屹湘站在路边等,抬头看着这里星星点点的灯光。
安静也是安静极了。住在这里,环境倒真是很不错。
她忽然听到背后有粗重的呼吸声,不禁寒毛竖了起来。
旁边的小李先“啊”的一声喊起来,手里捏着的袋子几乎立刻扔掉,整个人像被什么推着似的噔噔噔的后退了好几步,指着屹湘身后。
屹湘转身,就在她身后,有一只狮子一般的巨型獒犬,正“咻咻”的喘着粗气。
屹湘吃惊。她第一次这般面对面的看到藏獒,体型之巨大的确出乎意料。而且,这大家伙瞪着那对在暗色里亮汪汪的眼,确实够唬人的。但让她吃惊的不是这只獒,而是牵着獒的那个人——站在树影子里的高个子男人,见到她应该也是很意外。
“叶大哥。”屹湘认出是叶崇磬,先开口叫人。
叶崇磬的手机在不停的闪,他对着屹湘点头,看了眼路对面仍在按门铃的冯程程,问:“你们是一起的?”他的手机信号提示家里有人来访。
“你住在这里?”屹湘反问。
“对。”叶崇磬拉着獒,“你们这是…”
“我们来找付小姐。”屹湘说着,回头叫了小冯一声,示意她别按门铃了。
叶崇磬“嗯”了一声。
“她不在家?”屹湘问。獒犬不知道什么时候接近了她,正用它的大鼻头在嗅着她裤脚的味道呢,热乎乎的鼻息喷在她脚踝处,痒痒的。她想都没想,伸手就揉了下獒犬的背毛,“小子,别乱动。”
叶崇磬想要阻止她的动作已经来不及,只好用力扯住手里的皮绳,迫使獒犬后退些,担心它对陌生人做出攻击动作来,不料这家伙并没有表现出攻击性来。屹湘继续揉着它的背毛,它继续嗅着屹湘的裤脚,两厢里竟相安无事——叶崇磬颇意外,董亚宁的这“儿子”,对陌生人向来是极不友好。
屹湘又问:“付小姐不在?”
叶崇磬皱皱眉,看着屹湘,神色有点儿奇怪。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十四)
“这里没有这个人。”
“付英晨付小姐,不在这里?”小冯惊讶追问。
“这是我的公寓。”叶崇磬回答。
屹湘觉得蹊跷,转头看小冯。
小冯“呀”了一声,慌忙拿出手机来,说:“明明就说是在D区5栋…”
“那就对了。这里是C区5。D区在后面。往前走右转。”叶崇磬说。
小冯张了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屹湘心想今儿怎么事情就这么不顺利呢!
她耐着性子,待小冯去打电话了,对叶崇磬说:“抱歉,打扰你了。”
“没关系。我刚搬来不久,不太了解其他住客的状况。”
“谢谢。我同事会问到的。”屹湘忙说。
叶崇磬低头看看旺财。这家伙已经安静下来。他满意的拍拍它的头。旺财不乐意的甩了下大脑袋…他发现屹湘也在看旺财,眼神温柔。
“它叫什么名字?”屹湘问。留意到旺财项圈上垂下来一块金属牌。
“旺财。”叶崇磬回答。
旺财…
屹湘笑了下,“好名字。”
叶崇磬心想可不是么。得是多财迷的人才好意思起这么喜庆的名字啊…他只点了点头。
屹湘忍不住又弯身伸手过去揉了揉旺财的大头,夸它:“真是个好脾气的小子。”
小冯过来跟她说,已经联络到付小姐。
屹湘跟叶崇磬道别。
叶崇磬站在楼下看着他们一行三人走远了,拽着旺财的绳子往回走。没回自己家,而是开了隔壁的门锁。进了院门给旺财解开绳子,看着它不慌不忙的穿过花径上了台阶,从狗洞里钻进门。
他进门前又看了一眼远处,那三人恰好转了弯…
“在看什么呢?”董亚宁裹着一条薄毯子,从厨房里探出半边身子来,鼻音浓重。叶崇磬皱眉问他:“怎么下来了?”
“饿。”董亚宁出来。他招招手,旺财跑到他脚边,他看了一眼,就问:“谁碰过它?”
叶崇磬眼前晃过那个蹲下来比旺财大不了多少的暗色身影,脱了手套,问亚宁:“叫外送还是简单吃点儿什么?”他走进厨房去一检查,这才知道为什么董亚宁在厨房乱晃手里却空空如也——他的冰箱都跟被打劫过似的,除了水和啤酒什么都没有。他忍不住骂了一句,“医生是说让你别乱吃东西,没说别吃东西吧?”
董亚宁笑。在操作台边坐下来。整个厨房几乎全金属材质,银光闪闪、洁净异常。两个大男人呆在一丝油烟气没有的厨房里,倒像是进了手术室。
“我想喝粥。”董亚宁说。
“打电话让让送吧。”叶崇磬头疼,“我一会儿得上去开会。时间差不多了。”他看了看冰箱里还有水,没过期,拿了一瓶倒出来给董亚宁。见董亚宁一动不动的,发着呆似的,他就说:“你继续睡一觉。东西到了自然有人叫你。”
董亚宁说好。
这抗过敏药一吃下去,他就跟神志不清了似的。听着叶崇磬拨通了电话,问他要喝什么粥,他脱口而出:“白果粥。”可接着便听到叶崇磬清清楚楚的说了句“那好,就白粥”,他垮了脸,“没味道。”
“挑嘴。等你好了,哪怕你百花粥呢。”叶崇磬没好气的说。
“我不挑嘴。”董亚宁不服。说完这句,又泄气似的,猛的连续打了两个喷嚏。过敏加感冒,可难受死他了。
叶崇磬看着他那红鼻子红眼睛的模样,挥了挥手,说:“旺财,叫你爸上楼休息去吧。”
董亚宁笑,又打喷嚏。
叶崇磬调出Sophie的电话来,吩咐她让人送点子米面粮油上来。放下电话见董亚宁笑,问:“怎么?”
“我们啊,没有老婆可以,没有秘书是万万不可以的。”董亚宁说着,站起来往客厅走,倒在宽大的沙发里,懒洋洋的捶着头。头疼。
“D区5栋住的是谁你知道吧?”叶崇磬问。
董亚宁继续捶着头,“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
“我还真不知道这儿还有这么一人。”叶崇磬淡淡的说。
董亚宁沉吟片刻,才说:“当初让人来找我的时候,说是图这儿清净。我琢磨着就不能是白留着,得有点儿什么故事。果不其然是给了付氏。我看也不见得是图这儿清净,要清净给送到国外去不就行了,图的是个方便吧。不过,这付氏也很有办法,不常过来。我住进来以后也就遇到过一回。你深居简出的,不知道更正常了。”
叶崇磬心想这董亚宁付出的不过是一小栋房,到头来是身份暧昧尴尬的付氏悄没声息的住进来,他交换到了什么,恐怕不可估计;难怪上次N37那块地,董亚宁听了自己一句话,说放了就放了,合着这里面,门道儿还多了去了…如果真是这样,董亚宁这算盘打的也不算不精了。
“真有你的。”他说。也不难理解,只是没想到。如果今天不是某人摸错门…他看了趴在董亚宁身边的旺财一眼。
董亚宁听了他这话,晓得他明白了,倒笑了,说:“你知道有这么个人就行了。难道我们还至于真跟她攀交情?”
叶崇磬这就要走,看着董亚宁蜷在沙发上,样子实在是难受,停了一会儿问:“告诉芳菲一声吧?”董亚宁一向要强,生病从来不肯吭声;今天要不是他撞了来,也就自己扛着了。见他没反应,笑着问:“那么多女朋友呢,一个都不能来?”
他话音未落,就见董亚宁翻了个身抓起一只拖鞋对着自己的方向飞过来,他忙躲开,开门就出去了。拖鞋砸在门上发出“咚”的一声响,他闷声一笑…
董亚宁这猛的一用力,忽然冒了汗出来,倒舒服多了。
他搓着旺财的大耳朵,琢磨着叶崇磬怎么忽然问到了付氏的事。不过崇磬便是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妥。他摸了摸胃部。不知道是不是饿的有点儿狠了,今天格外的想吃白果粥…
屹湘他们走到后面那排联体别墅前,5号的院门外已经站了一个中年女子。见到他们过来,礼貌的问过是不是郗屹湘小姐,得到确认之后,才带他们进去,在门厅里,屹湘听那女子说:“真不好意思,让你们特地上来。”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十五)
屹湘借着门厅的灯光,看清楚眼前这位女子的容貌——素颜,戴着装饰眼镜,跟图像资料里的付英晨,判若两人——而眼尖的屹湘立即发现了付英晨左边眼角下有一片阴影。
付英晨也在打量着郗屹湘,发现屹湘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她转了下身子。
屹湘回头小冯说让她也出去跟小李两人到车上去等。小冯愣了一下问不需要我帮忙嘛,屹湘只说:“我出来的时候会打电话的。”
等他们俩出去,她才换了鞋子,见付英晨一直在旁边静立等候,她问:“我们开始工作?”
她一手拎着两个袋子,一手拿着工具箱。
“跟我来吧。”付英晨伸手过来接礼服袋子,引着她穿过客厅。
也许是留了意,屹湘发现付英晨走路的姿势也有点儿奇怪…似乎是知道她在看着自己,付英晨加快了脚步,推开一间房门进去开了灯。屹湘跟着进去。房内灯光明亮极了,是一间衣帽间兼化妆室,看上去总体上还算是分类明确,只是每一部分都有些物满为患的意思,显得杂乱拥堵。
屹湘想这付英晨的品味也太大杂烩了,绝对需要一个专职的服装顾问替她打理。不过转念又一想,这种长期服务的人员,付氏留在自己身边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也就难怪了。
付英晨把礼服袋子放在屋子中央那个放配饰的玻璃柜上,等屹湘把工具箱放好,她说:“郗小姐,我硬是要你上来,是难为你了。不过我不得不请你来一趟。”
屹湘束了手。
她从进门开始就预料到事情恐怕又要生变。好在有了心理准备,打定主意既来之则安之。
“我眼下只好信任你。因为我想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案。”付英晨说。
屹湘不出声。
付英晨咬了咬牙,抬手解开自己的衣领。
屹湘看到付英晨眼神里有一种冷而绝然的神色,蓦地让她发冷,心里咯噔一下,眼见着付英晨迅速的将上衣剥了下来,只剩了一抹胸衣站在她面前。她这才明白究竟。眼前这苍白的身子上是一道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不知道被什么打的,有几处简直血肉模糊…她头皮一麻,说:“付小姐,我知道了。”
付英晨裹上衣服,冷静的对屹湘说:“你给我想办法,让我明天晚上能在公众面前完美亮相。”并不客气。
屹湘也没有计较她的语气和态度。
难怪要把礼服改成那样。
这哪儿是改礼服能解决的了的问题。
屹湘沉吟片刻,干脆打消了拿出随身带来的这两件礼服的念头,说:“付小姐,你需要的是换两件衣服。”
“可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付英晨强调。
“你穿什么衣服亮相重要呢,还是你的名誉重要?”屹湘问。她诧异——怎么这个时候,还这么想不开?
付英晨悻悻的哼了一声,咬着牙问:“我要非想穿这个呢?”
屹湘笑了下,“付小姐是LW贵客,我们店里的规矩你也是清楚的。今儿我来这儿了,有什么说什么,不怕得罪你。”
付英晨摘了装饰眼镜。眼角下的阴影更明显了。
屹湘看的清楚,接着说:“老实讲,这两件礼服实在是不合适——说到底是付小姐你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你。对不对?”她站的位置正好是一排礼服的衣柜,见付英晨一时没有回话,推开玻璃门,指着里面的那些长长短短的礼服,说:“这里面都是重金买回来的礼服吧?有几件还是原装的?”她看着,抽出两件来,“付小姐,你请我来,最重要的是得到专业意见,不是让我按你的心意胡乱改动、最后还是穿的特别不像样子吧?我们的合作,最好是双赢而不是两败俱伤。换句话说,付小姐你形象珍贵,LW也丢不起人。”
付英晨索性坐下来,翘着二郎腿,看着屹湘,“你的意见呢?”
屹湘抖了抖她挑出来的这两条裙子,说:“这两件虽然是LW上一季的款式,但是好在基本款,永不过时。”她拿近了看看,“一次也没穿过?”
付英晨又哼了一声,没否认。
屹湘把这两件挂在衣柜门上,从旁边的衣柜里找出一件军装款上衣、一件西装上衣,分别搭配了那两件小礼服,“穿上试试。”
付英晨犹豫。
“付小姐我明确告诉你,我带来的这两件,除非你能亮出你的胸和背,不然我一条丝都不会动。”屹湘说。
付英晨瞪了她一会儿,终于脱下衣服来,“如果不好看…”
“先试试。”屹湘知道她这会儿只是色厉内荏。
付英晨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衣服脱的很快,动作也不轻柔,看样子并不太顾及身上的伤痕。
屹湘转开脸。付氏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摆明了新伤旧痕一层叠一层。
付英晨先穿上了黑色小礼服搭白色军装款上衣。黑色礼服的领子齐到下巴处。
屹湘从首饰柜子里挑好了一挂腰饰和手袋给她,同款的晚装鞋子也从鞋柜里找出来,放在地上。
付英晨一一遵照她的意思办了。
站在穿衣镜前,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看了一会儿,踩着高跟鞋在小圆地毯上踱着步子,装束一简洁利落,步态也显得轻盈——就连她并不纤细的腰身,被硬朗的上装和修身的小礼服一托,也遮了个妙。
“难怪。”付英晨往镜子前又跨了两步。
屹湘也不管她觉得什么是“难怪”,又让她试另外一套。
“卫生间在哪儿?”她趁着付氏换衣服,问道。
“出门右转就是。”
屹湘揉了揉肚子。可恨这不争气的肠胃啊…她洗手的时候手机响,是小冯。她回复着信息,没留神脚下,差点儿撞上去的时候,面前这团粉红嫩声嫩气的说:“你是谁呀?”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十六)
屹湘结结实实的是吓了一跳。
她拿着手机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凭空里冒出来的小女孩儿——约莫有四五岁的模样,散着头发光着脚丫,穿着粉色的睡衣,小苹果脸比睡衣的颜色还要红润,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屹湘,忽然叫起来:“妈妈!”
屹湘手机都差点儿掉地上。
那莹润的小嘴巴喊起来声量吓煞人。
隔壁房间里付英晨出来,小女孩儿看到她,却忽然噎住了似的没了声音,瞪大眼睛只是瞅着,泪汪汪的,小嘴就扁了…
楼梯上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穿着睡衣的保姆慌慌张张的跑着下来。见有外人在,保姆一声不吭。小女孩儿回头看见保姆,抓住了保姆的衣襟儿。
付英晨这才出声:“不是让你看好她嘛?!”恶声恶气的。
保姆满脸通红的把小女孩儿抱起来,小女孩趴在保姆怀里,张开嘴便大声哭起来。保姆赶紧的哄着她上楼…
付英晨立即转身回了化妆室。
屹湘在门外给小冯回完了信息才过来,打量着付英晨新换的这套行头,说:“比那一套还要精神。”
付英晨前后左右的查看了一会儿,问:“以后直接找你可以嘛?”
“公司自有安排。”屹湘婉转的说。
“郗小姐。”付英晨注视着屹湘。
“可以叫我Vanessa。”屹湘说。
“明明有中文名,叫什么洋名儿那么拗口。”付英晨说着,把脚上的鞋子甩了,“谢谢你。”
“不客气。”屹湘收拾起自己的东西预备走。
“还是要谢谢的。”付英晨脱下了外套。
屹湘明白她这句话的含义大概是可深可浅。
“之前与汪小姐合作愉快,希望以后跟你也能相处的好。”她说着,眼神里有一点什么。
屹湘没有多做停留,告辞出来。
付英晨也没有远送。
屹湘见小冯和小李站在院门外等她,笑道:“不是说让你们上车?外面多冷?”
小李老实的说:“我们担心你被妖怪吃掉。”
屹湘哑然失笑。
三个人一起走在路边。
冯程程走着走着,忽然问:“刚刚那位牵着狗的帅大叔是谁?”她眨着眼,问屹湘:“你可是叫他叶大哥?”
“那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阿姨?”屹湘避而不答。他们已经走到了车边。她这句话说出来,走在前面的小李先笑了。
小冯笑嘻嘻的说:“八卦一下嘛——郗小姐你跟董小姐熟;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的,你也有一位叶大哥——咦,董先生…”
屹湘愣了一下。
小冯笃定的说:“真是董先生呢。哇,夜会美女。”她仿佛也觉得这样是撞了人的隐私,急忙压低了声音。
屹湘一低头先上了车。
隔了街道,能看到路对面院中别墅的台阶上,穿的很随意的董亚宁,正跟一位年轻女子站在门口。他不知说了什么,那女子摇着手,转身轻快的迈着步子下了台阶,走到一半,像是他想起了什么,叫住她,只一瞬,她脚步轻快的又回去了,站在董亚宁面前,两人都笑的爽利…屹湘伸手拉下遮光帘,催小李开车。
“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她说。
董亚宁是提醒Sophie走另一侧的门,去叶崇磬那更便利一些。Sophie跟他是极熟的,当下也不客气的穿门过室,赶忙走了。
他随意的扫了一眼外面——街对面停着的一辆保姆车恰在这个时候启动起来。正要关门的动作停了一下——那车身是奶油色…车牌号也好像在哪儿见过。
车子迅速的从他眼前驶过。
他站在门口,良久才转身回来。
回身看到旺财趴在地板上,他蹲下身,手像骨梳似的,梳理着它颈后的毛。
可能是身体不舒服,会有幻觉。
刚刚Sophie带人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那里喝粥。
这会儿大半碗粥下肚,看着米面粮油堆在面前,他还是觉得肚子饿…
“你想吃点儿什么?”她在他耳边轻声的问。
那一年春天过敏症就好像今年,犯的格外严重,哮喘症状都出现;小镇上,春天的花又开的格外的繁盛,害他哪儿都不能去——他也不想再去哪儿,只要屋子里呆着,能看到她就好了。
那个春假是他忽然之间决定给自己放的。公司正在最忙的时候,他说走立刻买了机票就走。
其实她说忙,不让他过去看她的,说没时间陪他。他也忙,但还是去了。时间久了就有些不安心和不确定,“忙”也可能只是借口。去了果然,她真是忙。毕业后进了那家著名的公司,从小设计师开始做,一副拼命三郎相,乐此不疲。
跟她说,还是回去吧。我不想总看不见你,打电话还老是找不到你、即便找到你说不了三句话就被人打断…
她说就这么回去怎么行,我在这里才刚刚开始。
见他皱眉,开玩笑说我回去要是变懒了怎么办。你知道我一犯懒会怎么样,干脆做了米虫了呢?
我养着你呗,怕我没那个能力啊,咱家不指着你挣这仨瓜俩枣儿的。他笑。把她装在口袋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就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她拧着他的腮,说就知道你想这样。我还想趁着现在有力气积累点儿经验和人脉…
他说你回去就是,回去全是人脉,你想怎么折腾由着你。
她皱眉。董亚宁我不愿意那么着。
他说你不那么着,人也不会觉得你半点儿关系不用啊,何苦来的呢…
那是说不通的道理。她坚持,他也坚持。各不相让。吵架,永不休止的吵。吵到两个人精疲力竭的。分开,又想念。只是眼睛看不到,心就开始乱转,六神无主…急了就胡思乱想。恶性循环。
难得在一起,也总是被琐事打断。
他来了几日,就有几日是眼睁睁看着她清早匆匆忙忙的出去,很晚才回来;回来便是一副累的跟散架了似的模样,又觉得心疼。忍不住跟她怄气,每到听她上楼拿钥匙开门的声音,就先跳上床去装睡。她会蹑手蹑脚的进门,洗干净了才轻手轻脚的爬上床来。他背对着她,故意的把被子都裹到自己身上…
第六章 没有黄昏的阁楼(十七)
她总是悄悄的看他一会儿,从身后搂住他,她身上总是凉凉的,所以有什么办法,早上醒过来,还是他抱着她——有一天他装睡装的自己真睡过去,醒过来才发现她还没上床,赶紧下去找。她竟然在浴缸里睡着,浴缸里的水都凉了,她脱下来的衣服扔的到处是,沾了浓重的酒气,细嗅还有大麻味,只觉得一股子怒火蹿上来,一把从水里捞起她来…
吵架。又是吵架。
她怪他不理解又不信任她又试图把他的想法强加于她,他就怪她交友不慎、任性放纵…各不相让,冷战到天亮,她收拾好了便走,继续上班去。
其实他最怪她是工作起来不要命,根本不会好好儿照顾自己。
果然晚上回来的早了,原来是发烧。
他忍不住对她发火。她脾气更大。这一架吵的史无前例的凶猛。
最后两个人默默的对着,都觉得累极。
他心里发冷。万里迢迢的来到她面前,本不该是这样的…
而她说,我们分开冷静一下好不好,再这么下去我会疯的。
他看了她半晌,问,那么,霍克斯海德,还去不去?
她答应了他的,忙过这几天,趁周末跟他一起去霍克斯海德旅行。她说过那是她的福地。总想着跟他去一次。他也那么想。其实去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也在,只是他们俩,安安静静的在一起…
她说不去。
脸硬的跟什么似的。
他问你是不是想好了。
她转开脸。说想好了,我们暂时分开吧。
他忽然间再次爆发:暂时分开,湘湘,我们什么时候还真正在一起过、你是真正完完全全属于我过?你连跟我交往,都迟迟不肯公开!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对你来说,我到底能排到第几位?
她不肯回答。
他发狠:邱湘湘你到底有几分认真,还是,你就从来没打算跟我认真?
她转回头来,脸色发白,分明也是气到了,却仍然不肯回答。
这一来他简直没办法控制自己。冲动中,收拾了东西就离开了她那小小的公寓。
外面下着雨。
伦敦春季的雨,格外的阴凉。
他叫了出租车往机场去,走到半路又下车。在雨中立着,身上发冷,心里却渐渐的生了火似的,烟尘四起。
有电话打进来找他,问他什么时间到。他才反应过来是预定的旅馆在确认他的行程。原来定好的,明天一早就到霍克斯海德。
他自己乘车去了霍克斯海德。
安慰自己说这样算不了什么,机票是几日后的,假期也没完呢,就算给自己放假不也好嘛。还把手机都关了。
住下来,才后悔。
他订旅馆的时候撒了谎,跟人家说是度蜜月来的。店主人热情极了,什么都照着新婚夫妇的标准来准备,看见他一次,就问一次,董太太呢?要晚点儿才来?到了半天,已经被追问的不敢出房门。
自己明白,半天,只有半天而已,思念已经蚀骨啮心。
开了机,电话进来几个,没有一个是她的。只觉得难过。倒在柔软的大床上,雨点子噼里啪啦的打在窗上,屋子里光线昏暗,正是她最最喜爱的,“下雨天、睡觉天”…一觉睡到天黑,朦朦胧胧间听到有人敲门,他应也不想应,动就更不想动。很久很久,一只凉凉的小手,覆在他额上,他一把按住。
黑影里,蹲在床前的,头发丝上有着深重的水汽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