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锁
作者:尼卡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一)
【第一章·钱债肉偿吧】
索锁是被海浪声惊醒的。
半夜里起了大风,吹的院中树枝搔着她的窗,一下,又一下。
床头的闹钟指明那时是凌晨一点五十五分。
闹钟该在三点五十五分响起,她会于四点左右出门。
此刻她醒来,再无睡意。她躺在那里盯着天花板。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的一丝丝隐约的光也许是月光反射到海面上的,有种清寒。
一点五十五分,恰好是她出生的时间。
她翻了个身钻进被子里去。
尚是初秋,原本不需盖这么厚的被子。可是今年,她总莫名其妙觉得冷起来。这也许跟气候无关。
耳朵贴在表盘上,滴滴答答的。秒针跑的很急,渐渐的她的心跳跟着跳的也急起来,于是她就好像是在跑步,出了一身的汗…但她一动不动,就那么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在被底。闷热,但她觉得安全。像子宫里的胎儿。
熬到她终于可以起床,也不过三点半。
但这样下楼,姥姥就不会问她别的问题了。
她套了件小羊皮外套,抓了头盔和腰包下楼。
风已经停了,外面还漆黑黑的。除了海浪声,就是她猫行一样的脚步。
“锁锁,要出门了吗?”姥姥苍老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
索锁将腰包系好,敲了下门才进姥姥的房间——进门左手边靠近楼梯间的小房间,狭小而拥挤,姥姥那小小的身躯塞在里面七十余年了,她大概从未想过要搬出这间房——“是的,姥姥。晚上睡的好么?”索锁探了半边身进去。
几乎是每天早上都要进行的内容相差无几的对话。祖孙俩都极耐心的进行着。
“骑车慢些,不要急。”姥姥说。房间里依旧暗着,姥姥没有开灯。
“知道。等我回来。”索锁合上门,又问:“有没有什么要带的?我给您带回来。”
“不要什么。”姥姥轻轻咳嗽了一下。
索锁心想,回来的时候她要记得买新鲜的梨子。水果店的老板娘常常会说市面上的梨子要辨认清楚,教给她一些常识免她买到激素水果。却都不如老板娘送她的自家果园里留着专门自家人吃的水果安全,她想跟她要一些梨子储存,姥姥冬天会犯咳喘…索锁开门走出去,真的一丝风也没有。月光如水,清亮的铺在地上。宁静宽敞的街道干净,感觉甚至是洁白的。尽管并不是。树影也一动不动,空气里有海的味道,还有松树的味道。
索锁回身去推她的摩托车。这辆平常已经见不着的三轮摩托车被她费力的从大门推了出去。关好大门发动车子,引擎“突突突”地一响,声音清透的让她放心。
邻居家的大狼狗在门后低低的呜了两声,她经过的时候从包里掏出一个纸袋准确的越过那道大门扔进去,隔了两道门又丢了一个纸包。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二)
是昨晚剩下的食材,上好的美牛。
全赖这些好吃的,她在如此早的时候大张旗鼓的出门去,邻家的恶犬们没有一个开口吠叫…除了函谷关中段那只伯恩山犬。不过连凶狠的藏獒和退役军犬德牧都能喂熟的今日,这等气节也委实可嘉。
索锁照例还是丢了一个纸袋进去。
奇怪的是,今天这伯恩山并没有出声。
它只是懒洋洋的从它的木屋里抬头看了索锁一眼。这一眼让索锁觉得有点不太寻常,她甚至觉得它是在对她微笑…她踩了下油门,摩托车速度瞬间升了起来。风呼呼的吹着。风里那些肉眼看不到的微小粒子,刮擦着头盔的表面。从这里骑车到海鲜批发市场,也就只要一刻钟,如果开的更不要命一点儿,十分钟准到。
于是索锁又加了速。
她能准确的知道这几条路上的监控镜头都安置在哪些位置,绕过它们的监视是轻而易举的。这时候车少,她不知不觉就想要飞起来…她也在不知不觉中走了一条平时并不太走的路。弯弯的小巷子高低起伏,摩托车像在海面上飘着的汽艇一般,她有些飘飘然的,体验着速度带来的快乐。
出了巷口左转再开一段路就上了市场的前门。
她想着今天一定要抢到最好的一箱梭子蟹。
没有听到鸣笛,她也没有减速,可是摩托车刚刚冲出巷口她便听到车响,非常轻的车响,这种声响只有极好的车子才会发出来,她下意识的减速、转弯试图避开,可已经来不及,“咣”的一下,两车撞在一处。
是辆敞篷跑车。
索锁在短暂的眩晕之后,听到车里女人的尖叫。
她想换了她第一时间一定不是尖叫,而是拿起手边能拿的最重的东西冲出来打人…可是那女人只是尖叫就尖叫了足足三十秒——她肺活量可真够足的。而且照这直飚高音C的调门儿,她不是唱美声的出身,就一定是民歌手。
索锁一动不动的。
副驾这边车门先开,下来一个人。
他伸了个懒腰,踱到车前,看了看碰撞的位置,嘶的一声,抽了口凉气似的,一手按在了索锁的摩托车把上,说:“小哥,车不错。”
车当然不错。产于1982年的警用三轮摩托车,轮胎到发动机用的却全是哈雷出品,典型的屌丝外表高帅富的心…不过比起他那辆来,还是“有点儿”差距——他那个虽然也不是什么顶级豪车,但是阿尔法罗密欧TZ3她在本市也没见过第二辆。
索锁将头盔摘了下来,甩甩头发。
他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骑摩托车的是个女子。
索锁过去查看了一下车子的伤处,问:“上保险了吧?”
那人手插在裤袋里,问:“想私了?”
“你知道这车多少钱啊,私了,你赔的起吗?”那尖叫女生从车上跳下来。脸上的眼线眼影都沁入了肌肤,一张脸上黑处更黑,红处更红,鬼一样。
索锁冷不丁的就哆嗦了一下。
吓的。
那人倒笑出来,打量一下索锁,问:“你出多少?”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三)
索锁眯了眯眼。
黯淡的晨光中这个男人的笑容也有些暧mei不明。是很典型的那种有点钱、又不怎么把钱放在眼里、一副被钱拿不下、还要让人觉得钱很重要的…臭德行。
“因坦,你还跟她啰嗦这个,你看她!回头有什么事儿都说不清楚。这摩托车连个牌都没有,她肯定是无照驾驶,报警!”尖叫女生抓着手机指到索锁面前来。
索锁下意识的啪的一下挡开了她的手。
带着半截黑手套的手回指了那女生一下,险些就戳到了她的鼻尖儿。
索锁嘴唇一抿,说不出来的一股狠劲儿出现在她脸上。
尽管稍纵即逝,彭因坦还是看清楚了。
“干嘛,你还要打人啊?撞了我们的车你还有理了?”女生被索锁这么一指,更恼了。
彭因坦将女生拦住,问索锁:“你出多少?”
“你该问她,出的起多少吧?你看她的德行,赔的起才怪。”那女生冷哼了一声,尖酸刻薄地说。
索锁听着这话,抱着她的头盔,一屁股坐到TZ3的车头上,故意架起腿来、脚尖翘到那女生面前去,见那女生厌恶地瞅着她,就撩了一下短发梢儿,说:“钱嘛,还真没有。不如,钱债肉偿吧。”
“你这叫什么话,你耍无赖啊你…因坦,快报警…女**啊!”那女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就差利爪来挠索锁的脸了。
索锁的脸在越来越亮的晨光中,白的透明。眼睛,则亮的像晨星。眨眨眼,星星便璀璨起来。
她这对星星样的眼睛只望着彭因坦,眉梢眼角有一丝笑意。
“我姓彭,彭因坦。”彭因坦伸手过来。
“索锁。”索锁没理他的手。
彭因坦也不觉得尴尬,收回手来,抄在裤袋里,懒洋洋地,打量着索锁。他的女伴,此时倒有些紧张的挽住他的手臂。
“你这车也不错。”索锁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粗粗的记号笔来,在车头上写了个手机号码。也不管那女人大呼小叫的,她说:“这我电话。”
她写完,拎着头盔走到彭因坦身边,一手扶在他肩上,轻轻一碰,低声道:“打给我哦。”
“喂你这个不要脸的…”
索锁对着那女人一笑,戴上头盔。
彭因坦笑了笑,对女伴说:“你先开车回去。”
“因坦…”女生愣了下,扯着他的手撒娇。
索锁皱了下眉。
彭因坦笑着说:“让你溜走了,回头我可找不着你人。”
“我从来说了就算的。”索锁冷淡地说。
彭因坦耸耸肩,说:“可我不能就这么相信你。”他说着故意的打量了她一下。看得出来她身上的衣服,除了上身这件脏乎乎的皮衣,剩下的都是廉价货。油污,尘土,靴子上…彭因坦颇有点洁癖,就算是故意的,也不能再打量下去。他抬头看着她的眼,“所以,今儿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四)
索锁正琢磨彭因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已经迈开他的大长腿,坐进了三轮摩托车斗里。还拍了拍旁边的骑驾位子,对索锁歪了歪头。
“愣着干嘛,上车啊!”
索锁瞪了他片刻,抬手啪的一下把头盔合拢,在彭因坦那水妖一般的女伴恶毒的瞪视中,她跨上摩托车,一脚踩下去,彭因坦听到引擎的声音,便“喔嗬”一声叫出来,兴奋极了。
兴奋的有点像磕过药。
索锁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彭因坦的眼睛,黑白分明,倒是不像嗑药的。
她又狠狠的踩了下油门,摩托车突突突的启动起来,一上来的加速便很快,彭因坦看都没有看被他留下来的车子和女伴,继续“喔嗬”“喔嗬”“喔嗬”的叫着…海风吹过来,将他的声音送的很远。
索锁听着听着,忍不住伸手敲了一下彭因坦的头。
彭因坦被敲的愣了一下,住了口。
他转头看着在旁边驾车的索锁。
真瘦,真小,真薄…他满鼻子闻到的都是海的味道。
索锁挑的都是小路,从最漂亮的海滨路口,到高楼大厦密集的区域,摩托车在清晨的街道上飞驰,烟火气越来越足,最终,摩托车停在了海鲜市场外面。
索锁从摩托车上跨下来,头盔一摘,挂在车把上。
她甩了下头发梢儿,跟彭因坦说:“你是打算继续在这儿赖着呢,还是跟我进去?”
彭因坦万万没想到,自己坐上了这拉风的摩托车,会被载到这个地方来——货车横七竖八毫无规则地停在路口街巷上,地上流的是水是黑色的,空气里是浓郁的腥味,能把人顶一跟头似的…他就差没有捂住鼻子了。再看眼前的这个女人,她亮晶晶的眼很平静,明明什么都没说,可他就觉得,刚刚那么一瞬间,她是在嘲笑他的。
彭因坦站起来,在车斗里。摩托车晃了晃,他险些跌下去。
索锁看着站在车斗里,高大无比的彭因坦,也不吭声。
彭因坦下来,说:“当然跟着你去,要是你跑了呢?”
索锁转身就走。
“喂,你车还没锁!”彭因坦叫道。
索锁头都没回,继续往前走。
眼看着索锁一脚一脚的踩进地上的泥水里,彭因坦要跟上索锁的脚步,却左转右转都找不到合适下脚的地儿。结果当然是无可奈何的找相对干净的地方踏下去。他褐色的麂皮鞋子沾上水,迅速的被吸收,成了一点点的赭石色。
索锁目不斜视的,仿佛身体里有个指南针,在海鲜市场里自由而灵活的穿梭着。不时地和人打招呼——只是他们都大嗓门的喊着“锁锁”,她则举一下手,手指弯一弯而已,最多轻轻的“嗨”一声。偶尔站下来,看看人家摊上的活鱼活虾,并不问价钱,只是看,间或说句“好”或者“不好”,也不看摊主的表情,径自走开。
彭因坦起初是在躲避着那些腥味四溢的东西,后来就跟着安静的索锁走。
他发现跟着她走,省时省力。
“死老头!出来啦!”索锁忽然在一个海鲜铺门口站住,大声喊。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五)
彭因坦立刻庆幸自己离她老远,不然真受不了这样大嗓门的呼喝。一个女人,竟然会这么粗鲁…海鲜铺子卷帘门垂着,纹丝不动。
索锁走过去,直接拿拳头把大门砸的咣咣响。卷帘门的下沿连续的发出颤音。
彭因坦心想,一个劲儿的砸,大概手也会疼。
还好索锁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过了会儿,她就掐着腰等在门口。
刘海齐着眉,她不耐烦的拨了拨,正要再喊,卷帘门下沿动了动,一只大手从下往上托了,猛的一提,卷帘门哗啦啦的迅速升上去。店里黑灯瞎火的,就只有一个黑胖的老头儿站在门口,瞪了索锁,说:“丫头你大清早的嚷嚷什么呢?”
索锁照着黑胖老头的大肚腩就是一拳,说:“都几点了,铺子还不开,睡死过去了嘛?”
凶巴巴的。
黑胖老头一伸胳膊,勒着索锁的小细脖子,拎着她就往铺子里去,进门一拉开灯绳,铺子里立刻就亮堂起来。
他指着地上的那几个白色泡沫盒子,说:“你的。”
彭因坦看着索锁打开泡沫盒子,走近些。索锁回头一瞪眼,说:“离远点儿。”
黑胖老头斜着眼睛打量了下彭因坦,抬腿踢了蹲下去开箱子的索锁一脚,正踢在索锁的臀上,问:“这小子你带来的?”
索锁喉咙里不知道发出了点什么声音,指着盒子里的鲍鱼说:“谁让你给我弄这么大个儿的?”语气很不耐烦。
黑胖老头忽然矮了半截儿似的,笑嘻嘻地说:“大点儿好,大点儿客人买账。吃的起鲍鱼的就不怕个儿小…”
“放P!”索锁毫不客气的说,“大点儿我不想赔钱就得提价,客人又要骂我黑心。这石斑也不对,小了…死老头,你昨天晚上出去找女人了对不对?你没赶上最早的那拨儿货对不对?我要的梭子蟹呢?刘老三不给人留货的你不知道吗?我说过了让你盯着他的船!”
黑胖老头儿把膝盖一拍,狠了狠心,说:“这些半价给你。”
“死老头,昨晚一定是去找女人了。你也不怕得马上风翘辫子!”索锁不领情,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来。一边点上,一边扔了烟盒给黑胖老头,说:“三高,三高,三高知道吗?心脏还不好,让你正经找个女人过日子…”
“全拿走,不要你钱了。”黑胖老头把烟卷挂到耳朵上,拍着巴掌。
“神经病。”索锁把烟叼在嘴角,眯着眼,掏出来那支记号笔,在泡沫盒子上标记好。瞟了一眼玻璃钢里挂着的纸板上的标价,算好了钱,扔给黑胖老头,“记账啦。”
黑胖老头嘿嘿一笑,又看彭因坦一眼,跟索锁说:“这小子挺俊啊。你们…咹?”
彭因坦抱着手臂,看索锁撞了老头一下,皮笑肉不笑地骂道:“猥琐。”
黑胖老头哈哈笑着,对彭因坦说:“死丫头就这德行,你要受得了头三天,后面就有你的好日子过了。别看她这样,做了一手好菜,对你好起来,能让你骨头都酥了。小子你知道是吧…”
“闭嘴啦。”索锁弯腰将地上的三个泡沫盒子一起抱起来,粉白的面孔瞬间涨红了。
黑胖老头对彭因坦喊:“不帮忙啊?”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六)
彭因坦看到那沾了水的盒子底儿,索锁就那么半点儿不在乎的抱着,难怪她一身衣服脏兮兮的。
他说:“我是她债主,不是小工。”
“嘿!锁锁,这小子什么意思呀?”黑胖老头一听这话立刻黑了半拉胖脸,不乐意地斜眼瞟了彭因坦一眼。
索锁理也没理这俩男人,一转头将烟蒂吐在地上,还燃着的烟蒂被地上的水迅速浸湿了,她碾一脚,说声“走了,扫干净啊”,就抱着盒子离开。
“明天要什么啊?”黑胖老头挠着耳朵,盯着手里这张纸片。再斜了彭因坦一眼,这一回就更不那么友好了。
“明天不定来,我晚上再打电话。”索锁说。
彭因坦照旧跟在她身后往回走。
泡沫盒子叠起来,正好到索锁的下巴颏儿处,让她显得又矮又瘦。
彭因坦也不知怎么了,抢先两步走到她前面去,话也没有开口说,就从她手里要拿过泡沫盒子来。
“你干嘛?”索锁躲开了。
她身上有浓烈的烟味。
彭因坦立刻想起她刚刚抽的是哈德门…本地老牌子,不是什么好烟。
她眼神戒备而寒冷,躲开他,往前走。
彭因坦忍不住说:“我一大男人空手跟在你身后,不好看。”
索锁吹了口气。额前刘海儿被吹起来一多半,剩下的一小半湿了,黏在额头上。
“那你离我远点儿。”索锁几步就把彭因坦甩开了。
彭因坦站下。
嘈杂繁忙的海鲜市场,卸货、上货、吆喝…各种声音比海浪声还要高阔。他从没有在这个时间来到这样一个地方,既觉得格格不入,又觉得有些新鲜。
等彭因坦走出来,索锁已经把泡沫盒子放在了车斗里。
“我坐哪儿?”彭因坦见索锁坐上摩托车,好像当他不存在了,忙问。
索锁戴上头盔,看也不看他,一脚踩下去。
彭因坦那个“不妙”的念头还没完全闪过脑海,就见索锁骑着摩托车仿佛腾云驾雾一般离开了。
彭因坦掐着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竟没返过神来。
待反应过来,就来了句京骂。
嘈杂的海鲜市场里,吆二喝三的粗人们多了去了,他的这句脏话都显得孱弱。
突然一辆白色的小货车从他面前掠过,脏水飞溅起来,喷到了他的下巴。
彭因坦挓挲着手从上到下的看着自己——今儿早上这倒霉也算是到家了…那个女人,说什么也不能放过她!
他气狠狠地在原地转了两个圈,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能平静些。
这时候才想起来,她名字怎么写,他都不知道…不过还好,车子上有她亲手写的电话号码;海鲜铺子里的黑胖老头看来是她的老熟人,她总不会再也不来这里。
彭因坦站在路边等出租车时回头望了一眼这嘈杂的市场。
他还真的从来不知道,这个城市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彭因坦上了出租车直接就告诉司机,自己身上没钱。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七)
司机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下决心载他。
到了目的地,彭因坦下车去告诉门卫帮他垫付车钱,自己急匆匆地进了大门。
没想到门上密码还没有按完,门就开了。
“坦坦,你可回来了。”开门的是孙阿姨,笑眯眯地看着他。
彭因坦顿时就知道事儿不对了,问:“阿姨你什么时候来的呀?”孙阿姨是他母亲走到哪里都要带在身边的人。若是她在,他母亲一定也在。
“昨晚上就到了。你妈妈也来了。等你到好晚才去休息。”孙阿姨笑着说。
“起来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彭因坦低声问。
“还没起来。昨天下午心血来潮说想你了,收拾好东西就来了。结果你还不在,电话也打不通。晓芃问过巩先生,说你加班呢,是么?”孙阿姨问。
“是啊。”彭因坦心想谢天谢地不管有什么事儿,还有巩义方替他兜着。“我上去换衣服,马上回去开会。”
彭因坦说着就要上楼。
“坦坦!”
彭因坦心里咯噔一下,就看到一个披散着头发、光着脚、披肩拖了一大半在地上的美妇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揉着眼睛看他。然后她伸出手臂来,披肩就滚落在地上,说:“坦坦,来,抱抱。”
“妈。”彭因坦做出欢天喜地的样子跑过去,把母亲钟裕彤抱在怀里,转了一个大大的圈儿,然后看着她说:“怎么不多睡会儿?现在还早嘛。”
“胡说!都快九点了,还早?我等你一宿,早上才睡着…你看我,你看我的黑眼圈。”钟裕彤细白的手指撑着眼角,让儿子看。她保养的极好,若不是大笑,连眼角的鱼尾纹都没有一条的。
“哪儿有啊。”彭因坦哄着他这个爱美的妈妈。
“有,我刚刚照镜子看到的。对了,你昨晚上去哪儿了?怎么车也不在家,人也不在家?我打你手机,也不接,后来干脆就关机了…”钟裕彤问。她眨着大眼睛,瞄着儿子脸上的表情。
“手机没电了嘛,忙起来也没顾上充。反正在办公室,有公事打公司电话就好。”彭因坦撒起谎来,眼都不眨一下。
“小狐狸,你以为我不知道…”钟裕彤却不买账。
“哎,妈妈妈妈…快九点了,我等下有个很重要的会要去开,就是回来洗澡换衣服的。等我回来和你说。”彭因坦指着手表。说着就上楼。
钟裕彤这才扇着鼻子,说:“对哦,你快去洗澡,怎么弄的一身怪味道。多喷两下香水…我刚调了一款香水,特别给你用的。放在洗手台上…坦坦,你听见没?”
“听见了!”
说这句话时,彭因坦人已经不见影了。
钟裕彤笑了笑,说:“这孩子。”她闻了闻自己身上,皱眉。
孙阿姨上来叫她吃早饭,她问:“小孙,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
孙阿姨摇摇头。
“说不出来,好像臭鱼的味道。”钟裕彤摇着头。她鼻子极灵敏。“哎哟,我也得去洗洗澡。对了,那个,我们带来的东西…”
她就站在这里,和孙阿姨交待着事情,一件一件,琐琐碎碎的,还没有等她说完,就见儿子从楼上冲下来。
第一章 风起时你在哪里 (八)
彭因坦已经换过衣服,头发还没有干,拎着公事包就说:“妈,我出门了。晚上要不能回来吃饭,就给您打电话的。”
钟裕彤听了就笑。眼看着英俊帅气的儿子过来,亲了她一下之后,急匆匆地下楼,那个背影,真是漂亮帅气!
“哎哟,真不知道谁家的女儿能配得上咱们坦坦哦。”孙阿姨笑着说。
“不管谁家的女儿,能受得了他,我就万福了!坦坦,早饭呢?”钟裕彤问。
“刚在外面吃过了。”彭因坦已经出了家门,还是回过头来对母亲一笑才走。外面车子嘟嘟一响,不一会儿,车就开出门了。
彭因坦开车上路,交通正是最拥挤的时候。东海东路就像血液粘稠度严重超标的血管,时不时的堵一下,来个栓塞。彭因坦一向没什么耐心,今天这辆车还是他不常开的,又有点不顺手,就更加不耐烦起来。当助手小葵给他电话,小心翼翼地问他现在在哪儿的时候,他得强压着性子,才能不对她发脾气。
好不容易到了公司楼下,门口的保安见他的陌生车号,又愣是不给他放行。
他降下车窗,摘了墨镜,对着保安一笑。
不想这位保安大叔偏偏是新来的,对他这张微笑的帅气的面孔毫无感觉,板着脸跟他说:“这是泰恒大厦内部停车场,一个萝卜一个坑,要蹭车位想都别想。”
彭因坦满包里找证件,偏偏没带。他还真一点儿辙都没有。后面的车子滴滴的催促。保安大叔请他掉头让车道。他无奈地说:“给我电话,让保安部经理跟我说。”
“就这么点儿事儿,别找领导了。”保安大叔挥着手。
“让他进去吧。”后面有人在说。
彭因坦探身一看,一笑,说:“救星啊。”
保安大叔看了看后面车里的人,是泰恒的总经理巩义方。
“巩总,这不合规矩吧…”他说。
巩义方微笑着看看他胸前的员工牌,说:“张师傅是新来的吧?这位是P&K建筑师事务所的P建筑师。他也是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