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雄飞和阿南在病房里面熬了半天一夜,翌日天亮,叶雪山依旧是无声无息,只在瘾发的时候,会有些无意识的反应。他抽搐,他痉挛,他始终有着生命危险;顾雄飞想他都到了这般地步了,连意识都没有了,可还是没能甩开痛苦。
医生很有控制的为他注射了吗啡,一次比一次减少剂量,于是在阿南的眼中,叶雪山就总像是沉浸在噩梦中不能自拔。
阿南实在撑不住了,坐着椅子趴上床尾,昏天黑地的打了个瞌睡。顾雄飞在走廊里来回走动,想要抽烟,结果被一名看护妇教训了一顿。他一颗心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打算还是回病房去,不料他的笨副官又来了,嘁嘁喳喳的告诉他“司令又来电话了”。
顾雄飞这才反应过来——按照计划,自己今天应该去天津的。
顾雄飞回到家中沐浴更衣,然后往天津沈公馆打去长途电话。他没有哭,可是嗓子也哑了,说起话来老气横秋。沈将军很不耐烦的质问他为何该来不来,他就扯着砂纸喉咙说道:“伯父,我弟弟……生病了。”
沈将军就听不得他提弟弟:“放屁!他病他的,你来你的!你留在北平,还能替他生病不成?”
顾雄飞答道:“伯父,其实他不是病,他是不小心跌到河里去了,如今还在危险期。我走了,家里没人照顾他啊。”
沈将军几乎要生气了:“真是见了鬼!难道你还会照顾人不成?赶紧滚过来,上次佳丽在北平玩的很高兴,还说这次你来了,一定要回请你。你个混蛋小子,别给脸不要脸!”
顾雄飞神情痛苦的紧紧一闭眼睛,然后虚弱的说道:“伯父,对不起,我是真的脱不开身。家里这边……要出人命了。”
顾雄飞是讲礼数的,不能公然和沈将军对着干。打太极似的说了半个多小时,他总算是挨完了沈将军的骂。
放下电话吃了顿饱饭,他来了精神,又要往医院走。可是在临行之前,他忽然想起了叶雪山昨日在亭子里所说的话。上楼翻出支票本子,他略略心算了一番,然后开出一张一万块钱的支票。小孩子穷人乍福,反怕招灾;况且普通人家一百块钱就能娶个媳妇了,给他一万块钱,着实已经不少。
到了医院之后,顾雄飞把阿南叫了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楼出门。顾雄飞把支票递给了阿南。阿南很是认得些字,接过支票一看,先读懂了上面的数目。顾雄飞告诉他道:“这是一万块钱的支票,你拿去交通银行,就能兑钱。”
阿南的手立刻有点哆嗦,他知道支票是能换钱的,可是顾雄飞平白无故,给自己一万块钱做什么?
顾雄飞长出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是子凌的意思。他说你是个伶俐孩子,总陪着他,会耽误前程,所以希望你拿了钱,能够自立一份事业。从现在起,你想回天津也可以,想留在北平找事做也可以,总而言之,你自由了。”
阿南早把眼泪哭干了,这时就仰起脸面对了顾雄飞:“我照顾他,不是为了钱。”
顾雄飞并没有兴趣去了解阿南,只认为他是在说漂亮话。伸手一拍他的肩膀,顾雄飞叮嘱了一句:“把支票收好。”
然后他转身又向楼内走去。阿南独自站在大太阳下,头皮晒得火辣辣,一颗心却是又苦又凉。
阿南揣好支票,随即上楼又回了病房。
他拧了一把湿毛巾,很小心的给叶雪山擦了手脸。叶雪山周身上下的管子已经撤走了,唯独脸上还留着氧气罩。阿南坐在一旁注视着他,心想等他真的死了,自己再走。
可是叶雪山并没有死。他的戒断反应越来越弱,呼吸也越来越稳。十天过后的一个中午,他毫无预兆的苏醒过来。
苏醒过来了,可是不再认人,睁眼瞎子似的只能向前看。除此之外,他也不会说,也不会动,完全就是白痴样子。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活下来了。
这十天里,顾雄飞一直是个心事重重的模样。在确定了叶雪山的生死之后,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似的,起身从医院直奔火车站,搭乘最近的一班火车去天津了。

第110章 本性

在一个骄阳似火的午后,顾雄飞独自一人回了北平。
他还是戎装打扮,出了火车站坐上家里汽车,他直接赶往医院。一个月前是从医院出发的,一个月后再回医院。一切都是出乎意料,他也没想到自己会离开这么久。暖风从车窗中扑啦啦的吹进来,正好风干他的热汗。他把双臂环抱在胸前,侧过脸去向外看。
他一生的方向,转折在了这一个月中。
顾雄飞走进病房之时,阿南正在给叶雪山擦脸。叶雪山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摆成什么样是什么样。听到门口响起了脚步声音,叶雪山慢慢的扭过头来,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干干净净,然而毫无神采,直直的只是呆望。
顾雄飞走到床边,弯腰摸了摸他的脸。他微弱的抬了抬手,仿佛是要反抗,不过随即把脸又转向了阿南。
顾雄飞没想到阿南还未离开,心里倒也隐隐的有些感动:“阿南,他怎么样?”
阿南垂手站在床边,下巴瘦得尖尖的:“大爷,他……他像个小娃娃一样,除了吃喝拉撒,什么都不懂了。”
双手摆弄着大毛巾,阿南显然是很忧伤:“他连我都不认识了。”
顾雄飞听闻此言,却是笑了一下:“也好,小娃娃不会再闹自杀。”
然后他俯身凑到叶雪山面前,低声问道:“是不是,小娃娃?”
叶雪山侧脸盯着阿南手中的五彩大毛巾,对于顾雄飞的言语毫无反应。
顾雄飞提前做了计划,如今就开始行动起来。忙忙碌碌的办好出院手续,他单枪匹马的把叶雪山拦腰抱进了汽车。阿南拎着一只装满零碎什物的网兜跟在后方,正要弯腰随着上车,不料顾雄飞站在车门前,对他抬手一拦:“阿南。”
阿南一怔,隐隐生出了预感:“大爷?”
顾雄飞板着脸说道:“阿南,我说过,你自由了。”
阿南下意识的伸手扶住车门,心慌意乱的说道:“不,我不要自由。我想和他在一起!”
顾雄飞握住阿南细细的手腕,轻而易举的拿开了他的手:“我希望他能和过去的一切一刀两断,其中也包括你。从今以后,由我来照顾他,你回天津,也过你自己的日子去吧!”
然后他弯腰钻入车内,“砰”的一声关了车门。汽车发动起来,缓缓驶上大街。而阿南呆站在医院门前,手里还拎着沉重的网兜。眼看汽车越开越远,阿南忽然打了冷战,随即拼命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又撕心裂肺的大喊:“疯子,疯子!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喊着喊着,他哭起来。手里的网兜随着他的步伐叮当直响,是一套搪瓷茶缸撞击出声,茶缸里还装着半个苹果,是叶雪山上午没有吃完的。
顾雄飞回到家中,把叶雪山抱到了楼前阴凉处的躺椅上。他记得自己走时,叶雪山身上还打着石膏,如今石膏全拆掉了,可见骨折之处已经愈合。围着叶雪山走了一圈,他摘下头上的军帽,弯腰扣到了对方的头上。
“唉……”他微笑着叹息一声,蹲在了叶雪山的身边。一拍对方的大腿,他开口说道:“你大哥我从今天开始,卸甲归田啦!”
伸手又一拍叶雪山的脑袋,他继续笑道:“往后是没机会再戴军帽了,你原来不是喜欢吗?正好送给你。”
然后他一歪身坐在了水泥地上,很舒适的盘起了腿。抬手挠了挠粗硬的短头发,他歪着脑袋对叶雪山笑:“丢了个参谋长,丢了个小媳妇,还把老伯父给得罪透了。”
叶雪山的眉眼陷进了阴影里,可是很执着的歪着脑袋去看顾雄飞。顾雄飞迎着他的目光拼命微笑,笑的脸都僵了,正是快要支持不住之时,叶雪山忽然也笑了。
那是个大大的笑容,露出了一排很好看的白牙,还显出了两个深深的梨涡。两边嘴角一起向上翘到极致,他笑得没心没肺,笑得不能再笑。顾雄飞第一感觉是惊讶,随即伸手一掀帽檐,结果就见叶雪山的两只眼睛也眯成了月牙,原来不是在做鬼脸,是真的笑。
于是顾雄飞不由自主的又笑了,一边笑一边问:“高兴了?”
叶雪山吸了一口气,是要说话的样子,可是对着顾雄飞张了张嘴,他最后只“啊”了一声。
顾雄飞欠身为他戴正了军帽,又想阿南形容的真是准确,和后来医生对他讲的意思一模一样。对于叶雪山来讲,先前的人生全成了上辈子的事情,他比旁人多喝了一碗孟婆汤,从今往后,要从头开始再活一遍了。
多好啊,顾雄飞想,他上辈子所希求的,所缺少的,这辈子自己全补给他。握住叶雪山的一只手,他开口问道:“猴子,我是谁?”
叶雪山慢慢的收敛笑容,不言不动。
顾雄飞低头吻了他的手背,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是大哥。”
然后他盯着叶雪山的眼睛,继续说道:“大哥爱你。”
叶雪山显然是根本没听懂,不过又笑了,笑得阳光灿烂的,快要高兴死了。和失忆前一样,他第一眼看到顾雄飞,就满心都是喜欢。
与此同时,阿南徒步走到了顾宅门前。
阿南没能进了顾宅的大门,想要再看叶雪山一眼,顾雄飞站在他的面前,也不允许。
阿南本来是个怯懦的孩子,可是在下跪都无效之后,他把手里的网兜狠狠抡向了顾雄飞:“凭什么?凭什么?原来你不去救他,现在却跟我抢?我能养他,也能伺候他!他是我的!”
顾雄飞挨了一下打击,随即很冷静的答道:“我只是不想让他再受往事的刺激。”
阿南知道自己不是顾雄飞的对手,恶狠狠的瞪着对方,他把网兜用力掼向地上,然后咬牙切齿的一指顾雄飞:“好,你等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话没说完,然而一切尽在不言中,阿南往地上啐了一口,扭头就走。顾雄飞满不在乎的一耸肩膀,转身也进了大门。
慢慢走回楼前,他看到叶雪山还瘫在躺椅上。一个脑袋脱力似的向后仰去,军帽已经滑落在地。
他弯腰捡起军帽,拍了拍灰。一手托起叶雪山的后脑勺,他本想为对方重新戴好军帽,可是就在低下头的一瞬间,他正好看到了叶雪山的眼睛。
动作停顿下来,他开始专心致志的和对方对视。叶雪山的眼中渐渐有了他的影子,忽然一翘嘴角,叶雪山又给了他一个淋漓尽致的笑容。
顾雄飞从不曾在叶雪山的脸上看过这么纯粹的笑,叶雪山什么都没有了,连记忆都没有了,如今就只剩下了婴儿般的本性。
顾雄飞看他看出了神。末了伸手一揉他的乱发,顾雄飞说道:“笑什么笑,叫大哥!”
叶雪山不叫,因为叫不出,不会叫。他是直到半个月后,才开始从嘴里往外蹦出片言只语的。

第111章 大哥的一天

凌晨时分,顾雄飞骑着一条薄薄的毯子,侧身躺在床边呼呼大睡。两扇窗子随着雨后凉风开开合合,啪啪嗒嗒的吵醒了叶雪山。
叶雪山夜里就醒过一次了,是被冻醒的。顾雄飞很执着的要和他同床共枕,并且合盖一条很大的毯子;然而每到夜里,毯子就必定会被顾雄飞抢走。叶雪山先还莫名其妙,后来发现毯子是被顾雄飞搂到了怀里,就想去拉扯一角御寒;可是顾雄飞睡得如同碉堡一般,雷都打不动,何况他有气无力的小小推搡。
凌晨醒过来的叶雪山歪过脑袋,看这外面屋檐下淅淅沥沥的水滴。他心里空空荡荡的很宁静,无所欲也无所求。积雨滴滴答答的流成了水晶珠串,天光微明,两只喜鹊喳喳叫着掠过窗外树梢,背景是浓绿的枝叶和淡青的天空。叶雪山眨巴着眼睛,感觉外面的风景很美丽,心里就快乐起来了。
抬手握成拳头,他轻飘飘的去捶顾雄飞的后背,同时口中发出含糊声音:“哥,哥,大哥。”
大哥用一串小呼噜做了回应。
叶雪山停了片刻,又去敲他:“哥,哥,大哥。”
大哥睡得正酣,受了搅扰,就不耐烦了,从鼻子里向外“嗡”的哼了一声。
叶雪山自己翻身慢慢爬到床边,然后挣扎着坐了起来。两只脚伸下去踩上地板,他没想到要穿拖鞋,打着赤脚就站了起来。两条腿都受过伤筋动骨的重伤,如今一动便疼。叶雪山向前走了几步,随即“咕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这一声仍然没有唤醒顾雄飞。叶雪山刚才还满心欢喜,现在膝盖脚踝一起作痛,立刻就欢喜不起来了。眼泪当场在眼眶里打上了圈,他像个婴儿似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哭;不过此刻他既想大哭,又想撒尿;不知所措的坐在地上,眼中泪水便在他短暂的茫然中干涸了。
既然已经哭不出来,叶雪山就四脚着地的成了走兽,很艰难的继续爬去撒尿了。
日上三竿之时,顾雄飞心满意足的醒了过来。翻身伸手一摸旁边,他摸了个空。
猛然坐起身来,他眼睛还没睁开,先发出了一声大吼:“子凌!”
然后甩开毯子伸腿下床,他睁开眼睛满屋里找了一圈,又弯腰掀开床单四角,向床底扫了一眼。
顾雄飞是有经验的,既然房内没人,那他就直奔了卫生间。推门进去一瞧,他发现叶雪山东倒西歪的坐在抽水马桶上,正在打瞌睡。
顾雄飞亲自为叶雪山洗漱,重手重脚的像是对待家贼。热毛巾罩在大巴掌上,他劈头盖脸的给叶雪山擦抹一通,差点蹭掉了叶雪山的鼻子。
叶雪山没力气,逃不掉,只能把个脑袋左转右转,怎么转都逃不开对方的大手。最后他生气了,蹙着眉头垂下眼帘,一声不吭,一动不动。顾雄飞混不在意,毫不留情的又狠撸了他两只耳朵,差点把他的薄耳朵齐根撕下来。于是他从生气转为愤怒,一头撞向了顾雄飞的腰腹。顾雄飞猝不及防的挨了一下子,忍不住笑:“你个猴崽子,不识好歹!”
顾雄飞发现叶雪山不记仇。
撞人的时候还是面红耳赤,然而不过几分钟的工夫,他的怒火就彻底熄灭了。躺在床上盯着半开的浴室房门,他兴高采烈的大喊:“大哥!”
顾雄飞正在冲冷水澡,这时就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叶雪山什么都忘记了,从语言到行动,全是大号婴儿的水平。顾雄飞想自己看到了叶雪山的真面目——除去一切岁月迷障,最原始的、赤子的面目。
水淋淋的扯过浴巾,顾雄飞正要将其围到腰间,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必要。扔下浴巾走了出去,他赤条条的站在了床边。皮肤上的水珠反射了窗外阳光,亮晶晶的顺着肌肉条理流淌向下。伸手扶着叶雪山跪坐起来,他弯腰去看对方的眼睛。
叶雪山这一阵子,不知怎的,显得特别年少。他的眉目只剩下了一个英气勃勃的模子,一双眼睛清炯炯的黑白分明,里面盛着一个幼稚的灵魂。顾雄飞定定的凝视着他,似乎是要把自己印在他的眼中;然而双方对视的久了,叶雪山的目光开始游移。
叶雪山对于周遭的一切都很好奇。他看惯了顾雄飞的眼睛,现在就要另找新鲜。抬手搭上对方的肩膀,他软绵绵的来回抚摸了几下,然后一歪脑袋,自己笑了。
顾雄飞问他:“笑什么?”
叶雪山的舌头还有点硬,不清不楚的答道:“大哥。”
顾雄飞探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看见大哥,就高兴了,对不对?”
叶雪山说的不好,可是能听明白。仰脸看着顾雄飞,他傻里傻气的答出一个字:“对!”
顾雄飞亲自喂叶雪山吃早饭。早饭是瘦肉粥,顾雄飞舀起一勺就往叶雪山嘴里捅,叶雪山烫的惨叫一声,吓得顾雄飞手一哆嗦。随即端起粥碗自己喝了一口,他险些瞬间落泪,几乎以为自己是喝了岩浆。
三分钟后,两人各自口中含了冰块。叶雪山肚里饿,嘴里疼,彻底笑不出来了。
八月的季节,虽然夜雨清凉,但是白昼骄阳似火,还是热不可当。到了傍晚时分,顾雄飞为了将功补过,用轮椅把叶雪山推去了后宅。后面三姨娘住过的院子里立着秋千,是很值得玩上一玩的。
不到半个小时,顾雄飞抱着满脸是血的叶雪山飞奔而回——他忘记叶雪山现在虚弱无力,是根本坐不住秋千的!
幸好叶雪山摔得够早,否则凭着他的力量,三下两下就能把秋千推到最高,届时叶雪山若是飞出去,小命必定交待。
叶雪山的额角磕到青石板路上,破了块指顶大的皮肉,养好之后恐怕又要留疤。顾雄飞不敢再带他出去乱跑了。安安静静的坐在房里床上,顾雄飞翻出几本少年时代的藏书,打算趁此机会捡捡学问。然而翻过几页之后,他的心思就又飘到叶雪山身上了。
叶雪山的额头上贴了纱布,现在大概是不疼了,所以正枕着顾雄飞的小腿,自得其乐的摆弄手指头。顾雄飞欠身拉过对方一只手,端详一番之后,忽然找到了新工作。
顾雄飞用了十分的小心,给叶雪山剪短了指甲,剪过之后还用小锉子磨了磨。沾沾自喜的退到床尾坐下,他又把叶雪山的两只脚丫扯到了大腿上。因为手指甲剪得不错,所以顾雄飞不由自主的得意起来。可正所谓乐极生悲,剪到最后关头之时,他漫不经心的“咔嚓”一剪子合下去,差点剪掉了叶雪山的小脚趾头。
叶雪山疼的“嗷”一嗓子,一个鲤鱼打挺就蹦起来了。
叶雪山一头一脚全挂了彩,背对着顾雄飞缩成一团。顾雄飞一天犯错无数,几乎有点傻眼。凑到叶雪山身边,他柔声唤道:“子凌?”
叶雪山吓得一颤,越发深深的低下了头——他真是怕了大哥。
顾雄飞长叹一声,第一次发现自己笨的出奇。
入夜之后,顾雄飞的心情还是沉重,叶雪山却是又和他亲近起来了。
他无心玩笑,沉着一张脸倚靠床头。叶雪山摇着轮椅转到床边,欠身探头看他:“大哥?”
顾雄飞没理他,自顾自的继续想心事。而叶雪山费力的调动轮椅转头,来到靠墙的玻璃橱前。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他从橱柜上面的玻璃盘子里拿起一只小白梨,然后坐回轮椅,又慢慢的回到了床边。
伸手把小白梨送到顾雄飞嘴边,叶雪山生硬的说道:“大哥,不生气。”
顾雄飞惊讶的抬眼看他,没想到他还会过来安慰自己。而叶雪山见他不肯吃梨,就转而把梨送到他的手里,又在他的腿上轻轻拍了几下:“不生气。”
顾雄飞攥着小白梨,忽然很想痛哭一场。他想自己怎么着都是对不起叶雪山,叶雪山如今连人事都不知了,还得来哄自己。

第112章 成长

顾雄飞发现自己正在目睹着叶雪山的成长。
叶雪山的情绪渐渐变得丰富,要说的话也越来越多,只是还没问过自己的来历。在初秋晴暖的午后,他一个人慢慢下楼,一步一步的走到楼前一株老树下面。树下摆了躺椅,躺椅旁边是两盆开放正盛的蝴蝶兰。他没有坐,蹲下来一朵一朵的摘花。
顾雄飞在楼前石阶上停住了脚步,静静的凝视着叶雪山的身影。叶雪山穿着一身淡青裤褂,昨天新剃了头发,头发太乱了,所以顾雄飞让理发匠给他剃了个毛茸茸的寸头。衣裳干净,头发清爽,叶雪山看起来很讨喜,是个大毛孩子的模样。
轻手轻脚的走到叶雪山面前,顾雄飞也蹲了下去,开口问道:“我是谁?”
叶雪山不假思索的低头答道:“大哥。”
顾雄飞又问:“你是谁?”
叶雪山正在把花朵整整齐齐的摆成一排,听了这话,动作就顿了一下,显然是动了脑筋:“猴子?”
顾雄飞忍笑摇头:“不对!”
叶雪山抬起了头,一本正经的正视了他:“宝贝儿?”
顾雄飞继续摇头:“不对!”
叶雪山垂下眼帘斜开目光,沉吟片刻后猛然抬眼:“乖乖?”
顾雄飞依旧是摇头,已经快要忍不住笑。
叶雪山抬手又揪下一朵半开的蝴蝶兰,显然是懒得再想了,声音也低了下来:“猴崽子。”
顾雄飞哈哈大笑,叶雪山听到他笑,就莫名其妙的抬头看他,然后也跟着笑了,并且比他笑的还来劲,开口就是呵呵呵的一大串,是正宗的傻笑。
顾雄飞几乎是害怕叶雪山会想起前尘旧事,所以把后花园封锁了,平时根本不许旁人领着叶雪山往后走。
他给叶雪山编造了出身,一字一句的讲给叶雪山听。叶雪山听得认真,听了下一句忘了上一句;最后顾雄飞问他:“你娘是谁?”
叶雪山摇头。
顾雄飞一皱眉头,又问:“你爹是谁?”
叶雪山还是摇头。
顾雄飞哭笑不得,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刚刚全是对牛弹琴:“那你是谁生的?”
叶雪山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末了很坦然的答道:“大哥生的。”
顾雄飞无可奈何的“唉”了一声,末了不耐烦的一挥手:“算了算了,随便你吧!”
叶雪山的好奇心很盛,但是对于自身并无兴趣。顾雄飞每天看贼似的看着他,然而竟会时常走眼。叶雪山渐渐不再需要轮椅了,自己东倒西歪的很能走,累了就席地而坐歇一歇。顾雄飞已经连着许久没有出过大门,然而因为天天忙着捉他,所以居然毫不寂寞。
这天中午,外面秋雨靡靡,顾雄飞打算睡上一觉。睡觉之前他提起精神,先出去把叶雪山扛了回来。
叶雪山很不情愿的坐在床上,告诉他:“我不睡觉。”
顾雄飞一瞪眼睛:“大凉的天气,不睡觉干什么?”
叶雪山言简意赅的答道:“睡觉,做梦,害怕。”
顾雄飞知道叶雪山并非胡说八道。叶雪山的确是隔三差五要做噩梦,梦里的情景说起来,有时是在“很多的水上”,有时是在“很大的楼里”;反正都是有人追,并且逃不出去。
“躺下!”顾雄飞呵斥一声:“大哥抱你,就不怕了!”
叶雪山慢吞吞的躺下来,不情不愿的枕上了顾雄飞的手臂。顾雄飞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心满意足的闭了眼睛。正是似睡非睡之时,他忽然打了个激灵——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刺激。
叶雪山不睡觉,正在饶有兴味的摸他。从头脸开始慢慢向下,摸得又笨拙又细致,衬衫纽扣是一粒一粒的解开,皮肤也是一寸一寸的摩过。
这不是叶雪山第一次研究他了,一次比一次研究的漫长。衬衫前襟完全敞开了,他的怀中一阵空虚,却是叶雪山已经挪向了下方。
顾雄飞彻底清醒了,然而任凭叶雪山扯松自己的腰带,想要看看他到底能闹到什么地步。正是等待之时,一只柔软温凉的手伸进裤子里,小心翼翼的握住了他的命根子。
顾雄飞心中一阵暗喜,越发躺得老实,不料对方只松松撸了几下,然后就松开了手。顾雄飞心痒难搔的向下望去,只见叶雪山坐了起来,正在拉扯自己的长裤。顾雄飞不动声色的微微欠身,想让他少费一点力气。哪知道他脱着脱着又不脱了,转而爬到顾雄飞身后,专心致志的研究对方屁股上的一个大蚊子包。
蚊子包这东西是不能招惹的,顾雄飞本来已经忘了它的存在,结果被叶雪山轻轻摸了一下,立刻就痒到了心窝里。背过手去狠狠抓了一把,他一挺身坐起来,拽过叶雪山就压到了身下。
叶雪山吓得大叫一声,随即说道:“大哥,睡觉!”
顾雄飞一边疯狂的挠着蚊子包,一边怒道:“我睡个屁!”
顾雄飞挠掉了自己一层油皮,才算得了痛快。睡意早没了,他眼看叶雪山意意思思的又想跑,就索性扒掉了对方的衣裳:“外面下大雨,出去就冻死!”
然后他靠着床头坐好,又把叶雪山拽过来跨坐到了自己身上。叶雪山不知羞也不知愁,很快乐的告诉顾雄飞:“大哥,你硌我。”
顾雄飞把他搂到胸前,又用双手捧了他的面孔。两人对视片刻,顾雄飞开口问道:“大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