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灿忙先站起来,扶着母亲慢慢起身,给她揉了几下腰。
“这些您别动了,我来收拾。”欧阳灿拦着母亲不让她收拾落在地上的细碎狗毛。
“好吧。收拾好了,你要不睡也歇歇。说不准一个电话来了,你就得赶紧出门。”
“好。”欧阳灿看着母亲进了卧室,在那张小马扎上坐了下来。
母亲给石头修剪爪毛指甲的工具就在地上,她拿起来一一擦干净收好,取了小吸尘器过来把石头狗窝周围清洁一番,看石头岿然不动任她折腾,不禁笑着拍了一下它的狗头,说:“你这家伙,心还真挺大的……”
石头睁眼看看她,又闭上眼继续睡。
欧阳灿收了吸尘器,放回储藏室。
关门的时候,她忽然看到底层架子上一个纸箱子。箱子半新不旧的,看上去跟其他的杂物箱并无二致,可上头贴了个标签,是父亲草书的“灿灿”——她心一动,手扶着门柄看了好一会儿,走进去,顺手把门带上,弯身把那纸箱取了出来,就坐在一个藤编的墩子上,打开了盒盖。
箱子里的东西都用透明袋子封着,每个袋子上都用记号笔写着字,表明是什么时间用过的什么东西。其实除了时间,每样东西大约是什么时间用过的,很容易记起来的——都是她从小到大练空手道穿过用过的道服和其他杂物。全是旧物,可透明袋子和笔迹很新,显然是不久前又收拾过……她没有一样样翻到底来看。她吸口气,平复下情绪,转而目光移开,看到这个箱子原本所在的位置后面,还有一个同样大小的纸箱。
她把面前的箱子推到一边,挪过去,歪头看了看。那箱子上什么倒是都没写,不过她大概知道那里头会是什么。犹豫了犹豫,她并没有把箱子拿出来,只是轻轻摸了摸。
第七章 一样花开 (二)
她坐回墩子上,伸手探到纸箱底部,果然摸到一些硬硬的本子。手指勾了勾,能清晰地辨别出那些封皮上的纹路,却没有动它们。没猜错的话,都应该是她参加比赛的获奖证书。
这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她记得自己都清理掉了,没想到父亲细心地给收起来了。像他收着哥哥小时候的东西一样…抒…
她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储藏室里很凉爽,坐久了觉得冷。
她把纸箱收好,放回原位。看了看,又推了几个纸箱过来挡住,才满意地开门出去。
门刚一开,她听见响动,抬头一看,夏至安正从楼上下来。
看到她,他顿了顿,道:“你怎么跟从地底下钻上来似的。”
欧阳灿关上储藏室门,夏至安已经来到面前。
她看看他。
夏至安已经刮过脸,头发也清清爽爽了,比早上回来的时候齐整多了,就是换了樱粉色衬衫和白色长裤……倒是吃一堑长一智,显然这种颜色沾上狗毛也不明显带。
她嘴角一牵。
“伯母午休?”夏至安轻声问。
欧阳灿点点头。
“田藻走了?”
欧阳灿又点点头。
“还有吃的吗?”夏至安又问。
“当然没有了。让你该吃饭的时候睡觉。”欧阳灿说。
夏至安揉揉肚子,说:“不可能。伯母不可能那么对待我的。肯定会给我留点儿吃的。”
他说着进了餐厅,往厨房里一看,马上看到了操作台上那个玻璃罩子,去掀开一看,笑着拿出一盘芝麻火烧和炖牛肉来。
欧阳灿看奥,说:“真是惯得你没谱儿了。”
夏至安笑着,把牛肉放进微波炉里,问:“一起吃?”
欧阳灿看看表,说:“你自己吃吧。”
“要出门?”夏至安看她的神色,问。
“嗯。我妈要问起来,你就说我去道馆了。”欧阳灿说。
“哪个道馆?”夏至安把浓香四溢的炖牛肉取出来,问。
“她知道的。”欧阳灿说。
夏至安看她脸色不太好,坐下来准备吃饭,说:“路上小心。”
欧阳灿回头看他一眼,难得温和地说:“好。”
“钥匙在门口碗里,要开车自己拿。”夏至安拿起烧饼来,像是随口说的。
他没听见欧阳灿说什么,不过也不在意。
烧饼真香极了,闻着味道就流口水了……他刚要一口咬下去,忽然听到“呜”的一声。本以为是胖胖被肉香勾引来了,不料歪头看看,并没有胖胖的影子,却又听见“呜”的一声。他才明白过来,忙吃了几口牛肉和烧饼,过去看石头。
“不能喂你人食的哎。”夏至安冲石头说。
石头往窝里一倒,那表情像是真的因为吃不到牛肉很失望。
夏至安不禁笑起来。
他伸手过去,想了想,还是没摸石头。
他想到了自己刚刚才摆脱那一身狗毛的窘境……
灿妈从卧室出来,看到夏至安蹲在狗窝旁边,微笑。
夏至安听见门响,转头看见灿妈,笑着叫声伯母。
“不放心吧?我睡了一会儿,就想起来看看它。”
“嗯,我也是。”夏至安笑道。
“饿不饿?给你单独留了吃的。”
“刚吃过了呢。睡了一大觉,醒了就饿。”
“那就好。”灿妈微笑。
“小灿出门了,伯母。”夏至安说。
“哦,没说去哪儿吗?”灿妈问。
“说是去道馆。”夏至安站起来,见灿妈愣了下,不禁也一愣。
“去道馆了啊……怎么想起来去道馆了呢……”灿妈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见夏至安沉默而略有疑惑,笑道:“空手道馆。小灿以前练过七八年空手道。”
“是。听说因为脚踝受伤,没能成专业运动员。”
“哦,这你知道啊?小灿说的?”
“不,听别人说的。”夏至安没说是谁。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记得这件事,明明刚刚欧阳灿说她要去道馆的时候,他甚至还猜了下到底是剑道、花道还是跆拳道……这应该是在飞机上田藻随意的一句话,竟被他记住了。
“这样啊……受伤的事,要是小灿听见我们议论,要炸毛的。”灿妈说。
夏至安点点头。
“不过也没关系的,过去这么多年了。”灿妈微笑道。“你们现在应该聊不到这么多,我就是顺嘴一提。要喝茶吗?刚睡起来,有点口渴。”
“我也有点。您想喝什么茶,我来泡。”夏至安忙说。“竹叶青好不好?”
灿妈笑着点头,看夏至安去取茶叶泡茶了,看看表。
快四点钟了……
欧阳灿是骑车出门的。
乐义康师父的道馆开在总督府后头的一处老房子里。这附近都是本地最著名的小学和中学,很多孩子的空手道启蒙教育是在这里开始的。作为一个八十年代初就开起来的道馆,“义康道馆”在全国都有不错的声誉。乐义康如今已经七十岁,还在亲自授课。
欧阳灿看了看院门外密密地停着的车子,和三五成群站在路边树荫下聊天的学生家长,把自行车搬到院门口的大树底下一锁,正准备进院门,有人喊了她一声,说:“小姑娘,自行车可不能搁这,还是搬院子里吧。”
欧阳灿跟那人说了声“谢谢”,头也没回地进了院门。
院子里跟外头相比倒是又开阔又安静,塔松下连跟杂草都没有,墙头的蔷薇已经谢了,只剩下一丛深绿……她看着这院子,和面前这栋两层楼的老房子,还是和印象里一样的整洁,只是也像很久不见的人一样,显得老了很多。
房子的入口在右侧。她从那里上台阶,拉开门走了进去。
第七章 一样花开 (三)
进来就发现这里和她记忆中果然大不相同了。应该重新装修过,从地板到门窗,都在精细中显出雅致来,品味不俗。
欧阳灿愣了会儿,在熟悉的格局之中,她有点无所适从。像面对一个曾经熟悉的人,可整过容了,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从前底楼这层可是他们练习的道场、教练们办公和休息的地方,师父一家住在楼上。
她往里走了几步,来到原先的道场外。
里头有人在练习.大概因为做了隔音处理,声音几乎都没有透出来,因此看起来倒像是几个人在演着捉对厮杀的哑剧。从体态动作来看,都是成年人——她见那动作漂亮,气势凌厉,想再看仔细些,刚将门推开条缝隙,便听到楼上一阵喧哗,一看,一群七八个小学生样的孩子从楼上跑下来了抒。
“慢点!下楼梯不要跑!”忽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简直像带着重量,直坠地面。
欧阳灿抬头一看,就见一个穿着白色道服、满面红光的老人站在楼上。
她收回手,身后门轻轻合拢,穿着道服的孩子们从她身边跑过去,带着小孩子身上特有的潮乎乎的又甜兮兮的汗气,让她不由自主想到自己小时候…带…
“你找谁?”那老人大声问道。
欧阳灿朗声叫道:“师父,是我。”
乐义康愣了一下,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一看,笑道:“是小灿啊,来来来,上来上来……快来呀!”
欧阳灿一口气跑上楼去。
楼下道场的门开了,有人从里面出来,往上看了看。
欧阳灿没注意,看到乐师父笑眯眯地站在那里等着自己,她忽然想到以前小时候每次比赛过后,赢了对手,奔跑着冲向师父的时候……
“这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嗯?”乐义康笑眯眯的看着欧阳灿。
他身材不高,一头白发极短,看上去非常有精神,一点不像年过七旬的老者。
欧阳灿站定了,也笑。
乐义康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一下,两下……忽然手势一变,便来抓欧阳灿的脖领,欧阳灿反应极快,可她并不还手,而是移动脚步,灵巧地躲了过去,从楼梯口钻进了走廊。
“咦,你这是出的什么招,凌波微步?”乐义康浓浓的两道眉毛一齐抬了起来,显得不太高兴。
“师父您还是饶了我吧。我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进过道场、大半年没练习过了,现在浑身的肌肉都是松的,根本挡不了师父这几下。”欧阳灿忙跟乐师父解释。
“不是说,以后不练了,也会经常活动活动吗?这话我可记着呢。”乐义康指指里面,让欧阳灿进去坐下。
他本意是想让欧阳灿到那个他日常办公的小房间去,不想欧阳灿看了看门牌,问:“能进去参观参观吗?”
她打眼一望,二层便让她舒坦多了。格局没有变化,门牌都沿用下来了,看着便让人觉得亲切。
“尽管去。”乐义康了解她的小心思。
欧阳灿推开了左手边第一间教室的门。
室内非常敞亮,大概能容纳二三十个孩子上课,而且布置几乎和从前一模一样,连进门左手边那些放杂物的小柜子都在。
她站在门口,说:“我记得以前我们是在楼下训练的……怎么改了啊?上回我来还是原样。”
“你说说,都几年没来了?”乐义康笑。
欧阳灿笑笑,说:“这几年是特别忙。可是我也老惦记师父呢。”
“是呢,就嘴上惦记。逢年过节见信见礼物就是不见人,不知道你师母想你呀?”
欧阳灿笑,问道:“师母还好吗?”
“好着呢。不过今年不在家,去小伟那里看她的二孙子了。”
“上回我听师母说了,小伟哥家老二又是男孩。”
“别提了。小伟这把岁数生二胎都算是‘老来得子’了,要不是想拼个闺女,他们两口子也不打算要。结果你师母也难过,说又是毛头小子……哈哈,我么倒没所谓。反正男孩女孩我都会培养成高手。”乐师父哈哈大笑,“去年我们把这儿改了改。装修是小伟拿的主意,说走低调奢华路线。出来的效果我看还可以。老房子,格局改动得文物啊房管好几个部门审批,我们也懒得动,又不打算做大,保持顺准的基础上能传承下去就可以。楼上小房间多,把孩子们的上课场地挪上来。楼下的地场归成人班,不教课,就是提供场地给人锻炼。”
“师母说您差不多每天都有课。”欧阳灿说。
“闲不住。不像以前,李教练他们都在这的时候,学生多。现在他们自己出去开班授课了。我这里就都是小班,一个班里一般就五六个、最多八个孩子。多了我也照顾不过来。”乐师父说着,在教室一角的饮水机那里给欧阳灿接了杯水。
欧阳灿忙接了,说:“谢谢师父。”
“工作还是很忙?”乐师父示意她坐。
她点头。
“你这个工作啊倒也好。我常常想你是很适合做这个工作的。看你小时候那股韧劲儿,我就琢磨着大概你做什么都能成……脚上的伤怎样?”
“啊呀不大好吧!早知道在家洗洗脚再来。”欧阳灿笑起来。
也就是去年冬天,赶上暴雪天气,摔了一下,正好是那里,难受了一阵子。平常都不会作怪的。”欧阳灿说。
“怎么那么不当心呢?旧伤复发不得了的。”乐义康看看她脚上的小白鞋,“脱鞋我看看。”
第七章 一样花开 (四)
“啊呀不大好吧!早知道在家洗洗脚再来。”欧阳灿笑起来。
“啊呀有什么不好的!小时候你这臭脚丫子还往到嘴上招呼呢。”乐义康说。
欧阳灿一屁股坐在地上,脱了鞋和袜子抬起脚来给师父看,“看,好着呢吧?”
乐义康蹲下来,看了欧阳灿脚踝到脚后跟的伤口。这是手术后留下来的伤疤,经过很多年了,比起当年来已经平复很多。
“好好保护。工作忙也要注意休息。带”
“知道。平常根本不受影响的。我现在又不用高强度运动。”欧阳灿微笑道。
她光着脚,摆在地上抒。
地垫的触感一瞬间便让她觉得心里特别熨帖。
乐义康看着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说:“有空就过来运动运动吧。楼下说是个成人班虽然人不多吧,不过有几个底子很好,能跟你过过招。实在要是没有对手,我也可以和你过手。”
欧阳灿举起手来,说:“我技术退步的厉害,哪敢跟师父过手。”
乐义康抹了把自己那极短的白发,说:“怎么你现在这么没志气的了?我老乐的徒弟,虽然不敢说独步天下,也是出类拔萃的。退步?捡起来!”
“遵命啦师父!”欧阳灿说。
乐义康说:“还是得锻炼身体。你们年轻人现在啊,工作压力大是没错,可是一闲下来就捧着个手机看来看去,时间久了对身体可没好处。”
“我也这么想的。”欧阳灿微笑。
“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乐义康问。
“没有。突然想师父和师母了。我回国之后,这个周末第一次全休。平常太忙了,总抽不出时间。”欧阳灿说。
“哦,那就好。你忙我们也知道。”乐义康显然还是有点疑心,但欧阳灿不说,他自然也不好追问。“有空就来陪我们坐会儿,没空么,打个电话也就是了。”
欧阳灿笑笑,点头。
有个年轻的教练来喊乐师父出去一下,说是有人介绍孩子来报名的。乐师父让欧阳灿随意,自己出去见学生和家长了。
欧阳灿在教室里来来回回溜达了几圈儿,看着墙上挂着的老照片。这些都是历年乐师父道馆里学生们训练、比赛和生活照。几十年了,累积了好多。欧阳灿找到了几张自己的照片,有几十人的集体照,也有跟师父的合影——其中一张是十一岁那年去香港比赛拍的……
“看照片呀?那年你发挥的不好,本来该得冠军的。”乐师父回来了,笑道。
“我也觉得我该得冠军。那年参赛,我那个年龄组没有什么高手去,就有一个水平相当的还因为闹肚子缺阵了,结果我也发挥失常。”欧阳灿也笑。
乐师父笑呵呵的,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嘛。”
“哇,那时候您可不是这么说的,您可把我骂的不轻。”
“还记得哪!”
“当然记得……师父说的很多话我都记得的。”
“你肯听我话就好了,后来也不至于吃那么大的亏。”乐师父说。
欧阳灿顿了顿,鼻子一皱。
乐师父也沉默下来,忽然使劲儿拍了下巴掌,说:“算了,不提了。说句马后炮的话,要是你一直训练、比赛,可能现在就落一身伤病,也干不了这份你喜欢的工作。人生就是有得有失。”
“嗯。”欧阳灿笑了笑,点头。
乐师父又和她说了一会儿话,欧阳灿看看时间不早了,便要告辞离开。乐师父留她一起吃晚饭。
她忙说:“改天吧师父,等哪天师母在家,我再来。”
“那好吧,我就不非留你了。等下还有个学生家长要见,商量出国交流的事。”乐师父说。
欧阳灿点头。
乐师父送她到楼梯口,欧阳灿一定不要他下楼。
“改天一定来啊。”乐师父站在楼梯口,说。
欧阳灿蹦蹦跳跳下楼梯,回头看着师父,点头说:“一定。”
“给你父母带好儿。”乐师父抬起手来摆一摆。
欧阳灿站在那里看到师父这个小动作,突然意识到师父也老了……她眼眶有点发热。
告辞出来,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这栋老房子。
想师父说的那句“一定来啊”,那年她决定放弃空手道专心念书去了,有好久根本就不想看到任何关于这个运动的消息,报纸上的新闻都不愿意看,更何况是接触,师父啊道馆啊,只能放在心里。师父很理解她,再见面从来不主动提,哪怕后来,知道她可以放下了,让她来道场什么的这类话题,师父也不说的……她深深吸了口气。
塔松针叶的清香沁入心脾。
也许,以后确实可以时常来锻炼的……
她想着,走出院门,看门前的车停的还是像之前那么密,站在这里等孩子们下课的家长早不见踪影了,但她的自行车也不见踪影了……她站在本来应该放自行车的位置傻了眼。
“不是吧,真被偷了?”欧阳灿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儿,把周围扫了个遍,哪儿有她爱车的踪影?简直连个人影子都不见!
她气得掐着腰吐出一连串的“咒语”来,眼睛忙着扫四周围有没有什么监控镜头。果然被她火眼金睛瞅到几个,除了“天网”监控镜头,还有道馆大门上有一个。
“这么多监控镜头,不信抓不住那小蟊贼!”她搓了搓手。
要是小蟊贼就在眼前,她准能把他揍趴下……
“欧阳!”
欧阳灿两手黏在一起,看着突然出现在路边的曾悦希。
“你怎么在这?”她问。
曾悦希站在路边,被停在那里的车子遮住了大半截身子,欧阳灿发现他穿的是运动装——她脑中灵光一闪,指着院门,问:“刚才在里面是你吗?”
曾悦希微微一笑,从车前绕过来。
欧阳灿忽然发现他单手推着一辆自行车。那自行车就是自己的!
第七章 一样花开 (五)
“这我的自行车!”她叫起来。
“对,我知道。”曾悦希把自行车推过来,“刚才我正好出来,看一男的要把车推走。要不是之前在里头看见一人像你,我也不注意这车。我记得你车把上有两个小海豚的挂件。我就问这车是你的吗?他说了句是我的,骑上就跑。”
“然后你给追回来了?”欧阳灿问。
“自行车追回来了,人跑了。不过附近监控很多。派出所又近,等会儿去报个案。”曾悦希说。
欧阳灿笑着,点头道:“谢谢你。带”
“不客气。”曾悦希擦了擦汗,也笑。
她走过去,扶着自行车抒。
车把上那两只小海豚绒球正在晃荡,十分可爱。
她看了看,车子完好无损,曾悦希看起来也毫发无伤,除了额头上沁了汗,稍稍有点气喘。
“你和我,一个警察,一个检察官,去派出所报案,也够可乐的。”欧阳灿笑道。
“可乐?可怜吧!”曾悦希无奈地说。
“是有点儿……可怜也好,可乐也好,怎么也得去一趟。你是开车来的吗?”欧阳灿问。
曾悦希指了指前面那条小巷,说:“车停那儿了。每次来,停车位都要找很久。我看我也可以考虑骑自行车。”
“还敢?”欧阳灿推起自行车。
曾悦希空着手,看看她,很自然地把车子接过去。
两人在窄窄的人行道上并肩走着,好一会儿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等欧阳灿看到前面路口的印着卡通警察形象标识的蓝白灯箱,知道派出所就近在咫尺了,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我最近最经常接触的大概就是派出所了。不知道这算什么……难道天上有什么星星在逆行吗?”
见曾悦希看起来有点儿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她笑着解释:“以前实验室有位女同事非常擅长这个。如果哪天特别不顺利,她会说来抽张塔罗吧,或者来,我给你看看星盘。”
“简言之,这是西洋算命法。”曾悦希说。
“她说这可以当一个正向的心理暗示。”
“怎么说?”
“天上星星那么多,总有一个可背锅。”
曾悦希想了想,无声地笑了。“有意思。”
“走啦。”欧阳灿一歪头,往派出所大门走去。
这是间位于老城小巷里的派出所,门前狭窄的连车都停不了,并排摆着的片警执勤用的摩托车和自行车,看上去有点儿滑稽。
曾悦希拎着欧阳灿那辆自行车和她一起进了派出所门,就被一中年女警察喝了一嗓子,说:“我们这儿就够挤的了,自行车锁外面得了。”
欧阳灿说:“我们还就是因为这自行车来的呢。”
那女警察诧异地看看他们,过来问明白情况,皱了眉看他们一会儿,见他们一定是要坚持报警备案的,便让他们到一边去,交代给一个年轻的女警给他们做笔录。
那年轻女警只是个小警员,看着文文静静的,应该还在实习期。欧阳灿知道对他们这种没遭到实际损失的报案人来说,通常大多数警察都会觉得他们这是大惊小怪,不会太认真对待。但这位小女警和和气气地跟他们说着话,仔细做着记录,让人觉得心平气和。
轮到曾悦希,小女警声音更轻了。曾悦希有时不得不请她重复一遍问题,可他们谁都没有不耐烦……
欧阳灿站起来走到一边去给母亲打了个电话,但电话没接通。她只好拨打了座机,这回通了,却是夏至安接的。
“伯母让我接的。她这会儿不方便接听。”夏至安听出她的声音来,先解释。
欧阳灿说:“那你帮我说一下,晚饭我不回家吃了。”
“好的。”夏至安应着。
“然后跟她说我吃完饭就回家的……好了,没别的事了。”欧阳灿对于自己还需要通过夏至安向母亲报行踪这回事觉得有点别扭。
“没事就挂电话了。再见。”夏至安说。
“再……见。”欧阳灿听到咔哒一声,手机也收了起来。
这时曾悦希已经做完笔录,正在那里跟刚才那位中年女警交谈,见她打完电话,他跟那女警点点头,向她走来。
“好了。”他说。
“好像也看不出会有什么结果。”欧阳灿说。
“他们会调查的。结果么……重大刑事案件也不是件件都能马上侦破,甚至也不是全都能侦破。”曾悦希说。
欧阳灿看他说这话时,下巴明显收了收。
“走吧。”曾悦希见欧阳灿不语,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