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其他的事情,她没有再做过。
“怎么,你怀疑是我?”
秦淮洲放下报表,投过车窗,刚好能看到秦司漫的表情。
“是或不是,都需要证据,我的好女儿。”
秦司漫“呵”了一声,“股份是我卖的,至于恶意抛售,秦总不妨想想,夜路走多了是不是被什么野猫咬了。”
“淮安利益受损对你有什么好处,秦司漫你要疯要闹也要有个底线!”
“你尽管查,查到是我干的,”秦司漫按下车窗,看着停在左前方的黑色奥迪,“你就亲手送我进监狱。”
作者有话要说:啊~
吊椅好舒服,我爱吊椅~
第36章 身世
一场对话最后弄了个不欢而散。
秦司漫心里窝着一团火, 平白无故被秦淮洲扣了一个屎盆子, 这种感觉真有点膈应。
回过神来意识到沈琰还在外面站着, 秦司漫按了一下喇叭,示意他上车。
地下停车场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因为空旷, 说话声反而比平时要听得更清晰。
哪怕不是有意, 沈琰也把秦司漫说的话听了个遍。
什么股票, 恶意抛售,最后还有监狱。
但终归是家务事,他不好多问。
沈琰上车系好安全带,闭口不提刚才的事。
倒是秦司漫,毫不避讳他的存在,带上蓝牙耳机, 一边开车一边拨通了陈献的电话。
那边大概是在忙, 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来。
“淮安股票被恶意抛售是怎么回事?”
陈献对女朋友陆遥打了个手势, 起身走到一边,才开口:“这可不是我的锅啊, 是你家老爷子贪心在商场得罪了人,这次栽沟里了,你在这之前转手大份额的股权, 两件事刚好撞一堆了。”
淮安制药家大业大, 在整个辽州的医药行业可以说占据着龙头地位,现在竟然有了能与之抗衡的公司?
“你卖给对手了?”
“没,人是蓄谋已久的, 就算你不转手,他们也要从其他股东手里收购股权进行恶意抛售。”
秦司漫不是商科出身,但从小耳濡目染,也懂一些皮毛。
这么恶整淮安的股价,多半是牵涉到了大笔利益关系。
“秦淮洲抢了人什么生意?”
“抗癌药,同样的产品在市面上的价格,淮安的比那家的足足便宜了将近三千块钱,价格优势很快就垄断了辽州的市场。”
见秦司漫那边一直没说话,陈献追问了句:“怎么,秦淮洲怀疑是你干的?”
“嗯。”
“我这边有账目清单和交易时间,发你一份给他看看?”
“不用,随他查去。”
证明了清白又如何,秦淮洲也不会因此对她多几分好脸色。
倒不如现在这样彻底闹翻,以后好留个清净。
“行,有事随时找我。”
“谢了,狗头军师。”
秦司漫挂断电话,看向坐在旁边的沈琰,“你都听到了。”
沈琰略无语,“你也没避着我。”
秦司漫笑,跟着前面的车流龟速移动着,“是不是觉得我家都是奇葩。”
沈琰想了想,最后回答:“有因必有果。”
黑格尔说过,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自然界也是如此,人的审美取向多半来自大自然的精密安排。
沈琰深以为然。
秦司漫减慢车速,最后停在了路边。
“十年前,这条路还是单行道,这里是个小山坡。”
她看向车窗外,指着对面纵横交错的高架桥,“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那年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有个人开着车从上面直接摔下来,车直接爆炸。”
沈琰回想了一遍,有些印象。
那是这么多年来,辽州最为轰动的一起交通事故,车身在市区爆炸。
所幸发生时间是晚上,车辆少,才没有给其他行人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沈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却抓不住秦司漫话里的重点。
“你说有因必有果。”秦司漫看他,眼眶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通红,“因就在这里,十年前那个开车的人,就是我妈。”
-
秦司漫至今都忘不了那天。
何婉兮那时候怀上了第二个孩子,四个月有余,肚子已经开始显怀。
秦司漫放学回家,发现何婉兮破天荒的做了一桌子菜。
何婉兮怀孕之后孕期反应厉害,沾不得一点油烟,加上先天性的心脏病,这个孩子于她而言,负担实在不小。
今天突然下厨,让秦司漫很是意外。
何婉兮端着最后一盘菜,满脸笑意的从厨房走出来,“漫漫回来了,去洗个手咱们吃饭。”
秦司漫走过去,亲昵挽住她的胳膊,类似撒娇:“妈妈你不难受了吗,今天做这么多菜。”
何婉兮莞尔一笑,替女儿理了理头发,悄声说:“有个秘密,漫漫想不想知道?”
“什么秘密?”
何婉兮牵起女儿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妈妈肚子里的,是一个弟弟。”
秦司漫那时年少,无法理解一个儿子对于何婉兮乃至这个家庭来说,有着多么重大的意义。
她只觉得开心,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
“太好了,爸爸知道吗?”说着,秦司漫孩子气的蹲下身,用耳朵贴近肚子,企图从里面听到什么。
“还不知道,晚上等爸爸回来漫漫来告诉他好吗?”
“好呀。”
那时候正是秦司漫长身体的年纪,经不住饿,秦淮洲工作忙要晚上才能回家,何婉兮只好让女儿先吃,自己则等着,跟丈夫一起共享晚餐,顺便分享肚子里的这个好消息。
然而秦司漫饭刚吃到一半,何婉兮接到一个电话,拿上车钥匙就急匆匆的出了门。
“漫漫你吃完饭记得练字,妈妈回来检查。”
临走前,何婉兮还不忘嘱咐。
秦司漫敷衍着答应,没想到何婉兮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过。
而那句嘱咐,阴差阳错下竟成了何婉兮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个还在何婉兮肚子里,甚至没来得及瞧一瞧这个世界的弟弟,随着她,一起葬身了那片火海中。
秦司漫起初相信了秦淮洲的话,以为那就是一场意外。
可何婉兮葬礼过后还没有一个月,家里就来一个新的女主人。
秦司漫认得她,是秦淮洲身边最得力的秘书蒋珊。
旧人尸骨未寒,新人就身披嫁衣,风风光光的嫁进了秦家大宅。
看见蒋珊把院子里何婉兮生前最喜欢的月季花全部铲除,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花烛。
秦司漫终于崩溃,跑到秦淮洲面前哭闹不止,寻求一个解释,最后她听到了什么。
秦淮洲说:“漫漫,这是你的新妈妈,你要试着跟她好好相处。”
天大的笑话。
这是哪门子妈妈。
也是从那时她开始觉得何婉兮死得蹊跷。
在一天晚上,秦司漫半夜起来上厕所,透过没有关严实的卧室门,在秦淮洲喝醉后与蒋珊的闲聊中听到了真相。
何婉兮那天接到的电话,就是蒋珊打过来的,约她去外面见一面。
蒋珊告诉了她,秦淮洲嫌弃她生不出儿子,秦家怕是要断后,已经有了离婚的打算,并且说谎,称自己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而三个月前,正是何婉兮和秦淮洲的结婚纪念日。
何婉兮出身于书香门第,哪能受得起这种侮辱,当即就扶手离去,想去公司当面听秦淮洲告诉她真相。
可情绪失控,半路上心脏病复发,何婉兮开着车从山坡上摔下去,这才导致了那场车祸。
秦淮洲和蒋珊知道这一切,却还能冠冕堂皇的跟她说什么好好相处。
人不要脸鬼都害怕。
自此之后秦司漫才知道,自己不止是失去了母亲和弟弟,连带着失去的还有父亲和整个家。
而何家,何学景得知自己亲生女儿意外身亡后,竟也能狠心到连葬礼也没露个面。
原因是为了当年何婉兮违背他的意愿,嫁给了一穷二白的秦淮洲。
所谓亲情,不过是一边无情,一边无义。
秦司漫夹在中间,每天都如同煎熬。
好不容易等到大学,搬出东郊别墅,才算是解脱了几分。
秦司漫不知不觉在回忆里,将整件事全盘托出。
说完竟觉得松了一口气。
这些东西在她心里压抑了十年之久,纵然陈献是唯一的知情者,可秦司漫却无法对他说出口。
沈琰拿过纸巾,替她擦干脸上的泪珠,轻声问:“秦司漫,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秦司漫嗤笑,“我妈常说物极必反,可庭院的花烛愈开愈好,一年复一年,从不衰败至此。我看不到因果报应,我看到的只有祸害遗千年。”
“会有那么一天的。”
沈琰抚摸着秦司漫的脑袋,似安抚,话语里透出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没有永不凋零的花,你只需要等着看。”
秦司漫咬着嘴唇,肩膀微微发颤,不吭一声。
沈琰不忍,犹豫片刻,感性还是战胜了理性。
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她的背。
“想哭就哭,没有人笑你。”
秦司漫在他怀里嚎啕大哭,沈琰听着揪心,却庆幸她终于将这份情绪宣泄出来。
他声音清澈,透过耳边直达她心底:“哭完以后,秦司漫,为自己活一次吧。”
作者有话要说:家庭环境影响一个人的性格。
孩子终究会为父母爱情的不幸而买单,这是一件不公平的事情,但却无法改变。
第37章 心魔
接近年底, 医院对下半年新晋的医护人员的审核工作也拉开了序幕。
这次评估结果会记入档案, 作为以后评职称的参考数据之一。
所有人的卯足了劲儿看书, 秦司漫却是个特例。
让她发愁并不是这些东西。
沈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她,“这是医务处这半年来收到的针对你的投诉信。”
秦司漫起初不以为然,接过一看, 发现里面厚厚的一叠, 比她预想的……要多好几倍。
“我都看过了, 时间主要集中在前两三个月,最近一两个月有明显减少的趋势。”
秦司漫连续看了好几封,理由无非都是——
无耐心、对待病患态度恶劣、暴露病人隐私、与病人发生冲突。
秦司漫懒得再看,扔在一边,问:“我这么十恶不赦,是不是直接被踢出局了?”
沈琰神情严肃的说:“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秦司漫不想为自己辩驳什么, 更不想让沈琰为难。
“科里打算怎么处理我, 我都认。”
“早有这个觉悟, 也不至于收这么多投诉信了。”沈琰嘴上说归说,心里却不这么想。
医院尚能给医术不精的医护人员安排一些强化技能的课程, 尽量保证在职人员的考核通过率在90%以上。
毕竟在这种大型考核中,如果最后的结束太难看,传到外人的耳朵里, 对辽西的整体水平和名声, 也是一个致命的影响。
秦司漫第一次经历这种全院的正式性考核,不懂得里面的潜规则,但沈琰却烂熟于心。
只是现在不能告诉她真相, 借此机会,彻底纠正一下秦司漫的毛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琰将秦司漫懊恼的神情尽收眼底,轻咳一声,“但是,这也不是完全不能挽回的。”
秦司漫一听,眼前一亮,“你说,怎么弥补,哪怕让我病理知识、手术操作这些考满分都成。”
沈琰差点没笑出来,反问她:“你当这里还是学校的期末考试,算总成绩来排名次?”
“不是吗?”
还不是吗。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当然不是,一门不过关,其他再高分也没用。”
秦司漫的脸顿时垮下来,“那你还说能挽回。”
沈琰笑笑,“离正式考核还有一个多月,在这段时间里你如果没有再收到投诉,我就让这部分过关。”
这对秦司漫而言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她也没得选。
“支点招?”
如果她没有记错,从她来辽西这半年以来,还没听说沈琰接到过哪个病人的投诉。
就连上次在门诊室闹事的那个带老母亲来看病的男人,最后也没有投诉他。
“其实很简单。”沈琰放下笔,抬头看她,“把他们当做你自己来对待,知冷知热,万事上心,尽你所能让病人早点痊愈出院。”
-
就算听沈琰那么说,秦司漫还是无从下手。
实践见真章。
秦司漫只好跟着一直受病人青睐的钟向文以及其他几位医生一同查房了几天后,总算学到了几分要领。
嘘寒问暖这些事做起来依旧别扭,可她也不像之前那样抵触。
一周多下来,还真没有收到哪个病人的投诉。
无功亦无过,已是非常难得。
今天没有轮晚班,秦司漫忙完刚好到下班点,收拾好东西离开,还没走到电梯口就被沈琰拦下。
“换衣服,大学路发生连环车祸,赶紧去急诊接病人!”
事态紧急,秦司漫没来得及多问。
跑回办公室以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服,来到急诊大厅的时候,场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秦司漫,来这边——”
沈琰起先还洁白如新的白大褂,不到十分钟已经沾满了血渍。
秦司漫跑过去,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拿过消过毒的手套和口罩带上。
“给他做清创,然后送手术室,你负责开台。”
秦司漫拿过器械,听到后面一句话一愣,“我一个人?”
“对,你一个人。”沈琰脱下满是血的手套,冲人群里的莫新招了招手,“莫新你来给她做助手。”
“你不怕我搞砸吗,我一直都是做你的助手……”
“我对你什么都不放心,唯独医术最放心。”
沈琰一口气打断她未说完的话,转身走向了另外一床。
每个医生都忙得不可开交,不是在台上就是在准备开台,不然沈琰也不会让她来上场了。
秦司漫深呼一口气,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消毒水,动作麻利的为患者做了最基本的清创,防止进一步感染。
做好最后一步,她放下纱布,“可以了,送手术室。”
见病人被推走,她也不敢多耽误,抬腿往手术室走去。
莫新跟在她身后,有点紧张,“漫漫,我会不会给你帮倒忙……”
“我是主刀。”秦司漫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对我有点信心。”
莫新纵然对自己没什么信心,可对秦司漫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质疑。
“那你别紧张。”
秦司漫听着笑了,“小手术而已,我们又不是实习生。”
是安慰莫新,也是安慰她自己。
秦司漫心里有一百个把握,可却是第一次一个人主持一台手术。
这种责任感是一种压力,更是沈琰对她的肯定。
她绝不会辜负。
对比秦司漫那边的顺利,沈琰这边的情况堪比一潭死水。
钟向文实在是没辙,把沈琰叫过来,语气凝重的说:“沈老师,她是这批人里受伤最严重的……”
车祸过程中眼部收到重创,目前已经导致眼。角。膜。破裂。
现在虽然强制性止住了血,可却不是长久之计。
除非在24小时内找到与之配置的眼角膜,进行移植,才有可能保住这个年仅二十岁的姑娘的视力。
沈琰检查完病人的情况,脸色变得异常的难看。
半天没说一句话。
钟向文在一旁干着急,“沈老师您是眼。角。膜。移植的专家,我已经给器。官。捐。献。中心打过电话了,他们在寻找,这台手术只能您来做。”
“我做不了。”
钟向文几乎怀疑自己听岔了话,“老师您说什么?!”
沈琰面色发白,死死盯着床上陷入昏迷的女大学生,哑着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做不了这台手术。”
“怎么会呢,我看过您以前的手术录像,比这个情况复杂好几倍的移植你都拿下来了!”
“监测病人指标,这台手术你去找别人做。”
“沈老师你——”
“我跟你说了我做不了这台手术,我他妈的更不是什么专家!”
钟向文和周围的医护人员直愣愣的看着沈琰,似乎不敢相信一贯好脾气的沈大夫,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情绪失控。
沈琰无力的摆摆手,说了句抱歉,渐渐的走出了急诊室。
任凭钟向文怎么呼喊,也没有再回过头。
如同一个行尸走肉的傀儡。
-
秦司漫在手术结束后去了趟病房,确定病人状况一切稳定后,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
回到办公室换了身衣服,看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一直没吃晚饭,胃饿得有些难受,秦司漫已经没什么力气去外面觅食,随手拆了盒办公室常备着的方便面,准备将就一顿。
把面刚泡上,还没得来得及吃第一口,就看见钟向文火急火燎的跑进来。
“秦姐你总算下手术了,快去看看沈老师吧!”
秦司漫放下叉子,“ 他怎么了?”
钟向文三言两语把之前在急诊室的事情说了一遍,“他一直在办公室里,就没出来过,你劝劝他吧,这个病人真的等不起。”
“眼。角。膜。配型找到了?”
钟向文摇摇头,“还没有,不过这边也需要医生随时准备就位,整个眼科沈老师是最擅长移植的,而且那边的学生家长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这个消息,也非要沈老师来做手术。”
抛下病人不管,还大发脾气。
这实在不是沈琰的作风。
秦司漫眼下也没了吃面的心思,跟着钟向文一同来到了沈琰的办公室。
投过门缝也没有看见有灯光透出来,秦司漫敲了几下门也无人回应。
“你确定他在里面,会不会出去了?”
“不会的,护士站的人看见他进去的,这期间一直没出来过。”
秦司漫又试着喊了几声,依旧无人应答。
“备用钥匙呢?”
钟向文从兜里拿出来,面露难色:“他毕竟是我们的上级领导,这样贸然进去是不是不太礼貌……”
“礼貌能抵命还是能换钱?”
钟向文讪讪的低下头,不再多言。
秦司漫用钥匙打开了门,入眼一片黑暗,若不是投过落地窗照进来的月光,她还真没发现坐在地上的沈琰。
“我跟他说,你先出去吧。”
钟向文本来也不想得罪沈琰,听到这话求之不得,脚底抹油立马就溜了,还识趣的带了上门。
秦司漫放轻了脚步,朝他走过去,随后蹲下,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沈琰听到她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痛苦的抓了抓凌乱的头发,“你怎么来了……”
秦司漫靠在他身边,席地而坐,“钟向文把下午的事情都跟我说了,这不是你的作风。”
沈琰自嘲道:“这手术我真做不了。”
秦司漫怎么会相信在医科大都赫赫有名的眼角膜移植专家,会做不了这最简单的一台移植手术。
“如果你有什么顾虑,不妨说给我听听。”
秦司漫握住他冰凉的手,轻轻的搓揉着,“这里没有别人。”
不知过了多久。
沈琰抽出已经被秦司漫搓得发红的手,怔楞着。
往事涌上心头,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最后秦司漫听见他说:“我已经治瞎过一个人了,不能再害第二个。”
第38章 解脱
秦司漫脑中的几条思绪混成一团, 乱如麻。
沈琰看着窗外, 缓缓开口:“三年前我接手了一个病人, 同样是这样的连环车祸,眼部受到重创,眼。角。膜破裂, 身体多处骨折……”
“然后呢?”
沈琰愣了愣, 继续说下去:“她比这个姑娘幸运, 车祸中当场死亡的一个人在生前签署了器官捐献协议,经家属同意后,将他的眼。角。膜。捐献了出来。”
那还真是好运气。
秦司漫点点头,却没有出声打断。
“她身体的不同部位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那是一台复杂的手术,不过我跟几位科室大夫配合顺利, 那次手术下来, 挽救了她的性命和视力。”
“这不是好事吗?”
沈琰苦笑着摇摇头, “一年后移植产生排异反应,发生角膜血管化, 新生血管严重,已经不再适合做第二次眼。角。膜。移植。”
秦司漫心里一惊。
眼。角。膜。移植的排异反应有多种,其中最可怕的就是角膜血管化。
人的角膜本身是没有血管的, 毛细血管围绕角膜边缘生长, 若是血管超越角膜边缘进入透明区,维持角膜无血管的平衡性就会被破坏,从而血浆渗漏, 造成角膜水肿严重影响视力。
这本身不是什么难以治愈的疾病,可发生在一名接受过眼。角。膜。移植的病人身上,那无疑于是一个噩耗。
治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哪怕再进行第二次移植,术后排异率高达70%,极有可能引发新生血管粘连。
这分明就是一道无解的题目。
“可她本人坚持要做,我作为医生只能遵从病人的意愿,找到合适的配型之后,我为她进行了第二次移植,第二次手术的难度远远超过第一次,最后勉强成功却无法尽善尽美。”
说道关键处,沈琰的神色变得痛苦不堪,“术后不到一周,再次产生排异反应,这次之后再无移植的可能性,没多久她就彻底失去了光明。”
“可她不做手术也会失明啊,你为她进行了第二次移植反而是一线生机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沈琰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句话,“如果不是我给了她希望又让她绝望,她最后不会落得自杀的结局。”
原来心理阴影是在这里吗。
秦司漫努力不去看他现在这幅狼狈的样子,别过头,对着无尽的黑暗缓缓开口:“我记得大一的第一堂专业课,老师跟我们说了一句话。”
沈琰没有吭声,但秦司漫知道,他在听。
“作为一个医生,除了医术和仁心之外,还需要习惯面对生死。”
秦司漫当时初入医学院,压根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大道理谁都会说,听多了早已厌倦。
可在今天这个夜晚里,这句曾经让她不以为然的道理悄悄从记忆里冒出了头,并且让她感慨颇多。
原来大道理听着厌倦,只是因为自己没有经历过。
“受得起救人一命的光荣感,也担得起无力挽回性命的负罪感,这便是医生的一辈子。”
“情形或许相同,可结局不会由历史决定,而是由你决定。”
秦司漫言尽于此,沈琰是个极其骄傲的人,他不会希望在这种时刻得到来自任何人的安慰和鼓励。
她站起身,拍了拍满是灰尘的裤子,言语间是从未有过的肃穆:“上次你能给她的只是一线生机,而这个小姑娘如果等到了配型,由你来完成这台手术,她就会重生。”
一个是一线生机,一个是重生。
沈琰,你会怎么选。
秦司漫离开的时候刻意的放慢了脚步,可等到关上门的那一刻,她也没看见沈琰有何动作。
他依然坐在那里,像一个木偶。
秦司漫看不穿他在思考什么,甚至也无法保证自己说的话能打破他内心的牢笼。
只是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从沈琰办公室离开后,秦司漫去了顶楼的ICU。
换上无菌服走到那位等待移植的女孩病房前,秦司漫却失去了打开房门的勇气。
女孩身边放满了检测仪器,身上插着不同类型的管子,而眼部包裹着几层白色的纱布。
就这样躺在病床上,只有心电图上的波动曲线还在证明着这个生命的存在。
距离车祸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如果在剩下的二十个小时内找不到配型,她以后漫长的几十年就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你是……眼科的大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