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万物生发,很好的时节,很好的风光,然而已经和他没有关系。凭着他的状况,即便戒掉吗啡,也已成了废人。一个半疯子是不会再有前途人生的,难道,让顾雄飞养他一辈子吗?
收回左手,他悄悄的一舔掌心眼泪。日子被他过得千差万错,走不回来了。
阿南买了饭菜回来,进门之后迎面一片漆黑,便找到开关打开电灯。在骤然而至的光明中,他看到了木雕泥塑般的顾雄飞和叶雪山。
顾雄飞似乎被他吓了一跳,把叶雪山放回床上,他起身低着头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又清了清喉咙,显然不想正面见人。而阿南把饭菜放到床头桌上,低头去看叶雪山:“醒啦?”
叶雪山对他一翘嘴角:“醒了。”
阿南把手伸进被窝里,狠狠掐了他一下:“你真够不是人的,说死就死啊?”
叶雪山笑道:“我死了,你就轻省了。”
阿南一瞪眼睛:“那你死去吧!”
不等叶雪山回答,他见神见鬼的压低了声音:“哎,看来你大哥是真有钱,对你也挺上心。他说没说过要照顾你?家里的房子可是快要到期啦。”
叶雪山答道:“他说要带我去北平——”
话刚说到这里,阿南亟不可待的又开了口:“去!当然去!先把吃住解决了再说!”
然而叶雪山却是摇了摇头,放轻了声音说道:“去是容易,可住久了,惹人厌烦,被人冷言冷语的撵出来,就不容易了。”
他握住了阿南的手:“你别急……我去向他要点钱,你我对付着再过一阵子。”
急促的喘了一口气,他显然是气息不足了:“阿南,你不要傻,你我迟早是要分开的。我想死,你救了我也没意思。”
阿南听了这话,心中一酸,满肚子的热饭热菜立时冷了。他不是糊涂孩子,叶雪山所说的道理,他全明白。他又何尝不知道两个人迟早是要分开的?可是相处一刻算一刻,他就是愿意和叶雪山在一起。
这时房门开了,顾雄飞水淋淋的回了来,是刚刚出去洗了把脸。叶雪山立刻不说话了,阿南也转身面对了顾雄飞,怯怯的说道:“长官,病房里面不是连着卫生间和洗澡间吗?你不用去外面找水龙头洗脸。”
顾雄飞自从上了小学就没哭过,现在哭了,便很不好意思。低头含糊的答应了一声,他走进洗澡间关了门。
他一走,阿南立刻又自在了,一边用个小碗盛饭盛菜,一边小声说道:“这病房真高级,恐怕单是住,一夜也得二十块钱。”
洗澡间的房门一开,顾雄飞手拿毛巾擦着脸,高高大大的走了出来。阿南像被人掐了脖子似的,瞬间闭了嘴。使尽力气扶起叶雪山,他开始不声不响的给叶雪山喂饭。
顾雄飞独自站在窗前向外望,视野有些模糊。从来不哭,一哭就刹不住闸,自己都觉得挺丢人。他认为叶雪山并不像金鹤亭所描述的那样不堪。就算真不堪了,他也一样的要。

第105章 爱心

高级病房是里外共分两间,里间宽敞,住着病人;外间逼仄,摆了沙发茶几,算是休息之所。因为顾雄飞坐在床边不肯离开,所以阿南就抱着一条毯子躺上沙发,舒舒服服的闭了眼睛。现在他吃得饱,盖得暖,只盼着叶雪山夜里万万别发疯,明天平平安安的上火车去北平。阿南想的很清楚——只要进了顾雄飞的门,他和叶雪山就算是有了依靠。现在顾雄飞孤身在此,又不是亲大哥,满可以说走就走;可是如果把地点换到顾宅里去,顾雄飞就算后悔,也不能轻易的把自己和叶雪山全踢出去。自己呢,也不要什么脸面了,先过去吃上几顿,住一天算一天;等到实在是不招人待见了,再想法子和顾雄飞要几个钱。横竖自己是个孩子,不要脸也没什么的。
然后他的心思忽然一转,又想:“要不然,我把疯子交给他大哥,从此就不管了吧!”
理智上讲,这当然是条最好的道路。可阿南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还是舍不得离开叶雪山。混一天算一天吧,反正他的年华也不值钱。
阿南睡了,叶雪山也睡了,只有顾雄飞是醒着的。
顾雄飞心里没想什么,单是握着叶雪山的左手。这一年里他做了不少大事,救过沈将军两次性命,除去了所能除去的所有政敌,对得起身边一切朋友和同僚。在舰队里,他是手握实权的皇亲国戚。
枝枝节节的各方面,他全照顾到了。他终于在沈将军亲亲热热的训斥声中回了天津,然后看到叶雪山孤零零的蜷缩在石阶上,手腕被刀子割成了孩子嘴,鲜血积成了半凝固的血泊。
这就是他心上的人,他就是这样对待着心上人。
顾雄飞的目光很敏锐,在黑暗中依旧看得清病床上的叶雪山。叶雪山的脑袋陷入柔软的羽绒枕头里,面孔瘦得轮廓分明。睫毛浓重的合下来,他睡得太静了,简直就是似睡非睡。
把叶雪山的左手贴上自己的面颊,顾雄飞忽然无声的笑了一下。这就是他的心上人,怎么他先前就一直没有意识到?
顾雄飞熬到凌晨时分,趴在床上睡了一觉。等到天光大亮了,他不肯再睡,阿南也起了来,开始张罗着伺候叶雪山洗漱。
叶雪山自从睁开眼睛之后,就一直不看人,也不说话。顾雄飞很想插手做点什么,可是阿南像只小风车一样,忙而不乱转得飞快。转着转着,他露出了本来面目,一张嘴开始伶牙俐齿的不饶人。扶着叶雪山下了床,他一边把人往卫生间里搀,一边说道:“祖宗,把腿迈开啊,我可抱不动你!”
叶雪山神情木然的洗脸刷牙,阿南在帮忙的同时,嘴里越发热闹:“嗨!谁让你喝漱口水了?吐,吐,快吐啊!哎呀,你别动,右手腕子上还带着伤呢,你也敢往水里伸?弯腰!”他啪啪的拍着叶雪山的后背,极力想要快点把叶雪山收拾干净:“右手不许动哦!”
顾雄飞满屋里转了几圈,没想到阿南如此训练有素。而阿南看出叶雪山如今又发起呆了,所以分外要强,生怕顾雄飞嫌弃了叶雪山的痴傻模样。
一番忙碌过后,他大功告成。安排叶雪山坐在床边了,他惴惴不安的想:“疯子长得多好看啊,总不会立刻就惹人厌烦吧?”
病房内总算肃静下来,顾雄飞停在叶雪山面前,低头去看他的眼睛:“子凌?”
阿南马上说道:“长官……大爷,少爷有时候是爱发呆,不过过一会儿就好了,他不闹的。”
顾雄飞不信对方会呆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地步,所以抬手轻轻摇撼了叶雪山:“子凌,看我。”
叶雪山无动于衷的垂下眼帘,如同木雕泥塑。
顾雄飞又张开五指,在叶雪山的眼前晃了几晃。叶雪山依旧是不为所动,双眼目光散乱,完全没有焦点。
顾雄飞慢慢放下了手,心里隐隐透出凉意——原来金鹤亭并非信口胡言。
在医院内耽搁到了中午时分,顾雄飞办清出院手续,赶乘下午一点钟的火车前往北平。阿南再次坐上了汽车,心里还是很快乐,同时暗暗祈祷,希望叶雪山乖乖的呆下去,千万不要在上车之前生出枝节。
如他所愿,叶雪山半睁着眼睛坐在顾雄飞和阿南之间,百无聊赖的一直在摆弄自己的双手。手指头拗过来又坳过去,他成了个自得其乐的小孩子。顾雄飞怕他伤了右腕,不厌其烦的分开他的双手。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叶雪山不玩了,直着眼睛继续发呆。顾雄飞放下了心,随即又想起了阿南。其实他并不看好这个小人精似的崽子,但是阿南自己不说离开,他也不好驱逐。阿南对待叶雪山是有恩情的,等到将来阿南真的走了,顾雄飞想,自己定要好好酬谢对方。
顾雄飞照例还是订了包厢的车票。阿南生平还没进过高级车厢,这时就又开了眼界,连叶雪山都顾不上了,自己出去到处乱跑。叶雪山独自坐在床边,扭头去看窗外缓缓经过的景物,顾雄飞站在床前,低头去看一动不动的他。随行副官送来了开水和茶杯,顾雄飞忽然勤快起来,打算亲自给叶雪山倒杯热茶——往后日子长久着呢,他得学着照顾叶雪山。
拎起暖壶拔下塞子,他把刚刚沸过的开水倒了个泼泼洒洒。腾起的滚烫蒸汽扑了他一脸,然后他发现副官居然没有送来茶叶。没有茶叶,哪有茶水?
副官不是一次两次的犯错误了,他弯腰把暖壶往地上一顿,转身就要把副官叫过来痛斥一顿。对着门口迈出一步,他用眼角余光瞥到叶雪山走到窗前,正伸手从小桌上端起茶杯。
他觉得这很正常,于是继续迈出了第二步。这时叶雪山已经后退着坐回床边了,左手抖抖索索的把茶杯送向嘴边。
顾雄飞还是没有觉出异常,不过下意识的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就在此时,叶雪山贴在茶杯上的手指终于被烫到了痛极的地步。不由自主的把手一松,满杯开水当场泼洒下去,正好浇上了他的裤裆。
天暖衣单,叶雪山登时惨叫一声跳了起来。顾雄飞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要去抱他。可叶雪山是疼疯了的人,哪里能被轻易抱住?张大嘴巴哭泣起来,他也不会说,也不会道,单是出于本能的乱冲乱撞。阿南在外面听到声音,连忙撒腿跑进包厢,结果就见顾雄飞已经把叶雪山摁在了地上,正在连撕带扯的扒裤子。
阿南一惊,正是摸不清头脑;好在顾雄飞随即就向他下了命令:“过来帮忙!他烫坏了!”
一场忙乱过后,叶雪山被顾雄飞抱到了小床上。
顾雄飞坐在床头,怀里搂着叶雪山的上半身。叶雪山的长袍长裤,包括鞋袜,全被剥下去了,浑身只剩下一件薄绸小褂。两条白皙的长腿伸出去,旁的地方不论,腿根那里先是一片鲜明的红。他腿长,伸直了能一直蹬到床尾,于是阿南就没有地方坐,只能弯腰站在一旁,双手捧着一条水淋淋的湿毛巾,很小心的为他冷敷伤处。
叶雪山疼死了,可是哭过一阵之后,也就没了力气再哭。把个汗津津毛茸茸的脑袋窝到顾雄飞胸前,他微微张开了嘴,一口一口的吸气。右手腕处的纱布渗出了鲜红颜色,他忽然呻吟着一挺身,把脑袋拼命的往顾雄飞怀里拱。
顾雄飞第一次用心的伺候了人,结果落得如此局面。眼看对方腿根那里已经起了小小的水泡,他闭上眼睛叹了一声,真想把叶雪山活吞了。
吞进肚里,就安全了,也安心了。
阿南有办法,他给叶雪山打了一针吗啡。吗啡还是从医院里买出来的,当然是凭着顾雄飞的面子与钱。家里的一切都没安顿,不过现在顾不上家里了,先去北平占住位置再说。
一针吗啡扎完,叶雪山果然渐渐安静下来,然而依旧窝在顾雄飞的胸前,偶尔轻轻的呻吟一声。阿南斜出一眼,心里酸溜溜的不舒服,因为看到顾雄飞在摸叶雪山的头发,还摸了叶雪山的脸蛋。
本该挨骂的副官逃过一劫,因为临时找到了烫伤药膏送过来,算是将功补过。叶雪山枕着顾雄飞的大腿,光着屁股躺了一路。
吗啡与药膏加起来,让叶雪山慢慢镇定下来。阿南打开车窗,迎风晾干了裤子。及至火车到站之前,叶雪山穿戴整齐站起身,也能拖着两条腿慢慢的走了。阿南很心疼的跟在一旁,心想这可不算疯子的错,疯子被热水烫了,还不能叫几声吗?

第106章 两难

顾雄飞许久没有回家,家里全靠着一名管事人照应。这管事人要说好,好不到哪里去,因为既不精明也不勤劳;但由于懒得连心思都不愿意动,所以也绝对不坏。提前收到电报得知顾雄飞快回来了,管事人按照老规矩,指挥仆人四处洒扫一番,又把闲逛的大师傅们召回厨房,让顾宅像台机器似的,马马虎虎的重新运转起来了。
顾雄飞和叶雪山、阿南、以及一名笨手笨脚的副官,被家中汽车从火车站接了回来。阿南搀扶着叶雪山迈进大门,两只眼睛又不够用了。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他心中暗想:“大爷可真是太阔了,好这宅子,大概和王府也差不多了!”
及至走进了迎面的大洋楼里,阿南又开了眼。本来他以为林子森的小楼里面一色崭新家具,就算豪华了;没想到和此处一比,那些家具平白的就显出了廉价。低头望着脚下所踩的波斯地毯,阿南正要看清上面花样,不料身边的叶雪山忽然不动了。
他扭头轻声催促道:“走啊,怎么,又疼起来啦?”
叶雪山若有所思的盯着地面,目光发直,同时身体微微的颤抖。顾雄飞也转向了他,不知又出了什么状况。一丝潮暖的气味缓缓升起,阿南忽然大叫一声,弯腰掀起了叶雪山的长袍。
顾雄飞看得清楚,就见叶雪山的裤子已经从上向下湿到裤脚,莫名其妙的伸手摸了一把,他扭头去问阿南:“怎么回事?”
阿南脸都白了,慌忙推开顾雄飞的手,他开口答道:“少爷……尿了。”
随即他放下长袍,语无伦次的又要解释:“大爷您别生气,少爷他不是故意的,他平时在家也不尿裤子,今天是——今天是受了惊吓。还有他上午尿过好多次了,他的尿不臭。我……我这就去给他擦干净。”
顾雄飞看着自己的手,只觉不可思议——自己竟然摸了尿!
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作呕,照例来讲,应该呕一呕,可是抬头望着失魂落魄的叶雪山,他又没了想呕的欲望,心中只是透骨的凉。叶雪山先前千不好万不好,但活泼伶俐是真的;顾雄飞没想到不过是一年的光阴,叶雪山就被折磨得死了灵魂,空余躯壳。
顾雄飞把阿南和叶雪山带去了楼上客房。洗过手后站在门口,他就见阿南很麻利的为叶雪山脱了衣裤。阿南显然是丝毫不嫌叶雪山的,并且仿佛已经干惯了类似的活,说擦就擦说洗就洗。把衣裤全泡在大浴缸里,阿南搓了两把,然后转身垂着两只湿手走出来,对着顾雄飞讨好一笑:“大爷,您身上衣服弄脏了没?要是脏了,我给您洗。”
顾雄飞摇了摇头,开口问道:“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今天就不认人了?”
阿南思索着答道:“他……他不总这样,可能是出了远门,路上还被烫了一下,就吓得傻了。他在家的时候挺好的,还能自己上街溜达呢,也能买东西吃,从来没走丢过。”
说到这里,阿南又可怜兮兮的笑了:“大爷,您等两天,两天之内,他肯定能恢复过来。他好的时候可好了,会说话,会打牌,还会逗趣儿呢。”
阿南总是笑,笑得快要哭出来。于是顾雄飞也笑了,一边笑一边一挥手:“忙你的吧。”
阿南答应一声,转身回了浴室洗衣服。而顾雄飞迈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望向了床上的叶雪山。
叶雪山赤裸的倚靠床头半躺半坐,身体瘦得见了骨头。顾雄飞想起前年春节的时候,自己带着叶雪山从天津回来过年。叶雪山从早到晚就躺在这张大床上,睡衣也不换,头发也不梳,翘着二郎腿吃零食看杂志,一边看一边还哼着小曲。其实他不是那么安稳好静的人,也许是因为楼下走马灯似的总来客人拜年,所以他才躲进客房不肯下楼。
顾雄飞坐了下来,发现往事是不能回首的,一回首,就全变了味道。他想叶雪山其实一直挺懂事。一样都是父亲的骨血,可是叶雪山末了既没有得到名分,也没有分到家产,没有就没有,叶雪山始终是个好脾气。
顾雄飞抬手把叶雪山揽到怀里,没想到叶雪山软绵绵的,顺势就把脑袋窝到了他的胸口,于是他代替了床头,叶雪山依旧是个半躺半坐。
叶雪山睡在了顾雄飞的怀里,直到天快黑时才醒。
这时顾雄飞已经下楼去了,房内灯光明亮,只有阿南坐在床尾陪他。忽然听到床上动静,阿南连忙回头一看,正好和坐起来的叶雪山打了个照面。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片刻,叶雪山轻声开了口:“阿南。”
阿南没给他好脸色,大喇喇的直接问道:“脑子清楚啦?”
叶雪山环顾四周,满心茫然:“这是哪里?”
阿南答道:“这是北平。你从早上就开始犯傻,上了火车都不知道!”
叶雪山疑惑的蹙起了眉毛,是个欲言又止的模样。而阿南恨铁不成钢的又道:“你可真会添乱!先是在火车上烫了自己,光着屁股晾了一路;好容易到了大爷家里,你刚进门又撒了一泡尿,全尿到人家的地毯上了!”
叶雪山垂下头去,果然看到自己腿根下身都狼藉,不知是涂抹了什么药,一片黏腻。六神无主的抱住肩膀,他的脸上褪了血色,声音也轻成了一股烟:“我说我不来,你不听我的话……我的衣服呢?夜里还有一趟火车,我们回天津吧。”
阿南当即摇头:“去你的吧!只要人家不撵,我就不走!”
叶雪山忍着烫伤疼痛,自己伸长双腿要去下床,口中又道:“你不走,我走。”
阿南起身堵住了他。弯腰抓起他的双脚脚踝,阿南压低声音斥道:“你少胡闹!回去我们就是饿死,就算你自己不想好,可是也该为我打算打算吧?为了省下钱给你买吗啡,你看看我,我都饿瘦了!”
说完这话,他抬手向前一搡,把叶雪山掀回了床上。叶雪山一翻身坐起来,正要继续说话,不料房门一开,却是顾雄飞走了进来。
在顾雄飞的注视下,叶雪山立刻就抱着膝盖缩成了一团。伸手在身前身后摸了一遍,他没找到可以遮身蔽体的东西,而顾雄飞此时已然走到床前,虎视眈眈的俯身凑向了他:“醒了?”
叶雪山心中又羞又苦,几乎无地自容。身上的伤痛忽然都不算什么了,他避无可避的垂下了头,不肯正视顾雄飞的目光。根本相见就是多余,他想,尤其是顾雄飞对他摆出一副柔情万千的样子,更让他感觉生不如死。
很好的感情,不如让它自己慢慢淡化消失,回忆起来还是个念想。可是谁都不肯听他的话,顾雄飞不听,阿南也不听,他们就非要让他一天一天的不堪下去。叶雪山认为自己是了解顾雄飞的,顾雄飞迟早有一天会对自己忍无可忍;而阿南现在还是个傻孩子,以后也会有长大懂事的一天。都是人,都不糊涂,都明白好坏,谁能一辈子和个疯子耗在一起呢?
他没办法,他也不想这样。他烫了,他尿了,他自己不知道。
正在此时,顾雄飞开了口:“阿南出去。”
阿南“哦”了一声,一步三回头的真出去了。
房门一关,顾雄飞叹了口气,然后抬手摸上叶雪山的脑袋:“等到养好了伤,就去医院戒吗啡。”
叶雪山低声说道:“问题不在吗啡上面。”
然后他抬起头,很虚弱的笑了一下:“大哥,谢谢你。可我已经成了废人,不值一救。”
顾雄飞静静的看着他,看了半晌,末了说道:“别躲着我,过来让我抱一抱。昨天还能说会道的,今天就不理我了。”
随即他把叶雪山强行拉扯过来,拦腰抱到了腿上。低头凝视了叶雪山的眼睛,他从中没有找到丝毫情意。叶雪山的眼瞳很清澈,带着一点悲苦麻木的颜色。
顾雄飞也知道现在问题不在吗啡上面,可吗啡至少也是问题之一。他是理智的人,问题总要一个一个的解决。“疯”不好解决,那就先去戒掉吗啡。
把叶雪山向上托了托,他开口说道:“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求进步做大事。我现在只要你好好活着,活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叶雪山承认顾雄飞说的都是真心话,可心是会变的,无须太久,只要他再尿上几次就够了。
可是他也没有反驳,只说:“大哥,谢谢你。”
顾雄飞又道:“我不喜欢说这些许愿发誓的话,你心里明白就好,不要胡思乱想。”
顾雄飞低下头去吻叶雪山。叶雪山仰头枕了他的臂弯,嘴唇冰凉柔软,随着他亲,可是并无回应。
顾雄飞微笑着看他:“怎么?不和我好了?”
叶雪山摇了摇头,然后伸出左手捂住了他的嘴。顾雄飞不明所以,在他的掌心中含糊问道:“干什么?”
叶雪山认真的答道:“你不要问,你问了,我就要想;我想得多了,就不认识你了。”
顾雄飞果然就不问了,他把对方薄薄的手掌捂到自己脸上,闭上眼睛一动不动。胸前忽然一暖,他知道是叶雪山扭过了头,把脸埋到了自己胸前。
叶雪山也闭了眼睛。顾雄飞的胸膛依然像一堵墙,坚实宽阔的不会倒。他把额头抵到墙上,身后的一切就都可以暂时不必理会了。
其余的事情,他也不敢想。想着想着,脑子里就乱了;乱着乱着,就不知道何时才能清醒了。

第107章 姻缘

顾宅是人少房子多,房子里面还都像模像样,只是无人居住。阿南一手拉着叶雪山,一手提着个小医药箱,欢欢喜喜的往花园子里走。五月时节,园子里面花团锦簇,假山流水自然也不缺少。阿南就觉得自己像是逛了公园——不但逛,而且还要住下来呢!
花园深处有幢挺精致的二层小楼,是顾老夫人曾经住过的,也不常住,只是夏天偶尔过来几次,算是睡在百花深处,别有一番意境。仆人花了一天的工夫,把楼上楼下收拾出来了,房子本身就不旧,里面一添了人气,更是喜洋洋的成了个好地方。
叶雪山跟着阿南往楼上走,心里是半明半昧。右手腕子还有点疼,伤口倒是已经愈合了,本来定好是昨天上午叫个医生过来拆线,然而顾雄飞和阿南一眼没看住,他也不知怎么弄的,居然自己把线拆了。
拆的时候,他正犯着糊涂;事后清醒过来,怔怔的也记不起什么。好在他拆的挺利索,手段并不比医生差。
顾雄飞又气又笑,正要打电话让医生不要来了,没想到未等抄起话筒,电话铃却是先他一步响了起来。接了电话一听,他渐渐的笑不下去了。
这是从天津沈公馆打过来的长途电话,沈家五小姐要来北平游玩,沈将军让顾雄飞预备“接驾”。
沈将军儿女众多,除了大少爷像儿子,五小姐像女儿之外,其余几个孩子都有点男不男女不女的倾向。沈将军不喜欢二女儿那样的孩子,所以对于大少爷和五小姐是特别的青睐。五小姐算是他手中一宝,十七八岁了,轻易不肯示人。但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加之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反成仇;所以沈将军睁开一双慧眼,开始四处寻找好儿郎。
本来他是不考虑顾雄飞的,因为顾雄飞完全就是顾老爷子的翻版。顾老爷子的脾气,糟糕的简直无法言喻,从年轻时代起就很会打老婆。幸而顾老夫人也是一位女中豪杰,挨过一次嘴巴之后就从娘家拿来左轮手枪,对着顾老爷子脚下连开三枪,才算立住了威名。顾老爷子从此怕了夫人,改打小妾;三姨娘都生儿子了,还逃不过他的醉拳。沈将军一想起顾老爷子的生平事迹,就忍不住咋舌;所以甭管顾雄飞多么器宇轩昂,他都无意和顾家结亲。
不过自从顾雄飞随他天南海北的跑了两年之后,他冷眼旁观,渐渐发现顾雄飞还算文明,做人做事和顾老爷子差不多,言谈举止可是比顾老爷子要温柔不少。加之顾雄飞这半年连救他两次性命,他便改了主意,认为如果招了顾雄飞做女婿,也是一件好事。家里的四小姐五小姐都是待字闺中,按年纪看,都比顾雄飞小得多。不过四小姐自从上了高中之后,日益英俊,成天和一些骚丫头们狗扯羊皮;倒是五小姐梳着辫子穿着裙子,还有个姑娘样子。沈将军自己斟酌了一番,决定让五小姐前往北平,先和顾雄飞交往交往,如果两人瞧对了眼,自己正好省事了。
顾雄飞放下电话,嘴上答应的痛快,心里则是十分为难。沈五小姐算是自己从小认识的“小妹妹”,如果来了,自己自然应该招待到家里来。只是家里没有长辈,自己一个孤男,加上沈五小姐一个寡女,总像是有点不像话。当然,家里房子是不缺少的,可是现收拾出一座空院子安顿沈五小姐,说起来也不大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