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六)
崇磐一整晚都笑嘻嘻的,这会子脸上平平板板。董亚宁晓得他这是小小发作自己在台上走神的表现呢,自知理亏,于是也不说什么,痛快的将海碗端起来。
一桌子的人都有些吃惊。这海碗,整瓶的酒倒出来,只剩了瓶底浅浅的一层,这要是一口气喝下去…何况董亚宁前面且喝了那么多了。
叶居正皱了下眉,刚想说侄子崇磐一句胡闹,董亚宁嘴唇已经沾到了碗沿儿,他话到嘴边也就没出口。董家父子出了名的好酒与海量,他也是知道的。
只见董亚宁鲸饮一海碗,跟喝凉水似的,饮罢将碗扣了过来,漂亮的眼睛此时简直像两颗浸在泉水中的黑葡萄,转一转,望住叶崇磐,“哥哥?”
叶崇磐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说:“痛快!回头我在大戏院开台,你一定要来。”说罢也不等董亚宁表态,转身离去。
“我还怕没票呢,这回可好了——他可是请我去的意思?可见我刚刚表现不错呢。”董亚宁说着,这才吐出一口气来,又道:“这会子若是来个火星子,我能变喷火龙。”
崇碧已经让人特为他沏了一壶白茶搁在手边,又催促他快点儿吃些东西。
叶崇磬见他脸色慢慢的变了,双颊绯红,浑身上下酒气沉沉,说了句:“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董亚宁没答话,瞅了一眼叶崇磐左手边的位子,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餐巾叠起来放在椅子上,他便笑了笑,笑容跟他身上灼热的气体恰好相反,冷的。
叶崇磬看看董亚宁,微微皱眉。
他给亚宁续了杯茶,说:“少喝杯酒,多喝杯茶。”
他瞟了一眼身旁的空位。
菜已经上到后面两道,屹湘这趟卫生间也实在去的太久了…
屹湘在卫生间里坐着,她从架子上拎下一条雪白的毛巾来,铺在马桶盖上,坐上去,权当休息了。
外面有女宾进进出出,多数是来补补妆的,轻松的聊聊天,话题不拘一格。
屹湘从她们的声音里判断着这个可能是谁、那个可能是谁;也许出去验证一下答案会比较好,不过她懒的动了——有人说到她,“想不到多年不见竟比先前出落的美了”;也有说“听说如今在LW任职高层,倒是不知道怎么成了空降兵的?不过这也没什么,以后还是方便了我们”…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是些奇奇怪怪的闲话,这让她的神经略微放松。
是呢,有些事情,除了当事人还记得,对旁人来说,不过是时过境迁。哪怕当初是天来大。
她按了按胸口,苦笑一下。
“董亚宁还有这一手儿,真看不出来,我以为他只会喝酒打架。”竟是叹了口气。
“你不就喜欢他这样的火爆脾气,够man?”语气带着戏谑。
“是啊!不过,听说前几日发脾气,在Reitz门口揪住不知道哪个女的打——你说他如今是不是越来越吓人了?再怎么着,动手打女人也太可怕了…”又叹口气。
“要打也用支票打是吗?难道他的手不打女人、只签支票给女人,就不可怕了?”还是戏谑的语气。
屹湘托着腮。这一时半会儿的,还真出不去了。
身上是一波儿一波儿的热,细细密密的汗不住的往外冒。渐渐的脸上黏湿,很想洗一把脸…
“谁是那个意思来着!反正你就是觉得他不好嘛。怎么比也比不上叶崇磬是吗?”
“根本就没法儿比好不好。”戏谑没了,笑意盈盈。
“叶崇磬听不见的,甭这么夸。肉麻。”
“听见听不见,我该夸都要夸啊…”
“要我说,叶崇磬要沾点儿董亚宁的性情,董亚宁有点儿叶崇磬的内敛,或许也就完美了。”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哦…要我说大可不必,天生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如男人说女人,顶烦上帝给你一张脸、你自己再造一张;我也顶烦男人掩了真性情,偏要装腔作势…”
屹湘想,这二位,年轻,听起来,不过20岁出头的样子…说出来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揉着脚踝,仔细看看,酸痛,还有些肿。
她这两天一直穿平底鞋的。要来这里,选平底鞋配晚装也是有的,却不知为何,硬是想要精精神神、漂漂亮亮的出现,许是潜意识希望自己能更好的站在邱家人这一列里…她包里有药,这会儿拿出来,撒了一点儿在手心,揉着脚踝。药液浸在皮肤上,由清凉直温热,令她舒服一些。
药味飘散开,外面聊天调笑的女子顿住,小声说:“咦…”
二人也许是意识到此处还有别人,再停了一会儿,就说:“这药味真难闻。”便结伴离去了。
屹湘将药瓶凑近了鼻尖儿,深嗅。
难闻?
才不会。
她出来的时候,外间化妆室安静的空无一人。她用冷水浸了一会儿面颊,脸上的潮热仍在;她细细的补了妆,补的极仔细,生怕有一点儿不得体。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再三的看顾,忽觉得自己这般如此的仔细,也实在是有些过了…有女客进来,见到她微笑打招呼。她礼貌的回应,虽然并不记得这是哪位了。
出来听到宴会厅里笑语声声,略站了站,却往相反的方向去。
这所建筑原不是做餐厅来的。她仔细看过了才知道。也难怪刚刚崇磐大哥逗他们表演节目,那乐器说搬来就搬来,这里根本处处都藏着乐器…墙上几把小提琴,她仔细一看,竟真的是意大利名家制作,几百年历史的东西呢。
她不知不觉顺着安静的长廊走到了尽头,平台处有竹编桌椅。外面微风阵阵,竹叶沙沙作响…她坐下来,平伸了腿,右脚轻轻的转着圈子,鞋面上的珠子因为这轻轻的摇晃,宝光四溢…
叶崇磬抬眼便看到了这一幕,脚步收住,手里的烟盒调转了个儿。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七)
淡淡的银光划了个弧线,被控在手掌心里;控也是该控住了的,却不知为何,那银光似乎是投到了心的平面上,对着的分明是流撒着淡淡月光的一个角落,那里却渐渐的亮起来了似的——他不想会在这里撞见她,且撞见她的时候,这些小动作,实在是不太配她这身打扮、和整晚上的表现。
他一下子便想起了她刚刚在台上对他做的那个小动作:小剪刀手指,轻轻一晃——她的手不大,手指也不算长,手掌更是圆又小,显见不是钢琴家的材料,当年练琴,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呢…他想着,其实她琴弹的还不算坏。
屹湘觉得脚踝处的酸痛缓解了一些,收了一下腿,就是这样,眼角的余光一扫,看到了一个影子,心猛的一跳,几乎从竹编椅上跌下去,口干舌燥的急忙看过去。
“你在这儿。”叶崇磬见屹湘似乎有些被吓到的样子,缓缓的开了口。
他人在淡影之中,无形中更显得高大一些,屹湘直愣愣的看了他几秒钟,才觉得自己的心跳是恢复了正常。
“哦,是你呀。”她抬手抹额。心里有点儿恼火。这人分明是早就站在了那里,她没发觉、他也不出声,无端端的吓自己这一跳。
叶崇磬听出她语气有些冷淡和气恼,于是走近两步,“本来不想打扰你。”他说。
听他这么一说,屹湘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又听他问:“可以吗?”
原来指着另一张竹编椅问她呢。
她看了眼他手里的烟盒,点点头。
叶崇磬坐下来。
竹编椅宽大,他坐下去,椅子发出吱吱的轻响,听起来,像是挑夫肩上那重担的声音,而风穿竹林,飒飒落落的动静,在这个时候,竟然别有一番味道——屹湘不知不觉的,刚刚被惊吓的气恼烟消云散,却也不主动跟叶崇磬搭话,两人就那么自然而沉默的坐着。
叶崇磬发现了异样:药味浓密,已然超出了用香的范围。他打量了她一下,目光在她脚踝处若蜻蜓点水般一碰,又移开。
“这儿可真舒服。”屹湘靠在竹编椅上。微凉的扶手熨帖着手心,由内而至外的燥热,被赶走了一些。
叶崇磬点了下头,他看看时间,说:“差不多该散席了,我先过去。”说着便站了起来,“少一个人不会有人发现的。”
屹湘正起身,明白过来他说什么,微笑道:“话虽是这么说,可怎么行啊。”
叶崇磬想想,也是,怎么行啊——若是行的话,他们又何必处处周全,躲个清净都跟犯了错似的——他转身走在了前面,瞥一眼挂在墙上的小提琴,脚下一滞,就听站在他身后的她说“我有个朋友,拉了一手好琴”。他心头一震。想要回头,却没有,只说:“是吗。”
屹湘也看着那把小巧的琴,晃了一下头,有些黯然的说:“是啊。她也是懒,并不下苦功夫。只是听说谁有好琴,就爱跑去试一试…”
叶崇磬不吭声。
琴身光亮,映着他们俩模糊的影子。
两个人都满腹心事,一把小提琴,勾起了无穷的回忆。再一前一后的往外走着,越走,越好像是从世外桃源回归了烟火人间,那宴会厅内热烘烘又暖乎乎的气氛,比他们离开时不见丝毫减少,反而越发热烈了似的。
屹湘走在叶崇磬身后,看到他整齐的裤脚。
这两季,男装长裤颇有越来越短的趋势,比以往更加的贴身而重于修饰。他的裤脚齐着皮鞋上沿,既不紧贴流行、又不保守——她的目光锁定在他的裤脚与皮鞋接合处,观察过了裤脚观察皮鞋。鞋子倒是普通的定制鞋。看样子也不是会将鞋子穿几天便丢掉换新的人…从细节处判断,这人,务实而经济。真不愧是银行家。可她想着他在古董店里跟自己讨价还价的时候,态度又不是不灵活,而且,也算不上顶精明的——也许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她看着他不疾不徐的迈着大方的步子,一对跟身高适度配合的长脚,交替出现先在她视线范围内,没留神他忽然站住了,她的视线也被迫抬高…董亚宁斜靠在一只玻璃柜上,手里是捻着一支香烟,看样子却是一口没吸,那烟燃了大半,大半都落在地毯上。
他一动不动。靠着的玻璃柜里,是一架竖琴,从屹湘的角度看过去,他的身影好似被分割成了均匀的一条一条似的…她听到叶崇磬问:“你怎么样啊?”原来他已经迈着他的大步子走到董亚宁身边去了。
空间不大,叶崇磬站的位置,恰好卡住了屹湘的去路,她只好跟着站住。
叶崇磬看着董亚宁那红透了的脸,他耳下原有一道轻浅的粉红色伤痕,这会儿也明显起来,多少有些触目惊心的味道。他伸手拉了亚宁一把。
董亚宁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竟笑嘻嘻的对着他说:“你担心我醉了啊?”手臂一挣,轻易的挣脱了叶崇磬的手掌。
叶崇磬也笑了,说:“谁说你醉了来着?”
董亚宁哼了一声,说:“知道就好。”他站直了,剩下那点燃着的烟,被他用两指拈灭,走两步就是一个高高的水晶烟灰缸,他手指一弹,还冒着烟的烟头准确的被弹了进去…“人都走了一半了。我也该回了。”他说。
叶崇磬看着他脚步还算稳,口齿也算清晰,知道没有太大问题。
竹帘子被掀起一角,有人在那里叫“湘湘、湘湘快来”。
叶崇磬才想起来身后的屹湘,果然就见她说了声“我过去”便急匆匆的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他看着她踩着那样的鞋子几乎小跑起来,眉头一皱——那墨绿色的身影一转,从竹帘处消失了。他吸了口气,吸进一股浓烈的酒味,斜睨亚宁道:“不知道的,该以为你看上了我妹子呢。”
董亚宁顿了顿,大笑起来。
叶崇磬看着他红红的眼睛。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八)
“真有你的。我若是看上了碧儿,潇潇也不是我的对手。”董亚宁笑着,转了身走在前头。的确是四平八稳,与平时并无异样。
叶崇磬笑了笑。董亚宁,这份儿嘴皮子上的自信,是再也不肯落人后的。叶崇磬跟亚宁一起穿过竹帘。客人们已经走了不少,剩下的,不是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聊天,便是陆陆续续跟主人家道别。刚刚那番热闹喧哗,好像一幕华丽的戏在渐渐落幕,观众已纷纷离席。
此时百合花墙前,邱潇潇跟叶崇碧,像一对布景板前漂亮的玩偶娃娃,挂着微笑,和气的跟亲朋好友合影。
叶崇磬颇觉得头疼。
董亚宁抄着手在裤袋里,轻声说:“我最佩服潇潇的一点儿,就是分明就不是俗人,可真从起俗来,就用他那耐烦不怕琐碎的性子,什么俗事也肯十二万分认真的去做。”
“就比如?”
“就比如眼下。”董亚宁踮了踮脚。
叶崇磬沉默。
屹湘被人拉过去,正站在潇潇身边微笑着,与他们一起看着镜头。照完一拨儿人,潇潇不知转头对她说了什么,她笑着摇头…叶崇磬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她会回头,果然,她回了一下头,是看向他的…
叶崇碧跟着看过来,立即招手叫他,“照相,就差你们了。”喜气洋洋的。
“你佩服潇潇,我佩服碧儿。”叶崇磬真佩服这个妹妹,整晚都在笑,精力充沛至极。以往总觉得她性子强,担心没人能受得了她,现在看着,活泼能干便有活泼能干的好处——他轻咳一下。花墙前的三个人,都望着他这边,等着呢。
“大哥,亚宁,过来一起合个影。”潇潇也叫道。他微微笑着,将妹妹揽在身边。
叶崇磬碰了沉默站立的董亚宁一下,说:“走。”
董亚宁摸了摸自己红红的脸,跟叶崇磬一前一后走过来。到近前看了看,他竟然选站在了潇潇跟崇碧中间,故意的,一左一右的将二人推一推。潇潇笑了,并不介意,倒是崇碧立即瞪了亚宁一眼说:“哪儿有你这样的呀…站过去。”
亚宁笑的歪歪斜斜的,却口齿清晰的说:“就这样。”
“你怎么这么讨厌啊。”崇碧又瞪一眼。
董亚宁笑的止不住,这才将她的位子归还,自己站到她旁边,说:“你一个留学生,怎么也那么迷信。”
崇碧当然不是真迷信。不过这种日子,她不愿意有半点儿不好的意头。这本来是她很隐秘的一点儿小心思,被董亚宁说破,她简直要动手打他了。可众目睽睽之下,又穿的这么斯文,只好继续瞪眼睛。只是看到董亚宁红红的面庞、笑嘻嘻的模样,又真让人跟他生不起气来。一时气结,只觉得自己早前在法庭上练就的凌厉眼神功力发挥不出来。
董亚宁见她有些着恼了,忙站低些,笑着说:“得得得,还较真儿了。”
叶崇磬听见,开玩笑的补了一句:“你别惹她,回头哭给你看。”
叶崇碧握了下拳头。潇潇趁机握了她的手,微笑着看她。崇碧顿时哑了声。
屹湘由衷的笑出来,也握住了哥哥的手…
董亚宁瞅了她一眼,转身站直了。
这时候摄影师提醒他们站的松散些。
屹湘便往外挪了挪,不小心一脚踩在了她身旁叶崇磬的脚上,“对不起。”
“没关系。”叶崇磬眉头都没皱一下的说,极自然的伸手扶了她一下。她受过伤的右脚正好踩在他的右脚趾上,窄窄的鞋跟,一踏,真疼。
屹湘抬头,正对上他温和的眼神,刚张了嘴,还没讲话,叶崇磬就笑了,低声说:“看镜头。”他的笑意映进了他的眸子里…屹湘忙转头,闪光灯连续的闪着,她眼前被晃的几乎全白了。
下面等着的女孩子们笑着叫“快快,换人换人”,催促他们几个下来。屹湘这回走的又轻又快又小心,怕再踩到什么人。
叶崇磬抬眼见父母正在送客人,想要过去,却被拉住拍照,他摆手拒绝,让开一步空间,回头看看醉意朦胧的董亚宁,笑着跟几位年轻的女子站在一处聊天。他见惯了董亚宁左右逢源,看他也不是醉的厉害的模样,索性不管他。崇碁崇岩一看见他就叫住问他一会儿要不要换个地方;他摆手说不去。
崇碁就笑,说我们已经约好了人了啊,你不来我们缺一个。
叶崇磬听出话不对来,就说,别跟上回似的,说约我打牌结果是大姑让你们安排人相看我。
崇碁笑着说上回的事儿你还记得,你都说了没二回我们怎么敢再来一次,是吧崇岩。
崇岩正在打电话,听见哥哥说急忙挥了下手,说二哥啊这回真是正经的小聚会,来的美女都是有名有姓的,而且好几位都是听说你去才约得到呢…
“滚。”叶崇磬笑骂,忍不住出口教训弟弟们:“既是有名有姓的,你们也正经些。”他说完转身就走。靠近出口的地方,邱家跟叶家的父母分别都在跟亲友道别。叶崇磬站在母亲身后,只管笑着,偶尔抬眼,能看到屹湘也陪在父母身边,像只收敛了翅膀的雏鹰。嗯…
屹湘挽了父亲的手臂,小声的问他怎么样累不累。
邱亚非说不累。他看上去精神很好。
屹湘手触到父亲凉凉的手就知道不是的。父亲一定是累了。她见客人走的差不多了,心里便急着让父亲先回家。她望了望潇潇处,恰好潇潇望过来,兄妹俩目光一触,屹湘就见潇潇拉了崇碧往这边走,她心下一安,嘴里轻声跟父亲说着话,一边让人拿来了父亲的外套。
潇潇和崇碧过来一看就知道不太对劲儿了。潇潇先问过车子是不是准备好了,便陪着父亲跟叶居贤夫妇道别。
屹湘一直搀着父亲走出去。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九)
她见父亲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也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像是赖着不肯松开父亲手的小姑娘,安静的陪着他。车子已经在外面等,屹湘扶着父亲先上了车,母亲一回头看到她,催促她“快上车,你连外套都没穿呢”,她才笑着说没事,然后低头跟父亲说“您先回,我得找着我那价值连城的衣服再回家报到…爸您想吃鱼片粥不是?我等会儿买了带回家。”
邱亚非笑着点头。
郗广舒又匆匆跟叶居贤夫妇说了几句话,在叶居贤再三礼让之下,她上车先走。上了车看到丈夫脸色大变,她从手袋里往外拿药,给丈夫递过来。邱亚非摆了摆手,一言不发,冷汗顺着他鬓角大颗大颗的往下滴。郗广舒镇定的替他盖上毯子,握住他汗津津的手掌,说:“亚非,亚非…”
邱亚非用力的握了下妻子的手,忍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恢复了一点体力,睁开眼睛对妻子说:“亚拉是不是来过电话?”
郗广舒点头。
“让她回来一趟吧。”邱亚非又闭上了眼睛。
郗广舒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她拿着手帕替丈夫擦着汗…
屹湘回身的时候,脸色已经尽量的恢复正常,半点儿看不出替父亲担心的模样,她笑着跟叶居贤夫妇道别。叶夫人看到她穿着薄薄的晚装裙子就出来了,有点儿心疼的说:“瞧这孩子。快进去穿大衣,这样会生病的。”她心里明白这孩子是发了慌,难免的多几分怜悯的意思,再看一眼潇潇,对潇潇也更多了一份疼爱。
“好的伯母,您先上车。”屹湘退到哥哥身后,笑着说。
叶夫人摘了自己的披肩递给她,屹湘要拒绝,被崇碧一把拿过来只管给她围上,叶夫人这才放心上车。他们的车子一走,后面紧跟着好多车子一一的排队上来,五六分钟的工夫,潇潇他们一起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统统的松了一口气。
屹湘裹着肩上这件果绿色滚貂皮边牦牛绒披肩,其温暖不输给大衣,贴着皮肤,能感觉到它柔软而细腻。屹湘自己有这种珍贵的牦牛绒织物,但也不多。此时不禁多摸了两摸。
“我哥呢?”崇碧问。她搭着潇潇的手臂,到这会儿才觉得累。
“刚还在这里。”潇潇说,跟崇碧和屹湘回到门厅处,“我去拿外套。”他一转身,就看见叶崇磬从里面出来,手臂上搭了一件女式外套。
叶崇磬对着屹湘示意。
屹湘当真是冷的快从表皮透进骨髓里去了,牙关都在打战,她迅速的将外套抓在了手里。
叶崇磬见她别扭的想要拿住披肩的同时换上外套,不声不响的从她手上接过披肩,捏住外套的肩部。他举的高度刚刚合适,屹湘只是轻轻一转身,两只手臂灵巧的钻进衣袖中去,外套便穿在了身上。她呵了一口气。山中温度低,这会儿真冷。
“你的车呢?”叶崇磬的车子已经被开上来,他问。
“我让司机吃完喜酒提前下班了。”屹湘说。见叶崇磬并没有立即走,解释道:“我跟潇潇一起走的。”
“你不是还要去买粥?”叶崇磬问。
这句话问出来,两人都愣了一下。
“我正好要回家,顺路的。”叶崇磬说着,替她开了车门。
屹湘心想这也好,今天是应该多留点儿私人空间给潇潇和崇碧…听到一阵笑语,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有谁;她于是不再犹豫,钻进车里去。里面空间宽敞,她走到里侧去坐下。叶崇磬在车边站了一站,跟后面那群人在打招呼…她将手里的披肩叠好,放在膝上。
外面笑声更加恣意张狂,也更近些。
不一会儿,有人进了车厢,带着一股清冷的酒气,坐在了她对面的座位上,重重的坐下去,车子都给他震的晃了一晃。
屹湘先看到了那对沙色的麂皮船鞋。鞋子质地柔软,让他的脚型完美呈现。她抬了头,对上董亚宁的眼睛。就这么一瞬,她以为自己听到了他下颌骨磨出的声响。可他眉尖一挑,对她微笑了一下,并没有出声,倒是对叶崇磬说:“我以为你直接回家。”
叶崇磬在亚宁身边坐下来,带上车门,说:“谁一定要送你呢?你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亚宁撇了撇嘴,说:“回头你再说你家那堆活宝都是我带坏的——这黑锅我可不能背。”他懒洋洋的挪了一下腿。斜斜的靠在座椅上,二郎腿便翘了起来。也不管屹湘坐在他对面,只笑着说:“反正你不能把我半路丢下。”
叶崇磬敲敲隔板让开车。
屹湘往里挪了一下,腿几乎贴在车门上。车内侧细致的真皮隔着丝袜与她的肌肤呼吸相连似的,竟然让她觉得越来越热。
因为热,车厢里的空间竟显得狭小起来。
董亚宁起初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叶崇磬闲话着,渐渐的不出声了,手臂撑在搁板上,闭目养神。
叶崇磬看了看正襟危坐的屹湘——她盯着膝盖上的披肩,脑后的马尾随着身体的轻晃摇摇摆摆,看得出一头乌发是极柔软的,鬓边有汗意,细细的柔软的发飘过来,贴在颊边…她抬手将固定刘海的发夹取下来,那抹刘海竟仍乖乖的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就像她,此刻坐的也过于拘谨了些。
“屹湘。”叶崇磬叫她。
屹湘答应。
“要不要喝水?”他问。已经从小冰箱里拿出了水,正是她上次喝过的那种。
屹湘接过来。
“谢谢。”她说。
“不用客气。”叶崇磬说着,他随手关掉了灯。车厢里暗下来,又觉得太暗了些,暗的有些暧昧,补了一句:“我习惯了随手关灯。”
“这习惯很好。”屹湘说。
“他们都叫我九毛九。”叶崇磬说。
“谁?”屹湘问。
“亚宁他们。”叶崇磬看了旁边的董亚宁一眼,微笑。
屹湘也看他,点头,但没吭声。
“去哪家买粥,提前打个电话,省时。”叶崇磬说。
“四季斋的。我爸爸喜欢四季斋的翡翠粟米粥。可我不知道四季斋的电话。”屹湘拿出手机来,“应该可以查到…”
“88943588。”正在闭目养神的董亚宁念出了一串数字。


第八章 没有色彩的画卷(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