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不是把你做阔姑爷的事儿给搅黄了吗?”
冯楚冷笑了一声。
“别笑,也别急,我补偿你。”
“你怎么补偿我?”
“我把小慧嫁给你。”
第六十三章
冯楚看着毕声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毕声威让勤务兵把烟盘子端走了,然后翻身面对了冯楚:“聋了?我说,我要把小慧嫁给你。”
冯楚惊愕之余,又有了不妙的预感:“你不是只想要万家的钱吗?只要你我把事情办得周密,二姐未必就会发现你我的关系。到时候如果她愿意,我还是要和她在一起的。”
“她没钱了,你还跟她干什么。”
“我和她结婚,并不只是为了她的钱。我们从小就认识,我们是有感情的。”
“有感情你还跟着我害她?”
“我没有,是你逼迫我!”
“唉,不管是我逼迫你、还是你自愿,反正呢,你要她就不如要小慧。她都二十大几老姑娘了,小慧才十八。再说她万家要是没了钱,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啊对,还有个废物老爷子,等着你给他养老送终。我家小慧就不一样了,小慧他爹是我,我毕某人,三十多岁,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冯楚一挺身坐了起来:“你在说什么疯话?我对你是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可能娶你的女儿?”
“别闹啦,我的少爷,你躲不开我的。”
冯楚直视了他:“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纠缠我?”
毕声威也坐了起来,向他一摇头:“错,不是纠缠,是青睐。”
毕声威对冯楚,确实是很“青睐”。
他先前对冯楚还没有这么的青睐,还是这回到了北京之后,他读到了报纸上万冯二人的婚讯,才发现了这小子的新价值——这小子没钱,也没什么实际的本领,但是他那家世真是体面。对于万府的这位准姑爷,记者一直挖掘到了冯家的祖上十八代,且将这十八代一一列举出来,写出了洋洋洒洒的一大篇,乍一看上去,还以为是万家凰高攀了冯楚。
读过了那一篇婚讯之后,他放下报纸,有点羡慕冯楚,不是羡慕别的,羡慕冯楚上头有着那么多好祖宗,而他毕某人如今有钱有枪,若是再能弄个祖宗气派的世家子弟做女婿,那岂不是锦上添花、更漂亮了?
他甚至想到了极久远的未来:万一他将来当真是前途无量、当上了大总统,就把冯家的祖宗直接抢过来按到自己头上。
况且,一旦用小慧笼络住了冯楚,那么按照约定、应该分给他的那部分钱财,也不必真分了,反正将来大家都是一家的亲人,还分什么彼此。
毕声威知道在“纠缠”和“青睐”二词之间,自己和冯楚有些分歧。有分歧好办,一顿马鞭子就足以将分歧抽得烟消云散,不过现在先不必急着翻脸,他可不想现在就激得冯楚和自己鱼死网破。
但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他得提前向冯楚放放风声,免得事到临头之时,这小子大惊之下又要闹。
“我也是为了你好。”他语重心长的告诉冯楚:“一旦万家凰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凭她的厉害,你信不信她敢宰了你?就算她是妇道人家,没那个本事,可她还有个旧相好呢,你敢说他们真的是一刀两断了?对你来讲,那万家凰就是个定时炸弹,你竟然还打算和她继续结婚过日子?你这胆子可是够大的。”
说到这里,他闭了嘴,直勾勾的看着冯楚,一派郑重。而冯楚盯着他的眼睛,就觉着周身寒冷,一颗心则是直直的向下坠去、没个尽头。
“难道图了她的财还不够、你还想害她的命吗?”他语音颤抖,低声得问。
毕声威审视着他,忽然笑了:“你小子倒是不傻,我确实是挺喜欢那位大小姐,她不是这半年一直张罗着要结婚吗?正好,我可以成全她,给她一个隆重的婚礼,让她做我的正式太太。将来我也不会亏待了她,你放心就是。”
“但我们开始时不是这么说的,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他们父女。”
“老弟,你是傻子吗?我这么多天忙来忙去为的是什么?为的不就是要伤害他们吗!”说到这里,他嫌弃似的向后退了退:“你做伪君子,也得伪得有个限度吧?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就别装假了好不好?”
然后他伸腿下了烟榻,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道:“恶不恶心啊。”
冯楚望着他的背影,难得的和他达成了一次共识——他也感觉自己,是越活越恶心。
毕声威丢下冯楚,走去看望了万家凰。
他进门时,神医刚刚告退,屋子里留着一名副官和两个小勤务兵,加上张顺二顺和翠屏,闹哄哄的不消停。他进门直奔了万家凰:“医生来过了?老先生怎么样?”
万家凰答道:“医生刚走,说是没大事,一是受了伤,二是受了惊,伤是皮肉伤,不很严重,要紧的是要先定惊,否则时间长了,怕会损伤神志。”
“开药了吗?”
“留了一副解郁安神的方子,在这位王副官手里,正要拿着方子去抓药熬药呢。”
毕声威立刻对着那副官挥了手:“别傻站着了,快去快去。”
副官立刻领命而走,毕声威转向万家凰,又问:“饭也没吃吧?”
万家凰摇了摇头。
毕声威又让那小勤务兵去厨房搬运饭菜过来,万家凰见状,也说不出别的话,只能是不住的道谢。毕声威细品着她的言谈举止,心里倒是越发的满意——这样的太太,带出去是有面子的,据说洋人们请客,常要携夫人参加,自己原来弄的那些娘们儿,都有点拿不出手,所以非得把这个万小姐拿下不可,要不然将来真和洋人交上朋友了,洋人若是请他的客,他怎么办?他总不能携女婿出场。
思至此,他那声音愈加温存了些:“累坏了吧?”
万家凰再次摇头:“倒是没觉着很累,可能精神紧张的缘故。”
“吃完饭就歇歇吧,我这儿别的不敢说,安全是能保证的。”
“是的。”她答道:“我是担心爸爸。”
“别怕,多养几天,自然就好了。反正我这里,屋子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你们就养着吧,养一辈子我都没意见。”
万家凰听了“一辈子”三个字,感觉他这话说得又有点邪。她不肯接这句话,只沉沉的叹息了一声,反正她现在愁得理直气壮,只叹气不说话,也不能算她太无礼。
几名勤务兵拎着食盒抬着桌子进了来,摆上了一桌饭菜。万家凰先问毕声威:“毕司令吃过了吗?”
毕声威答道:“我吃过了,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万家凰转向了自家那一行人,招呼道:“过来坐下一起吃吧。”
翠屏犹犹豫豫的不肯,张顺也说“小姐先吃”,万家凰听了,忽然有点不耐烦:“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讲什么主仆之分?我既是把你们一路带来了这里,就说明我早把你们当成了家里人。平时在家没见你们多守规矩,如今不是那守规矩的时候了,你们倒又一个个的乖巧起来,让我还要对你们多费许多口舌,真是岂有此理!二顺你过来,坐到你哥和翠屏之间,别让他俩挨着。张顺也不许再和翠屏说话,本来翠屏就看不上你,你还阴阳怪气的拿话敲打她,不怪她要翻脸骂你!”
她一不耐烦,面前这三名亲信立刻全走了过来。万家凰心里稍微的舒服了一点,忽然想到毕声威还在身旁,她强撑着转身向他一点头:“家里人不懂事,让毕司令见笑了。”
毕声威饶有兴味的盯着她:“府上的家务事,向来都是归你管吧?”
“是的,不过家里人少,也没有多少事。”
“太谦虚了,我在京城里都听说了,万家小姐特别厉害。”
“我无非就是在家门里头,对着家里这几个人耍耍脾气罢了。我若真是个厉害的,爸爸又怎么会被人打成这个样子?”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嫁祸给爸爸的人,究竟是谁。我这些天思来想去的,实在想不出爸爸会有什么仇家。”
“别急,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万家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但愿吧。”
片刻之后,毕声威告辞离去了。
万家凰带着家里这些人,围坐下来吃早饭,远方隐约传来了军号声音,吹过了号,又响起了呼喊之声,想必是士兵们在列队操练。
张顺和二顺没觉怎的,翠屏偷眼去看万家凰,见万家凰一阵一阵的直了眼睛出神,心中便是暗叹了一声。
这个地方,太像厉紫廷的司令部了。可住在厉司令那里时,日子又是多么的快活,小姐不必提了,和厉司令好得甜甜蜜蜜,张明宪一有了闲工夫,就带着自己满大街的逛,虽然小县城里的大街没什么逛头,可两个人单是那样并肩走着,便足以走出满心的快乐。
想到张明宪,翠屏垂下头,装着埋头吃饭的样子,顺手一擦眼中的泪。
一顿早饭吃完,一名勤务兵送来了一大碗滚烫的黑汤子,说是给万老爷熬的药。万家凰没想到厨房的动作这么快,立刻端了大碗坐到了床边。张顺过来扶起了万里遥,万里遥的眼睛欠着一条缝,像是要醒,然而始终又不真醒。万家凰用小勺子舀了药汤送到他嘴边,心里怕他不肯喝,然而他像是还保留着一点本能,勺子一碰触他的嘴唇,他便慢吞吞的张开了嘴。
万家凰加着小心,喂了父亲大半碗药,然后让张顺放他躺下:“你们兄弟两个到隔壁东屋里睡一觉吧,熬了一夜,也够受的了。”
张顺答应了,又道:“有事的话,您就大声的喊我们。”
万家凰点了点头,等这一对兄弟出门了,她对翠屏说道:“你去西屋。”
翠屏问道:“那您呢?您也得睡呀!”
“我就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她指了指床尾:“这够我躺的了。”
“那哪能舒服?您去西屋,我在这儿守着老爷。”
万家凰摇摇头:“我撑不住了,再换你们。快去吧。”
翠屏迟迟疑疑的走了,万家凰关好房门,自己在父亲的脚头蜷缩着躺了下去,一闭眼睛,便是天旋地转。
她知道自己这是累极了,真该好好的睡一大觉了,可尽管自己此刻算是逃出生天得了安全,可心中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反倒是怀了满腔的悲苦。
真的是悲苦,以至于没有眼泪,只想叹息。
她想这也许是因为父亲——从她生下来到如今,父亲一直是健康活泼、兴高采烈的,看着那样的父亲,她常会想到一些“江山永固”“太平万年”之类的好词。对于全人类来讲,父亲一点用处也没有,可是对于她来讲,她这父亲就是家庭和人生的基石。若是父亲离她而去了,她就成了个孤人儿了。
然后,她又想起了厉紫廷。
她对他就只是单纯的想,因为心里空空荡荡的,除了父亲,只剩了一个他。活到二十六岁了,对于男子,她也就只爱过一个他。
那么爱他,可还是为了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气走了他。她后悔了,悔之晚矣,可是这能全怨她吗?她在家里耍惯了威风,她不知道他的忍耐会有限度啊!她在家里也常和父亲拌嘴,父女俩吵了二十多年了,不是也没见父亲和她一刀两断?
“我只是不懂。”她在心里默默的自言自语:“否则我不会那么做的。”
想到这里,她几乎有点委屈:“又没人教过我。”
怀着这点说不出口的委屈,万家凰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时分,她先去看了父亲,见父亲还在沉睡,便无计可施,怔怔的在一旁枯坐起来。坐着坐着,她又想起了冯楚。
冯楚一直没露面,不知所踪,但她并不打算挑他的理——没那个精气神去挑理了,况且她的心本也不在他身上。现在她家前途未卜,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了京城了,冯楚愿意追随着她家呢,那她不撵,免得他离了她家,没有饭吃;冯楚若是有了新出路呢,她自然也不会留。
至于他们之间的婚事,万家凰认为已经没有再谈的必要,双方应该都是心照不宣了。她对冯楚的感情,不过是有限的一点姐弟之情,冯楚对她呢,当初虽也有点山盟海誓的劲头,不过看他如今的表现,比毕声威还不如,想必也是起了异心、另有打算了。
她正想得洒脱,房门一开,有人进来,竟然正是冯楚。
她站了起来,心平气和的挺客气:“三弟弟。”
冯楚停在门口,抬眼去望床上的万里遥:“我中午来了一趟,见你们正在休息,就又回了去。”
“是,早上吃过饭后,我们全都乏得了不得,躺下就睡到了如今。你呢?你歇了没有?”
“我也睡了一会儿。表舅怎么样了?”
“吃了一副药,一直是不清醒。”
“不会是受了内伤吧?”
“医生说是没有,只是受了太大的惊吓,所以像是失了魂一样。”
说到这里,她发现冯楚不是看着父亲,就是环顾房间,唯独不肯正视自己,心里便有了点知觉,又见左邻右舍的几位还都没有动静,便说道:“三弟弟,请进来坐,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讲。”
冯楚终于将目光转向了她:“二姐有事?若有的话,尽管吩咐我就是了。”
万家凰感觉他这个畏畏缩缩的样子实在是不大气,但也不至于厌恶他,只当自己是见了个不争气的大孩子,不和他一般见识。
“进来吧。我这话讲出来,对你我都好。要不然,存在心里久了,将来只怕生出种种误会,反倒要影响了你我之间的姐弟情谊。”
冯楚一听到“姐弟情谊”四个字,心里就隐约明白了。
转身关闭了房门,他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了,不由自主的,他又将目光移向了床上的表舅——床上那个裹着肮脏西装的男人,和他记忆中的表舅大不相同,那个人眼窝深陷,一丝两气的昏睡着,脸上斑斑驳驳全是血痂,而他记忆中的表舅向来是“白璧无瑕”,养尊处优的活了半世,年轻得不像表舅、倒像表哥。
万家凰也在床边坐了下去:“三弟弟,我想和你谈一谈我们的婚事。”
冯楚的心一哆嗦,然而依旧是不敢去看她。
“我接下来这一番话,或许不大好听,可事到如今,不说真话也不成了,所以请三弟弟别挑我的理。”
“二姐你说,我……我没关系的。”
“我当初决定和你结婚,并不是我如何的爱你,是被当时的情势所逼,我骑虎难下,非得找个丈夫把婚结了,才能堵住外头那些坏人的口,正好你对我做了一番表白,我便认为你是个合适的人选,同意了你的求爱。”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冯楚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这一点……我也知道。”
“现在都讲自由恋爱,若是以爱情而论,我们的婚姻当然是有所欠缺,可若是以着旧式的眼光来看,我们各取所需,这桩婚姻也可以算做是上等。”
冯楚望着地面,哼了一声。“各取所需”四个字有点刺耳,好像他是个没有感情的低级动物,和她结婚纯粹是为了满足需要。但这四个字又不能算错,他确实是需要她的人、她的爱、她的庇护、以及她的钱财。
耳边响起了万家凰的声音,是她继续侃侃而谈:“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如今形势变了,我们万家如今前途未卜,连生死都说不准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名声不名声。而你到我家里来,本是打算更上一层楼,过些好日子的,可现在好日子是没了,将来还指不定要怎么颠沛流离呢,这个时候,我想我若是还要你跟着我家受苦,那就太不知趣了。就算你肯,我也于心不忍。”
冯楚差一点就要指责她抛弃自己了,话到嘴边他才想起来:这话自己没资格说。
万家凰见他垂头丧气的不言语,以为他是不好意思附和自己,便也不想让他为难,直接奔了主题:“趁着你我没有正式举行婚礼,你我在法律上还没有什么关系,我们还是分开吧。你可以自由的去过你的生活。过会儿等翠屏过来了,我让她开箱子,再给你拿五千块钱,这样你无论想去哪里,也都有盘缠了。”
冯楚问道:“那你呢?”
“我?我先照顾爸爸,等爸爸好些了,我再见机行事吧。”
“二姐,我可以和你解除婚约,但我不要你的钱,我也不打算立刻就走。毕竟,我们即便不是夫妻,也还有着姐弟之情。或许我能帮上一点忙……虽然我知道我很无能……”
万家凰没有闲心鼓励他,站了起来:“三弟弟,总而言之,你现在是自由的人了。是走是留,你也自己来做决定吧!”
她这是个送客的意思,冯楚也看出来了,只得也跟着她起了身:“二姐,你的意思我懂,但钱我不要。还有……”
他垂头沉默了一瞬,最后抬头直视了万家凰的眼睛:“过去的这两个月,我活得很快乐,谢谢你。”
然后他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第六十四章
冯楚走后,万家凰见房内的脸盆架子上有着现成的半盆水,就走去拧了把毛巾,又给父亲擦了擦脸。
外头有人趴着窗户向内瞧,是翠屏在看她醒没醒,见她醒了,翠屏转身跑了开,片刻之后,拎着一把大茶壶进了来。倒了两杯热茶晾上了,她也走到了床边:“小姐,老爷还是不醒?”
万家凰摇了摇头:“就是一直这么睡,睡得我心里七上八下。”
翠屏仔细的端详着万里遥:“我总感觉老爷这样子不像是昏迷,更像是喝醉了酒。”
万家凰也看父亲有点似睡非睡的意思,眼睛都没闭严实,确实是像个醉大发了的酒徒。
她不想再谈父亲,于是换了话题:“我和表少爷说清楚了,和平解除了关系。”
翠屏算是最懂她心事的人,这时便是很赞同的点了头,万家凰又道:“我说给他五千块钱,他不要。”
“不要就不要,小姐,您现在可得把钱攥得紧些了,将来到了上海,您还要重新安一份新家呢,听说上海租界里的房子可贵了,小房小院的您又住不惯,您还得买幢大洋楼。”
“那是后话,况且真要买房子,也不差那五千块钱。一会儿你开箱子,箱子里有现钞,你挑那大面额的,拿五千送给他。”
翠屏答应了一声,又嘀咕道:“表少爷可真不吃亏。”
“本来也不该让人家吃亏。”
“那您对厉司令怎么不这么大度呢?”
“你啊,要是想张明宪,那就找他去,横竖这儿离临城县也就一百多里,你走着去也能走到。”
“我不去,除非是您跟我一起走。”
“别拉扯我。我告诉你,你现在要是不肯自己去,那这辈子就没有去的机会了,干脆你还是嫁给张顺吧!”
翠屏一撇嘴:“我烦死他了。”
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正要向万家凰告张顺的状,哪知道时光易逝,已经到了开晚饭的时间。勤务兵照例是用大食盒送入热饭热菜,万里遥那药是一日服两次,所以又有一名小勤务兵,单捧着一碗药汤子走了进来。
翠屏出门叫来了二顺——不爱搭理张顺,故意的不理他,只喊二顺过来吃饭。而这两个顺一进门,二顺睡得还在揉眼睛,张顺却是立刻从勤务兵手里接过了大碗,然后叫二顺过来扶起老爷,自己好给老爷喂药。
万家凰和翠屏先吃了饭,然后接了张顺二顺的班,继续看护着万里遥。入夜之时,毕声威过来了一趟,客客气气的问她是否吃得惯住得惯,又领来了两个老妈子,为她做些洗洗涮涮的杂活。而他既是这样的体贴和善,万家凰纳罕之余,也就只能是满口的道谢,又试探着问道:“明天,我想请毕司令派个副官过来帮我找找房子,不知是否方便。”
毕声威站在她面前,微微的向她俯了身:“想搬家呀?”
她微笑着一点头:“是,我这一家子人,住在这里实在是不方便,纵然毕司令不计较,我自己还怪不自在的,还是搬出去为好。”
“可以搬。”毕声威很郑重的说道:“但不是现在,等万老先生好一些了,你们再搬。”
不等万家凰回答,他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对,就这么定了!”
万家凰愣了愣,因为不便和他犟,只好不甚情愿的答道:“那,我就再扰毕司令几天吧!”
万家凰敷衍走了毕声威,然后一面派翠屏去给冯楚送那五千块钱,一面和张顺二顺商议了,决定等万里遥一清醒,就立刻离开此地。
“我心里总是有点怕。”她悄声对张顺说:“毕越是表现得好,我越是不安。”
张顺扫了窗外一眼,随即答道:“可不是嘛,若还是过去的时候,咱们家上头有柳介唐撑腰,他对咱们好点还情有可原,可现在——他是不是等着您再给他一笔钱呢?”
“该给肯定是要给的,支票我都预备好了,明天就给他。”
张顺忽然又道:“不会给完了钱,他就把咱们撵出去了吧?”
万家凰呼出了两道冷气:“那倒好了,要依着我的意思,我现在就想走。”
张顺思索了一会儿,最后断定:“可能就是钱的事,您没给他钱,他不放您走。”
三人谈到这里,翠屏回来了,手里还拿着那五千块钱:“小姐,表少爷死活不要。”
万家凰忽然问道:“表少爷住在哪里呢?”
“离咱们远着呢,要往前走过好几进院子,我是一路打听着才找到的,住处还挺不错,里外两间,比咱们宽敞。”
万家凰先前惶惶然的光顾着逃命,有点丧失了思想,如今吃饱睡足,她恢复了些许理智,这时候一琢磨冯楚所受的待遇,就感到了古怪。
“他自从到了这里之后,好像就故意要和咱们拉开距离,出发的时候还是一家人呢,结果一进这司令部,他和咱们住不在一起住,吃也不在一起吃。”
翠屏答道:“可不是,您是下午才跟他挑明了的,他就算和咱家生分,也该从下午开始呀!除非他是早起了外心。”
“可毕怎么就知道要把他单独安排到前头住呢?他这一路上一直和咱们在一起,没和毕单独谈过话啊。难不成他瞒着所有人,只把他那点外心提前告诉毕了?”万家凰说着说着惊讶起来,问张顺道:“表少爷在京城的时候,单独和毕见过面吗?”
张顺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没、没有吧,不知道。”
万家凰一时间也没了话讲,只说:“奇了怪了。”
因为满心里只装了那个卧床不起的父亲,所以万家凰尽管感觉是“奇了怪了”,但也没心思去抽丝剥茧、做个追根究底的大侦探。
这一夜,张顺自告奋勇的留下来陪伴万里遥,他办事,万家凰是放心的,这小子就是不能为了万里遥死,除死之外,什么力气他都舍得出。
万家凰和翠屏合住了一夜,这一夜她睡得好了,清晨醒来,她神清气爽的睁了眼睛,很有耳聪目明之感。等她洗漱完毕走到隔壁时,张顺端着小半碗药,正望着床上的万里遥发呆,见她进来了,他开了口:“大小姐,老爷怎么还是不醒呢?再不醒,饿也要饿坏了呀。”
“他就一直是这样睡着?”
“天刚亮的那会儿,老爷动了动,还哼了几声,我过去看他,就看他仿佛要醒似的。可是等到现在,脸,我给他擦了,药,我也给他喂了,可他反倒又没知觉了。”
万家凰长叹了一声:“你去歇着吧,换我来陪他。”
万家凰在房里,整整坐了大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