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个单位的?来办案吗?”
欧阳灿被他盯的心一惊,不过随即看到他脸上的热情和眼中那急于想表示自己很合作的神情,便点了点头,等她说明来意,门卫却显得兴味索然似的。
“哦,知道了,是去找那个作家……最近警察不来,记者不少来的呢。她房东可不乐意让她住了。”门卫说着,打量一下欧阳灿。“从这往前走,过第二个路口右转再左转就看到那栋楼了,很好找的。”
“谢谢。”欧阳灿扶了扶帽檐,继续往前走。
果然那栋楼很好找,她很快就走到了。
才到楼下,就看到几个人在窃窃私语。
按说不过是“小脚纠察队”,欧阳灿并不打算放心上。可她们看到穿着警服的欧阳灿,顿时都有些兴奋了,立即喊她“警察同志”,问:“是不是来找田老师的?402田老师?那个案子不是破了嘛,警察同志你又来,是不是谁报警了?”
欧阳灿皱皱眉。
还没等她回答,老太太们许是从她表情上判断出来她这一来准是跟“402”有关,早七嘴八舌地说起来,这个说“我们也是听见楼上吵,过来看看,可能是老胡跟田老师吵起来了……田老师最近摊上的事儿可不老少,天天就见不是片儿警就是记者来上门找她了”,那个说“可不是嘛,就因为这,老胡说什么也不乐意把房子再租给田老师了。要说老胡这回办事儿确实不地道啊,还没到期呢,就急着赶人家田老师走……都忘了田老师为了他家小孙子入托的事儿出了多大力了”,还有说“人家孩子入了托,这点儿好处就早忘了……田老师真是挺好一人。可是你看吧,说摊上事儿,就摊上事儿了。”说着说着,她们都看着欧阳灿,眼神中充满期盼似的,又七嘴八舌地跟她说起田老师平常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上回警察因为杀人案来调查,我们也跟警察说了田老师人挺不错的……人么不是没有缺点,可大是大非问题上绝对是可靠的,我们敢保证……谁知道警察不来了,记者来了呢?天天跟这儿烦人……
欧阳灿开始有点莫名其妙,不过一会儿工夫,被她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略微理出了头绪来,心想难怪田藻急着找地方搬出去,原来如此。
这小区规模很大,人口众多,不但平时人流量大,附近经营各种餐饮日杂的商户也很多,属于很繁华的市井之地。这也意味着,住在这里,并不像许多白领聚居的小区,白天都出门上班、夜晚都回家关门闭户,互相之间往来不多,而是像从前的里院似的,一家有事,整个大院都知道了……田藻最近遇上可不能算好事,这时候大概小区里也都听说了,住在这里的压力可想而知。
“阿姨们,我能问问么?怎么田藻住在这,打扰谁生活了?因为警察查案,还是记者采访?”欧阳灿问。
她觉得有些蹊跷。就算有记者来采访,田藻又不是明星,跟那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的。不过她还有一点担心,“燕语呢喃”被害,加上之前的纠纷,田藻在网络上被攻击地很凶。也许真有什么人,从网上追踪到网下?
“这个呀……”有一位老阿姨看看身后那个单元门,往前走了半步,压低声音说:“那阵子不是警察老来么?后来就传闻田老师是嫌疑犯……这个单元都是人家老胡的,房子多,自己住了一楼,其他的都租出去了。有一户人家就是前面开店的,正好赶上那阵子也不大顺利,就觉得这屋子风水不好,不然怎么住在这的不是遇上官非就是破财呢?人家就提前解约搬走了。按说老胡钱没少拿,可是把,那家人也嘴碎,出去就说这屋子风水不好,传老胡耳朵里,那可不生气嘛!他也是个迷信的,觉得田老师不吉利。说人家要不怎么年纪轻轻离婚了,工作也丢了,干那不着调的事儿,上顿不接下顿的,还弄到进公安局……硬是要撵人家走。”
“我们就说老胡这就不好了。谁没事儿爱离婚玩儿么?工作是人家自己辞了的!因为这个撵人家?”另一位老阿姨说。
欧阳灿点着头,几位老阿姨又七嘴八舌和她说了一会儿,接着问她:“那警察同志,是不是老胡报警的?还是田老师报警的?你能帮帮田老师吗?我们可以给田老师作证,她在这住这期间真没做过什么坏事。”
欧阳灿忙说:“这你们不用担心。我不是110出警。田老师是我同学。我过来看看她的。”
“哦!你是田老师同学啊!”几个老阿姨恍然大悟似的,看看她。
第九章 仿佛有光 (十三)
欧阳灿点头,见她们一时无话,指指单元门道:“那我上去看看。谢谢你们。”
“不客气,不客气。”老阿姨们忙说。
欧阳灿往单元门走,近了发现门没锁,拉开门直接进去了。
没走几步,忽然又听见楼上谁家门被敲得像用铁锤在擂,随即有人大声呼喝。她快步走上楼,就见402室的门口,披头散发的田藻正在和一个又高又胖的老年男子对峙。田藻情绪激动,口沫横飞,那老年男子也不示弱,一句接一句更是有气势。欧阳灿站在楼梯拐角处听着他们吵——那老年男子骂田藻是扫把星,让她赶紧滚;田藻斥责他欺人太甚……她出声喊了田藻。
田藻愣了下,说:“你来啦!抒”
欧阳灿上了楼梯,那高胖老头儿见她是个警察,皱着眉看她,又恶狠狠瞪了田藻一眼,说:“田老师,不是我说得难听,你住在这,好好儿的我也不可能撵你。现在三天两头有警察上门调查,有记者堵在门口,你倒没什么,我们受不了啊。我这房子还得往外租呢,现在外头传得难听,以后我还要不要租房了?我们一家子都还指着租金贴补日子呢……”
“得了,胡大爷。我跟您这费了半天口舌,讲得就是一道理。住这这段时间,您也算照顾我,不过人情我也没欠您的,房租我也没欠您的,照理说我就是该住满了租期,或者您就得退给我租金。结果您租金说好了算给我,这会儿又跟我撒赖说这是精神损失费……您这么干合适吗?缺这仨瓜俩枣的?带”
欧阳灿走上来,房东倒是往后退了两步,可还是跟田藻说:“你怎么说话呢,这是找了警察来撑腰?你还别指望我怕这张皮!公务员都靠我们老百姓纳税养着呢,不能平白无故欺负我们。”
“胡大爷,您这么大年纪,说这些话也不怕寒碜。您不怕寒碜,我还怕呢。您放心,就您这态度,睡天桥底下我也不在这住了。我马上搬,行吧?”田藻说着把欧阳灿推进门内,嘭的一下关了房门,那房东兀自在外骂。
田藻把欧阳灿又往里推了推,回手往门上拍了两下子。
“里面去吧,这儿哪儿能说话。”田藻说。
她喉咙都哑了,脸也不知洗没洗,显得脏兮兮的。
欧阳灿点点头,说:“怎么他说了退租金又不给?”
“嗯。本来我想跟他耗着,可他太无赖了。每天坐在单元门口,指桑骂槐。前两天周报记者来采访,他跟人家胡说八道的……你坐啊,我给你拿水。”田藻说。
“不用。我不渴。”欧阳灿说。
田藻拎了两瓶水过来,递给她,说:“你看你一脸汗。大热天你穿得这么整齐,不热?”
“没办法。今天是做正经事。”欧阳灿拧开水,喝起来。
田藻看着她,笑笑说:“幸亏你来了。不然我这顿吵也不知道怎么收尾。虽然我占理,可总归不像话。”
“我在楼下听邻居说了。本来我有点担心你是被‘键盘侠’***扰。”欧阳灿说。
“那倒还没有……也过了那个风口了。再说,”田藻在拧矿泉水瓶,拧不开。欧阳灿见状默默接了过去,一把拧开还给她。她笑着说:“谢谢……网络上最恶毒攻击人的往往在现实中反而是看着很温和或者很怂的,或者干脆就是loser。”
欧阳灿喝了半瓶水才觉得凉快些。
房间里没空调,开着窗子,有风进来。
“看这样你这收拾的还早着呢?”欧阳灿拿了水瓶,到房间门口看看。
屋子里简直比春秋战国还乱。从衣柜里翻出来的,都还堆在床上,原本床上的,都堆在地上……她摇摇头。
“这不你来了么?”田藻笑道。
“我可没打算当苦力。”欧阳灿说。
田藻笑起来,说:“知道。不用你帮忙。你就坐会儿,然后该干嘛干嘛去吧,我自己能收拾好。”
“到底打算哪天搬?”欧阳灿看着她。
“嗯……”
“改主意了?找着其他地儿了?”
“没有。”
“没有那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想……”田藻说着,低下头去。
“想不用看我脸色,最好能找着合适的地方是吗?呀,那你真不划算了。不想看都看了,最后还不搬。”欧阳灿说。
田藻又笑了,说:“我也没想到竟然那几个租金还要赖我的……我明天搬吧。”
欧阳灿看看这些东西,估摸了下。其实也不算多了,不过田藻一个人肯定搬起来是很累的。
她坐在那里喝着水,看田藻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往蛇皮袋、行李箱和纸箱子里塞着,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喝完水,把杯子一放,动手帮田藻收拾起来。
等她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东西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了。
电话是老曹打来的,问她的方位,说630空难有个临时会议,“大领导要听事故调查报告。局里参与调查的主要人员都要参会。你在名单上。”
“这个点?”欧阳灿看看表。
“领导要听报告,管你什么点呢……不过具体是谁要听不知道呢。只是说人员都经过严格审查的,但是刚接到通知说要你务必到场。”
“我?”欧阳灿皱眉,“知道了。会议地点在哪里?要不我直接过去。”
“不知道。不能单独行动,通知是要集合之后一起出发。”
欧阳灿明白这事儿有点严重了。
她挂了电话,赶紧叫了辆车,跟田藻说:“我得走了。”
第九章 仿佛有光 (十四)
“你可真够忙的。”田藻说。
“车来之前还可以再封一个箱子。”欧阳灿说。
“不用了,你歇会儿嘛。剩下的我自己来……”田藻忙拦着她。
欧阳灿到底又抓紧时间封了一个箱子。司机到了附近给她打来电话,她才说:“我走了。”
田藻送她出来,趁她下楼,喊了声“小灿”带。
欧阳灿停了停脚步看她。
“谢谢你。”田藻说抒。
欧阳灿说:“我时间紧着呢,因为这么句没意思的话耽误我时间。走了。”
“走吧。”田藻目送她离开。
欧阳灿脚步匆匆地跑下楼去。原先围在单元门前闲聊的老阿姨们可能都到时间回家做饭了,倒是那位房东老胡站在门前的花坛边,明明看见她出来,故意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晃着他手里那一大串钥匙。
欧阳灿看了眼停在路边等着的车,到底还是站下跟房东说:“胡大爷,我觉得您不该是不讲理的人。房租的事先放一边,您也别把人逼的太狠了,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可不好。田老师这两天一定搬,您再担待担待。”
她说完也不看老胡那瞪眼睛吹胡子的样儿了,赶紧过去上了车催司机快一点……等回到局里,却被通知大家先吃晚饭,报告安排在七点半进行。
欧阳灿趁这点空闲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听父亲说晚点儿家里有客人来吃饭,她咦了一声,知道是庞叔叔,不禁笑了笑,问是不是亲自来视察爱将的生活起居情况啊,千万别受了什么委屈。
父亲在电话里爽朗一笑,她也笑笑挂了电话去食堂吃饭了。
平常晚餐时间在食堂吃饭的也就是一些值夜班的同事,总冷冷清清的。今天加上他们,餐厅里就显得有点热闹,连大师傅们也看上去有些兴奋地忙碌着。欧阳灿跟赵一伟和陈逆坐一桌,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聊天,闷头吃饭。好一会儿赵一伟发现她一直没出声。
“是不是晚上有约会,被抓包了不高兴?”他笑眯眯地逗欧阳灿。
欧阳灿把筷子一搁,“我有不高兴的样子?”
“等会儿你照照镜子。”赵一伟还是笑着,“刚才是不是在哪受气了?”
“倒是也没受气,就是觉得不舒服。”欧阳灿想着在田藻那里看到的场面,抱着手臂,简单说了说。
“这不欺负人呢嘛?还精神损失费呢,怎么不要丧葬费。”陈逆说。
赵一伟敲敲桌面,说:“过了啊。那什么,说点儿实际的,他们那片儿归哪个派出所管啊?先报个警。”
欧阳灿笑了,说:“听说房东在那一片儿是滚刀肉,片警头疼的。田藻应该是清楚这点儿。钱不多,她应该是图个清静不想追究了。”
“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儿。”赵一伟说。
“嗯,所以我觉得还是得要。不过现在人还没搬,她一个人在那怕弄太僵了出什么事。”欧阳灿说。
这时候老曹拍拍手喊集合。他们赶紧起身,出去到大院里,已经有车在等候,点了名之后排队上车。上了车大家就都不怎么说话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报告会让每个人都觉察到了不同寻常……欧阳灿坐在车子尾部。车尾晃得比较厉害,吃下去的晚饭一块块塞在胃里,仿佛车尾每甩动一下,她的胃就跟着甩动一,很快她肚子也不舒服起来……她努力忽略不适,开着笔记本查看勘验报告。
下车时陶处长站在车门边,似乎是在用目光再点一遍名,见她最后一个下来,还萎靡不振的,问:“你怎么了这是?”
“晕车。”欧阳灿说。
“那还能忍不能?”陶南康瞪了她一眼,说:“平常好好儿的,关键时刻掉链子。”
欧阳灿吐吐舌,说:“能忍。”
“不能忍就赶快说。我找个理由报上去把你从名单里撤了。别进去来个晕倒什么的,毁前程。”陶南康道。
此时他们站在一个安静阔大的庭院里,离其他同事距离稍远,陶南康的声音又低又沉跟做贼心虚似的,欧阳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她知道自己算是陶老爷的爱将,但这么直白地被关照、担心她前途也还是很少见的。
“就知道傻笑。千年万辈子没听说你还晕车,这会儿晕车。”陶南康说。
他说着,发现前头那栋安静的老楼里走出来几位白衫黑裤的工作人员,立即喊了声集合。大家很快便集中到一起,自然形成两列,排队进了老楼。
欧阳灿走在队首。
她知道这个地方总是戒备森严的,但因为是隐藏在沿海度假区里,从外面看并不显眼。她之前并没有来过,对这个有点神秘色彩的地方十分好奇,很像仔细看看,可这会儿她肚子突然有点痛……
进了楼里,另有工作人员上来接洽。他们被通知先去会议室等候。
欧阳灿进了门,看到已经有不少人也在那里等着了,都静静坐着,鸦雀无声。欧阳灿一眼扫过去,发现在座外单位的人虽然他们彼此不熟悉,面孔倒都见过,都是是民航等方面的专家,还有两位参与调查的飞行员……欧阳灿坐下来,没两分钟,扭了好几下。
陶南康发觉,转头看她。
欧阳灿额上见了汗。
“对不起,陶处,我去下卫生间。”她说着也不等陶南康批准,站起来就往外走。
她脚步急匆匆地推开会议室门冲出去,门外守着的两名便衣似乎被她突然出现弄得很意外,再见她神色有点异样,不禁拦住她。
“卫生间在哪里?”欧阳灿不等他们问话,先开口。
“啊,右转直走左转,就看见了。”其中一名便衣回答。
“谢谢。”欧阳灿捂着肚子往前赶。
四周围都静悄悄的,她也没心思留意其他,只知道一路上看到了好几处暗哨,这让她肚子痛的更厉害了……她看到卫生间的标志,简直从没有过的高兴。
外间休息室里有两个人正在说话,她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没发现其中一人轻轻“咦”了一声。
第九章 仿佛有光 (十五)
欧阳灿根本无暇他顾,溜的飞快。
谁知道等她穿过休息室,在洗手间里却左右为难了——进哪一间呢?
对面这左右两扇门,一边门上挂着一个很抽象的艺术品,有空研究一下么那倒也没什么,可这会儿谁看得出来哪个代表男的哪个代表女的?
这会儿里面有人出来也好……
她这念头一动,恰好面前左手边门开了,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走了出来,见她只管站在那里,也微微一怔。
欧阳灿这下跟获救似的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右边的门进去了带。
那男子才反应过来,微微一笑,出来往左边男士专用洗手池洗了洗手。外面休息室有人喊他,他抽了条毛巾擦干净手,说了声来了,走出来便笑道:“回头得给提提意见,这卫生间标识设计的确很艺术,可不是所有人来了都有空先品味艺术呢,弄不好就成了难为人了。”
“很容易判断的嘛,当然线条简单的是男,错综复杂一团乱麻的是女。”其中一个人说。
“确实闹过笑话。不过平常这里人极少,卫生间不太会用到。有会议的时候外面就会摆上个提示。”
“我就说嘛,不闹笑话不可能。太高估大家的平均艺术素养了。”那人又笑了笑,想起什么来,问:“法医和技术是不是都到了?我看刚才进去一位穿警服的。”
“应该是。刚进去的是法医中心的法医。”
“认识?”
“对,认识。”
“看着年纪挺小的,很清秀,没想到是法医。”
几个人说着话往外走。
欧阳灿从卫生间出来,还听见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她舒了口气,看看时间也还好没有耽误多久,赶快洗手,这才有闲心打量了下洗手间。
这栋建筑从外观看的确有些老旧了,可内部设施却是很好的。
建筑是五十年代初期设计建造的。当时处于国民经济复苏期,又考虑到海岸线景观的整体效果,这片建筑群虽然占地面积不小,可楼层都不高,设计也尽量简洁实用,质量倒是非常好。从安全考虑,都有很结实的防空工程。
如今内部重新装修过,比从前要讲究得更多,但总体上还是以舒适为主,并不奢华。不过从休息室、洗手间到卫生间,一应设施都显得比别处高那么一档,连标识都设计的很妙——有点儿太妙了……
欧阳灿擦着手,再留意下标识,不禁轻声道:“搞这么复杂干嘛,来个简单的男女标记还降低档次了?”
她刚要往外走,又觉得腹痛难忍,这回倒不用犹豫,直接折回去就行。
如此折腾了两回她才走出去。等她回到会议室时,同事们一齐站了起来。
“哇,我就去趟卫生间,你们不用这么隆重欢迎的。”欧阳灿说。
陶南康都被她气笑了,说:“还好你回来了,不然手机什么的都不带,都不知道我们去哪了,你怎么办。”
“这不及时回来了么?”欧阳灿忙过去拎了自己的包。
陶南康看了下自己带来的部下,带队往回会场去。
欧阳灿仍旧在队列前排,走起路来脚步却有点发虚。
赵一伟跟在她身后,问她:“闹肚子?严重吗?”
“有点儿。你们都没问题吗?怎么就我这样?”欧阳灿轻声问。
赵一伟摇摇头,说:“我问问有没有人带了药……我发现你这回从国外回来以后,身体相当不行啊。一会儿感冒一会儿拉肚子的,从前没见你这样。你是不是被帝国主义的腐化生活方式侵蚀了……”
欧阳灿做了个劈杀的手势,不出声。
赵一伟笑笑,回头悄声问谁随身带黄连素了。
陶南康听见他们在身后嘀咕,趁楼梯转角回头瞅了瞅——这一瞅瞅得心惊,欧阳灿小脸都白了……他们上到二层,廊上五步一岗,戒备森严,气氛很是肃穆。陶南康在会议室门前停住脚步,看着欧阳灿。
“陶处,我还得去一趟。”欧阳灿一头汗。
陶南康挥手让她去,沉默片刻,让其他下属接受检查先进会场,自己站在一旁跟负责收通讯设备的特勤负责人交涉。
他等了一会儿,自己也不能不进去了,便喊了赵一伟留下在这等欧阳灿,说:“如果欧阳身体实在不行,就别让她进去了。你负责照顾她一下。我会跟领导汇报。”
赵一伟答应着,候在走廊上。
那边欧阳灿被告知二层的卫生间封闭并不允许外人使用,只得下楼去折腾了一回。再出来时她两眼简直冒金星了,原本拎在手里的包都觉得沉了几分。好容易上了楼梯,不得不扶着喘会儿粗气。
她听见上面有人喊“欧阳”。
她抬头看了看——要不是这人来到面前,这么真切,她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曾检?你怎么在这?”她问。
曾悦希看她脸色煞白,打量了她一下,问:“病了?”
“呃……”欧阳灿这个时候倒是想起来自己得顾及形象了。
“拉肚子?”
“咦?”
“我之前在休息室看见你进去的。看你的样子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可能吃坏了。”欧阳灿只得说。她惦记着会议,指了指上面,说:“我得上去了。”
“还行吗?”曾悦希问。
“坚持一下吧。我觉得也差不多了。”欧阳灿说。
曾悦希有点不放心,到底把她送上去,看她跟同事一起交了通讯设备,进门前还特地回头跟他摆摆手,他才点了点头。
欧阳灿进了会议室,和赵一伟悄悄走到他们俩的位子上坐下来。他们坐在椭圆会议桌的这一端,能看到斜前方正面一排位子空着。桌上摆着红色的名牌,除了两个字的统称看不出具体是谁来参会……欧阳灿肚子稍微消停点儿,别的不想,只祈祷自己能挨到会议结束。
这时候听到一声低沉的“起立”,她条件反射似的“噌”的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第九章 仿佛有光 (十六)
起得太急了,顿时眼冒金星,可那声“敬礼”一来,她还是应声抬起了右手,敬了个非常标准的礼,然后也看清了进来的是谁。
她一头冷汗,倒不全是因为吃惊。出了这么大的事故,理应有高级别官员出面善后,这是意料之中的。不过汗还是涔涔地往下落,她衣服都该湿透了,还得忍着不能有小动作……等落了座,她看到陪同前来的市领导里,也包括了政法委书记丁轶群抒。
丁轶群的神态跟不久前在市局刑警队参加会议那次可大不相同。今天他很严肃,甚至有点小心翼翼。
欧阳灿注意到他是最后一个落座的。坐下前扫了一眼会场内,目光往这边一来,逗留了片刻——欧阳灿垂下目光,抬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会议由这次事故调查小组的组长方副市长主持。他上来便说时间比较宝贵,今天到场的各位都是参与630空难调查的同志们以及和空难相关各方的代表,大家都非常关心调查结果,就没有必要说什么场面话,马上就进入调查报告汇报程序。调查组专家代表先开始了技术层面的分析。
欧阳灿肚子又开始难受。她明白这个时候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不能轻易离开现场,只好集中精神听报告。这会儿正在发布参与调查的飞行员飞行实验报告。
在失事现场找到的黑匣子记录了从飞机起飞到坠落的全过程,只有短短四分十九秒。飞机从机场起飞后,与塔台保持正常频率的联络。当时的天气状况良好,没有雷暴等恶劣气候现象的报告。飞行员和塔台的联络中,语音语调都平和而放松。他几次报告一切正常后,突然录音中有一声轰响,紧接着报告发动机失灵。录音中他的声音非常冷静,采取了一系列应急措施后,报告见到明火,要求立即返航……就在他说出返航两个字之后,突然就没有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