见,我看你也是一条好汉,所以记在心里,今日特地前来拜访。”
顾占海看他话说得动人,可是表情肃杀,不是个和蔼可亲的模样。他这跑江湖的人,一直饱受地头蛇们的压迫,总像是英雄落难,所以如今面对着余至瑶,他手足无措的,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余至瑶抬眼望向了他:“顾师傅不必存有疑虑,我和小薄荷不是一流。”
顾占海困窘的笑了:“哦……”
余至瑶板着脸站起来:“我和顾师傅总算是有点缘分,如今想请顾师傅出去吃顿午饭,不知道顾师傅肯不肯赏我面子。”
顾占海有点犯迷糊:“呃,余二爷,这怎么好意思……”
余至瑶周身散发出一种压迫力,简直就是把顾占海逼上了汽车。及至两人在酒楼雅间内相对着坐下来了,顾占海依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心底也隐隐的有些知觉,怀疑自己这匹千里马是遇上了伯乐。
喝下一盅好酒之后,余至瑶周身血液流通,性情也渐渐的活泛起来。脸上很有克制的现出笑容,他扭头咳了一声,然后看着顾占海说道:“顾师傅,群英武术社是老招牌了,凭你的本领,不该是这种光景。”
顾占海一听这话,百感交集,长叹一声:“余二爷,您是知道世情的。像我们这种人,想要在天津卫里混下去,就少不得要拜师父认大哥。非得把头低下去,才能捡起钱来。在您面前,我并不是对何老板有怨言。怪只怪我天生木讷,除了拳脚功夫之外,再也不通其它门路。所以偶尔忍饥受穷,也就是难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