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楚已经喝过了小半碗,这小半碗鸡汤烫红了他的嘴唇,也让他的面孔添了几分血色。侍立在一旁的勤务兵听了,上前给他又盛了一碗。
万里遥提出异议:“这汤还好?油腻腻的。还是昨天的豆腐汤可口些。紫廷昨天也说汤好。”
他一说出“紫廷”二字,桌上的气氛立刻有所改变。桌是圆桌,众人不分宾主的围坐,谁离谁都不远。厉紫廷先前一直不出声,冯楚还能勉强当他是不存在,如今听了万里遥的话,他不由自主的瞄向了厉紫廷,结果正好看见厉紫廷和万家凰对视了一眼。
厉紫廷没有表情,目光滑过万家凰,垂眼继续吃饭。万家凰感觉他这一眼来者不善,非常的严厉,然而她扪心自问,实在是没对冯楚说什么出格的话——饭桌子上,主人可不就是得劝着客人多吃多喝么?
除非是他醋劲太大,已经到了不讲道理的程度,干脆看不得她搭理冯楚。
不搭理就不搭理,她转向父亲,换了话题:“那哪里是豆腐汤,那是鱼汤,鱼汤里放了豆腐罢了。若真是只有豆腐,您肯定又嫌素了。”
万里遥当即谈起了鱼和豆腐。他活了四十多岁,一直是吃好的喝好的,然而糊里糊涂的单是嘴刁,并不懂得什么饮食学问。万家凰和厉紫廷听着他的高论,听着听着就都忍不住笑了——万里遥认为鱼和豆腐既然是一对好搭子,那么若用豆腐养鱼,那鱼长大之后,该是何等的美味?
那二人也不反驳他,只是各自发笑,后来还是万家凰认为父亲蠢得有点过火,怕冯楚暗地里要腹诽他,便另起了话题,去问厉紫廷:“近来不是没什么大事了吗?怎么又是大半天没见到你?”
“我出城去了,想要找个地方,建一座军工厂。”
“这么冷的天,盖房子都不适宜,还能建工厂?”
“没办法,缺子弹。”
万家凰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子弹还要自己造?不都是用钱买的吗?”
厉紫廷被她问笑了,转向她正了正脸色,答道:“大小姐,问题是我没有钱。”
“哟。”万家凰有点意外:“那,得需要多少钱呢?”
“五毛钱一发子弹,我买十万发,也要五万。”
“那我给你拿五万不就得了?”
随即她转向万里遥:“爸爸,我给他拿五万块钱买子弹,您同不同意?”
万里遥伸了筷子去夹菜:“给紫廷又不是给别人,我没意见,你做主。”
厉紫廷一拍万家凰的手,顺势握了住:“谢谢你,我心领了。”
“怎么是心领?”她又惊又笑:“你当我是在拿空话哄你吗?”
“别闹,我哪能花你的钱?”
“谁拿这点小钱和你闹?是你没见过五万块钱,还是我没见过五万块钱?无非是现在天寒地冻的,我不愿意让你为了这点事奔波辛苦罢了。”
“五万块是小钱?好大的口气。”
“在我这里,一笔钱若是拿出去干正事,那么十万八万都不算多;若是拿出去吃喝嫖赌走邪路,那么一块钱都是浪费。”
万里遥在旁边连连点头:“对,我家大姑娘向来是这个规矩。紫廷你记住了,省得将来惹她生气。”
“生气也无妨,大不了再给我一个嘴巴。”
万家凰瞪他:“一个嘴巴够你记一辈子的。那我呢?我还被你气得掉进大坑里去了呢。”
“是我气得吗?”
“反正是和你有关。”
说到这里,她从他手中抽出手来,“啪”的一拍他手背:“那件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从我认识你到现在,没见你休息过一天。等会儿我给你开一张五万元的支票,你有了钱,也好好的享几天清福吧!”
厉紫廷望着她笑了:“好姑娘,谢谢你,钱我不要,明天我不出门就是了。”
“那就算我借你的,将来你有钱了再还我。”
“我心领了。”
万家凰转向父亲:“看看,好有骨气呀,不肯用我的钱呢!”
万里遥放下了筷子:“你也是啰嗦得很,直接拿本票给他就是了,何必还要问来问去,你这么问他,他当然是不好意思要。另外,我今晚没吃饱,这些菜全都不对我的胃口,我还是想喝那个豆腐鱼汤。”
厉紫廷抬手打了个响指:“让厨房给老爷子做鱼汤。”
旁边的勤务兵立刻领命而去,万家凰向着父亲一撇嘴:“肚子都鼓起来了,还说没吃饱。”
万家父女围绕着钱和鱼汤唇枪舌战,厉紫廷含笑听着,插不上嘴。他真享受万家的气氛,那父女两个再怎么吵,心里是互爱的,所以吵也吵得亲热,而更为美妙的事实是:他也已经成为了这个家庭中的一员。
这个可爱的家庭,很能让他心满意足。


第三十二章
晚饭过后,万家众人摆开了要闲聊的架势。而冯楚有些撑不住,便先回房、上床休息去了。
这几天是他近些年来少有的闲暇时光,然而饶是可以从早清闲到晚,他也还是要疲惫。没办法,他从十几岁起就是如此,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甚至也不能够太劳神,否则就要似病非病的起不来床。
他受不得冻,受不得饿,受不得累。大上个月,他随着毕声威跑战场,连着一天一夜没睡,结果同僚们都没怎样,独他一个在对着毕声威汇报之时,忽然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他摔出了一鼻子的血,鲜血淋淋沥沥的流了他一下巴一前襟,醒来之后,他又挨了毕声威的一顿好骂。毕声威让秘书处搭个台子,把这位身娇肉贵的小少爷供起来,免得小少爷受不得辛苦,再死在秘书处里。
结果是秘书处里真多了个木板搭就的简易台子,他被毕声威逼着坐了上去示众,仿佛他罪大恶极,是故意的昏迷,是故意摔出了满脸满襟的血。
毕声威是个暴君式的人物,一贯的不拿人当人,脾气上来了,也不拿命当命,对待手下的人,说打就打、说杀就杀。他其实是宁愿让毕声威在发脾气时打自己一顿,然而毕声威偏偏不大对他动武。对待他这个落魄的世家子弟,毕声威更愿意像猫捉老鼠一样,连逗带吓的折磨他。
毕声威是草莽出身的穷凶极恶之徒,生逢乱世,硬凭着他的凶和恶杀出了一片天下。冯楚总觉得他是穷人乍富,他对自己这个“少爷”,怀有仇恨。
尽管自己这个“少爷”,早已是穷困潦倒、名不副实。
想过了毕声威,他又想起了和毕声威相似的厉紫廷。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像二姐姐那样的千金小姐,为什么会爱上那么个阴恻恻的厉紫廷,难道二姐姐和他坐在一起,心里不害怕吗?
二姐姐对他倒是情深意重,开口就要拿出五万给他。五万,他前些年在一家慈善会里作文书,埋头写满了一个月的字,一个月也才能拿十元钱。后来到了毕声威手下,薪水长到了五十元,已经算是多了。
他心算了一下,发现自己若是想要赚出五万元来,那么从现在开始,需要在毕声威手下干一辈子——就算真干满了一辈子,除非他能活到一百岁,否则也还是赚不出那五万元。
而那又将是多么痛苦的一辈子啊!
他一生的价值,抵不过二姐姐对厉紫廷的一疼一爱。
而且听二姐姐和表舅的口气,那五万元对他们来讲,根本不算什么,随随便便的就可以拿出来,反正是“给紫廷,又不是给外人”。
他后悔了,早知如此,他当年走投无路之时,就该投奔到表舅这里来的。可他当时年轻,因见周围的亲戚朋友们全都对自家避之唯恐不及,一颗心便冷了下来,谁也不想依靠了,谁也不敢指望了。
这是他不对,他早该想到表舅不是那样势利眼的刻薄人,早该想到二姐姐是会对自己讲情谊的。是他把他们看扁了。
若是早投奔了表舅,那么自己不会再受后面那些年的苦楚,兴许也不会……
他暗暗的想:也不会有厉紫廷了。
他和二姐姐,本已经有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基础,表舅对他知根知底,而他无牵无挂的孤身一人,就入赘到表舅家里也无妨。
想到这里,他猛地坐了起来。抬手抓住了睡衣前襟,他咬牙攥紧了,就觉着心口作痛,因为他后知后觉,悔不当初——太后悔了,后悔得心脏都有了反应。
如今若想亡羊补牢,也已晚了。二姐姐看厉紫廷是个宝贝,表舅又是向来不管事,那么万家迟早要改姓厉,万家也不会再有兴趣和义务,接纳他这个远房三表弟。
凌乱额发丝丝缕缕的垂下来,扫着他的睫毛,他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想要缓解自己的心痛。他的眼前有光芒闪烁,如同电影画面一般,缓缓显出了一个新天地的残影。那个新天地里有颜如玉,有黄金屋,是他精神所需的乌托邦,是他肉体所需的富贵乡。
在冯楚辗转反侧之际,万宅的小客厅里灯火通明,是万家父女还在闲聊,厉紫廷作陪。万家凰批评父亲:“我看您留下三表弟,就是为了满足您的那点好奇心。前两天您追着他问这问那,今天可能是问够了,就不理人家了。”
万里遥笑了起来:“他又不是小孩了,要住他就随便的住,难道还要我天天陪他玩不成?再说你这三表弟,闷头闷脑的,问一句答一句,也没什么意思。”
“噢,那个闷头闷脑。”她一指厉紫廷:“这个就不闷头闷脑。”
厉紫廷在远些的小沙发上独坐抽烟,听了这话就是一笑。万里遥答道:“那不一样,紫廷不说话,是他城府深沉,你看哪个做大事的人,是成天啰嗦个不停的?这叫贵人语迟,心里明白,嘴上不说。”
“怪不得您这辈子没做成大事呢,您那嘴向来是比脑子快,心里是一点话也存不住。”
万里遥一耸肩膀:“我吃我老子的,你吃你老子的,咱们爷儿俩彼此彼此。”
“真要是彼此彼此呀,别看咱家人少,也早乱套了。”
万里遥欠身伸手去拿雪茄,刚从盒子里把雪茄取出来,忽觉身边多了一个人,正是厉紫廷起身走了过来。
厉紫廷从他手中接过雪茄,在一旁坐下后划了根长杆火柴,慢慢的将雪茄烤热点燃。万里遥愣了一下,随即抬手用力搂了搂厉紫廷的肩膀:“我亲生的大姑娘,都没给我点过雪茄。”
厉紫廷垂眼盯着火苗,手上忙着,含笑不语。万家凰看在眼里,美滋滋的叹息:“对,他比我好,不过是给您点个火,就把您给笼络过去了。”
万里遥从厉紫廷手里接过雪茄,送进嘴里深吸了一口,然后仰起头来喷云吐雾:“家里有了紫廷,我也就放心了。”
万家凰笑问:“那没他的时候,您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万里遥摇摇头:“你不懂。”
万家凰是不懂,也懒怠追问。看着并肩而坐的父亲和紫廷,她心中真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快乐,就觉着一家人终于聚齐了。多么整齐漂亮的一家人啊,小的青春正盛,老的也还值壮年,长长的大好年华还在后头呢!
“爸爸真的是命好。”她想:“往后家里添了紫廷,他更可以无忧无虑的一直乐下去了。”
嘱咐了父亲不要抽太多雪茄,万家凰也起身要回房去。厉紫廷随她一同出了门,二人手拉着手,慢慢的走。
万家凰系着一件银狐斗篷,没戴帽子,头冷身暖,反而是感觉清凉爽快。将厉紫廷的一条手臂搂进怀里,她问道:“你就只穿了这一身呢子衣裳,不冷?”
他摇了摇头:“不冷。”
紧接着他转过脸来,低头轻轻一顶她的额头:“我身体很好。”
万家凰感觉他这“身体很好”四个字里,似乎别有深意,而且是那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深意。她可不接他这句话,万一说着说着,他再和她“闹”上了,她极有可能要抵挡不住。
于是她换了话题:“方才我说拿五万,现在我决定再大方些,正好我这里有交通银行价值十万元的本票,一会儿到我房里,我把它给你——你别开口,我知道你的意思,这钱只当是我借给你的,你将来有钱了,再还我就是。”
他拍了拍她的手臂:“你倒是很信得过我。”
“这话说得稀奇,我不信你信谁去?我不应该信你吗?你是不是看我整整一晚都没生气了,心里有点痒痒?”
她半笑半恼,他却是平静得很:“我确实是不想要你的钱。”
“和我生分啦?”
“不是生分,我现在不想要,将来我们结婚了,我也还是不想要。男子汉大丈夫,从太太娘家那里几万几万的拿钱,不像话。”
“娘家?我们难道不是一家吗?”
“我们当然是一家,我只是打个比方。”
“你这比方打得有点小家子气。钱这东西,自然是要计算的,可是算得太细,也没意思。”
“你家里若是普通人家,我还未必会这样小心,可是……”
“可是什么?我家有钱,还有出错了?”
他停下来放开她,转身站到了她面前:“其实你我之间,我是高攀了的。你是千金小姐,可我——我是——”
说到这里,他闭了嘴,片刻之后,才又说了下去:“最穷的时候,我是当过乞丐做过贼的。我能活到今天,全凭命硬。我这样的人,能够得到你的爱,能有机会娶你为妻,已经像是在做美梦。你我之间,如果要给,也是我给你,不是你给我。”
万家凰重又抓住了他的双手:“谁给你了,我那是借!将来你是要连本带利一起还的!”
随后她又狠狠的推了他一把:“傻子,我不过是借你点钱给你救急,你就受不了啦?我告诉你,我心里喜欢你,我喜欢你喜欢得要命,将来还有更好的给你呢,还要和你生儿育女过一辈子呢,到那时候你怎么办?你离家出走去?你和我脱离关系去?你个不识好歹不招人爱的傻小子,少跟我耍你的臭骨气,有本事你就离开我,别娶我!”
她当然是推不动他,可他直挺挺的挡着她的路,却也不再说话。她仰脸凝视了他,就见他像是忽然变了个人,脸上的倨傲和冷漠全没了,他眼中流动了一点闪烁的星光。
她故意忽视了他眼中的泪光,拼尽全力推着他转身向前:“快点走吧,冻死人了。”
万家凰把厉紫廷硬推回了自己房里。
房内灯光明亮,翠屏上前为她脱了斗篷,又去端来了热橘子汁。万家凰故意忙碌了许久才去看他,一看之下,却又有点失望。厉紫廷笔直的站在桌前,默然的喝着热橘子汁,已是恢复了故态。
寒夜之中,眼含星光的那个他一闪而逝,仿佛只是一个瞬间破灭的幻影。
收回目光,她满怀怜惜的暗暗喟叹了:原来在他那坚不可摧的表象之下,还藏着个惭愧委屈的小影子呢。


第三十三章
万家凰开箱子取本票,厉紫廷伏在桌边写欠条,然而二人一手交票,一手交条。万家凰把欠条锁进了小皮箱里:“从今往后你可就欠了我的债,记得将来要还啊。”
说完这句话,她皱着眉头笑了:“我可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明明我才是债主子,可我不但威风不起来,还得好言好语的哄着你,怕你不要。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低声说道:“谢谢你。”
万家凰感觉厉紫廷在这方面有点小家子气,一整晚都在围着这笔钱打转,使得自己浪费了许多口舌。他不知道,金钱固然是好,可是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做“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为了知己的前途事业,付出千金也是值得,并且只要双方心照即可,一个谢字都不必说。
她对待他,是有这么一派豪情的,况且凭着她的家产,她也豪迈得起。眼看着厉紫廷为了十万块这么动感情,她还有点怪不得劲,只盼着他赶紧拿了钱去买他的子弹——买子弹有五万就够了,她给了他十万,是为了让他手头更宽绰些,能有余钱干点别的。要不然买了子弹之后,他还是两手空空的要闹穷。别人闹穷,可以老老实实的蹲在家里挨饿;他闹穷就不一样了,万家凰不怕别的,怕他又纵容部下四处放抢,招得万人唾骂。
该考虑的都考虑到了,她连推带撵的将厉紫廷驱逐了出去,让他快些回房休息。厉紫廷乖乖的走了,走到半路,他在寒风中做了个深呼吸。
他实在是感觉当下的一切都是梦,因为他活了二十八年,从来没有人这样善待过他,他简直不能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人,这人会对他这样的爱。
太像梦了,所以他心里不踏实,几乎有些怕。
一夜过后,厉紫廷着手派人去银行提款,又联络了军火贩子购买枪支弹药。这够他狠忙一阵子的,万家凰没了伴儿,只能走去和父亲聊天——她是真的没伴儿,因为现在连翠屏都不肯老实的在房内守着她了。
不老实的翠屏是被张明宪勾去了魂魄,这可让万里遥为了难。原本他打算把翠屏许配给张顺,翠屏和张顺二顺是一起长大的孩子,前头还有个仙桃,但仙桃比他们都大,二顺又太小,所以万家上下都认准了翠屏和张顺是一对,翠屏对此是不置可否,张顺对待翠屏,则像是哥哥对待妹妹一般,若论柔情蜜意,那看不大出来,他单是对她亲,亲得安然笃定,甚至都没有非分之想,只死心塌地的等着他和她再长大些便成亲。
万家凰得知了父亲的心事,劝道:“您就别管这事了,没有翠屏,也不耽误张顺娶媳妇。况且翠屏也不是爱上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张明宪是紫廷的部下,依您的眼光看,紫廷连根头发都是好的,他的部下,自然也都是好小子了。”
“我也没说要干涉,恋爱自由嘛,你们主仆两个正好一起自由。”
“我还有句话要告诉您老人家,昨晚我给紫廷拿了十万,他不肯白拿,给我留了张欠条。”
“我不管,你是管家的姑奶奶,你说了算。”
这话刚说完,冯楚来了。他今天气色不错,手里拿着两本书,进门之后先向万里遥问了安,然后对着万家凰说道:“二姐,我刚去你房里找你,扑了个空,所以就到了这里来。”
万家凰向他一笑:“找我有什么事?是不是想去书房再拿几本书来读?”
他也笑了:“二姐别笑话我,我虽然去了一次,可还是不认路。本来想劳驾你房里的翠屏领我走一趟,结果翠屏也不在。”
万家凰答道:“她在才怪了,我现在都抓不到她的影儿。走吧,我带着你去。”
“劳烦二姐了。”
“这有什么劳烦的,我权当是运动身体了。”
两人且说且往外走,说的全是闲话。冯楚问道:“现在已经停战了,厉司令还是那么的忙?”
“忙,整天都见不到他的影子。”
“大概做军人的,都是这个样子。毕司令也是如此,不过他和厉司令忙的不是一路,他是忙着吃喝玩乐。”
“谁和姓毕的是一路?三弟弟,事到如今,紫廷和毕声威又要谈判又要和平的,我也就不便再翻旧账了。真要是翻起旧账来,那毕声威还是我家的大仇人呢。那时候要不是有紫廷保护我们,我们全家连命带财,都能被他抢了。”
“我听表舅讲过这件事,那时候我随着秘书处留在白县,一点也不知道这边的情形,如果我那时候是随着军队一起过来的话,或许可以劝一劝毕司令。”说到这里,他有点心虚,又解释道:“我虽然没有什么发言权,但我——”
他讲得吞吞吐吐,万家凰听他似乎是要说不下去,便体谅他,换了话题:“不过祸福相依,虽是全家都受了一场大惊吓,但也因此结识了紫廷。”
一说到“紫廷”,她开始笑盈盈:“爸爸说我和他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表舅好像很喜欢厉司令。”
“可不是。”她含笑转向冯楚:“我看爸爸和他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要不然怎么会看他那么顺眼?”
二人转了个弯,前方便是书房。冯楚跟着她进了房门:“我凑个热闹吧,我想我和表舅,还有你,大概也算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能够和你们重逢,我心里真高兴。”
“你若喜欢,我们往后就常来往,还和小时候一样。”
冯楚走到书架前,对着书本说道:“可惜我们都长大了,你又已经有了厉司令,我有时候想来找你说话,可是想一想,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一家的亲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冯楚犹豫了一下,随后才答:“怕厉司令误会。”
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毕竟,我们都大了。”
他想万家凰——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哪怕只是出于客套——也一定会笑着解释,让自己不要多想,往后尽管照常的和她亲近。万家凰也当真是微笑着转向他了,只是接下来所说的话,出乎了他的意料。
“你这话倒也有理,瓜田李下的事情,确实是不宜多做,万一平白的惹出风波,伤害了大家的感情,多犯不上啊。”她很赞成的向着冯楚点头:“三弟弟还是心细,若不是你提醒我,我大剌剌的,还真没想到这里。”
说着,她向着书架子一抬下颏:“挑你的书吧,挑好了咱们就走,这屋子真是冷。”
冯楚有点失望,但是没说什么,依旧是笑微微。而万家凰睫毛一扫眼珠一转,含笑望向窗外,心想三表弟这小心眼耍得真是无聊。本来就是亲戚姐弟,互相之间讲些亲戚情份也就罢了,怎么还扯到了紫廷身上?
还“怕厉司令误会”,真是人不大、心不小。你想做什么坏事?还没做就知道会让“厉司令误会”了?那你既是早知道,为什么还要做?莫非就是故意的想让人家误会一下子?
万家凰对冯楚暗暗的腹诽,脸上倒还是一团和气。对着她万家打主意的人太多了,穷形尽相者有之,穷凶极恶者亦有之,她见得多了,早已习惯,冯楚这样轻飘飘的挑拨离间,她听了只当是一阵风,连介意都不介意。眼看着冯楚挑好了书,她和他一前一后的离了书房。走到半路,她遇到了翠屏——翠屏低头走路,一边走一边美滋滋的傻笑,也不看人,险些一头撞进了她的怀里。
“你还知道回来呀?”万家凰在她额头上戳了一指头:“我当你和大兵跑了呢!”
翠屏抬了头,脸更红了:“我——没——”
“我不管你干什么,反正我现在派你个差事,你送表少爷回房去。”然后她转向冯楚:“我要直接去找爸爸,和你不顺路。你和他老人家也没什么好谈的,硬陪着他聊天还怪累,不如回房好好的休息休息。”
然后她离了冯楚,真找她父亲去了。
万家凰一到父亲那里,又是大大的皱了眉头。
她父亲铺开笔墨纸砚,正在大规模的写信,将自己得了女婿的喜讯昭告天下,好像万家凰是一件滞销的货物,如今终于打发了出去。
万家凰感觉父亲这行为简直就是丢人现眼,万里遥却是不以为然。他是发自内心的认为女婿不错,若依着他的意思,他还想在每封信里都附上一张厉紫廷的照片,让京城里的亲戚朋友们都来瞻仰一下女婿的英姿。
万家凰拦不住他,气得直跺脚:“爸爸,您就是不能让我省一天的心,非得让我天天跟您怄气。您自己想想,谁家嫁女儿是像您这样欢天喜地的?您乐成这样,丢不丢人?”
“我想乐就乐,谁管得着?”
“我不和您说了,等紫廷回来,我让紫廷说您。”
“他说我?不可能。他对我向来是恭而敬之,说我?他不敢。”
“什么恭而敬之,他那就是哄着您呢。”
“他肯哄我,这就是他的孝心了。我是你的亲爹,这些年怎么不见你哄哄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