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崇磬车子在路口右转。
“我还跟你说过这?这我真不记得了。你生日是哪天来着?”
“我算是明白了,得,您是大忙人。这样的小事儿哪儿至于麻烦您费劲儿记得?别说你了,就我爸、我妈,他们记得,也不过是有人帮忙——谁稀罕。”她轻声的哼了一声。转开了脸。沉默了。
叶崇磬看了一眼茂茂那叠在一处的身子。心里有点儿抱歉,就说:“明年记得给你过。”
“明年让你秘书记得提醒你?这是哪儿?”粟茂茂直起身子。看外面,“啊?真的来中央公园?”
“亏你在纽约念了四年书。”叶崇磬微笑。四下里看看,寻找着车位。
粟茂茂把帽子戴上,“不是你说的,念书的时候把心思用在念书上?我只念书去了,没仔细研究纽约地图。”
叶崇磬停了车。
“我教训你的话,你都记得?”叶崇磬微笑。
“你跟我说过几句不是教训我的话啊?”粟茂茂叹气。
“你真听的进去又好了。下车吧。”叶崇磬先下车。等着粟茂茂从另一边钻出来。
茂茂不是那种纤弱的女孩子。全身上下都是白色,视觉上更有适度的扩张,显得很健康。她总是充满了饱满而有活力的新鲜的气息,活泼泼的,真难让人不喜欢。
茂茂下车来,走在叶崇磬身后,倒沉默了。
积雨上覆盖着新雪,走上去“咕唧咕唧”轻声响。行人极少,偶尔有路过的车子,金黄的灯柱缓慢的移去。
粟茂茂脚下打滑,伸手抓住叶崇磬的袖子。
叶崇磬放慢了步速。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十四)
前面有一个小食摊。是卖热狗的。湿冷的夜晚,热狗摊小小的一簇灯光让人觉得温暖。叶崇磬经过小食摊的时候,买了两只热狗。顺便跟那位瘦瘦的大叔聊了两句。粟茂茂默默的站在他身边。听着他问大叔生意好不好、是不是还每天都来…她转开了脸。
过一条街,就是中央公园。
虽然没有圣诞节和新年的火树银花,公园里的灯还是明亮的。
也可能是因为天气不好,罕有人至。也是,此时最适宜的事情,应该是围炉而坐,来一杯香浓的热咖啡,或者美酒…
“在发什么呆?”叶崇磬一手拿着一个热狗,笑眯眯的。
粟茂茂双手并着举到叶崇磬面前去,“谢谢啦!”
叶崇磬放了一个在她手上,“我很久没吃山姆大叔的热狗了。不知道他手艺是不是还那么好。”他示意茂茂往那边走。茂茂跟上。
“我知道。”她小声说。声音低的自己都听不到,叶崇磬自然就更没听到了。
两人选了一个干净的地方,粟茂茂拿出一条羊毛围巾来,铺在台阶上。叶崇磬笑,等茂茂坐了,他脱了大衣,盖在她的腿上。粟茂茂拍了拍那带着他的体温的大衣,分了一半过去。狠狠咬了一口热狗。
“唔,好吃。”
叶崇磬摇了摇自己手里这个,“这儿还有一个。”
“你不吃嘛?”
“不饿。”他微笑着。
公园的空地上,有星星点点几对情侣在慢步。
天冷的时候,会有人溜冰。满场的欢声笑语,是冬日里最动人的曲调。
叶崇磬一言不发的看着。
“叶崇磬。”粟茂茂叫他。
叶崇磬“嗯”了一声。
“你为什么还是带我来这儿了啊?”粟茂茂问。
“圣诞节,中央公园。”叶崇磬说,“你说的,还少了一样吧?山姆大叔的热狗。”
粟茂茂低头。
“茂茂,我再也不会在圣诞节那一天,跟谁在这里溜冰看灯。”
“叶崇磬,菁菁走了很久了。”粟茂茂抬起头来。
叶崇磬沉默一会儿,才说:“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菁菁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灯光下他的脸,有种沉静的毅然。
“叶崇磬,”茂茂吸了口气,缓缓的说,“那我,要跟你宣布一件事情。”
“茂茂。”叶崇磬似乎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我暂时没有打算再进入一段稳定的关系。”
“那就好。”粟茂茂豪爽的一拍大腿。
叶崇磬皱眉。
粟茂茂继续吃热狗。她吃的很快,样子一点儿也不斯文。
“菁菁说,山姆大叔做的热狗,全纽约最好吃——我同意。”她咂了下嘴巴,“情人眼里不止出西施,情人嘴里还出美食。山姆大叔的热狗之所以好吃,那是因为跟你一起吃。”
叶崇磬沉默。
“叶崇磬,这世上所有的女人,只有那一个站在你身边,我不会嫉妒。那就是粟菁菁。”粟茂茂站起来,将叶崇磬的大衣抖了抖,给他披在身上。她弯下身,微笑着,“现在,我希望自己是下一个站在你身边的女人。”
“茂茂,你没懂我的意思。”
“我已经23岁。智商中等偏上,你话里要是没有九曲十八弯,除了我装听不懂,差不多都能懂——别跟我说你比我大太多,都是借口——我没嫌你老,你还嫌我小,这是笑话不是?”粟茂茂跳起来,跑了两步,对着广场,突然间喊了起来,“粟菁菁!粟菁菁!我…”
叶崇磬猛的站了起来,他一把拉住了茂茂。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十五)
“茂茂!”
茂茂被他拉的一个趔趄,顺势回身紧紧的抱住了他。
“我爱你,叶崇磬。”
****************
屹湘半夜里醒来好几次,都是因为手疼。后来觉得不止是手疼,全身都在疼。鼻子塞的像是被堵进了什么东西,脑门子是一阵冷一阵热。熬到了天亮,头沉的像绑了个沙袋。
盯着手机想了半天,昏昏沉沉的就想拨电话回公司,说自己今天不要去上班了。
可Vincent昨天临走时候的语气…
她把头埋进枕头里。
昨天要是不闯祸,今天一定可以理直气壮的请病假!
郗屹湘你这头猪…她踢开被子。
她到公司的比平时略早,办公区有些冷清。格子间里积攒了一夜的味道在开门的一瞬间扑面而来,说不清楚是颜料、布料还是什么料挥发的,她将门大开着。
陆陆续续有同事上来,见到她来上班了,都打个招呼,关心她的伤势——屹湘手上的伤口早上又被陈太“精心”护理过,这回换上了漂亮的胶布,看上去没有那么夸张了;但下巴、腮边、额头上的淤青却是遮不住的。
也就随它去了。
屹湘拨了拨额前的刘海。
自从进了LW,她还从来没有试过在同事里有这么高的人气。用Vincent骂她的那话里的意思,她在公司里就像是万金油,抹哪儿哪儿灵光,不用的时候丢在一边,也就无声无息,裁员的时候大概会排在黑名单里,留与不留全在一念之间。她也不是看不出来此时每个人看向她的眼神里,都有点儿福祸未知的复杂意思。但不管是什么,她暂且照单全收。
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再重新找份工作。再大不了,依旧上街给人画像去。再再大不了,陈太那间古董店,打个工总是可以吧…她拿着杯子往茶水间去。
习惯在每天上班后来一杯咖啡。今天陈太特地警告她,身上的伤都还没有好,不要喝咖啡——还好上次崇碧给她一些茶。
崇碧有什么好东西,总想着她。先前没说要嫁给她哥的时候,就是那样的。这回崇碧特意强调说别看茶的包装不怎么样,真是好。是她哥哥特地给她留的。
屹湘在家里试茶,陈太也说好。她原来并不怎么喜欢喝茶,只是这茶味道淡淡的,有股子说不出的香。包装确实不咋地。联邦快递的纸盒子一打开,竟然就是两个锡纸包。密封的倒是极好。
她后来跟崇碧道谢,说好茶,可惜她每天在公司,没有好好茶具配。还开玩笑说,房东太太听说她用玻璃杯泡茶,差点儿口吐白沫。崇碧大笑,说你知道吗,我那个大哥,说其实鉴赏美茶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用玻璃杯。她开玩笑说这些年哥哥什么建树都没有,跟人合伙建茶场吧,出的茶还不够自己人享用的。
屹湘听了觉得羡慕。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十六)
握着杯子发了会儿呆,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想。
潇潇是她能遇到的最好的哥哥了。
她笑了下。
正站在茶水间的门口,里面有人聊天。其中一个是Joanna。屹湘熟悉她那德克萨斯口音。
“…太勇了,我就是没想到啊,她才有我二分之一大小吧?居然能把我推到身后,自己冲在前!”
“她当时像个血人。”这个声音较为陌生。
“地地道道的。不知道是什么血,如果是狗血…我发誓以后见那帮人一次,就打一次!”Joanna说。有点儿激动。屹湘听了,笑。
Joanna是极端爱狗主义者。谁跟狗过不去,她就跟谁过不去。
“算了吧,你一定是跑的最快的,你看这次Vanessa被警察拘捕,你都毫发无伤…Vanessa今天来上班吗?”又有人问。
“应该会来。”Joanna语气笃定。
“不是说伤的挺重?”
“Laura都因为这件事情取消了这一个周的行程,你觉得她不回公司来能行吗?”
“那又不能全都算是她的错。”
“现在说谁对谁错有什么意义?这个事件对公司声誉的影响太大了。”
“那你是说我们就活该被打?”Joanna忽然高声,且充满了火药味。
里面瞬间安静。
屹湘清了清喉咙,进了茶水间。里面的三个人同时对着她微笑。她先看Joanna,果然一张脸也是肿着的。她忍不住笑出来。另两位识趣的离开,屹湘跟Joanna拍了下手,问:“伤的严重吗?”
Joanna耸耸肩,说:“我就只挨了两个耳光而已。你看。”她下巴转过来,“圣经上说,人打你左脸,你还要把右脸奉上——你看我做的可好?”
“胡说什么。”屹湘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贴着自己名字标签的小玻璃罐,示意Joanna;Joanna摆手说享受不了你那中国式的清淡。屹湘取了几颗放在杯中,注水。听到Joanna问她“你的伤怎样”,便挥了下自己的右手,“就这样。”
Joanna沉默片刻,说:“我以为你会因为那几张设计图真的跟他们拼命。吓坏我。”护崽子的母狮子一样。半点儿平日里温吞水似的女子模样都不剩。她想了想,问:“我们刚才说的你听到没?”
屹湘坦白的说:“听到一点儿。”
“那你会不会背黑锅?”Joanna也坦白的问。“以往别的公司也发生过类似事件,都是开除设计师了事。Vincent有没有跟你说什么?”Joanna问。
屹湘听出Joanna话里暗示的味道。
“就说让我今天回来听候发落。”她喝了口热茶。皱下眉。
Joanna见她这副样子,换了个话题,“对了对了,那天庆功会上,Vincent和Josephina说起你来。”
屹湘一省,问:“Jose在现场?”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十七)
“嗯。还挺高兴的。庆功会后的新闻发布会,她就没有去了。之后也没有再出现。发布会那么成功,Jose开心是应该的。”
屹湘未置言辞。这等与公司高层接触的问题,她一向意兴阑珊。但Joanna点醒她的用意,她当然明白。她更关心的是——“桂冠”展出的当时,因事耽搁行程的Josephina很可能在现场观看了礼服修复后的模样。“垃圾仔”对Josephina血淋淋的批评,那其中自然也有她的部分贡献。屹湘额上微微冒汗。
Vincent还跟Josephina提她的名字?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说她的设计好。你有没有看最新的GF杂志?那个烂嘴巴的主编,他不光是骂Josephina的设计是垃圾,把咱们这一季的设计全都骂进去了,真不愧是‘垃圾仔’,骂什么都批评成垃圾…你说那杂志怎么能活命,若我有一天成了大牌设计师,被他这么骂,我一定放狗去咬他,咬的他死无全尸!”Joanna跟屹湘一起走出茶水间。
屹湘笑,开玩笑的说:“会有这么一天?”
Joanna绿色的眼珠子翻了两翻,说:“切,小看我!”
屹湘喝了口茶。味蕾好像恢复了有点儿知觉。感冒药起作用喽。
“不过垃圾仔倒也不是说的一点儿道理也没有——他眼光够,Josephina的‘桂冠’,压轴出场的那件,的确是她这几年以来最好的一个设计了…”
屹湘一口茶含在嘴里,急忙咽下去,“啊?”
Joanna耸一下肩膀,红肿的脸,运用肌肉不便,表情有点儿僵硬,不过仍然是那种“你大惊小怪些啥”的意思,“垃圾仔说,Josephina要是没有这件‘回光返照’的作品,她真该卷铺盖卷儿回家养老去了,反正她年过半百,成名日久,雇佣年轻优秀的设计师给她做设计,也足以让她自创的独立品牌继续在富人圈子里大赚特赚了。”
回光返照…真够狠的。
菩萨保佑,至少今天不要让她在公司见到汪筠生。她也还没准备好,这就“回光返照”呢!
回格子间,屹湘正准备坐下桌子上的电话就响了,不出所料是Vincent办公室打来的。
Vincent要屹湘跟他去见Laura。
Vincent走在她前面,没几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等下有话好好讲。”
屹湘点头。
Vincent一向狂傲,在Laura面前却总是谦恭有加。
Laura正坐在办公桌后打电话。示意二人先坐下来。屹湘在Vincent之后坐下,距离Laura位置稍远些。
屹湘这是第一次进这间办公室。与外面的风格迥异,办公室内色调沉稳而厚重。屹湘觉得自己是从水晶世界迈入了山洞。办公室的一侧有一个巨大的屏风做了隔断。紫檀百宝嵌,十二扇。古色古香,十分美丽。屹湘觉得这个屏风眼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有淡淡的檀香味飘来。
屹湘意外。
不知道Laura在办公室还用香…她不由得想到Laura那个特别的中文名字。
汪陶生。陶生…谐音“逃生”。她记得有一次Laura在访问中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谐音,她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此时汪陶生在用意大利语讲话。低沉而富有磁性。第一次在这么单纯的环境里听她的声音,跟平时、甚至上一次见面都有很大不同。办公桌上有只黑檀相框上。她有点儿好奇那里面会是一张什么样的照片。这个单身的时尚女皇,连绯闻都没有一条…
汪陶生放下电话说了句抱歉。
这么客气的开场白,让屹湘有点儿意外。
汪陶生看着屹湘,她说:“Vanessa,公司因为你蒙受巨大声誉损失。”
屹湘不出声。静待下文。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十八)
陶生靠在椅子里,十指相斗,这是她的一个习惯动作。目光在屹湘周身走了一圈,最终停在她的脸上,“我个人能理解你在当时状况下的反应,但如今媒体过度解读,Vanessa,公司多年来良好的声誉和形象,从未有今日之危机,已经不容再有损失。”
“Laura,”Vincent待汪陶生停下来,适时的插话,“事已至此,我想,还是想办法补救比较好。”他看屹湘一眼。
屹湘仍是不出声。
汪陶生微笑了一下。
Vincent接着说:“而且我们多年来确实已经致力于研发和使用动物皮毛替代品,并且身体力行。”
汪陶生未置可否。
屹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Laura桌上的皮垫都是鳄鱼皮封上等水牛皮。替代品?别鬼扯了。LW最昂贵、最奢侈、最有价值的品牌之一,就是皮具制造。只要热爱这等奢侈品的人存在一日,这一本万利的买卖就会有生命力。
动物保护主义者?哈,就算是那个最极端的,脚上不也穿着皮靴?
屹湘攥了下拳,手指疼。
Vincent转向屹湘:“Vanessa,你应该配合公司策略。会有同事安排你接受媒体采访。”
接下去,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也会有人教给她;为了避免出错,也许安排一场演练也是可能的。
可是面对媒体吗?
自己这张素白的脸,取代那个血色的身影,也是在顷刻之间。
汪陶生看着屹湘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Vanessa,你责无旁贷。”Vincent见屹湘始终不开口,微微皱眉。
屹湘沉吟。她已经有了决定。
她缓慢地说:“Laura,Vincent,我进公司已经近三年。我喜欢LW。”
“Vanessa,这我们都知道。”Vincent说。
“给公司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我始料未及。我愿意承担后果。”屹湘放慢语速,“我不会对暴行低头。也不会公开的谈论这件事。请原谅。我这就递辞职信。”她站起来,深鞠一躬。“我先出去。”
Vincent要说什么,汪陶生单手做了个制止他的手势,他只好看着屹湘走了。
汪陶生看他,半晌才说:“就照你刚刚说的吧。既然公关部已经在做这个工作,就照原计划进行。你看,这两天我的访问都忽然增多了。我也觉得,坏事未必不能变成好事。”
“Laura,其实我才是责无旁贷。”
“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不过,我想说的是。Vanessa是个很有个性的设计师。虽然这次她惹了祸。能不能给她一个机会?轻易放走她,是公司的损失。”
“Vincent你不该是这么感情用事的人啊。”汪陶生微笑,“Vanessa?我看过她的资料,她在公司两年有余,表现普通。”
“十年磨一剑。”
“这一行,太多一夜成名、三天改朝、七日换代,真正的创新和速度意味着一切。谁?谁等她磨剑十年?”汪陶生说。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十九)
“我等。Laura,你也该等。她十九岁半就拿布朗奖…”
“那也只能证明她曾经是个天才少女。”
Vincent忽然有气,“Laura你怎么也开始急功近利?”
“我的公司不养闲人。”
“那要这么说,这次的秀如果没有Vanessa,我们现在还能坐在这儿讨论什么名誉不名誉?扯块遮羞布做过街老鼠吧。”Vincent气呼呼的。
汪陶生微笑。
“到底怎样?”Vincent追问。
“我考虑下。”汪陶生桌上电话又响,她手扶上去。“Vanessa既然不想面对公众,也不勉强。我们有别的方案。”她拿起电话来。
Vincent出去了。
汪陶生讲完电话,独坐片刻,站起来,绕过屏风。
“今天好忙。”她坐下来,对着沙发上的人说,“闷不闷?等下我就可以走,陪你吃午饭…”
“这女孩有原则。”沙发上坐着一位美妇人,手里正翻着一本画册。
“唔。”汪陶生笑了笑,“可不。”
“也许应该鼓励。”
“你都说了不插手公司的事。”汪陶生开玩笑。她忽然顿了顿:郗屹湘的模样,大概是看多了几次,无端的多生出几分亲切感。就连她下巴上那颗小小的痣,都觉得俏皮可爱——不过,在她发倔的时候,那颗小痣竟然也一副倔强而不服输的样子。她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
“我只是听到,问一句。”
汪陶生笑了。
“陶生。”美妇人眼波流转,合上画册。
“是。”
“这几年你花了很大力气在大中华区部署。”
“是。那是亚太区的重要一隅。”
“真的因为这个?”
汪陶生沉默。
“我以为我们一直有默契。”
“起码我们不能放弃那个市场。”
“我不希望你这样。”
“大姐,那是你从来不看我们的业务增长报告。”汪陶生认真的说,“筠生做的很好。在中国大陆的布局,也才刚刚开始。我们有信心,日后会更好——筠生这次没有早早赶过来,就是因为在上海和长沙都有分店在筹备阶段,她的脾气,要求又高,又恨不得事事亲为…忙都忙死了。大姐,再说这个决策也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为公司前景,进入新生市场绝不能落后。何况对于咱们来说,起码不存在文化障碍。”
短暂的静默。
汪瓷生将画册放在手边。贵妃榻上的紫色金丝绒柔软而华美,她抚摸着。
“你这么执着。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是,”汪瓷生稍微停了一下,“筠生狂傲急躁,时常目中无人。做设计,才华绰绰有余;做运营,你还是另选其人吧——你刚刚提到长沙,我以为对LW来说,那并不是非常适合的地点。”
“大姐。”汪陶生微笑,“我们来自那里。叶落归根,母亲说的。我们总有一日要照她的遗愿,送她回去。我想她会乐见咱们姐妹的版图上,有一颗棋子在长沙。”
“你的意思我懂了。我不过白说说。”汪瓷生深深的叹一口气,“陪我去一趟大都会。今日陈先生的画展最后一日。”
“好。”
“若是忙就不必。”
“不会。”汪陶生笑。
“刚刚那女孩子…”汪瓷生慢慢起身,“陶生啊。”
“怎么?”
“你真的同意她辞职?”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二十)
汪陶生笑着,“大姐,为了她,我的两大干将都跟我发飙。一个说我助纣为虐,一个说我急功近利。换做姐姐你,会留着她嘛?”
“被你说的,这孩子像是个祸根。筠生呢?”
“她庆功会之后就没露过面。”汪陶生说起来,颇有点儿无奈。
“几十岁的人了,脾气始终不改。”
“母亲在日,宠坏了。母亲不在,你更宠,只累了我。”汪陶生开了一道隐形门。这里有一部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她请姐姐先进。
汪瓷生拍了拍陶生的手,“谁让你是姐姐呢?”
“我时常情愿换过来呢。”
姐妹俩都笑。
“大姐,你说,我想法子让筠生难受一下好不好?这些年真是受够了她的脾气了。”

屹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花了十几分钟打好了辞职信去交给Vincent。以为Vincent又会对她发狮吼功,可他只是安静的从头到尾仔细阅读屹湘打的这封辞职信。末了他把信展开放在桌上,说:“辞职信我先收下。先回去休息几天。”
屹湘走出LW大厦。
她发觉这是自己第一次在上午十点半的时候,走在这条街上、有时间抬头看看高楼大厦间的天空。公司大厦外面飘扬的星条旗,让她有点儿莫名的伤感。
就这样,又成了无业游民…
屹湘拍拍手。
最要紧是先回去好好儿的睡一觉。
****************
叶崇磬睁开眼。
漂着浮冰的湖面,像是破碎的镜子。
他动了动。大衣盖在身上,领结散开半边,长围巾胡乱的堆在胸口…昨晚回来的晚,一瓶酒一只杯子,陪着他,就这么天亮了。
他伸了个懒腰。
眯了眼睛看着面前的湖水。真好。耳畔的松风里,有啾啾鹿鸣…
屋内电话在响。
他不想动。
电话就停了一会儿,又响起来。
他望着通往湖里的那弯木色陈旧的桥,望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伸个懒腰,并不急着往回走。听到电话铃声停歇,片刻,传真机便响了。他踱着步子,好让自己全身的骨骼和肌肉都苏醒过来。
木地板被风蚀的表面上有些绒绒的,踩在上面,声音有点儿含混。似乎这声音惊动了不远处的鹿,鹿鸣声停歇。
他推开厚重的玻璃门。
传真机上的文件刚刚吐毕。
懒得马上就去看。他走出去,穿过大厅,往厨房里来,倒了一杯清水喝光。
厨房的窗子低低的,他望出去。外面是幽静而深邃的松林。北美的水土丰沛而富饶,取之不竭用之不尽似的养出了这般长相狂妄而骄傲高大的树。看了却让人心里觉得有些欢喜。莫名的欢喜。即便是在这宿醉初醒的混沌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