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能怪我?不是您非得让他入赘进来吗?我也和您商量过的!”
“你和我好好说了吗?你只提了那么一句,怎么能让我往心里去?”
“是他不要我,不是我不要他。您怎么还帮着外人数落起我来了?”
“得了!紫廷是什么孩子,我心里清楚得很。我是帮理不帮亲!你别在我眼前站着了,你带着张顺出去给我把他找回来!”
“我不去!他要面子,我不要面子吗?我不去,权当是我和他没缘。”她说到这里,眼泪又出来了:“谁离了谁不能活?原来不认识他的时候,我也不是照样的过日子?他能舍得我,我就能舍得他。”
说到“舍得”二字,她心里涌上一阵酸楚,身心就像失控了一般,忍不住又呜呜的哭了起来。偏在这时,有客到来:三舅母。
三舅母这些天像办公一样,每日按时登门。前几次嫁女儿娶媳妇,她积攒了大量的经验,因为手头资金紧张,还有许多别出心裁的构思未能实现,如今万里遥请她来帮忙,她一是愿意和万家这样的阔亲戚多联络联络,二也是憋了满胸的抱负,打算趁着万家凰的这一场婚礼,将自己的才能尽数施展出来。
三舅母好似一位理想主义者,顶风冒雪的怀着热情前来,结果一进门就见到了涕泪横流的万家凰和唉声叹气的万里遥。她吃了一大惊,及至了解到了前因后果,她也犯了难。
她先让翠屏搀扶万家凰回房休息,然后对着万里遥,她提出了一些更为实际的问题:“姐夫,小人儿们现在全闹自由恋爱,分分合合都没个准,这倒也罢了,可是大姑娘又和旁人家的小姐不一样,她——一是她的年龄摆在那里,后天就是元旦,现在都时兴讲西历,按照西历来算,她可就真过了二十五啦。姑娘一过二十五,那还了得?二是她这要结婚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不能说全城的人都知道,可周围的这些亲戚朋友们,肯定是都知道了。这个时候,若是传出新郎跑了的消息,你想想,这得让人笑话成什么样?大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万里遥叹了口气:“她那几个叔叔,都恨不得她立刻死了。”
他万家那边的恩怨情仇,三舅母本是不便提及,如今听了他这句话,她才放心大胆的说了下去:“这话姐夫不说,我也不好说,姐夫既是心里有数,那我也不客气了。俗话讲得好,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万里遥也含了眼泪:“那我再让张顺带人满城的找找他去?”
三舅母沉沉的叹息了一声:“找是该找,可他本人若是真变了心,你也没辙。”她想起家里那几个不省心的儿女,也悲哀起来:“唉,现在的孩子,家里父母哪里还管得了?管不了,谁也管不了。”
万里遥让张顺出去找厉紫廷。
怎么找,到哪里去找,张顺一无所知,但也没有多问,立刻就奉命出了门。
出门之后,张顺直奔了冯楚所在的医院。
他进入单人病房之时,冯楚垫高了枕头,正在读今日的报纸,忽见张顺来了,他一边折起报纸,一边向着他点头一笑:“早上好。”
他以为张顺是照例过来探望自己的,没想到张顺寒气凛凛的进了门,开口便道:“表少爷,我来给您道喜了。”
冯楚有心换个姿势,然而又怕牵扯痛处,只好在枕上转过脸来,问道:“我这个样子,能有什么喜事?”
“我们小姐和厉司令,掰了!”
“什么?”
“俩人昨天吵了一场狠的,今早天还没亮,姓厉的就赌气走了。”
“赌气走了?那你们小姐和老爷呢?”
“小姐的脾气比姓厉的还大,老爷让她去追,她坚决不肯。老爷想自己去追,结果刚一出门,又把脚崴了,崴得还挺厉害,都坐上轮椅了。”
说到这里,张顺压低了声音:“说是厉司令不许我们小姐来医院瞧您,小姐不听他的,俩人就为了这事吵起来了。”
“她和他吵架,是为了我?”
“对啊。”
冯楚显出了六神无主的样子,伸手一掀身上棉被,他作势要起,张顺见了,连忙伸手搀扶了他:“哎哟,您可慢着点儿。”
他反手抓住了张顺的胳膊:“劳驾你去问问医生,我这样的情况,能不能提前出院?我不就是轻微的骨裂吗?骨裂也要躺满一个月?”
张顺回头看了看门口,然后答道:“可咱们当时对小姐说的是骨折,小姐没细问医生,所以也就真以为您是骨折。”
冯楚想了想,末了对着张顺说道:“我就说我恢复得快,二姐姐在这个时候,应该也不会有心思仔细的盘问我。我想我还是尽早回去为好,至少我可以安慰安慰她。”
说到这里,他有点不好意思:“万家待我实在是好。就算这次我依然是没有机会,我也还是想为她和表舅出几分力。”
“那好,我去问问医生,要是医生让出,那您就出,医生要是不让,您也别勉强,毕竟这不是闹着玩的。”
当张顺前去咨询医生之时,冯楚想起了一句诗:愿奴肋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他没有前往天尽头的意思,但确实是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来,直接振翅飞回万府。厉紫廷走了,这回万家终于没了闲杂人等,又恢复了他记忆中那黄金时代的格局。
扭头望向窗外,窗外是大雪纷飞的风景,可是透过风和雪,他又看到了碧绿枝叶、金色阳光。毫无预兆的,他笑出了声音,并且是呵呵的傻笑。幻想中的温暖光芒洒落了他满头满脸,他的目光穿透时光,望见了那遥远记忆中的两个小人儿——两个小人儿,好似一对金童玉女,一个是他,另一个是万家凰。


第五十二章
冯楚没能如愿出院。
他在医院里又住了一个多礼拜,医生给他照了爱克斯光,确定他真无大碍之后,才允许他出了院。而在这些天里,张顺一天一趟的过来向他报告万府风云。这不是张顺要改行去说书,万府这几天当真是风云大乱,具体怎么个乱法,一时也讲不清楚,反正万家大门口已经来了新闻记者。
“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张顺本来见厉紫廷滚了蛋,心里是很高兴的,但如今也有了一点忧愁:“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好像是二房的三老爷捣的鬼,三老爷您还记不记得?他那时候在咱们家骂人,您冲进去把他撞了个屁股墩。他家儿子有的是,老想送一个给老爷,老爷不要,这就把他给得罪了。”
“那个三老爷,难道是对着新闻记者胡说八道了?”
“三老爷本人没露面,所以现在对他也只是怀疑。”
“可是二姐姐结婚与否,不过是家庭里的一点私事,又不是什么社会上的大新闻,记者们过来干什么?”
“谁说不是呢,世上的老姑娘千千万呢,我们小姐嫁不嫁人,和外人有什么相干?可那帮小报记者就是吃这一碗饭的,唯恐天下不乱,谁家有了那么一毫的新鲜事,都能被他们挖出来添油加醋乱写一篇。他们这一乱写,我们小姐可就吃了大亏,现在外面都传小姐是被姓厉的始乱终弃了。”
“什么?”
“还有更难听的,说小姐前些年眼光高,谁也看不上,结果如今成了老姑娘,没人要了,这才急得花钱巴结了个姓厉的,结果人家姓厉的也不要她。”
冯楚急了:“她那么个傲气的人,怎么能受得了这些话?”
张顺叹了口气,其实还有些更难听的话,以至于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还有人说这万小姐表面上不嫁人,其实暗地里早已经养了好些个面首,那么个美艳阔绰的大姑娘,可是能够贞静得住的?而她如今之所以要嫁个来历不明的大兵,也是因为那大兵身体好,“冠绝群雄”的缘故。
“姓厉的一点消息都没有。”张顺一边给冯楚收拾行装,一边低声又道:“老爷怀疑他是回临城县了,让二顺往临城县给他发了封电报,可是也没有回音。他走得这么绝,老爷现在也有点生他的气了。”
冯楚抿了抿嘴,好险,他方才差点脱口赞出了一个“好”字。
对于表舅和二姐姐,他非常的同情和牵挂,可对于当下整个的局面,他唯一的评语就是“好”!
冯楚生平第一次有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预感。
他的肋骨还疼着,但是疼得有限。扶了张顺的胳膊,他加着十分的小心,巧妙的借力,慎重的迈步,移出医院上了汽车。
张顺让汽车夫把汽车开去万府的后门,冯楚听了,若有所思,及至到了半路,他忽然开了口:“不,我还是应该在正门下车。”
“万一正门口还有记者呢?您不知道,那帮记者可抗冻了,这么冷的风都吹不散他们。”
“你放心,我有我的打算。”
张顺犹豫了一下,随即转向前方,对着汽车夫的后脑勺发了话:“那就开正门。”
片刻之后,汽车真停到了万府的大门外。而冯楚从车窗向外望去,也真看到了几个冻不死的新闻记者。
张顺顺着他的目光也向外望,望过之后,吸了一口气,像要运力和谁打一架似的,推开车门先跳了下去,然后弯腰向内伸手,搀扶出了冯楚。新闻记者们冻得紫里蒿青,破萝卜似的闻声翻滚而来,冯楚听见记者之中有人互相的打听“是这个吗?”,又见张顺搀扶着自己作势要逃,便顶着寒风鼓足了气力,一边迈步走向大门,一边对着记者们说道:“请诸位不要留在这里受冻了,舍下并没有什么事情,一切都好。”
他这边走,那边门内的仆人听见汽车喇叭声,也早将大门推开了一道缝。有记者追着冯楚问道:“先生您好,请问您是万家凰女士的未婚夫吗?”
话音落下,后方又响起了“砰”的一声,是有人举起镁光灯,抢着给冯楚拍了一张照片。冯楚并不躲闪,只对着那记者一点头:“多谢关心,舍下确实是太平无事,请诸位不要相信那些无聊的流言。对待居心叵测的造谣者,我们一定会通过法律,让他们得到惩罚。天气寒冷,大家请回吧。”
然后他暗暗抓紧了张顺的小臂,尽全力迈出了最矫健的步伐,昂首挺胸的进了万府大门。
万府大门随即关闭,将他和外界隔绝开来。他停下脚步举目向前,望向了前方这一片锦绣桃源。
张顺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怎么了表少爷?是不是抻着伤处了?”
他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在想,接下来是先去瞧表舅,还是先去瞧二姐姐。”
然后他重新抓紧了张顺:“还是先去看望表舅吧。”
冯楚见了万里遥,发现表舅有点变了模样。
他印象中的万里遥,是个“白皙饱满”的人。这个饱满,不是说他富态,是说他常年不见风雨,一张脸老那么柔嫩得透着光,一指甲能掐出水来。这么一张白嫩面孔,再配上那么一副无忧无虑的神气,便是他表舅的标准相了。
然而不过是几天没见,万里遥就像是“枯萎”了些许,也说不上他是黄了还是瘦了,总之他显出了一点老态。忽然见冯楚回了来,他像没回过神似的,望着冯楚愣了一会儿,然后才开了口:“这么早就出院了?”
冯楚见这房里还坐着几位阔太太模样的女子,其中有一位正是万家凰的三舅母,便先向这几人点头问候了一声,然后向着万里遥答道:“我没有大碍,又听说家里出了事,所以就急着回来了。”
万里遥说道:“你回来也帮不上忙。”然后他百无聊赖似的,把头转向了那位三舅母:“实在不行,索性就关起门来躲上几个月。”
三舅母摇了头:“我看不好,咱家那是大姑娘,不是大小子。大姑娘的名誉是最要紧的,今日不赶紧把这丑闻洗刷干净,往后还怎么出门露面?将来再想说亲,也怕要受影响了。”
万里遥很疲惫的叹了口气:“那个紫廷啊,大姑娘有一句话没骂错,他确实是野,不懂规矩,不负责任,说走就走,也不管大姑娘受不受得了。”
说到这里,他一抬头,同时闭了嘴,因为门口那里花影一闪,正是万家凰走了进来。
迎面见了冯楚,她也是一愣:“你回来了?”
冯楚审视着她,发现她倒是没大变样:“我想回来看看二姐。”
万家凰又问:“你也听说了?”
他答道:“是,我怕二姐生气上火,心里有点惦记。”
万家凰向他说了一个“坐”字,随后转向了万里遥和那几位舅母姨母辈的长辈:“您几位也别为我伤神了。厉紫廷这样绝情,我是肯定不会再去找他的。外头的记者愿意堵着门,就让他们堵去,外头的人爱说什么,也由他们说去!横竖他们没胆子冲进来把我说死。”
一位姨母“唉”了一声:“不是这个话,人活在世上,哪能完全不管别人的嘴呢?”
三舅母一拍巴掌:“我有了个主意——大姑娘,你不是那小门小户的扭捏孩子,我这话也就不背着你了——”她转向万里遥:“姐夫,我记得当初不是个留美的博士追求大姑娘吗?那人若还是单身一人,不妨就把他找来,让大姑娘和他结婚——你们别急,不要以为我这话是异想天开。现在的青年,根本不知道这日子是如何过的,单会嚷什么恋爱神圣婚姻自由,其实哪是那么回事?日子都是凑合着过的。我记得大姑娘好像是嫌那博士太瘦,瘦怕什么,健康就成,况且那个是真博士,有学问,也不丑,还愿意入赘进来,凭着他的小本事,将来也不会敢在大姑娘面前捣鬼,这不就够了么?过两个月,将婚礼风风光光的操办起来,你家得个美国博士做姑爷,又有面子,又堵了旁人的嘴。这不就把这个坏局面彻底的扭转过来了?谁还敢再嘲笑大姑娘嫁不出去?”
万里遥有点犯难:“理是这个理,可那博士确实是太瘦了,而且了解得也不深,不是知根知底的孩子……”
“你对那个厉司令就知根知底了?”
“那个不一样……”
“哼,这回进门的若是那个瘦博士,绝不会闹出今天这场乱子来。我就只说到这里,余下的事情,姐夫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三舅母带领旁边几位太太起身告辞,冯楚这才看明白,这几位太太早已到来,已经七嘴八舌的为万里遥出了一万多条主意——太太们都知道万里遥是个一点本事都没有的纨绔老爷,然而又都很愿意帮帮他,而且并非完全是出于趋炎附势之心,万里遥,从人类的角度来看,即便谈不上富有男子魅力,至少也是个怪好看的活物,足以牵动太太们的恻隐之心。
万里遥留几位太太吃饭,太太们感觉万家的气氛太沉重,实在是让人无法产生食欲,所以不肯留。
太太们一撤退,房内便寂静下来了。万里遥看了万家凰一眼,没言语。
这些天,他把能说的话全对着女儿反复说了十遍了,话说三遍淡如水,何况十遍?所以,他自知可以省一省口舌了。
虽然很有自知之明,但是迟迟疑疑的,他还是又开了口:“要不然,我再托柳介唐去找一找他——”
万家凰断喝一声:“还找?!”
万里遥被女儿这一嗓子震得一抖,冯楚见状,连忙说道:“二姐别动这么大的气,表舅也只是问一问,你不肯,表舅自然会尊重你的意思。”
“我没动气。家里就这么一个父亲了,再和他闹翻,那我真成孤家寡人了。”
万里遥冷笑了一声。
万家凰横了父亲一眼,然后对着冯楚说道:“三弟弟,身体要紧,你不该这么早就出院。医生没拦着你吗?”
冯楚苦笑了一下:“我心里很不安,怕你和厉司令为我争吵。”
“和你没关系!”
这句话说得有点硬,她自己也觉得了,便放缓了语气又道:“确实是不赖你,你别乱揽责任。既是回来了,那你就先回房休息吧,健康第一。”
“是,医生说我只要别做剧烈的运动,走走路做做事,都是无妨的。二姐和表舅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请开口吧。”
说完这话,他慢慢的走了出去。等他走远了,万里遥才说了话:“又回来了。”
万家凰答道:“他舍不得走。”
万里遥沉默半晌,说道:“我看,他倒是比那个博士强,跟他在一起,你肯定是不会受气。”
“您也赞同三舅母的话?”
“你要是往后就这么与世隔绝的活着,那自然可以不在乎声誉。可你能吗?咱家并不是专制的家庭,你要自由恋爱,我支持了,你也爱了,可是最后落到了这么个田地。”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原来总说把你嫁给你三表弟,当时我不过是扯淡,没想到如今,这话竟像是要成真了。”
万家凰走到窗前,向外望去。窗外又下起了雪,是个白茫茫的混沌世界。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也是如此,白茫茫的,混沌的,骑虎难下,又不知道那老虎要驮着她冲向何方。
“三舅母的话,也有道理。”她慢慢的说道:“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天作之合?横竖这恋爱的滋味我尝过了,日后回想起来,也不会有什么人生遗憾。便是真嫁了厉紫廷,只怕过了蜜月期,也会和一般的夫妻一样吵吵闹闹。他那样的人,若是真凶狠起来,一怒之下打死我,也未可知。”
凝视着窗外的风雪,她的声音比风雪更冷:“那就三弟弟吧!您说得对,咱们对他知根知底,招他上门,至少不会有什么后患。这么一来,咱家的名誉保住了,咱家的钱也保住了。”
万里遥扭头看她:“你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
其实是谈不上清楚不清楚的,万家凰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在赌气。
你厉紫廷不是不要我吗?好,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你不是看冯楚不顺眼吗?那我就偏要嫁给冯楚!我是万家大小姐,我想怎么样,我就怎么样!你管我?你也配!
万里遥让她再考虑考虑,她拒绝了,认为自己没什么可考虑的,正如自己也没什么可选择的。冯楚没什么好,可也没什么坏,和她站在一起,总不至于辱没了她。总而言之,这人干别的或许不成,但是做个漂漂亮亮的上门女婿,是足够了。
将自己的心思全部告知了父亲,她感到一阵轻松。悬而未决的终身大事终于尘埃落定,她也可以把日子继续过下去了。
离开了万里遥,万家凰回了房。
进门之后,她见了翠屏,开口便道:“我要和表少爷结婚了。”
翠屏愣怔怔的看着她:“啊?”
“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去临城县找张明宪,我送你一笔嫁妆。张明宪那人,我看着比仙桃的丈夫还好些,你嫁了他,不算委屈。”
“我一个人去临城县?”
“那让张顺陪你去?”
翠屏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最后却是换了话题:“您说您要嫁给表少爷?”
“你看他怎么样?”
“他——反正我看啊,他和厉司令正好是相反的,完全不一样。”
“那就对了,我就要找个相反的!”
翠屏感觉她这话说得不对,可是不敢反驳,而且自己也是一肚皮心事——到底要不要为了张明宪放弃眼下的好日子呢?这可让她拿不定主意了。
万家凰消消停停的度过了这一天。
一夜过后,风雪停了,出了太阳。
万府的仆人们及时的扫了雪,所以等万家凰梳洗完毕走出门时,就见头上是片一碧如洗的好天,脚下是残留着新雪的地面,冷归冷,然而冷得痛快。
她心里没想什么,也不许自己去想,只东看看西看看,呼吸了几口冷气。前方有人慢慢的踱了过来,她望过去,认出那是冯楚。
阳光之下,冯楚的皮肤苍白到几乎半透明,抬头迎着她的目光,他很灿烂的笑了。
抬手向着她挥了挥,他唤道:“二姐!”
她没动,静等着他走过来。而他小心的走到了她面前,含笑问道:“我永远都叫你二姐,好不好?”
她一挑眉毛,做了个疑惑的表情。
他依旧是笑,眼尾长长的翘着,镜片之后的眼睛笑得直眯:“昨晚,表舅叫我过去,对我讲了一番话。”
万家凰点点头:“哦。”
“我没想到我还有这样的福气。我一直以为我是个苦命的人,最好的时光,就是小时候在这里住的那一年。”
他笑眯眯的眼睛泛了红:“谢谢你,还许我回来。”
万家凰说道:“三弟弟,我要泼你一点冷水了。我……其实我对你没什么爱情,我只不过感觉你是一个合适的人选。我不愿对你隐瞒什么,你也可以多想一想,再做决定。”
“你对我这么好,这还不够吗?我这么喜欢回到这个家,这么喜欢一生一世的和你在一起,这还不够吗?这样的感情,不是已经胜过世上一切的爱情了吗?”
“你这样想?”
“是的,我这样想。”
万家凰沉默下来,心想或许三弟弟是对的,这样的感情,虽然不轰轰烈烈,虽然不罗曼蒂克,但用来结婚过日子,应该是够了。
只是,她感觉有点尴尬,对着这位准丈夫,她不知道应该报以何种态度,她也无法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会对着三弟弟撒娇撒痴、撒泼撒野。
不过,她又想,当真是一辈子不撒娇撒痴、不撒泼撒野,其实也是没关系的。怎么活不是活呢?
想到这里,她向冯楚和气的笑了一笑:“大冷的天,你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一句话?”
“实不相瞒,我简直恨不得昨夜就过来见你。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高兴,我一整夜都没有睡。”
“那你还是快回去休息吧,虽然是出了院,但也还是要尽量的卧床静养。等你养好了,再来见我也不迟。”
冯楚用力的一点头:“我听二姐的。”
话音落下,他眉头一拧,是方才点头点得太狠了,牵动了伤处。万家凰见状,连忙说道:“疼了吧?让翠屏扶你回房躺着去,没事不要下地乱走。我现在心里刚刚清净了点,你可别让我再操心了。”
冯楚连连答应着,但是不用翠屏搀扶,他自己就可以慢慢的走回去。转身走出几步之后,他忽然回了头,抬手向上指了指天空:“二姐!”
万家凰问道:“又干嘛?”
“我的心情,就像这蓝天和太阳一样!”
万家凰蹙着眉头微笑:“要作诗呀?等好了再作吧!”


第二卷 完


第五十三章
旧历新年到了。
虽然政府一力的提倡过元旦,但百姓们还是认为旧历的春节才是真正的“年”。老人家们是这样想,年轻人们亦有同感,万府今年因是喜事盈门,所以格外要热闹繁华些,大冷天的,仆人和工匠们一起忙碌,四处的扯电线架彩灯,另有二顺在大门口登高上远,一只一只的悬挂大红灯笼。
万家上下没有理由不喜,一是小姐的终身大事终于有了着落,二是因这终身大事而起的波澜,也已经火速平息了下去。先前的准姑爷虽是走了,可即刻就有替补姑爷就位,将险些沦为弃妇的小姐接了住。而外界虽然还传着些流言蜚语,但是事实摆在这里,那流言蜚语也就不成气候、日渐微弱了下去。
还有,替补姑爷的肋骨也长好了,可以满府里来回溜达着走了。
不过,众人也暗暗的都瞧出来了,老爷和小姐喜庆得不甚自然,全都有点强颜欢笑的意思。
“厉紫廷”三个字也成了万府的忌讳,倒是没有哪位主子下了禁令,而是众人心照不宣,像受了神启似的,不用人教,自动的就知道不能说。
新年确实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