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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段珀这一番吵闹,段提沙暂时不敢再提养小鬼的事情了。在高僧的指点下,段提沙转而请来了一尊四面佛,正好他所居住的“西边”庭院宽敞,这时就专门收拾出了一块花草芬芳、八面来风的空地,专来安放这尊佛像。这种行为,倒是引得人人赞赏。四面佛约有一米多高,金光璀璨,周围装饰的也是花团锦簇、五色缤纷。每天都有仆人过来供奉香火水果,段珀也时常过来拜上一拜。又因这四面佛是个喜热闹、好女色的神灵,所以段提沙隔三差五的还要找来几名妙龄少女,光着屁股在佛前跳上一段舞蹈。每当少女翩翩起舞时,段提沙领着坤信站在一边旁观,就和四面佛一起愉悦了。
无事的时候,段提沙也会跪在四面佛前,嘀嘀咕咕的讲述自己的隐忧——儿子不让自己吃肉,这当然全是好心,可是松软的米饭和寡淡的青菜根本填不饱他的肠胃,他这一辈子就是个野人似的肉食动物,难道到了老了,反而是要天天挨饿了么?另外,他虽然一直在服用药物,可是手脚还是日益笨拙了。他现在已经无法抱起坤信,可是坤信这样娇嫩,是走不得长路的呀!还有他的宝贝老虎,老虎最近又开始闹头疼,这自然是全怪他当年下手没轻没重。他是很后悔的,神灵能不能帮帮忙,救救他的老虎呢?
段提沙心平气和的和四面佛打商量,希望对方看在自己一片虔诚的面子上,可以帮帮忙。而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之内,家中生活一切顺利,可是段珀依旧头疼,所以也不知道四面佛到底有没有大显神通。
泰国高僧还留在段家,高僧现在感觉段提沙是个魔鬼。高僧年纪大了,经过风浪,看破红尘,是最睿智最慈悲的人。但是和段提沙交谈久了,他发现这位将军着实是不可救药。常言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又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然而段提沙素来不知何为苦海何为彼岸。更觉察不出屠刀的坏处,成佛的好处。他除了怕老怕死之外,几乎就是毫无畏惧,除了牵挂段珀与坤信之外,也再无半丝温情。高僧看着段将军那张透出光芒的白胖面孔,心头一阵一阵动荡,认为对方真是天生邪恶。
高僧和段提沙这个魔障谈不拢,但是依旧温和。段珀也知道自己那父亲是个异人,故而把高僧接到自己所在的“东边”,天天向高僧倾吐心事。高僧没想到那样一个父亲会养出这样一个儿子——从段珀的言谈中,他感受到了无边的寂寞与迷茫。高僧在段珀这里又住了一个多月,然后执意要走。段珀挽留不住,便派人将高僧恭而敬之的送回泰国,又在那庙里大大的奉献了一笔金钱。
在做这件事的同时,段珀把快乐送进了学校里去。快乐和开心成了同学——本来开心应该比快乐高一年级,可是因为成绩太差,所以留了一级。因为此事,他还在家挨过爸爸一顿好打。其实张启星倒不是恨他不学文化,反正张启星自己也没什么文化;张启星只是觉得儿子不如人,丢了他的面子。兄弟两个进了学校,就不再是先前家里的小崽子,也要使用学名了。这件事自然是要交给张启星来做,而张启星学问有限,倒是意图将其推给段珀解决。
段珀不管,段珀连小学都没有读完。张启星到了这时,只好打出长途电话,让自己麾下一位擅长算命看风水的参谋帮忙,给两个孩子取一对吉利名字。那位参谋依照生辰八字作了一番推算,末了果然得出成果。开心就叫张景恩,快乐叫做张景泽。缅北司令部里还有一位小二少,这回也跟着一并混了个大名,叫做张景沛。
张家两个小兄弟这回有了名字,然而都不在意,尤其开心已经在学校内混了一年,人人都称他为张开心,虽是如今摇身变成了张景恩,可旁人都不认他这新名字。开心和快乐本就是一对淘气鬼,这回名正言顺的凑到一起,越发无所不为,时常要被老师呵斥,然而脸皮颇厚,满不在乎。如此过了两三个月,他们那各科成绩都是惨不忍睹,唯有英文还好,而且还不知不觉的学了几成缅语。
闲暇时间,这兄弟两个常与旁人斗殴。不管对方是什么力量,这兄弟两个永远共同出击,步调非常一致,总将年幼的小敌人们打得鬼哭狼嚎。校方不堪其扰,把电话打去了张家。张启星不敢去见校长老师,因为觉得自己是个大人物,如果被几个教书先生痛斥一顿,那可真是灰头土脸。他不去,撺掇段珀去。
段珀不知是计,以为张启星是真的繁忙,正好刚刚送走了高僧,闲来无事,便忍着头疼出了这一趟门。神情忧郁的坐在校内接待室里,他为了表示自己尊师重道,特地把T恤长裤穿得整齐,而且换了一双崭新的匡威帆布鞋,鞋带系得紧紧的。一手摘下头上的遮阳帽放到面前桌上,他双手交握微微低头,浓密的长睫毛扑撒开来,眼神也随之动人了。校长是个带有英国血统的混血男人,带着一名华裔教师前来,本是打算把张家兄弟开除出校,然而段珀像个美女似的坐在他前面,沉默寡言的只是倾听,而校长说着说着,忽然动了恻隐之心。“开除”之类的话,就没能出口。
段珀穿着新鞋回了家。快乐吓懵了,以为老虎会痛揍自己。然而老虎没理他,单是在房前的石阶上坐下来,低头解开了长长的鞋带。他长得那么像张启明,段珀舍不得打他。

第142章 番外——小舞者

开心吃坏了肚子,在家卧床休息一天。快乐和他通过电话之后,得知他明日不必上学,自己立刻也随之头晕目眩,在段珀面前做出愁苦的表情:“哎呀,老虎,我头好疼。”段珀正是坐在大床上看电视,听闻此言就转向了他:“头疼?”快乐爬上床去,偎到了段珀胸前,可怜巴巴的说道:“今天写了整整一天的英文字,累得我眼睛疼、头也疼。老虎,我明天不想上学了,后天再去好不好啊?”段珀一听这话,就知道快乐是要偷懒,但也没有戳穿谎言,而是纵容答道:“那好吧!”
快乐高兴了,当即倒在段珀怀里。肉虫似的浑身扭了两圈,他抬手去摸段珀的脸——他的小手晒黑了,可是段珀的脸皮依旧雪白,他轻轻抚摸着段珀的脸颊,感觉皮肤凉阴阴的,很光滑。然后他突然想起了坤信——天天上学,都连着好几天没有见到坤信了。于是快乐就闭上了眼睛,幻想自己身边的老虎是大号的坤信。而段珀低头凝视着他的脸,良久过后,忽然低头亲了他一下。
快乐和段珀挤作一床,胡乱睡了一夜。翌日上午,他眼看段提沙出门散心去了,便抓住时机,偷偷溜去“西边”,想要找到坤信。这日是个大热的天气,骄阳似火。快乐顶着一头大汗四处乱跑,又因他时常来陪坤信少爷玩耍,所以保姆等人对他见怪不怪,并不驱逐。末了,在一片树荫浓重的庭院之中,他终于看到了四面佛前的坤信。
四面佛前是个庄重的地方,所以庭院内外并无闲人。坤信上身穿着浅粉色的真丝短衫,下身系着黑色笼裾,双脚踏着一双小小的木屐。口中轻轻哼唱着悠长曲调,他正在四面佛前跳一支古老的缅甸舞。段提沙说四面佛是一位喜爱美色的神灵,所以时常要让美丽的赤裸少女舞给神看。坤信旁观久了,倒也学会了一招半式。他还年幼,并不懂得男女舞姿的区别,微微屈膝半蹲了身体,他像一尾小美人鱼一样。从笼裾下摆踢出了白皙的小脚丫,木屐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带有节奏的轻轻声响。
快乐停住脚步,有些发呆。一阵微风吹拂过来,撩起了前方坤信的乌黑长发,他哼唱着扬起清秀的小脸,一双大眼睛半睁半闭,两条手臂也随之笨拙的婉转游动了。忽然,坤信发现了快乐的存在!轻细的歌声戛然而止,坤信显然是被快乐吓了一跳。睁着大眼睛后退了一步,他随即转身便跑。
快乐见状,连忙拔腿追上。坤信是难得运动的,走两步都要喊辛苦,这时自然逃不出快乐的捕捉。而快乐从后方搂住坤信,汗津津的问道:“你为什么要跑?我今天不上学,是专门来陪你玩的!”坤信垂着头,不说话——他是怕羞的孩子,因为自己的舞蹈被快乐窥见,他现在真是脸红极了。快乐歪着脑袋去看坤信的脸,疑惑的又问:“坤信,你怎么不理我?”坤信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快乐把坤信带到了后院的长廊下。这里平日少有人来,已经成为了快乐和坤信的专用游戏场。坤信依旧是害羞,抱着膝盖坐在长廊下方的台阶上。而快乐蹲在他的身边,抬手为他将垂下的长发掖到了耳后。“坤信,你真了不起,还会跳舞!”快乐很欢喜,越发觉得坤信是个宝贝:“你在这里跳给我看,好不好?”
坤信把赤脚从木屐中抽出来——皮肤太嫩了虽然木屐是穿久了的,可还是磨红了他那脚背皮肤。“不。”他像小猫一样蜷缩起来,摇头拒绝:“我累了。”快乐不依不饶:“别骗我了,你是看到我来了才要逃的!”然后他挪到坤信面前,把对方的双脚握起来塞到了自己怀里:“你就是故意不想跳给我看。”
坤信动了动脚趾头,感受到了快乐的体温和力量:“神喜欢看人跳舞,我想让神高兴。”快乐仰起脸来,盯着他看:“为什么?”坤信这时已经渐渐褪去了羞涩心情。抬头对着快乐一笑,他轻声答道:“爸爸这几天总是心口疼,我想让神保佑他呀!”快乐继续恳求:“坤信,我也喜欢看你跳舞,你也让我高兴高兴嘛!”坤信抬手又把脸捂住了,细声细气的发出声音:“不,我累了。”
快乐和坤信在这片长廊上消磨了小半天的时光。到了正午时分,阳光实在灼热,两人才跑回了房内玩耍。吃过午饭之后,坤信照例是要午睡的,但因快乐不肯走,所以他也精神起来。保姆管不得这两个孩子,只能是装聋作哑的关了房门;而坤信上了大床,这回身上有力气了,双脚也不疼了,就在快乐的央求下,把那敬神的舞蹈又跳了一遍。
他是个孩子,也不曾经过训练学习,无非就是手舞足蹈的胡乱模仿而已。张开双臂在床上连转了几个圈,他晕头转向的跌坐下去。快乐跟着凑热闹,也是又踢腿又扭腰,还仿照电视明星的样子,做了两个霹雳舞的动作。坤信高兴了,双手一拍笑出声来,快乐发了人来疯,越发滑稽起来;坤信笑得肚子疼,就躺在床上哎哟哎哟的叫唤。
两人漫长的闹了一场,末了一起筋疲力尽,倒在了床上。快乐侧身看着坤信,心里觉得坤信真是太美丽了。爬过去压住坤信胡颤乱拱了两下,他低声笑道:“强奸喽!”每当开出这种玩笑之时,快乐都会生出一种异样的快感,也说不清楚原因,总之是很心动,仿佛触碰到了某种禁忌。坤信却是完全的无知无觉,他认为“强奸”和“欺负”大概是一个意思;快乐当然不会真的欺负自己,所以这一切都只是游戏。
于是他随口问道:“快乐,开心呢?”快乐没想到他会想起开心,便隐隐的有些嫉妒:“开心在家里玩呢!他有好多朋友,还有好多玩具。”坤信又问:“开心不愿意和我们玩吗?”快乐神色俨然的点了头:“开心不喜欢和小孩子玩。”坤信今年已满六岁,身高与体重都不大长,瘦小的像个幼儿。相形之下,张家小兄弟可真就都是大孩子了。快乐探头在坤信脸上亲了一口:“不过我喜欢和你玩。坤信,我爱你哟!”坤信很好听的笑了一小声,显然知道“爱”是好的。
在段提沙回来之前,快乐跑回了“东边”。翻出家里的红白游戏机,他对着电视机自娱自乐,但是乐得很有限——将军像一道天堑一样,让他不能时刻守着坤信。

第143章 番外——急病

在一九八九年的泼水节过后,段珀终于从红宝石矿上赚到了一笔马马虎虎的款子。他富有的惊人,当然不缺少这一点钱使用,但毕竟是有收益了,这也让他感到了欣慰,认为自己除了做毒品生意之外,也能找到其他的生财之道。一个电话打给张启星,他向对方通报了这个消息——在开矿之初,张启星曾经对他多方帮助。
电话那边的张启星笑呵呵的,这半年来,张启星胖了,大概是中年发福的缘故。他本来就黑,如今再加上胖,看着就失去了当年的英挺与灵气。他自己倒是并不在乎,因为三十大几奔四十的人了,腰粗一点也属正常,而且黑铁塔似的张司令看起来更具有威严。有时候揽镜自照,他就觉得自己这气质越来越向段提沙靠拢——是一种野调无腔的凶悍。他凶归凶,但是面对了老虎,则是永远的和蔼。他不大确定自己对老虎抱有的是爱情还是亲情,他倒是很想和老虎睡上几觉,但不睡也没关系,他不会因为这个就对老虎失了好意。老虎拥有一颗落寂幼稚的心灵,张启星认为这是因为他被将军惯坏了。
在谈话的结尾,张启星亲吻了话筒,发出响亮的一声“啧”。段珀犹豫了一瞬,末了也把嘴唇贴上话筒,“啵”的亲吻了一下。张启星哈哈的笑,心里挺高兴。段珀放下电话,心里也挺高兴。一眼看到岩温从门前经过,他起身几大步冲出去,向对方后背纵身一跃,同时发出雷鸣般的呐喊:“嗨!”岩温下意识地弯腰背上了他。双手向后拢住他的屁股大腿,岩温继续向前走。段珀搂着他的脖子,心情很是安然。岩温还是黑,黑的油光水滑,然而收拾得很干净,段珀嗅了他的头发,又把下巴搭到他的肩膀上,和他贴了贴脸。岩温笑了,没说话,心里知道这是老虎少爷在对自己亲热。这时段珀开口说道:“岩温,我们去找爸爸!”
岩温背着段珀穿过长长的庭院,一路走去了西边。然而未等靠近房屋,便有卫士上前阻拦,陪笑说道:“老虎少爷,您请稍等,将军正在里面拜佛,不许旁人靠近。”段珀知道拜佛是个宁静的事情,就当真停了下来,但是也不肯下地,单是赖在岩温的背上,又伸出一只手,从领口伸进去摸他胸膛。岩温只有一个乳头,这当然是个缺陷,不过大概也是因为他只有这一个乳头,反倒是让段珀对它更有兴趣。段珀总去摸它吮它,搞得岩温有些担忧,并且认定这个乳头已经被段珀弄的变大了。
不过担忧归担忧,他是绝不会做出反抗的,他比狼狗还要凶猛,但也比狼狗还要忠诚。他的忠诚,因为掺杂了爱情,所以演化为完全的无条件。他认为自己的躯体和灵魂全部属于段珀,段珀可以随便玩弄。与此同时,段提沙蛰伏在四面佛附近的浓密花木之后,正在操纵一架沉重的摄像机。而在四面佛前,坤信正在自得其乐的手舞足蹈。
前几天,段提沙偶然在佛前抓到了这个小小的舞者,觉得又爱怜又好笑,恨不能当场把坤信吞到肚子里去。然而坤信很怕羞,当着段提沙的面,他是死活也不肯再跳下去了。段提沙当然最了解坤信的性格,所以也不强求,转而在隐蔽处架起摄像机,守株待兔的等到今天,坤信果然无所事事,又跑过来自娱自乐了。
坤信身体单薄,片刻之后便感觉疲惫,汗津津的转身离去了。而段提沙屏住呼吸,眼看坤信走得远了,这才放下心来,笨手笨脚的将摄像机关闭。扭头向外吼了一嗓子,副官长应声跑来,先把摄像机接过去交给后方卫士,然后又上前搀起段提沙笑道:“将军,老虎少爷来了,我说您在拜佛,少爷还在等着您呢。”段提沙藏匿的久了,肢体十分麻木。依靠着副官长站了许久,他才拖着两条腿慢慢向前踱去,嘴里自言自语:“噢,老虎。”
岩温像一匹健壮的黑马,把段珀驮到了段提沙的面前。段珀跳下来,从副官长手中搀过了父亲——他现在比段提沙小了整整一大圈,段提沙这样大山似的压迫下来,几乎要累得他双腿打颤。几步过后,他便开始气喘吁吁了。“爸爸,给你定做一副轮椅吧!”他搂抱着段提沙向房内走去。段提沙摇头:“不要。”他是不喜欢轮椅,因为那会让他感觉自己是个瘫痪者。段珀费力的把他送到了沙发前坐下:“累死我啦!”
段提沙想要抽烟,两只手一起发抖,好不容易把烟卷叼到了嘴上,却是无论如何不能握紧打火机。段珀夺下了他的打火机和烟卷,又用力的一拍他那大肚皮,瞪着他一言不发。段提沙讪讪地笑:“臭老虎,你总不能让爸爸饿死哟!”段珀也知道段提沙从青年到如今,一直是那个胃口,如果强行节食,他一定饿得难熬——年纪大了,还要挨饿,他也于心不忍。可是如果不采取措施,段提沙就会这样无节制的胖下去。
父子两个对视了,段提沙的眼睛很明亮,带着一点羞愧的笑意;而段珀忽然探身拥抱了他。“医生说过很多次了……”段珀喃喃地抱怨:“再胖下去,心脏会受不了的。”段提沙笑了,总觉得这话都是危言耸听:“爸爸还没有那么胖。”
段提沙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胖”,但是同时也懂得儿子是一片好意。象征性的做了几天养生节食,他只觉得口中寡淡、胃里空虚,从早到晚直冒虚汗,那感觉实在糟糕。忍无可忍之下,他骤然破戒,一口气吃了两只肥嫩滴油的大烤鸡。吃饱喝足之后的感觉非常美妙,如果夜里再来几位妙龄少女陪伴,那漫漫长夜就更加有声有色起来。段提沙虽然身体已经僵化到了行动不便的地步,但是胯下那一套东西却还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他的消遣和娱乐都很有限,只能在少女们的身下肆意狂欢——凭他的本事,现在只能仰面朝天的躺在下面了。
人人都说段提沙不该再胖下去了,不能再吃肉喝酒了,可是段提沙自顾自的任性活下去,却是并没有患上其他疾病。他自认为是有神佛保佑,肆无忌惮之余十分窃喜,直到坤信的八岁生日那天。那是一个炎热的旁晚,段珀和张启星去了缅北,家中就只有段提沙和坤信两位主人。八岁的坤信已经有了性别意识,段提沙让他跳舞给自己看,他自认为是个男孩子,故而无论如何不肯答应。而段提沙自有一番主意,他哄着坤信喝了一点甜酒。
坤信醉了,披着头发涨红着脸,光着脚丫跳到床上,呀呀哼唱着开始转圈,像一只柔软的小猫半蹲身体,绞起手臂。段提沙坐在床边,被这孩子哄得开心之极,笑得前仰后合。而坤信跳着跳着,忽然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床上。滚到段提沙身边找了枕头,他闭上眼睛想要睡,而段提沙一歪身体,也跟着倒下来了。
坤信是倏忽间便睡过去了,也不知是睡了多久,他被一泡尿憋的醒了过来。卧室内的电灯还开着,他迷迷糊糊的扭头去看段提沙,却是发现对方面无表情地睁着一双眼睛,面色苍白,嘴唇却是泛紫。他莫名其妙的爬过去推搡了段提沙:“爸爸!”段提沙一动不动,两只眼睛越发亮了,仿佛快要努出眼眶。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他气若游丝的做出口型:“叫人……坤信,叫人……”坤信愣了一瞬,随即溜下床去打开房门,用尖锐的声音拼命喊道:“爸爸病了,来人啊,爸爸病了!”

第144章 番外——天塌地陷

段珀赶回仰光家中时,段提沙还活着。他并没有到医院去,因为长年患病,家中自有医生设备,随时可以对他进行救治——再说他所患的并非疑难杂症,心肌梗死是一个面目分明的魔鬼,能不能逃过一劫,似乎也要看段提沙自己的命运了。副官长怕惊吓到段珀,所以在电话里并没有多说。段珀以为父亲是发了心脏病,一路走得心急如焚,及至到了家中见到父亲,发现父亲仰卧在床上,头脑清楚,倒也是有问有答,只是精神不济、气若游丝。
当着许多人的面,段珀坐在床边哭出了眼泪:“你吓死我了……”他用粗犷的大嗓门发出哀泣抱怨:“我恨你,你吓死我了……”段提沙现在缓过了那一口气,心情也轻松起来。他摸索着想要去抓住段珀的手,然而旁边的医生立刻就上前一步按住了他:“将军,请您不要动。”段珀把自己的手送到了父亲掌心里,而段提沙随即微微笑道:“臭老虎,我还年轻,哪里会死?这种急病,只要当时能够熬过来,也就没事了。”
段珀欠身弯下腰去,撅嘴亲了段提沙的眉心,长长的睫毛扇动了,将一颗泪珠滴落到了对方的皮肤上。段提沙的皮肤光滑苍白,因为胖,所以几乎没有皱纹。直勾勾的向上望着段珀,他的眼睛亮闪闪的,精神显然是越来越足了,大概这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当时我可真是害怕了……”他没有力量高声谈笑,只能低低的诉说:“心脏疼得要命,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幸好坤信当时醒了过来,要是没有他,爸爸一定已经死喽!”
他竭尽全力的攥了攥段珀的手,下意识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坤信救过爸爸的命,你要对他好一点。”
段珀随口答应一声,又不服气的辩解道:“我也没有欺负过他。”段提沙笑了:“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爱你们。”段珀委委屈屈的一撅嘴:“我爱你。”正当此时,房门开了,副官长探头进来,眼睛红红的,脸上却是干净,并没有涕泪。遥遥的对着段珀一点头,他随即又退了出去。
段珀心中一动,不明所以,放开段提沙站起身来,他借故走出门去,在走廊内看到了副官长。“帕塔。”他轻声问道:“有事吗?”副官长把他拉扯到了走廊尽头,然后带着哭腔低声说道:“老虎少爷,将军的后事,也该着手准备起来了。”段珀听了这话,简直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么后事?他不是好好的吗?”
副官长垂下头,眼泪流了出来:“老虎少爷,将军并不是普通的心脏病……仰光没有条件做这手术,可是将军又不能出国,所以……”段珀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忽然发怒似的推了副官长一把:“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把医生给我叫过来!”副官长见了段珀这个反应,心中倒是有些后悔,也许自己这实话说出来,将军的后事没能办成,老虎少爷倒会率先崩溃。
医生向来是治病不治命,所以向段珀实话实说,不肯隐瞒,免得到时落下责任。而段珀就仿佛和这个世界有了隔膜一样,字字句句都听清楚了,字字句句都不能理解。所以他甚至都没有激动。副官长进了病房——段提沙想要解手,旁人伺候不好,非得副官长才能使出那个巧劲。副官长单手把尿盆塞到了段提沙的身下,周身一片麻木,忽然理解了老虎少爷的反应。他跟了段提沙小半辈子,事到如今,一颗心也随之僵住了。
段提沙还没有察觉出异样的气氛。几人合力把他收拾干净,又打开通风设备散出室内异味。他觉得挺舒服,扭头去问身边的仆人:“坤信在哪里?”仆人连忙出门去找坤信。这时,段珀走了进来,又在床边坐下了。面无表情地坐了没有三分钟,他俯身脱了脚上鞋子,抬腿上床钻进了段提沙的被窝。医生见状,正是犹豫着想要阻拦,然而段珀侧身枕着段提沙的手臂,已经闭上了眼睛。
段提沙的一只手搭在外面,正在接受输液。侧过脸来望向段珀,他那饱满洁白的皮肤下,完全失了血色。他凝视着段珀的脸,一直凝视。段珀这一年也有一点见老了,大概是因为太瘦,胖起来可能会好一些。想到自己的小老虎竟然也会有见老的这一天,段提沙很觉讶异地笑了,仿佛是第一次认清这桩现实。
他总是看不出段珀的变化,可是段珀已经三十多岁了,怎么可能不变?他想探头去亲亲儿子,然而脖子一点力气也没有。胸口忽然有些烦闷,他用力吸了两口气,不得缓解。难耐的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是一个最坏的开端,因为他随即就开始渐渐的喘起来了。他很快便喘到了窒息的程度,一张脸从苍白转为铁青。走廊里乱成一片,护士们推出呼吸机进了房门,段珀睁开眼睛,却是没有动。他半躺半坐的陪伴在父亲身边,眼看着医生粗暴地将管子插进了父亲的鼻腔,眼泪滔滔的流出来,他咬紧牙关,只是看。
医生说只要段将军能熬过这几天,将来便有转危为安的希望。段珀漠然的盯着父亲,在模糊视野中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灵魂,对于一切都无能为力了。与此同时,仆人在四面佛前找到了坤信。坤信跪在佛前,正在默默地祈祷。听说“爸爸”想要见到自己,他立刻站起身来,跟随仆人向房内走去。他长高了,依然纤细瘦削,长发一丝不乱的披在后背,黑亮的垂到了腰部。静静的跟随仆人进入病房,这时段提沙已经慢慢镇定了下来。
段提沙转动眼珠,看了段珀,又看了坤信。沉默许久之后,他大概是积蓄起一点力量了,便从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气流:“我是要死了吗?”段珀面如死灰的坐在他身边,只是流泪;坤信站在床边,伸手攥住他的一根手指。段提沙没有得到答案,于是抬眼去看门旁的副官长:“帕塔,你不要骗我,你说。”副官长抬手捂住了嘴,一摇头,摇出满眼的泪花。
段提沙眨巴眨巴眼睛,仿佛万万没有想到,于是自己也吃惊了:“我并没有怎么样嘛……难道这就会死?”然后他费力的想要去看段珀:“老虎,到爸爸面前来。”段珀抬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起身跪坐在了段提沙身旁。段提沙看他涨红了一张面孔,两个眼睛通红的浸泡在泪水里,就有气无力的苦笑了:“老虎,爸爸不想死。”段珀哽咽着发出了声音:“爸爸,我知道,我会救你的。”
段提沙张开嘴,一张白胖的面孔似乎忽然间就瘦了下来,光泽也随之消失了:“老虎……你要好好对待坤信……他是你的儿子呀……爸爸在,爸爸替你养着他;爸爸不在了,你不要不管他,他还小啊……”段珀说不出话来了,一味的只是点头。段提沙闭了嘴,望着段珀喘息片刻,又道:“老虎,爸爸舍不得你。”段珀哭到了身体抽搐的地步,可是发不出嚎啕的声音来。姿态僵硬地凝望着父亲,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爸爸也会死吗?难道爸爸真会死吗?
段提沙的眼神隐隐黯淡下来:“不要把我埋到土里去,那里又黑暗又憋闷,我不要让蚂蚁虫子来把我慢慢吃掉……火葬吧,把我烧成灰,撒到大海里去。我没有活够,我要随着流水去看看这个世界,我要去英国,法国,意大利……不要去美国,我讨厌美国佬……”段珀俯下身去,紧紧地抱住了段提沙:“爸爸,你不要死,我会陪你一起去,我们偷偷的走……”他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我们、我们一起去看看这个世界……”
段提沙笑了一下,闭上了双眼。医生上前查看一番,然后低声对段珀说道:“老虎少爷,请让将军暂时休息一下吧。”段珀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来,忽然看到了旁边的坤信。坤信静静注视着段提沙,眼角睫毛挑着一颗晶莹泪珠。

第145章 永别的爱

没有人离开病房。在段提沙这短暂的昏睡中,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的期盼着转机的出现——只要熬过了这一关,将军便可以像先前那样恣意的生活下去了。时光与空气凝结在了病房内,段珀坐在床边,坤信立在床前,副官长站在门口。泪水来时使他们的眼睛极其湿润,泪水去时又使他们的眼睛极其干涩。饥渴疲乏的感觉都不存在了,他们的心神全凝聚在了段提沙身上。
在两个小时过后,段提沙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很茫然的注视了天花板,然后缓缓移动眼珠,找到了段珀。“爸爸还是舍不得你。”他轻声说道:“臭老虎,你和爸爸一起走吧。”段珀满面的泪水已经干涸。无限酸楚的看着段提沙,他最后一点头,清晰的答道:“好的,爸爸。”随即他伸腿下床,光着两只脚走出门去。副官长见势不对,连忙跟了上去:“少爷,您要干什么?”段珀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他拖着两条腿木然的只是走,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是要走向哪里去。梦游似的找到一把匕首,他转身想要返回病房。
副官长这回看清了,立时大惊失色:“少爷,您不要冲动……将军是病的糊涂了,难道您也要跟着糊涂吗?”段珀面无表情,走的很快。副官长想要拦他,结果被他狠狠推了一个趔趄。副官长再要喊人,结果段珀已经转身进门了。副官长大惊失色,连忙追上去想要夺刀,旁边两名卫士也冲上来帮忙,三下五除二的便抢下了那把匕首。段珀不言不语、不依不饶,撕扯着要把匕首抢回来,副官长见这是要大乱,索性大声哭喊了一句:“将军,老虎少爷死了,坤信少爷怎么办啊!”
这一嗓子叫出来,房内倒是立时安静了一瞬。可是在下一秒,段提沙忽然激动的挺身一跃——像一条沉重僵硬的鱼,他末了依旧落回床上,可是对于一位重病人来讲,这样的力量已经是大到罕见。“老虎!”他狂躁的向门口伸出手去,扯下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头:“老虎!”段珀顾不得匕首,快步冲到了床边:“爸爸,我在这里!”段提沙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面色铁青、表情狰狞,中了魔一样的仿佛呼唤:“老虎,老虎……爸爸爱你,你和我走……”
医生和卫士们都吓坏了,一拥而上想要摁住段提沙。可段提沙仿佛被鬼上身了一般,骤然变得力大无穷。恶狠狠的把段珀一直拉到自己面前,他伸出舌头在对方脸上舔了一口,然后急切的说道:“老虎,我们走,我们去找冯先生……”他的手指死死揪住段珀的衣领,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的快要凸出:“我们走,我们走……我们的军队还在山里,我们去找冯先生,他想我们了,刚才他告诉我,他想我们了……”
说到这里他猛然一扑抱住段珀,顺势便从床上滚了下去。呼吸机连着的鼻面罩当即从他脸上脱落,而他满不在乎的压在段珀身上,气喘吁吁的说道:“老虎,我爱你,你不要离开我,我害怕……”段珀也紧紧抱住了他:“爸爸,我不会离开你的……”话未说完,因为段提沙的身躯实在是太沉重了,已经快要把他压到断气。周遭众人吓的目瞪口呆,一时无人胆敢上前;而段提沙就在这个空当里,侧过头去一口咬住了段珀的喉咙!
段提沙用了十足的狠劲,可是只有一成的力量。喉咙软骨在他的牙关中咯吱作响,但他拼了老命,却也只是在对方脖子上留下了一个渗血牙印。到了这时,段珀才像他的本性那样,粗声大气的号哭起来。“你真没用……”他在段提沙的压迫下,抬头奋力撞向钢制床腿,同时嚎啕着含糊哭道:“你能把我带来,不能把我带走,你真没用……”咚咚的撞击声一直震动了在场众人的脑髓。大家仿佛如梦初醒一般,连忙扑上去捧住段珀的脑袋;而段提沙趁此机会,一口吻住了段珀的嘴唇。使足力气伸出舌头,他在对方唇舌间的温暖中嘿嘿怪笑两声,然后身体一歪,翻到了地上。
医生和护士把段提沙抬回了床上。段提沙失去了他的疯狂与力量,重新变回了重病人的模样。坤信一直冷眼旁观,直到此时,才上前倚到床头,伸手抚摸了段提沙的头发。段提沙昏昏沉沉的闭了眼睛,再无反应。而段珀失魂落魄的爬起来,副官长拖来一把椅子放到床边,他就行尸走肉一样过去坐下了。岩温在门口望了一眼——这个时候,他是没有资格进房的。副官长捕捉到了他的影子,但是因为心烦,所以只一挥手,把他撵走了。
段提沙长久的昏睡不醒,眼看着便瘦削苍老下去了。段珀和坤信守在病床两边,房内一片寂静。到了傍晚时分,副官长伸手打开了电灯。骤然而来的光明似乎也是一种刺激,让段提沙无声无息的睁开了眼睛。在围拢上来的众人面前,他先是扭头看了看坤信,然后很神奇的抬起一只手,握住了坤信的小手,然后气息平顺的轻声说道:“坤信,老虎是你的爸爸,以后你要听他的话。”
坤信睁着一双黑洞洞的大眼睛,虽然还是个小孩子,可是眼神中已经有了明显的绝望光芒。然后他用他一贯的清甜小嗓子,做出了回应:“我知道了。”他死死盯着段提沙,想要看到对方的眼睛,然而段提沙随即扭过头去,望向了段珀。这回他就不说话了。良久过后,他开了口,声音 隐隐有些嘶哑:“老虎。”段珀此刻已经流尽了泪水。他的眼神从来没有这样锐利过,是一直要看到对方的心里去:“爸爸。”
段提沙笑了一下,眼珠仿佛褪了颜色一般,忽然变得清澄明澈起来:“老虎,其实你……”话未说完,段提沙心念一动,临时改了主意。他要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让它永远只是一个秘密。因为他怕,怕那个秘密会夺走老虎对自己的爱。老虎是自己的,即便自己死了,老虎从身到心,依旧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于是他满足而窃喜的又笑了一下:“老虎,我爱你。”段珀看着他的眼睛:“爸爸,我永远爱你。”段提沙在枕头上微微点头,说:“好。”段提沙又说:“老虎,爸爸躺的好累。你上来抱着我吧。”然后他把眼珠转向另一侧:“坤信也来,到我身边来。”段珀起身上床,依靠着床头坐下了,把段提沙扶起来搂在了怀里。坤信也爬上去,依偎在了段提沙的身边。段提沙闭了眼睛,面色红润,带着微笑。副官长彻底绝望了,他知道这个应该叫做回光返照。
入夜之后,段提沙再一次发作大面积心肌梗死。午夜十二点整,他在段珀的怀抱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哭声立刻从病房向外爆发出去,野火一般蔓延到了整座段宅。只有段珀和坤信没有哭。他们紧紧守在段提沙的身边,仿佛是两名卫兵,在保卫着唯一亲人的遗体。

第146章 番外——相依为命

段提沙的死讯传出去,立刻就有政府高官前来吊唁。远在缅北的杜师长因为身份敏感,不能亲自出面,所以只能是把三个儿子杜念中、杜念华、杜念民派了过来,又加上了自己最心爱的小女儿杜秀龄——儿女是他最宝贵的财产,他把自己最宝贵的一切送出去,代替自己祭拜段将军。张启星也马上从缅北赶回来了。他很惊讶,因为段提沙除了有帕金森症之外,一直还算健康,白胖胖的每天到处走,是个乐观有福的样子。他没想到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人物,会毫无预兆、说死就死了。
张启星抵达段宅之时,段宅门口已经是相当的热闹。来自世界各地、操着各种语言的记者架起长枪短炮,因为不被准许进入灵堂,所以只能在此长久的守候。他用遮阳帽挡住了自己的面孔,穿过一排镜头匆匆进入段宅。然后,他通过一段曲折道路,见到了灵床上的段提沙。
葬礼也说不上是中国式的还是缅甸式的,或许是两者兼有。段提沙神情安详的仰卧在灵床上,身体已经被雪白的裹尸布层层缠好。按照规矩,灵床是由竹片捆扎成的,四周布满了缤纷纸花;又因段提沙生前穿西装最漂亮,所以如今也有一套崭新西装展开,盖在了他的身上。副官长晃了一下,见来人是张启星,便没有露面。这时,披麻戴孝的段珀走了进来。两人相见,段珀面无表情,张启星叹了一口气,思忖着安慰道:“老虎,节哀顺变。人这一辈子,生老病死……”
段珀充耳不闻的走到灵床旁边,微微探头去看段提沙。张启星随之移过了目光,就见段提沙经过化妆,脸上有红有白的,看起来依旧鲜活富态;双手交握在腹部,双手双脚的大拇指都用一绺长发捆住了——缅甸的礼俗,坤信的长发。张启星清了清喉咙,极力想要找出话来说:“定好下葬的日子了吗?”段珀终于发出了声音,嘶哑而又低沉:“两天后,火葬。”张启星点点头:“两天……天气可是够热的……”
这时,坤信无声无息的走了进来。坤信也是披麻戴孝,像一只小小的白色幽灵,轻轻的飘到了灵床旁边。和段珀一样,他也是盯着段提沙看,仿佛永远看不够。这是张启星第一次看到坤信。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反应过来——这是老虎的儿子!他几乎惊呆了,盯着坤信上下审视,仿佛看到了幼年的段珀。段提沙的儿子与孙子都不说话,他们只是这样凝望着段提沙。段提沙面带微笑,虽死犹生。
在火葬的前一天夜里,段珀独自守在灵堂里,陪伴段提沙。段提沙这时已经进了棺材,因为灵堂昼夜开放冷气,而且尸体经过了简单的防腐处理,所以此时看起来还是一如往昔,并未变形。段珀坐在一把椅子上,歪着身子趴在棺材边,探头去看段提沙。每隔三五分钟,他就低低的呼唤一声:“爸爸。”灵堂门口刮进了一阵奇异的旋风,段珀扭头望过去,毫不动容的又叫了一声:“爸爸。”
自从段提沙咽气之后,他就没有再大哭过,但是此刻,眼泪自动的又涌出来了。他抬手擦了一下眼泪,哽咽着说道:“爸爸,不要离开我。”又一阵凉风从门口吹进,屋角的蜡烛火苗剧烈的闪动了一下,几乎熄灭。外面响起了似有似无的脚步声音,段珀没有抬头,知道那是坤信来了。
坤信矮小,要踮着脚才能够从棺材边上看到段提沙。看着看着,他忽然说道:“爸爸,我跳舞给你看。”段提沙生前很喜欢看他跳舞,当然不是因为他跳得好,而是小家伙有模有样的扭来扭去,看起来实在是可爱可笑。一提起坤信在四面佛前学人家姑娘跳舞,段提沙就要乐的哈哈大笑。坤信低低的吟唱出古老曲调,在棺材旁边旋转起舞,两条纤细手臂柔软的上扬绞起,他半蹲了身体,像一条自得其乐的小水蛇。段珀抬眼看向他,在满目泪光中不由自主的笑了,心里告诉段提沙:“爸爸,你看,他会跳舞。”
坤信无章无法的跳完一场,转身走回了棺材旁。双手扒着棺材边沿,他又踮起脚来想要向内望去。这时段珀起身走过来,弯腰把他抱到了怀里。重新回到椅子前坐下,他让坤信坐到自己的大腿上。这回坤信就变高了,可以轻轻松松的看清段提沙了。两人都是沉默。后来坤信忽然背对着段珀开了口:“我想爸爸了。”段珀答道:“我也是。”坤信又说:“我想他想的要命。”段珀答道:“我也是。”然后继续是一片沉默,直到天亮。
段提沙的葬礼十分盛大,在这样一场盛大葬礼中,叱咤半生的段提沙化为了一小罐洁白的骨灰,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家里还是老样子,只是因为少了将军,所以外面的特工人员散去了好些;东西之分也不复存在了,段珀现在是一家之主。段珀每天在家里走走坐坐,翻着先前的照片来看。照片太多了,够他一次看上许久。除了照片,还有近两年留下的录像带。带子插到机器里,段提沙就复活在了电视屏幕上——没有什么正经的记录,总是段提沙在对着镜头大做鬼脸,还有坤信在四面佛前跳舞,这一段有些晃动,因为是偷拍。
段珀把照片与录像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看,坤信也看,坤信可看的就少一些,因为他今年只有八岁,他和段提沙的缘分,只有八年。在终于看无可看之时,段珀告诉副官长,说自己想要出国,去看看这个世界。副官长在经过这一场葬礼之后,老了能有三五岁,精神很受损,总是懒洋洋的。听了这话,他点点头,很是赞同:“好啊,老虎少爷还年轻,应该出去开开眼界。”段珀又说:“我带着爸爸的骨灰去。”副官长依旧是点头,笑中带泪:“好啊,将军一生做出了这样大的事业,可是一直没有自由。现在将军自由了,少爷带着将军一起去吧!”段珀只是笑:“嗯,我和爸爸,一起去看看这个世界。”
副官长知道将军父子的感情,所以倒是希望段珀这时可以出去散散心。但是他没想到最后成行之时,除去岩温,段珀还带上了坤信。岩温是应该跟着的,算个保镖,还可以兼做仆人,而且绝对忠诚;至于坤信——老虎少爷不是最讨厌坤信少爷么?但他也没有出言阻拦,毕竟那也是一对亲父子,兴许从此会渐渐生出感情,岂不是更好?只有快乐哭哭啼啼了,他也想去,然而段珀让他留下来上学。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八月上午,段珀走进了仰光机场的候机大厅。
大厅内的人很少,岩温背着一只硕大沉重的登山包,另有一名精通多国语言的随从,手里提着一只崭新皮箱。段珀斜挎了一只书包,书包里装着照相机,以及段提沙的骨灰坛。坤信两手空空,把一头长发在脑后扎了起来。四个人并肩坐在了椅子上,随从打开皮箱,开始最后一次检查护照等物。岩温拿出一瓶水,先是递给段珀,见段珀不喝,便又递向坤信,然而坤信也不要。岩温自己喝了一口水,只一口,登机的时间便到了。
段珀和坤信,坐在了同一排位置上。飞机起飞时发出的巨大轰鸣震痛了坤信的耳膜——他在段提沙的怀抱中长大,向来娇嫩的有如一朵兰花蓓蕾。段珀扭头看到了他的痛苦表情,不由自主的伸手过去,捂住了他的双耳。坤信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之也如同小猫一般,依偎向了段珀的身边。他们的爸爸死了,他们都是孤儿了。所以在四万英尺的高空中,他们别无选择,从此开始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