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亚宁懒洋洋的,说:“你们家爷爷要跟我姥爷似的隔三差五不打招呼立时三刻就要这家的粥还得你亲自拎着上门去的话,你也就记住了。”
叶崇磬听他几乎不打一个哏儿就说出这一串子来,笑了。
“你要想听,我还能念出十来个号码来。”董亚宁慢慢的说。笑了笑,笑容有些迷迷蒙蒙的。又闭上眼睛,好像眼下其他的事情又已经不在心上了似的。
屹湘拨过电话去,对方接电话的是位老者。她说要翡翠粟米粥,老者告诉她今天没有翡翠粟米粥了。屹湘接着问现在还有什么粥。
四季斋的粥种类虽多,只是每样只炖一点。若不是提前订,很有可能要的时候便短了。
老者说眼下就只有普通的粟米粥了。
屹湘便问了还有多少,心里有数,便跟老者说,余下的粥她都要了,另外要四季斋秘制的宝塔菜和乳瓜两坛子。
老者痛快的答应。
屹湘说我大概十分钟后到店里来拿。
叶崇磬早跟文师傅说了去四季斋所在的巷子,大约七八分钟后,车子停在了巷口,文师傅刚说车子开进去恐怕不好调头,又道:“哎哟,老头儿老太把东西送出来了嘿。”
屹湘往前面一看,可不是,车前灯光里,站着一对穿白衣的老人,手里各自拎着东西,屹湘忙开车门下去,叫:“尹大爷!”
借着车灯的光线,老人看到走过来的屹湘,回头却跟老伴儿说:“我就说我耳朵还不算聋,一定不会听错——湘湘最喜欢你腌的宝塔菜了嘛。”
文师傅要下车帮忙拿东西,叶崇磬说了句“我去吧”,便下了车。
他听到老人叫屹湘“湘湘”,屹湘从他们手里接过来食盒跟两个小坛子,老人们似乎很喜欢她、看她的眼神慈祥而又高兴…屹湘要给他们钱,他们摆手说不要,“下回吧。今天没做翡翠粟米粥,老太婆也老了,嫌麻烦呢,现在经常偷工减料。”尹老爷子笑眯眯的说。
屹湘便说:“那这些日子,麻烦你们每天给我做样粥。我让人来取。”
尹老爷子点头答应。
两下里又说了几句闲话,屹湘急着回去看父亲的状况,跟尹老夫妇告辞。
叶崇磬帮屹湘拎了食盒,不沉,不过应该有不少的“内容”,便问:“这么多?”
“给爸爸一份。保不齐这会儿家里还有别人呢。就是没有,拿了当夜宵分食也好。”屹湘解释。她把两只小坛子并排放在左手边的搁板上,油纸封的坛口用细细的麻绳勒着,干干净净,透着一点点酱菜的香气;油纸上印着“四季斋”的标记,很古旧的模样…车厢内有浓浓的酒气,混着薄荷清香,暗含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她似是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斜靠在座椅上的董亚宁。看不清他的面容。车厢里这么静,听的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她转头看着外面,车子开始减速。
快到了。
她松了口气。
下车的时候,她坚持要自己把东西拿进去。叶崇磬也不勉强,客气的道了晚安,看着她进去才回到车上,一看董亚宁已经睡沉了的样子,跟文师傅说等下到家在门口等我五分钟就行。
他看着座位上屹湘叠的整整齐齐的那条披肩。屹湘下车前,特意从随身的包里抽了一条亚麻方帕子出来,包好了拜托他还给母亲的——“替我多谢叶伯母。”她说着话的时候,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轻手轻脚的下车去,回到家里把披肩还给在等着他的母亲。
叶夫人把一个密封的文件袋交给他,嘱咐他说:“奶奶让你看完后给她打个电话。你千万记得,不要耽搁——回去路上小心。”
叶崇磬答应着,见母亲刚刚泡好了一壶茶,他从旁边柜子里拿了一个新的保温杯出来,头泡茶就给他悉数装了进去。
“车上有只醉猫。”叶崇磬跟母亲解释了几句。
叶夫人笑道:“难怪呢。我说你这一向主张喝好茶、好喝茶的,怎么可能一下子倒走一大杯头泡茶呢——亚宁今晚被磐儿灌狠了。”
叶崇磬点头,让母亲早些休息。
要出门的时候遇到潇潇送崇碧回来,他有点儿意外两人竟回来的这么早,崇碧抖着她的腿说:“早知道这么累,我就听话,不多走着一道程序了…妈妈呀!”她对着上房喊了一声。
“妈在餐厅,刚泡好了茶,你们俩有口福。”叶崇磬说着人已经走了出去。听着潇潇崇碧跟母亲絮絮的说着话,又不知说到什么一起笑起来,他的表情也而变的很柔和——开车门的一瞬,他看着车窗玻璃上自己的表情,嘴角是微微上扬的,嗯,也许这一整晚,他一直是这样的?
这一晚还真是漫长。
他仰头。月亮弯弯一线,挂在树梢墙头。
车窗被敲了敲,董亚宁推开了车门。
叶崇磬坐进去,见董亚宁腿一翘,半躺着占了一排座,便递了那杯茶给他,说:“茶。”
董亚宁接过来。
保温杯体暖暖的,一打开盖子,茶香四溢。
茶水有些烫,他口渴,也不得不小口的喝。
叶崇磬弹了下手里的文件袋。
董亚宁看了一眼。那文件袋的封口,用着少见的火漆加徽印。在这个时代,这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做派了。
叶崇磬见他留意,也看了一眼那徽印。翻过来,有两行漂亮的圆体英文字。是奶奶的笔迹。
董亚宁喝了半杯茶,额头上就见了汗。
他摸着胃部,说:“难受。”胃里空空的。除了酒,就是茶。这会儿是清醒多了,不记得自己今晚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
叶崇磬看出他不舒服来。心里倒是有些诧异,董亚宁今晚喝了这么多,这会儿还能跟他这么正常的说话。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十一)
虽然董亚宁号称海量,一般状况撂不倒他,这几年他也颇见着董亚宁醉过几回。每一回都是狂态大发,很让人头疼。他也在他酒醒之后近乎玩笑的说过,跟他做邻居,恐怕是冒着有一天被烧了房子的危险呢…隐隐的觉得他似是有些说不出的心事。此刻眼前的董亚宁,周身被蒸发出来的酒雾绕着,却颇有让人愈加看不清面目的感觉;也许,亚宁只有在对着他的旺财的时候,才有完全彻底放松的时刻——他懂得那样的时刻,于是他不打算问他什么。
想到这儿他说:“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
董亚宁摇头,说:“吃不下。”
他素来有喝了酒便吃不下东西的毛病。只一味的难过。
叶崇磬看了他一会儿,才说:“我看你有时候喝起酒来,真的是不要命的意思。何苦来的。”
董亚宁喝一口茶,笑道:“人生不过几十年,活那么仔细做什么?活痛快了比什么都强。也用不着求神拜佛续命延年。”
叶崇磬一时没有说话。从心里也赞同亚宁的说法。
亚宁将茶都喝光,才说:“我找你是有事。”
“我就知道你不跟他们一起去疯呢,决不能没理由。”叶崇磬说,“什么事?”
董亚宁将杯子放在搁板上,“这事儿还非你不行,跟别人讲,我丢不起那人。”
叶崇磬见董亚宁再抬起眼来,目光中忽然有了股子森森的冷意,心知恐怕说出来的不是大事,也是紧要的事。
“我明天去纽约。跟IEM的合作要走一个听证程序。”董亚宁说。
叶崇磬点头。
“问题不大,只不过我得亲自出席。”董亚宁揉了一下眉心,“我那个三叔又闯祸了。”
叶崇磬心里有数,“说来听听。”
亚宁的这位三叔,也小有名气。只不过不是好名气。所以亚宁提起来皱眉头的时候多。他听着董亚宁几乎不带温度和感情的叙述事件过程,心里慢慢的有了计较。
最后亚宁说:“这回我得给他个教训。所以这事儿必须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这笔款子我明天让李晋跟你交割清楚。我先谢谢你。就是拉你替我出头先做坏人,对不住了。”
叶崇磬说:“先别忙说这些。到最后谁谢谁还真不一定呢。”
董亚宁听他的口气,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酒一上来,确实延误做出反应的时间。他想了一会儿,才说:“你是说…”
“你别管了。明儿让李晋直接上我办公室来。我了解下情况。”叶崇磬拂了一下手里的文件袋,说:“不过,你这三叔,日后还是派专人盯着些吧。每次都是你收拾残局,收拾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董亚宁摸了下下巴。
叶崇磬说的他当然明白。这次就连他父亲也说,这样下去怕是不行。父亲一向疼爱三叔这个小兄弟,往日做出诸多离谱的事,其实都是父亲纵容他。这几年他看的紧、掐的死,也逼的三叔越发的铤而走险,真要闯点儿祸出来,就是个难看的——他一想到这儿额上冒了一层汗。
叶崇磬不动声色的送了一块毛巾上来。
董亚宁按了下额头,再看叶崇磬,越发嗅出了一丝异样。
叶崇磬见他表情沉郁,说:“就这么点儿事,你至于?”
董亚宁没了话。
…
屹湘进门以后知道自己所料无差,果然舅舅一家没去住酒店,要在家里住一晚。她进去略站了站,见母亲没在,便问过他们要不要吃点儿粥,舅舅还没说什么,表姐就先说晚上吃了好多东西,这会儿再吃怎么吃的下?表姐看了她一会儿又说知道你是孝敬姑父的,还不快去?
屹湘回身去厨房,在门口听到母亲的声音,就开口叫了一声。
郗广舒在里面答应,屹湘进去把东西放下,见母亲在切水果,忙问:“爸爸呢?我买了粥回来…您怎么不在里面?”她看了眼旁边忙着炖东西的阿姨。
“睡下了。”郗广舒对女儿微笑一下,“你进去看看爸爸,等会儿出来吃水果。好久没见舅舅,他变多了吧?”
屹湘知道她并不是真要切水果,她是需要一点儿时间缓冲情绪。她于是故作轻松的说:“哪儿有变,还不是一样的啰嗦?就会问我有对象没有。”
郗广舒将切成片的芭乐摆在果盘里,抬眼看女儿,轻声的说:“湘湘,舅舅关心的也在理——你总不能一直一个人。”
“妈妈,我现在一个人挺好的。”
“湘湘。”
屹湘转开脸。
母亲每次叫“湘湘”而没有下文的时候,总让她有一股子难以言表的压力。
“妈妈,您别操心这些了。”
“我不操心这些,还要操心哪些?”郗广舒抚了一下女儿的下巴,手指上沾着水果味,钻进屹湘鼻子里来。“湘湘,爸爸和妈妈年纪大了,总有一天会离开你。”
“我还有哥。”
“潇潇是你的后盾,可你需要一个人在你身边,照顾你。”
屹湘抿了唇。
这是一条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道理。
郗广舒见屹湘沉默了,说:“那这么定了。我会安排。”
屹湘低了头。沾在鼻尖上的那点儿水果味酸的很,且渐渐的蔓延开来。
“我还真知道一个好小伙子…”郗广舒自言自语,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女儿已经转了身。就是那么一个背影,让她心里陡然间更加难过起来,真想喊住女儿…但她忍住了,又低下头去,继续切水果。
屹湘在父亲卧室门口站住了。
她手扶在门框上,凉意让她想起父亲冰凉的手…她靠在廊柱上,看着暗暗天色下,这寂静的院落,还是记忆中那美好的模样。
雕梁画栋,暗合了无数年少的时光。
妈妈就是妈妈。妈妈永远知道湘湘的软肋在哪里…
眼睛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手遮住了,力道不大,那大而宽厚的手掌,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心猛的跳急了。想大叫一声,却没叫出来。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十二)
人就那么僵在了那儿,像中了定身法似的。
有淡淡的酒气,除了酒气还有一点柠檬的香味。这只手湿润润的,应该刚刚洗过…
潇潇见妹妹动都不动,也不出声,一下子挪开了手掌,歪着头看她,“湘湘?”
眼前又倏忽之间亮了起来,亮的让屹湘急忙抬了手揉眼睛。
“哥,给你吓死了。”她抱怨。
潇潇转到她身前去,看她一个劲儿的揉眼睛。
“怎么了?戳到睫毛了?”邱潇潇低了头,“喂,本来想逗你的。”刚刚看着她站在这门口犹豫不决,就想逗逗妹妹,哪怕让她吓一跳也好。
他看着屹湘的眼睛。
有点儿发红,水润润的。
屹湘眨着眼睛,一向干涩的眼睛里,此时泪腺像是被什么突然的打通了关节,不停的分泌出液体,泪滴竟扑簌簌的掉下来。她越眨眼,泪滴滚的越快。她有点儿狼狈的用手背蹭着下巴,看着对面而立的哥哥脸上的表情,伸手推了他一下,“都是你!”
潇潇看着屹湘,忽然间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摇了两摇,那力道大的好像要把屹湘的骨架摇散,说:“你快点儿把眼泪擦干了,不然等下爸妈一准儿以为我欺负你。你看在我今儿辛苦了一整天的份儿上,千万替我兜着点儿,好呗?回头我请你吃巧克力。”
屹湘又笑出来。
熟门熟路的从潇潇裤子口袋里掏出手帕来,惹得潇潇叫道:“好痒!”
她擦着眼睛。手帕上的味道,真熟悉。心里也有些温暖。想起母亲刚刚说的那些话,默默的,迭起手帕。
潇潇伸手敲了她的额头一记,说:“你呀!又哭又笑,小狗撒尿。”他低头看了眼屹湘的脚,问:“脚上的伤好了?没好利索呢,穿什么高跟鞋。”从脚到头的看妹妹一遍,撇了下嘴。
屹湘皱眉道:“还不是因为你。”她说到这儿便停住了。
潇潇笑了笑。
屹湘猛的鼻子一痒,狠狠的两个喷嚏打出来,手帕按在鼻子上。
潇潇摸了摸妹妹的额头,说:“怕是要感冒。等会儿喝点儿热水,来点儿VC。”
“才不…”屹湘刚说出两个字来,又连续打了几个喷嚏。潇潇的手还在她额头上,她拉下哥哥的手,“离我远点儿,传染你不得了。”
潇潇替她整理一下刘海,“湘湘。”
“咹?”屹湘擤着鼻涕,鼻头酸热,被她搓的火辣辣的痛。
“甭老是为我想。照顾你是我的责任,照顾我不是你的责任。我才是哥哥,你明白?”潇潇低声说。
屹湘擦鼻子的动作慢下来,看着阴影里的哥哥,没应声。
潇潇对着父亲的卧室门努了努嘴。
刚推开门,潇潇回头问道:“对了,妈说要让你去相亲了没?”
屹湘愣了一下,“刚说。”她心里一跳。
“你答应了?”潇潇看她。
“哦。”屹湘想,刚刚自己那算是答应,还是没答应…她回手关了门。
潇潇说:“不想去就不去。我跟妈说过了,等你自个儿想明白了自然就会找。”
屹湘抿了唇。
潇潇过去,看看床上已经睡着的父亲,回头用更轻的声音说:“睡着了。”他说着坐了下来,整理了一下床边。其实父亲极修边幅,不但穿衣戴帽利落,日常就连床铺也整洁,即便是病着呢,躺在床上休息,被筒也规规矩矩的,哪儿还用人帮忙整理——屹湘看了,心里却觉得发酸。
她在哥哥身边坐下来。
兄妹俩不约而同的看着父亲放在被筒外的手。沉默良久,屹湘说:“咱们出去吧,舅舅在呢。”她给父亲拉了拉被子,盖住手臂。看着父亲睡眠中微微锁住的眉头,似乎在睡梦中仍被病痛折磨,她吸了下鼻子。
“我看你快出去是正经,再在这儿坐下去,老爹要被你传染感冒才是真的。”潇潇见妹妹脸色更差了些,催着她出来。
屹湘本意是想多陪父亲一会儿,而且舅舅其实待她并不算太亲…她想想,一时有些发怔。
两人走到了上房门外,听着里面母亲正在说话呢。
“湘湘,”潇潇隔着玻璃看着母亲在微笑,专注的听着舅妈讲什么事情,那棱角分明的侧面,即使是在笑,也并不显得很柔和。“爸妈的想法始终是爸妈的想法,你的生活是你的生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慢着跟我解释…要是你自己都不能放心过日子,你让爸爸怎么放心你?”
“我知道。”
潇潇看了妹妹一会儿,才说:“你知道就好。我是怕你一时头脑发热,做出什么事来,将来免得后悔…”
“哥,我跟你一样岁数哎。”屹湘不服气。
“嗯,你好跟我比?你是只长岁数不长心眼儿的。别的我看你不怎么会,头脑发热、做事冲动,这辈子你都不会改了。”潇潇伸出手指来,戳了一下屹湘下巴上的痣。
屹湘笑出来。笑的眼睛又开始湿润。
潇潇不再管她,转身先进了屋。
屹湘在外面略停了一停。
她揉着眼睛。
好奇怪,许多年了,她总以为自己的泪腺可能在某个时刻被堵塞后,慢慢失去了功能,她甚至以为自己不再会流眼泪。必须靠着眼药水保持眼睛湿润的时候也有;甚至可能被泪水溺毙了的状况出现、她仍然一滴泪都流不出来的时候也有——仿佛是变的越来越坚强,却只是没有人能用正确的方式疏通她的泪腺而已…
“湘湘快来,我们在说你穿球鞋配婚纱的笑话呢!”叫她的是表姐郗晓嵘。
“来了!”屹湘脆脆的答应。
****************
清晨,屹湘还没有起床,就听见潇潇在外面嚷嚷,“湘湘,起来吃生日面!”
她翻个身,正睡的香着呢,这活宝哥哥发什么神经…什么生日、谁生日、吃什么面呢…潇潇还在外面不住的嚷,她人就越发的往被子里面钻,忽然外面的声音住下了,她刚松一口气,潇潇又把门拍的山响!她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三下两下的蹦下床,也不顾自己蓬着头、穿着睡衣,只穿了一只拖鞋开了门,“潇潇!”
“快快,快祝我生日快乐!”邱潇潇穿着清爽的运动装,站在屹湘面前,“我也祝你生日快乐。”
“神经病。”屹湘打了个哈欠,又接着打了个喷嚏,鼻音很重的说。她话音一落,头发梢儿被揪了起来,“哎哎哎…疼!”
“废什么话呀,快点儿洗脸去,妈妈特意五点多起来给咱俩做面呢!”潇潇松了手。
屹湘脑子这才清醒些,“真过生日?”
“你这不废话嘛,这生日我想瞎过,我同意,你同意,妈轻易也不能同意啊。”
“还不都是你,这生日就瞎过…”屹湘刚嘟哝了一句,潇潇又抓住了她的头发,“好好好…全随你、随你好吧?好好儿的怎么想起来过阳历了,你不是不喜欢生日赶上清明节?”她搓着头。头皮被潇潇扯头发扯的发痛。他们俩的生日,四月五日,出生那年,正是清明节。潇潇总有些拗脾气跟人不一样。结果他们家里,就他们俩的生日按农历过,为的就是潇潇这个莫名其妙的讲究。
“说你小猪吧,还嫌委屈了。”潇潇笑骂,一对漂亮的眼睛笑的眯成了两条缝,“我过了节马上回乌市,初九那天咱俩分在两处各自过生日呢。你也不想想,咱俩多少年没捞着一处儿吹灯拔蜡了?”
“呸!”屹湘脑子再不清楚,听到最后几个字儿也醒了,这回轮到她追着潇潇一顿乱打,“我叫你胡说八道!”
兄妹两个就在廊子下面追着打起来,又是笑又是叫,惊动了上上下下的一干人,郗广舒从厨房里出来,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从走廊里跑到院子里、又从院子里跑到走廊里,她忍不住叫起来“哎哎,你们两个”,忽然间看到丈夫从后面出来,手里还握着文件,身上则披着湘湘亲手给他织的长毛衣,含着笑对她摆手,她住了声。
屹湘扶着腿,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气不长出的潇潇,“你…给我等着…你…”她拍着胸口,听到屋子里自己的手机在响,“你等着的!我等会儿跟你算账!”
“怕你!”潇潇哈哈笑着。
屹湘打着喷嚏,进屋接起电话来,听到对方的声音,她先是愣了一下,还没有开口,对方便笑着说:“生日快乐,屹湘小姐。”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十三)
“邬先生。”屹湘坐下来。
“家本。”邬家本依旧笑着纠正她。
她就听到电话里有人在笑,她便说:“快请陈太接电话。”
果然那边陈太接过电话便说:“生辰快乐,屹湘。”
她换了电话号码,第一时间通知的就是陈太。这却是陈太第一次打给她。她们聊了几句,便听陈太告诉她:“家本要去北京,到了请你替我照顾他。”她便笑。
邬家本需要她照顾?
她大大方方的答应,陈太就很开心的嘱咐她说到做到,似乎也没有什么余外的可要说的。听着潇潇在外面叫她“快些过来吃面”,她趁机跟陈太道别收了线。
餐厅里家里人都坐妥了。舅舅一家在,更显得热闹。屹湘见母亲亲手用长长的竹筷子一挑一挑细心的捞面——面细细的,微黄,煮出来近乎透明,是最难擀的鸡蛋面。难怪潇潇说母亲五点多就起来了。屹湘站在母亲身边,小声的说“干嘛这么辛苦啊”。
瓷盆里的面热气腾腾的,每个人面前一只细瓷碗,碗中都是香喷喷的面。桌上摆的慢慢的都是精致的菜式,专门配面吃的。
郗广舒把手里这碗塞到屹湘手里,笑着说:“潇潇和湘湘要吃双份儿的。”
屹湘捧着碗,面前有一样是她最喜欢就着鸡蛋面吃的酸豆角炒肉末呢。小时候除了生日,那就是生病或者要什么奖励,妈妈问湘湘想吃什么?她必然说妈妈擀的鸡蛋面。加上酸豆角炒肉末,她能吃好多…
“吃饭。”邱亚非看看儿子,看看女儿,微笑着说。他动了筷子,一桌子的人才开始吃东西。
屹湘坐在妈妈旁边,吃一口,看父亲——父亲吃的很慢,而且只吃面——她低了头,香喷喷的鸡蛋面,热的烫口,香气热气喷在脸上,湿乎乎的,她不住的说“好吃”。
郗广舒也不着急吃饭,拿着银匙,看屹湘碗里菜少了便加菜,坐在屹湘对面的潇潇终于忍不住了叫起来,“我也要。”一只碗伸过来,伸到母亲面前去。
舅母笑着把他的碗拿过来,替他捞了一碗面,道:“给!看你以后有了儿子,怕是还得跟儿子吃醋呢!”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
恰好崇碧从外面来,很开心的加入其中。她说自己是吃过早饭来的,不过还是要来一碗生日面,“妈妈做的面最好吃。”她说,“我要学。”
郗广舒笑着,“好吃多吃些,学就算了。”
屹湘也学潇潇的口气叫起来:“妈妈偏心,当年逼着我学!”
郗广舒笑而不语。
潇潇笑着说,“刚刚谁打电话来,还记得你生日?”
屹湘说,是我在美国的房东太太。她省去了邬家本的情节。
郗广舒笑道:“难得这么细心周到。”
可不是。
屹湘想想。陈太是怎么知道她的生日的?大约是租房的时候,见过她的身份证明,从那时起就留了心;不过她们确切的说起,也还是那一年的这一天,她大清早的起床,用厨房里现成的面粉,擀了一块面皮。很久不做,擀的很不像样,但就是想吃一碗鸡蛋面。依稀的也许能找到一点点在家里吃母亲手擀面时的味道吧…陈太早起,见她擀面就已经意外,再看她切面的方式,小心翼翼的留“寿头”,又小心翼翼的不切断,就问她:“是不是做生日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