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抬手挠了挠头:“你说的可是够难听。”
叶雪山端起茶杯,试探着喝了一口:“不是人贩子是什么?这个买卖早就有人做,没想到这两年兴盛起来了。”
随即他自顾自的换了话题:“阿南,问你个人。”
阿南来了精神:“问吧,我现在可是认识不少人。只要是天津卫里叫得上名的,我都能搭上话!”
叶雪山放下茶杯,抬眼看他:“我想向你打听个日本人。”
阿南起身走到他身边,端起茶壶给他倒茶:“日本人我也熟,说名字吧!”
叶雪山笑了一下,低声说道:“高丸洋一郎,认识吗?”
阿南放下茶壶,先不急着回答,狐疑的向他问道:“你笑什么?”
叶雪山仰脸看他:“我笑他姓高丸啊!”
阿南莫名其妙:“姓高丸有什么好笑的?”
叶雪山伸出一只手,沿着阿南的大腿往上摸,最后停在双腿之间,他似笑非笑的问道:“这是什么?”
阿南瞬间红了脸:“是……蛋。”
叶雪山松开了手:“唉,没文化。你告诉我,你到底认不认识高丸洋一郎?”
阿南想了想,迟迟疑疑的答道:“我好像是……不怎么认识。”
叶雪山转而又问:“那金鹤亭呢?”
阿南立刻松了一口气:“金鹤亭我知道!前几年整个日租界都是他的,现在有点不大行了,他和日本人的关系不是特别好,不像我师父。我师父和日本人是拜把子兄弟!”
叶雪山饶有兴味的看他:“你师父是谁?”
阿南挺得意的答道:“我师父就是何殿英。”
叶雪山一皱眉头,不以为然的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他。”
慢条斯理的又喝了大半杯茶,叶雪山透过窗子望望天色,拿起黑伞站了起来:“阿南,给我打听打听高丸洋一郎,另外当初金鹤亭得罪过一个什么将军,事情是怎么了结的,你也帮我出去问问。我现在是什么都不知道,全依靠你了。”
阿南见势不妙:“哎……你要走?”
叶雪山扭头又看了看墙上挂钟:“我要回家吃午饭了。记住,我的事情替我保密。明天要是有空,我还来看你。”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走;而阿南急忙追上了他:“你就这么走了?不回去不行吗?”
叶雪山站在院门口,回头对他一笑:“不回不行,不回要被大哥骂。”
叶雪山费了一点口舌,总算成功的脱身回家了。
他进门时,顾雄飞正背着手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天野凉把他安排进了新政府里,具体是什么职务,他听过就忘,懒得记住。
天野凉本也不指望他真去干实务,只是要他的名头罢了。他的就职声明刊登在平津各大报纸上,也不知是谁拟的稿子,言辞极尽肉麻之能事。他拿过报纸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紧接着一整天没吃进饭。
他羞臊极了,甚至没脸出门。段家大少爷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他也托辞不肯接听。好在他身体健壮,虽然憋气窝火,但是没闹出病,只在后背上生了两个大火疖子,夜里疼的睡不着觉,并且只能侧卧。
叶雪山彻底的不敢招惹他了。规规矩矩的走进客厅,他乖乖的站在了顾雄飞面前:“大哥,我回来了。”
顾雄飞看了他一眼,鼻子里“嗯”了一声。
叶雪山后背靠墙,又道:“大哥,天气预报不准,今天还是没下雨。”
顾雄飞认为天气预报还是有点借鉴意义的,可又懒得和他讲道理,于是言简意赅的说道:“你懂个屁。”
叶雪山悄悄的把黑伞挂在了衣帽架上,然后自己脱了西装上衣,也一并挂好:“大哥,我明天要穿绒线衣。”
顾雄飞本来正在专心致志的郁闷,如今被叶雪山打了岔,就只好分出一点心思考虑现实琐事:“这个天气穿绒线衣,不是要热死吗?”
叶雪山嘀嘀咕咕的答道:“马甲太紧了,勒得我难受。”
顾雄飞无可奈何的看着他:“马甲紧就说马甲紧,要什么绒线衣?”随即大踏步走上前去,他三下五除二的扒了叶雪山的马甲。叶雪山自己低头扯出衬衫下摆,向上一直掀到胸口。顾雄飞知道他是在晾汗,便随口又问:“今天走了多远?”
叶雪山没回答,直挺挺的向前一栽,把汗津津的额头抵上了顾雄飞的肩膀。顾雄飞原本快要愁死了,可是如今胸前多了个热烘烘的叶雪山,他心里就略微又亮堂了些。很爱怜的摸着叶雪山的头发,他低声说道:“你个野猴子,早上要到钱就跑了,中午倒是知道回来吃饭。你说我养你有什么用?”
叶雪山侧过脸来,用一只眼睛去看顾雄飞。顾雄飞留意到了他的目光,忍不住笑了:“什么用都没有,老子不养了!”说完他弯腰托住了叶雪山的大腿:“送到厨房,炖了吃肉!”
叶雪山抬起双腿环住了顾雄飞的腰,自自然然,稳稳当当:“不行!”
顾雄飞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神采:“不行?那就不炖,直接生吃。”
叶雪山傻里傻气的笑了,也或许是因为笑得太纯粹,所以才显得傻:“从下往上吃。”
顾雄飞乐不可支的探头一顶他的眉心:“没人啃你的蹄子!”
第126章 企图
清晨时分,叶雪山蹲在床尾,低头翻阅着他那本毛了边的外国画报。他依旧还是早睡早起,然而洗漱过后光溜溜的,身上就只套了一件薄薄的汗衫。汗衫被他穿了整个夏天,已经半旧的失了形状,衣领宽宽松松的歪斜着,半边肩膀彻底的露了出来。
现在他当然不会再对画报里的动物感兴趣,他纯粹只是清清静静的想点心事。这个惫懒的蹲法不好看,但是很舒服;反正他有着失忆的盾牌做掩护,可以名正言顺的不要脸面。若是放在先前……
叶雪山匀出一点心思,忆起了先前种种,又从先前想到了如今。如果顾雄飞知道他恢复了记忆,想不出会是什么反应,也许还是把他当成猴崽子一样疼爱。可是他既然自居是个正常人了,便不会再好意思光着屁股跑来跑去。
正常人有正常人的活法,正常人自甘活成小孩子,想一想都是毛骨悚然。可是五年的小孩子光阴,是多么的快乐啊!
这个时候,顾雄飞醒了。
顾雄飞歪着脑袋向下看,就见叶雪山背对自己深深低头,正在对着一本画报发呆。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就只能看到后背和屁股。屁股圆圆的,该露的不该露的全露出来了。
忍不住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赤脚,他轻轻的蹬向了对方的屁股蛋。脚是结结实实的大脚,脚背上隐隐显出青筋脉络;屁股蛋却是白白嫩嫩。两相对比,顾雄飞就感觉自己真粗糙,真高大。
蹬过一下之后,叶雪山没回头,只翻了一页画报,又背过一只手打了他一巴掌。顾雄飞笑了,继续挑衅撩拨。脚趾滑过股间,最后停在下身缓缓的磨蹭。柔软的触感渐渐起了变化,叶雪山扔了画报转过身,四脚着地的爬到顾雄飞面前。跪起身来掀了汗衫,他露出中间一段细条条的身体,又把半软半硬的命根子向前一顶:“大哥,摸摸!”
顾雄飞拉起棉被盖住了头脸:“大哥要睡觉,自己玩去!”
叶雪山弯下腰,从被窝里拽出了顾雄飞的一只手。把手强行捂向自己的下体,他显然是急了,主动贴上对方的掌心乱拱乱蹭。而顾雄飞忍着笑意等待片刻,最后忽然一掀被子,被叶雪山裹到了自己身下。
叶雪山毫无准备的快活了一场,事毕之后就疲惫了。抱着棉被躺在床上,他饭也不吃,似睡非睡的继续想心事。
胜败乃兵家常事,做生意也是一样,但他回首往昔,感觉自己败得太过连续了。林子森的事情姑且不提,只说最后一场大骗局——高丸是金鹤亭介绍来的,先前也没听金鹤亭提过高丸其人。凭着他和金鹤亭的交情,金鹤亭的朋友,他就算不认识,也该多少有点耳闻,唯有这个高丸,是闻所未闻。
高丸似乎是专为骗他而出现的,骗完之后就没影了,金鹤亭也没影了。金鹤亭被那个什么将军追杀的在天津站不住脚,四处筹钱要去以钱换命,可是没有那么多的钱,除非把生意全卖了。听阿南的话,金鹤亭后来不但没卖生意,甚至还在日租界保持住了相当的势力。那又是怎么回事?他到底从哪里弄到了钱去换命?
叶雪山想自己当初受了打击,又被毒瘾折磨得心神不宁,所以失魂落魄的也未追查。本想戒毒之后重新开始,然而戒毒未成,却是落进了林子森的手里——再往后的事情,不说也罢。
叶雪山不愿想起林子森,林子森是他人生中的梦魇、异数,忘了最好。心思重新转回到了金鹤亭和高丸洋一郎身上,他总觉得其中有些联系,有些问题。
天气预报天天说要下雨,说到今天,秋雨终于真的下起来了。
秋雨一来,凉意就随之重了。叶雪山在床上睡了一天,总不肯起。而阿南坐在家里空等一天,一天都是望眼欲穿。
到了入夜时分,他没滋没味的上床睡觉。被窝里冰凉的,一丝人气都没有。心烦意乱的闭了眼睛,他只盼天快些亮。天亮了他就出门去,又不是没有事业,又不是没有朋友,他好好的一个小伙子,凭什么就吊死在叶雪山一棵树上?
迷迷糊糊的睡过去,翌日上午他刚醒来,就听外面有人敲门。像被针刺了一般一跃而起,他伸腿下床趿了鞋子,披了一件单薄衣裳就往外跑。手忙脚乱的开了院门,他迎面就见叶雪山笑眯眯的站在门外,一手提着黑伞,一手托着满满一纸袋热包子。
叶雪山进了正房,先把黑伞横放在窗台上,然后把热包子放在桌子中央。脱了外衣搭上椅背,他露出了里面的乳白色绒线衣。绒线衣的领口袖口横着两圈天蓝花纹,根本就是个男童的打扮。叶雪山原来认为绒线衣很好看,现在看不出好了,不过顾雄飞让他穿,他就穿。
一本正经的坐在桌旁椅子上,他对阿南说道:“我先吃了。”
阿南抬手揉了揉眼睛,决定立刻出去洗脸刷牙换衣裳。
阿南素来手脚麻利,尤其此刻心里有劲,动作更快。叶雪山刚吃了一个包子,他就焕然一新的回了来,手里还端了一壶热茶。叶雪山咬着包子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承认阿南是真好看;每次相见,都能让他心里惊一下。
阿南没有笑,自顾自的倒了两杯茶,然后将其中一杯推向叶雪山。叶雪山慢慢咀嚼着包子,同时一眼不眨的盯着阿南。阿南伸手也拿了一个热包子,气哼哼的一口咬下一半,他含糊的问道:“看什么?”
叶雪山咽下口中包子,然后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看你秀色可餐。”
阿南嗤之以鼻:“恭维我?”
叶雪山垂下眼帘一笑:“你也配。”
阿南不理他了,扭头往窗外望。昨天没吃好,他此刻来了食欲,接二连三的往嘴里塞包子。
叶雪山静静等着,眼看纸袋空了,他才开口问道:“前天让你打听的人和事,你有线索了没有?”
阿南本想拿捏一下,可是话到嘴边,他没忍住:“还用专门去打听?凭着我的人脉,随便问一问就全知道了!”
叶雪山饶有兴味的向他探过头去:“说说,怎么回事。”
阿南也得意了,凑到叶雪山面前说道:“高丸洋一郎这个人,的确是有,不过是近两年才到天津的,到底是做什么买卖,就不知道了,好像是个游击商人,什么生意都做。”
叶雪山点了点头,又问:“金鹤亭呢?”
阿南答道:“金鹤亭当初的确是给那个什么将军送钱了,据说是大手笔,上百万呢!”
叶雪山继续问道:“他的几家买卖怎么样?还都开着吗?”
阿南想了想:“前几年一直还不错,这一年就不大好了。我师父一来,他连俱乐部都开不下去了。”
叶雪山低头看着桌面一片淡淡的水渍,声音低了些许:“金鹤亭和高丸洋一郎的关系怎么样?”
阿南被他问住了,直接摇头:“不知道。”
叶雪山心想公司是三人合作的,公司倒闭,金鹤亭也一样受损失,当时他又正是缺钱,高丸一骗,对他来讲可谓是雪上加霜。如果他真清白,就没理由不追杀高丸。当然,其中还有一位哈代先生,但叶雪山认为哈代先生没什么嫌疑,哈代先生一直活得四平八稳,公司运转顺利,对他的好处更大。
阿南略微知道一点他的故事,还是当初被林子森监禁之时,叶雪山偶尔讲给他听的。叶雪山那时候已经开始一阵清醒一阵糊涂,所以他听就听了,也没往心里去;这时把往事翻尸倒骨的全拎出来理了一遍,他忽然明白过来:“少爷,你是不是想……报仇?”
叶雪山很坦然的正视了他:“想要报仇,也得先找到仇人啊!”
随即他把手臂横撂在桌沿上,对着阿南一笑:“我如果真想报仇,你能不能帮我的忙?”
阿南理智上不想帮他的忙,感情上则是说不清,不好说。但又不想完全的拒绝,因为怕被叶雪山看成无能的胆小鬼。
“你不是有大哥吗?”他忽然有了主意:“找你大哥去嘛!”
叶雪山认真的告诉阿南:“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已经恢复了记忆——我就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阿南一愣:“为什么?”
叶雪山脑筋一转,开口笑道:“你总以为我忘记了你,其实自从上次见到你后,我梦里就一直有你。我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再难过下去。”
阿南听闻此言,默然片刻。恢复了记忆的叶雪山带了几分狡黠的意思,满嘴好听话,他听不出是真是假。
末了他忽然摇了摇头:“不是的。你知道我爱你,所以想要利用我去为你做事。”
叶雪山一笑:“随你怎么想。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才懒得哄你。”
阿南也笑了一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大了我十岁,哄哄我都不行吗?”
叶雪山把手一拍,随即对着阿南伸开来:“儿子,过来让爹哄哄你!”
叶雪山这话当然只是玩笑,可他没想到阿南放下茶杯站起身,竟然绕过桌子真走过来了。
阿南俯下身拥抱了他。他的热量和气息透过了柔软的绒线衣,烘暖了阿南这个微凉的秋日上午。颤抖的呼吸拂过叶雪山的脸庞,叶雪山抬起头,看到阿南闭了眼睛。几缕乌黑短发垂在阿南白皙的额头上,他的眉他的眼全俊秀,他是一朵迎风带露的花,处在最好的年华。
叶雪山轻轻抚摸了阿南的面庞,阿南很好,阿南真好。可惜。
叶雪山有很多话要对阿南说,他自认不是嘴笨的人,一定能劝得阿南对自己死心。但是不能劝,因为他需要阿南。有些事情是不能劳动大哥的,他其实一直就不愿意给大哥添麻烦。
把阿南拉扯着坐到自己腿上,他双手松松的环住阿南的腰,轻声说道:“阿南,你不要傻。你和我相好,怎么算都是我占便宜你吃亏。你年纪比我轻,人也比我漂亮,找谁不能找,偏要找我?我三十多岁了,还靠大哥养活着,一无所有。登了你的门,就只给你带了一纸袋热包子。将来要是天长日久了,你还真养我一辈子不成?”
阿南一耸肩膀,似笑非笑的望着前方答道:“没问题啊!你当我养不起你?”
叶雪山不以为然的松开双手,笑微微的向后一靠:“真爽快!可是有言在先,既然你我好上了,往后你就得天天陪我睡觉,睡上十年二十年,到时候我五十多岁,头发也花白了,牙齿也活动了,要是随了我爹的话,可能还得发福。怎么样?别人有妻有妾有儿有女,你只有我一个老头子。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多好啊,我都替你偷着乐!”
阿南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再次转回前方,神情却是漠然:“你不必拿这些没影的话来逗我。你当你发疯的时候有多美?你以为你连尿裤子的时候都是风度翩翩?你什么德行我没见过?”
叶雪山一皱眉,发现阿南看着苗条,其实骨头很沉,简直压得自己腿疼:“真厉害。”
阿南抬手搂住他的脖子,然后转过脸来凝视了他:“疯子,给爷笑一个。”
叶雪山不生气,“嘿”的一笑,笑得傻头傻脑,露出了很好看的牙齿和梨涡。而未等他收敛笑容,阿南忽然低头凑上前去,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亲就亲了,叶雪山并不在乎,甚至还沾沾自喜的晃着腿,使得阿南也随之东倒西歪。这样好看而又有点本领的青年,居然在分别五年之后还依然爱着他;叶雪山心里很是有点得意。如果放在先前,他一定不会让阿南太失望;不过现在今非昔比了,他有贼心没贼胆,怕顾雄飞吼他打他。想象着顾雄飞怒发冲冠的模样,他又觉可笑,又觉快乐。
叶雪山是每天上午都要出去逛一逛的,顾雄飞不在意,吃过早饭之后也出门去了。
凭着现在的身份,他当然无颜抛头露面。遮遮掩掩的坐在汽车里,他是预备去瞧瞧沈将军。
结果,他差点被沈将军打出去!
经过了百般的解释,沈将军才算谅解了他。沈将军老态龙钟的坐在烟榻上,咳嗽气喘的说:“我想你小子也不会是汉奸的料!”
原来日本人已经无数次的拜访过了沈将军,万分恳切的要请他出山。听说他身体不大好,还要派日本医生过来为他检查身体。沈家大少爷自认为很识时务,意意思思的想跟着日本人走,结果被沈将军撵出了家门。现在偌大的沈公馆里,晚辈就只剩下了一个小文。小文依旧是玩,玩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
守着一杆大烟枪,沈将军问顾雄飞:“老段的职务,发表了没有?”
“老段”者,便是段将军。顾雄飞摇头答道:“还没有听到动静。”
沈将军冷笑一声:“老段不是盏省油的灯。他这辈子最会自抬身价,现在又等着出山做高官呢!你别和他学,和他学不出好来。”
然后他喘了一阵,又说:“我早就说你那倒霉弟弟,养了不如不养。现在怎么样?要不是为了他,你何至于趟进浑水里?”
顾雄飞眼看四周安全寂静,便是压低声音说道:“伯父,我有个想法。”
沈将军一抬头:“说。”
顾雄飞正色答道:“我想走。”
第127章 旧友
顾雄飞从沈公馆回了来,进门时正好看到了叶雪山。叶雪山不知在吃什么,专心致志的站着大嚼,面颊都圆圆的鼓了起来。顾雄飞心事沉重,所以没有理他,自顾自的脱了外衣坐进客厅,又拿起今天的报纸翻阅了一遍。
叶雪山也凑到他身边坐了下来,靠在他身上跟着一起读。顾雄飞随口问道:“看什么呢?”
叶雪山没言语,单是伸手一指报纸上的照片。顾雄飞斜了目光望向他,就见他还鼓着腮帮子,是匀不出舌头说话的光景。孔夫子说食色性也,顾雄飞想起叶雪山素日的所作所为,不禁失笑,心想这个猴子,真是只剩本性了。
抬起一条手臂揽住叶雪山的肩膀,顾雄飞眼睛盯着报纸,心思却是飞出九霄。沈将军是极力赞同他走的,可是怎么走?
他知道自己早就落在了日本特务的眼中,轻易是走不脱的。
顾雄飞把一顿午饭吃的没滋没味。虽然他的朋友很多,但是值此战乱之秋,有些跑去了大后方,有些投到了日本人手下,还有些坐在家里守节。这三大类中,前两类是绝对指望不上了,而第三类但凡有点办法,也不至于关门过日子。况且他一走五年,无音无信,对于朋友来讲,也是生疏了的角色。
下午无事,顾雄飞把自己的财产又清点了一番。其实是很难清算出具体数目的,首先房子和田地就不好估价,顾老爷子生前是好几家公司和银行里的股东,留下的股票也是一大笔款子,除此之外,还有些零零碎碎的进项,若是真想得个严谨的结果,顾雄飞自己忖度着,忙上几天也未必能完。
他不能陷在账本子里浪费时间,所以握着铅笔在纸上乱划一通之后,他忽然自言自语道:“我得回趟家!”
顾雄飞赶乘当晚的火车,当真回了北平,因为是去到就回,所以也没有带上叶雪山。翌日晚上他坐上汽车,从北平一路开回了天津。对他来讲,钞票一直似乎都是从天上落下来的,要多少有多少;第一次为了钱专门跑远路,他打着赤膊坐在卧室床边,平白生出了危机感。
叶雪山受了惊动,睡眼朦胧的侧卧在床上不肯起。灯光之下,地上皮箱里的金条熠熠生辉。皮箱看起来又老又结实,不是现在的款式;叶雪山想它一定是爹留下来的。
小小的嫉妒了一下,他闭了眼睛唤道:“大哥。”
顾雄飞转过身来,在他腿上摸了一把:“睡你的觉。”
这一把很有力道,带着熟悉的温度。叶雪山忽然就完全不嫉妒了,可是带着困意继续问道:“大哥,你带了什么回来?”
顾雄飞言简意赅的答道:“金子。”
叶雪山往被窝里一缩,喃喃说道:“金子值钱。大哥你有钱了,明早给我二十块。”
顾雄飞听闻此言,先是气得想笑,随即心中又是一惊,暗想子凌不通人事,万一出门宣扬自己运了一箱金条回来,岂不是容易出事?
思及至此,顾雄飞有了主意。一扯棉被叫起叶雪山,他先是嘱咐叶雪山一定保密,不许乱说。叶雪山哈欠连天的答应一声,意意思思的想要睡;顾雄飞抓住机会,以“不听大哥说话”的罪名,把他摁在床上打了一顿屁股。及至叶雪山高一声低一声的叫过一场了,他才满意收手,心想凭着自己的大巴掌,不信对方不老实。
叶雪山本来正在好睡,莫名其妙受了惊扰,又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顿。委委屈屈的背对了顾雄飞,他向上拽起棉被,把自己的头脸全盖了住。顾雄飞不理他,自顾自的蹲在地上忙碌。除了醒目的金条之外,还有些不甚醒目的存折首饰等物。他把账一直算到天亮,然后才起身上床,打起了瞌睡。
叶雪山照例是醒得早,然而没有动,怕再被顾雄飞找碴打一顿。他知道顾雄飞是要吓住自己,不过平日对方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不至于藏了一箱金条就畏首畏尾,除非是又存了其它心思。
他猜出顾雄飞可能是要走,如果要走,他就无法报仇了。不过报仇是第二位的,顾雄飞是第一位的。为了顾雄飞,他可以咽下一口恶气。
夜渐渐长了,外面天还没有大亮。叶雪山正想起床,不料就在此时,卧室房门忽然被敲响。他吓了一跳,连忙又躺了回去。
敲门声响得很有分寸,可见并非不速之客;随即仆人的声音响起来了:“大爷,大爷,外面来了位客。”
顾雄飞睡得不实,毫无预兆的停了呼噜,一挺身就坐了起来。
叶雪山不知是来了什么客,待到顾雄飞离去之后,他穿上睡衣出了门,蹑手蹑脚的走到了楼梯拐角处向下窥视。楼下看不到人,但是客厅里面传出了嘁嘁喳喳的交谈之声。叶雪山越发狐疑,感觉来者不像做客,倒像做贼。向下走到客厅门口,他侧耳又听,却发现一个声音十分耳熟,可要说是谁,又想不起。
偷偷探头向内扫了一眼,他立时认出了熟人——贺占江!
慢慢后退了两步,他转身上了楼,满心都是迷惑。
再说顾雄飞坐在客厅里面,和贺占江作了一番长谈。原来贺占江虽然头脑混蛋,性情又类似驴,但在战场上并不含糊。可惜最后队伍都被打散打没了,他成了光杆司令,也就无法再打。死里逃生的离了险境,他如今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又偶然从报纸上看到了顾雄飞的消息,便冒着危险投奔而来。其实从名分上讲,顾雄飞也是汉奸一名,不过贺占江莫名的很信赖他。在贺占江的眼中,他一直是个任性矫情的少爷,虽然挑三拣四乱讲卫生,不过人是好人,从来不玩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