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章啊,你不要走!”赵将军暂时抛弃了派头,居然亲自站了起来:“留下来吃顿午饭,然后让小金送你去办事处!哈哈哈哈哈!”
顾云章也随着站了起来——他刚刚已经看穿赵将军的本质,正是不自在,如今又受到这样热情的挽留,真是从眼睛到头脑一起痛了起来。

第24章 官升一级

顾云章留恋北平城内的繁华,万分不愿搬到西山上来住;但他不是个任性的人,既然和赵将军已经谈到这种程度了,那以后也将是个上下级的关系——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他是下级——所以也就不好太拂逆对方的意思。
况且又不是长住。
顾云章、赵将军、金处长,一起在餐厅中吃了顿午饭。赵将军在和蔼的时候,那是真和蔼,一点架子也没有了,简直有如慈父。他坐在顾云章身旁,微笑着探头问道:“云章,我这里的中国饭菜,味道马马虎虎,不算好;不过西餐部的厨子手艺还行,你爱吃哪国菜?厨房全能做!”
顾云章咽下口中的饭菜,然后抬起头,很严肃的告诉他:“这已经很好了。”
他严肃的刀枪不入,搞得赵将军有种老虎吃天、无处下爪的感觉:“好,那好,多吃点。”然后转向金处长道:“世陵,和云章相比,你就太娇气了。”
世陵乃是金处长的大名。听了这话,金处长眼波流转,很俏皮的瞪了赵将军一眼。
赵将军守着两名漂亮青年,高兴的心都满了,虽也下意识的夹了两口菜送进嘴里,却是食不甘味,光顾着享受这种精神上的愉悦。
下午时分,金处长果然出马做向导,引着顾云章和海营长去了那办事处去。
办事处虽然有个办事的名称,其实从来没有任何事情可办,不过是因为赵将军常驻西山,所以才特地建造了这么一幢别墅,专供往来的大人物居住。顾云章进楼一瞧,见内中陈设奢华,而且打扫的十分洁净,同北京饭店那种小房间相比,别有一种清贵明朗的好气象。
金处长同他一直没话好说,这时就问道:“顾团长,这不错吧?”
顾云章站在窗前,向外望那曲折而下的山路:“好。”
金处长知道他惜字如金,所以也懒得挑理:“那就让祝参谋陪你们下山回城,把行李拿过来吧!你这个时候来的正巧,西山是个避暑的好地方,总比城里凉快的多。”
顾云章呼吸着金处长身上散发出的香气:“好。”
金处长一甩袖子回了头,出门去找祝参谋——他是伺候不了这个半哑巴了!
这个上午,海营长快被祝其琛缠死了。
这不是战场,不是他逞威风的地方,可他到了忍无可忍之时,也不得不沉下脸问道:“祝参谋,你总摸我干什么?”
祝其琛笑嘻嘻的:“你还怕摸?”
海营长横了他一眼:“你摸得我不舒服了!”
祝其琛依旧笑嘻嘻:“那怎么摸,你才舒服呢?”
海营长把祝其琛放在自己腿上的胖手抓起来:“摸你自己去!”
祝其琛调戏海营长上了瘾,海营长越急,他越觉着可爱。后来顾云章要出门看房子时,海营长起身几步就冲出了客厅,很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当晚,顾云章和海营长住进了办事处。
赵将军回想顾云章那个模样,感到十分动人,有心夜里找个借口再去同他聊上几句。思前想后的,他打算去办事处的院子里赏月。
他老人家出门,那也是件了不得的事情。金处长一边为他穿戴,一边略含妒意的问道:“将军,您老人家对顾团长好像是很青睐啊?”
赵将军沉吟着实话实说:“顾云章这个人么,在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很合我眼缘的。”
金处长含笑问道:“他那种哑巴似的人,也有说话的时候吗?”
赵将军回想起上午两人的谈话,不禁皱起眉头,继续实话实说:“他没什么水平,说起话来毫无礼数,简直像个畜生!”
赵将军终于穿戴完毕了,迈步出门想要去找畜生欣赏空中那一弯惨白残月,哪晓得还未出院子,就听天上一声炸雷,随即狂风骤起,却是来了一场雷阵雨。
顾云章躺在二楼卧室内柔软的大床上,温暖而舒适的侧过脸去,凝视着窗外的电闪雷鸣。
先前他只晓得活着,吃饱穿暖就是好日子;可自从到了北平后,他才晓得好日子里也分级别的。他这些年所谓的幸福生活,其实还不如赵家别墅里听差过的体面。
为什么会这样,他想不明白。他现在并不缺钱,至少是不穷困,可总是活的像个野兽。因为白家堡是处穷乡僻壤吗?也不对,葛啸东这些年一直也在山沟县城里带队伍,顾云章觉着他并没有由此就失了那副高傲矜贵的腔调。
葛啸东经过见过,永远知道什么是好的,在泥涂里也要活成绅士,虽然他在本质上并非绅士,而是武夫——好勇斗狠,亡命之徒。
顾云章是个感情极度贫乏的人,只有在想起葛啸东时会动容。他恨葛啸东,嫉妒葛啸东,可就是打不败、杀不死葛啸东。
他把被子向上拉了拉,觉着身体整个的陷入床中,仿佛躺进了水里一般。暂且放下葛啸东,他那脑子里莫名其妙的蹦出了个沈天生。
随即他的耳边就响起了一声连一声的“哥哥”,吵得他心里发烦;想到沈天生那口口声声的“我喜欢你”,他就更是烦,恨不能把沈天生抓过来咬一顿。
“胖小子!”他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背对着窗口闭上了眼睛:“真讨厌!”
西山本就凉快,夜里下了一场雷阵雨之后,翌日清晨的空气就更是清爽。顾云章早早起了床,悄无声息的在楼内四处走动,心想我以后要是不打仗了,就在这里盖所好房子,周围再围个小花园,一个人好好享几天清福。
这时候海营长也起来了,走出卧室后,他发现楼内除了顾云章之外就是几个不大露面的听差,所以心里有点发虚,感觉自己和对方的距离太近了。
顾云章正站在楼门口向外打望,忽然一眼瞄见了他,就出言唤道:“海长山。”
海营长立刻走了上来,陪笑应道:“团座,早上好啊。”
顾云章背对着他一点头:“好。”
海营长又问:“团座,咱们今天是不是就闲下来了?”
顾云章身处在一个雨后天明的清新世界中,心情很愉快陶醉,几乎不想理会海营长:“你回白家堡,和赵兴武一起把队伍带出来。”
海营长谈到正事,思维立刻就缜密了:“那要是有人恋着不肯走怎么办?都是从白水山上打下来的,万一下面有人勾结连环,那队伍可是容易散摊子。”
顾云章扭过头来,半看不看的瞟了他一眼,随即垂下眼帘轻声道:“传我的话下去,就说出了察哈尔地界之后,全体升官一级;有胆敢煽动他人反抗命令者,就地正法。海长山,你的嘴总比赵兴武利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
海营长立刻点头:“是,我知道了。到时候我就把这个利害关系给他们摆清楚——走的人升官发财,不走的人拉出去吃枪子儿。”
顾云章又转向了前方:“告诉赵兴武,让他临走时把我院儿里那个傻小子也带上。”然后他挥了挥手:“打电话叫祝其琛送你去火车站,快去快回。”
海营长一个激灵:“那不用,我认识路,自己去就成。祝参谋这人像个老兔子似的,我可受不了他。”
顾云章听了这话,因为想起赵将军,所以倒是皱着眉头笑了一下:“这办事处里也有汽车可以用,你去吃饭,然后马上走!”
海营长此次北平之行,就这样逃命似的结束了。下午时分祝其琛来看望海营长,得知他已回察哈尔后,当场就大大的嗟叹了一番,末了怏怏离去。
赵将军很愿意把金处长和顾云章摆在一起,陪着自己吃吃饭,喝喝茶,聊聊天。
然后他总是抓不到顾云章的影子。
顾云章,无论是何等路线,走一次便能记个清清楚楚。如今他无所事事,每天吃过早饭后便悠然出门,也不乘轿子,自己就溜达着下了山。山脚处有一家西山饭店,门外露台上安置着许多茶座,常有摩登人物和洋人男女光顾;他见那里热闹,便也走去坐一坐。茶房送来菜单时,他十分镇定的上下浏览了一遍,不但没有找到熟面孔,而且发现上面还写了许多弯弯曲曲的洋文;环顾四周后他看到邻桌两位女士在喝茶吃点心,如遇大赦,立刻示意茶房依样给自己端上一份。
这一日下午,阳光明媚,却又有凉风习习。他按照惯例在露台角落处独占一副桌椅,慢条斯理的吃着一盘冰淇淋,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汽车喇叭声,便不由得抬头向外望去,只见一溜四辆黑色汽车络绎开入山下停车场中。第一辆车首先停下,一名副官打扮的男子从副驾驶座处下了车,随即回身打开后排车门,请出一位长袍马褂的圆脸汉子来。
顾云章不明所以,以为这只不过是哪位军官来游山;不想身后一名茶房伸脖子看了几眼后,就回身对着另一人笑道:“不相干,是张师长来了,大概是要上山去拜访赵将军的。”
话音未落,那副官又从第二辆汽车中请出个一身戎装的高个子。那高个子同张师长说说笑笑的走出停车场,然后坐上早已备好的轿子,直接往山上去了。
顾云章略觉好奇,回头问那茶房:“张师长是谁?”
茶房笑答道:“这位先生,张师长大号叫做张小山,您听这个名字,可能是不觉着耳熟;我要说那位娶了四五十个姨太太的张军爷,您一定就知道了!”
顾云章点点头,刚要再问,哪知身旁忽然冲来一人,隔着露台栏杆气喘吁吁说道:“可、可找到您了!”
顾云章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却是个办事处的听差。
那听差喘的说不出整话来,还挣扎着向他抱拳拱手:“赵将军刚、刚才派人给您送、送委了,恭、恭喜啊,顾、顾师长!”
顾云章眨巴眨巴眼睛,脸上没表情,心里挺高兴,暗想赵振声果不食言,真把自己往上拔了一级。
那听差咽了口唾沫,满头满脸的汗:“赵、赵将军找您回去呢,晚上大、大请客,外县的几位师长都、都要到了!”
顾云章立刻站起来会了账,然后随那听差雇了两顶轿子,赶往赵家别墅。

第25章 赵家晚宴

顾云章在赵家别墅的大门前下了轿子。
迈步走入院内,他就发现这别墅中的情形颇为异常,不时有戎装整齐的军官进进出出,一个个都昂首挺胸快步行走,平白就增添了几分紧张热烈的气氛。
因为无人阻拦他,所以他登堂入室,自行就摸进会客室去了。会客室是间明亮房屋,靠墙摆了一排长沙发,访客们等待赵将军接见时,通常是在此消磨时间。此刻他见室内无人,便找了个舒服位子坐下了,又伸手从茶几上的糖盘子里挑了块水果硬糖,剥开糖纸塞进嘴里。
咂摸着嘴里的甜味,他向后仰靠过去,没什么心事,专心致志的吃糖。正是一派安然之际,房门忽然开了。
他立刻坐直了身体扭头望去,只见一位西装男子走了进来。来者似乎也没料到屋内有人,先在门口停顿了一下,随即很惊诧的向他微笑着一点头:“你好。”
顾云章也想回一句“你好”,哪知道一张嘴,硬糖掉出来了。
那人脸上的笑意立刻毫不掩饰的扩大加深了。在离顾云章半米远的地方坐下来,他抬手扯松了领结,很和悦的说道:“你这先生真有趣。”
顾云章咽了口唾沫,无话可说。
那人从西装口袋里抽出一把折扇,“唰”的一声打开来用力扇了两下,而后放下折扇,干脆把领结解了下来。回头看顾云章穿着短袖衬衫,他仿佛是很羡慕,起身把西装上衣也脱掉了。
“都说西山凉快,我可是没觉出来。”他像对待熟识朋友一样,很自然的向顾云章说道:“还是我老了,受不得暑天了?”
顾云章抬头端详了他的脸,发现他是个圆脸大眼睛的长相——至少年轻时应该是的,现在不年轻了,又未发福,所以面孔的轮廓显出来,就不那么圆了;眼睛的形状倒还是好的,尤其是眼珠子黑白分明,让他一个中年男人居然有了点灵气。
顾云章问他:“你多大了?”
那人欠身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擦汗,并不介意顾云章问的无礼:“年近不惑啦!”
顾云章没听明白:“多大?”
那人抄起折扇,一边扇风一边转向顾云章:“孔夫子的话嘛,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我而立久矣,眼看就要不惑了!哈哈,其实还是糊涂得很。”
顾云章伸手从糖盘子里又挑了一块糖:“那你还不算老。”说完他又瞟了对方一眼:“你贵姓啊?”
“沈。”那人向顾云章伸出手去:“沈傲城。你先生呢?”
顾云章握住沈傲城的手,发现他满手都是汗:“顾云章。”
沈傲城收回手,把手心里的汗往裤子上蹭:“顾老弟是军界的人吧?”
顾云章剥开糖纸,在吃糖之前答道:“是。”
沈傲城满脸淌汗,仿佛要被自己的汗水呛到:“我和你们军界的人,交往不多,就和张小山师长最熟,另外认识你们赵将军。赵将军这两天大请客,一般人不够资格出席,你老弟虽是年纪轻轻,但位置一定不低吧?师长?旅长?”
顾云章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沈傲城微笑着答道:“我啊,是开汽车公司的。生意人,比不得你们有作为。”
顾云章还要继续问下去,然而房门又开了,一个油头粉面的脑袋伸进来,却是金处长。
“顾师长,你怎么在这里?”金处长没有进门,只公事公办的唤道:“将军一直在等你,请快跟我来吧!”
顾云章张着嘴,问话半路夭折,口中的糖又滚了出来。
沈傲城用扇子指着他笑出声来:“你老弟不要吃糖了,快去吧!”
顾云章在硬糖上连出了两次丑,可是不知怎的,并没有感到羞恼。沈傲城这人十分坦然,连笑话他都笑话的那么坦然,让他除了跟着一起感到好笑之外,再无其它想法。
随着金处长走到楼上,他被请进了赵将军的书房。
赵将军的大书房内将才济济,几名高级军官正端坐在沙发上,很有分寸的恭维着赵将军。见顾云章进来了,赵将军微微一欠身,眼中不由自主的放出了一点光芒:“云章,早让你来,你怎么才到?”然后又伸手指向近处的一把太师椅:“不要站着,坐下。”
顾云章不假思索的坐了下来:“我早到了,一直是在楼下会客室里。”
赵将军见他脸面雪白,眉目浓秀,虽是缺乏表情,但并不算木然,倒是隐约有点冷美人的意思,就心荡神驰的笑了起来:“你又不是外人,往会客室里跑什么?直接上楼来找我就是了么!”
此言一出,顾云章没多想,旁听的几位将才可是心中一动,登时觉察出了赵将军的弦外之意,知道这陌生的小白脸大概要成为他老人家的新宠了。
赵将军平时对部下都是不苟言笑的,可今日心情好,故而语气十分活泼的向顾云章介绍了在座几位师长。顾云章放眼望去,见那个长袍马褂的圆脸男人果然就是张小山,而张小山旁边的大个子名唤李世尧——这两位仿佛是赵将军特别看重的,其余几人,便只是一言带过罢了。
在这些人中,顾云章就看张小山最顺眼。张小山这人生的圆头圆脑,五官轻描淡写的笼罩在一团和气之中;做派偏于古老,总像是随时预备着给人打个千儿,很有前清气息。
顾云章喜欢圆一点、胖一点的人。金处长那么漂亮,可因为生的苗条颀长,所以在他的眼中也就仅是个漂亮。
张小山人精似的,看出顾云章现在正当红,便陪着笑向他好生寒暄了一番。顾云章本是斜斜的面对着赵将军,此刻就双手搬了身下那沉重的红木太师椅,连人带椅子一起转向张小山。张小山没想到他为了听自己说话,搞出这么大动作,登时有些心虚,怀疑自己是调戏了赵将军的意中人。
赵将军笑微微的旁观,并不说话。
这时李世尧见张小山交际正欢,自己也不甘落后,掏出烟盒走上来向顾云章敬烟。顾云章本不抽烟,当场回绝,搞得李世尧讪讪的,后退着坐回了张小山身边。
这些人在赵将军的书房中消磨了小半个下午,也就到了傍晚时分。那金处长敲门走了进来,向赵将军禀告道:“楼下已经来了许多客人,您老人家准备什么时候开席呢?”
赵将军一手扶着金处长的手臂,一手按着桌沿,稳如泰山的站了起来,喉咙中放出苍老而矜持的声音:“我这就下楼,让厨房准备着,马上开席。”
赵将军这人,虽然自称是小隐隐于野,其实私心里还是很爱热闹,常在这别墅中举办宴会,特地在一楼开辟出了一间大厅。如今这厅内摆下了十几桌酒菜,应邀而来的一干名流们各自坐了,谈天说地吃吃喝喝,很是快活;另外还有几桌女客,都是太太小姐之流,是等着参加宴后舞会的。
赵将军高居于首位,因为金处长不够资格入席,所以他左边是顾云章,右边是张小山,十分得意,屡次大笑,几乎忘记伪装老人家。
桌上众人也听说过顾云章在察哈尔的恶名,却没想到本人这样年轻,简直可以归于小兵蛋子一类,又见他理直气壮的坐在上首,就颇觉不忿。当着赵将军,没人敢向他挑衅,但是也有别的隐晦办法——一酒过三巡后,宾客们都带着醉意放松了心情,一位马师长笑嘻嘻的走上来,拎着个酒瓶子要向顾云章敬酒。
顾云章一直没怎么吃菜,酒也喝的不多。抬头看着马师长,他无意起身,只淡淡说道:“我不大爱喝酒。”
马师长借酒盖脸,拿起顾云章面前的高脚杯就斟满了白兰地:“哈哈,哪有爷们儿不喝酒的?除非是你老弟不给我面子!”
顾云章的确是不想给他面子,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周遭一片欢乐,自己不好标新立异。眼看马师长把酒杯碰过来了,他便也端起酒杯,仰脸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放下酒杯,他那脸上不红不白的。
马师长平日也是个豪饮之徒,当即就看出顾云章是个有量的。把瓶中余酒再一次倒满了顾云章的杯子,他见桌上还摆着半瓶洋酒,就抄起来给自己也满上了:“你老弟真是个痛快人,咱再来!”
顾云章默然的举起酒杯,几大口喝光了。
这回他放下酒杯,转头对旁边侍立着的听差一抬手:“给他搬个椅子过来!”
那听差正看得有趣,听了这话就真在马师长身后摆了一把椅子。
马师长不慌不忙的叫住了那听差:“你去多拿些酒过来,另外找两个大杯子!”
那听差来回跑了好几趟,运来了一打白兰地以及两只大碗似的水晶玻璃杯;轻手俐脚的连开了六瓶酒,他含着笑退回人后。这时桌上众人,包括赵将军,也都停了杯筷,饶有兴味的观看这两人拼酒。
马师长见顾云章神情平静,心中就有些打鼓,可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也只得一横心抄起了酒瓶。
顾云章见他要往杯中倒酒,就自己也拿起了一瓶酒:“横竖都是往肚子里喝,就别费事了,直接来吧!”
马师长笑道:“好,你老弟够豪爽啊!”
这两人各自灌了一瓶,没事。
又灌了第二瓶,也没事。
拿起第三瓶,马师长这回喝到一半时,皱眉咬牙的放下了酒瓶。他身为一个资深酒徒,知道自己酒量的深浅——肚子里也装了四五斤烈酒了,再喝下去怕是要出乖露丑。
“行了……”他苦笑着举了白旗:“你老弟是真厉害,咱甘拜下风。下次在酒桌上再遇上你老弟,我老马得绕道走了!”
顾云章没理他,一气儿喝空了酒瓶。
低头吁了口气,他把空酒瓶放在桌上,然后望向马师长:“不喝了?”
马师长硬着头皮发笑:“不行啦,喝不动了!再喝要让人见笑了!”
顾云章的神情依旧平静:“刚才是你来找我喝的,现在说不喝就不喝了?”他拿起对方剩下那半瓶酒递过去:“不喝不行。”
马师长坐在椅子上不敢乱动,稍微一动,脑浆子就要晃荡成浆糊:“你就非得把我喝趴下不可?知道你小老弟现在正出风头,可也别得理不饶人呀!”
顾云章晃了晃那半瓶酒,轻声说道:“我没理也不饶人。”
说完他骤然出手,一把就将马师长扯了过来!
他的动作太快,桌上众人先觉着眼前一花,定睛看时就见马师长半蹲半跪的背对了顾云章;而顾云章把马师长的脑袋搂进怀中,随即一手扳起他的下巴,一手将酒瓶口塞进他的嘴里,不由分说就是猛灌。马师长的两只手在空中抓了一下,张大嘴巴连呛带咽,竟是连声音都没发出来。
半瓶酒下肚后,顾云章一松手,马师长“咣当”一声向前栽倒在地,不动弹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厅中宾客们也都伸着脖子望向了这边。见一贯海量的马师长活活醉倒了,大家就都觉着惊讶。而张小山一直和马师长不和,这时见对头出了大丑,就乐的眉飞色舞,向顾云章挑起大指:“好!我也服了你老弟了!”
赵将军却是关切的问他道:“云章,你没事吗?要不要上楼去休息休息?”
顾云章把桌上的空酒瓶子收到一起,一边让听差过来将其撤下去,一边摇头道:“我没事。”
顾云章说自己没事,然而旁人都不肯十分相信,怀疑是酒劲还没有发作出来。然而一直等到散席之时,他还是一派自然态度,并无异常。
众宾客此时分成两拨,年老一些的上楼去吸烟聊天推牌九;青年男女则拥去了跳舞厅中。赵将军扶着金处长,扭头向顾云章道:“云章啊,你不必陪我,跳舞去吧。我和陈培老讲两句话,一会儿也下去。”
顾云章本来也没想陪他,听了这话自然乐得,立刻就觅着乐曲声音走开了。

第26章 葛啸东来了

顾云章走进了跳舞厅,不为跳舞,只是愿意看个热闹。
跳舞厅是临时布置出来的,四面靠墙摆放了桌椅,中间腾出空阔地盘权作舞池。屏风后面的白俄乐队已经奏起乐曲,一对对男女也就相拥着滑入舞池,摇摆旋转起来。
顾云章在厅门口站了一会儿,因这里几乎没有军界人物,所以无人理睬他,只有几位摩登小姐频频看他。
后来,他忽然发现了沈傲城。
沈傲城的西装和领结已然不翼而飞,衬衫领扣也解了开,正独自站在墙角处的一架电风扇前,吹了前胸吹后背。顾云章离他那样远,也可看清他那汗如雨下的狼狈相。
顾云章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他一直走到沈傲城身旁,也不说话,就单是看着对方那满头满脸的滔滔大汗。沈傲城一边擦汗一边将个湿漉漉的脑袋凑到风扇近前——忽然一眼瞧见了顾云章,大惊之下脱口而出:“哎哟我的妈!这不是顾老弟么?”
他说这“哎哟我的妈”五个字时,带了一点不知何方的口音,听起来十分有趣,引得顾云章笑了一下:“你热成这样?”
这时不等沈傲城回答,后方走来了一名托着盘子的听差,在乐曲声中大声道:“沈经理,您要的冰来了!”
顾云章回过头去,就见那听差手中的托盘上摆着两只大玻璃壶,一壶里是水,一壶里是冰块。
沈傲城请顾云章就近坐下了,然后自己兑了冰水连喝三大杯。用手帕擦了擦后脖颈的汗水,他很抱歉的向顾云章笑道:“我是最怕过夏天,汗多,让人瞧着怪嫌的——你老弟的酒量真是了不得,现在还没觉着醉呢?”
顾云章盯着他,同时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