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长点头,说有教无类,不过你若是想学,就得入我南海一脉,也得守我门规。
江老二已经沦陷在那剑法之中了,然而他想了许久,却摇了摇头。
他对莫道长说道:“还是不行。”
他将与小木匠之间的承诺说出,并且跟莫道长说道:“我在祖师爷像前发过毒誓,言必有信,虽然我很想跟你走,但……”
莫道士听了,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许久之后,他对江老二说道:“不错,你这个徒弟我要了。我也正好有事要去一趟江阴句容,两个月后,我回来找你,那个时候你若是还活着,我便带你走。”
说完,他打量了一下江老二,却是往他的胸口一掌拍来。
江老二下意识地要抵挡,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
啪!
一掌打中,江老二张开嘴巴,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第二十八章 疑云重重
顾白果对江老二还是挺关心的,瞧见两人明明谈得好好的,结果那道人突施冷手,而江老二张口就喷血,顿时就急了。
她立刻就冲着刚才还热情攀谈的莫道长就喊道:“哎,你干嘛啊?他还是个病人……”
小丫头张牙舞爪,准备冲上去,却被小木匠一把拦住了。
顾白果还待挣扎,小木匠赶忙把她拉得死死,然后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看不出来,莫道长在送他一场造化么?”
果然,江老二吐出了那一口黑色鲜血之后,脸色却是红润了一些。
他是知晓好歹的,赶忙拱手,朝着莫道长恭谨地感激道:“多谢前辈相帮。”
莫道长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下次见,记得改口。”
说罢,他转身,往前跨了一步,居然凭空走出了十米去,紧接着,一阵狂风吹来,周遭林木摇动,树叶哗啦啦地响着。
那道人高歌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啊……”
那歌声一开始还在耳边,弹指间,却是落到了对面的林间去。
而这位莫道长,却是已经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小木匠瞧见,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些阴郁,而这时顾白果也嘤咛一声,低声说道:“姐夫,你吹得我耳朵好热啊……”
小木匠赶忙往后退了一步,瞧见跟前这张牙舞爪的小丫头冲到了有些发愣的江老二跟前,对着这位已经在西南江湖上小有盛名的年轻人激动地喊道:“哇,六子,你刚刚挂名的这位师父好厉害啊,怕不是陆地神仙吧?”
江老二喃喃说道:“陆地神仙倒不至于,不过想必也是这世间,一等一的高手啊……”
说完这句话,小木匠惊讶地发现,这个整天板着脸的后生仔,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抹抑制不住的笑容来。
这个榆木疙瘩,居然还会笑?
小木匠很是惊奇,不过回头一想,能攀到这么厉害的一师父,若是换了他,估计半夜睡着都能笑醒呢。
可惜了。
要说不羡慕,那肯定是假的。
在某一刻,小木匠甚至都有点儿妒忌起这个麻将脸的年轻人,毕竟论起关系,可是他最早认识莫道长的。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心态过来,特别是江老二因为与他之间的约定,而回绝了莫道长——就这人品,也活该他得遇明师。
顾白果到底是个单纯的小丫头,拉着江老二的衣袖说道:“哇哇哇,就算不是陆地神仙,能有这样级别的高手当师父,你以后出去闯荡江湖,也绝对是可以像螃蟹一样,横着走啊?苟富贵勿相忘啊,知道么?”
江老二板着脸说道:“我都说了,我是一个莫得感情的杀手,只有利益交换……”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顾白果眼泪汪汪的一双眼睛,终于还是犹豫了:“顶多,以后你找我杀人,给你打八折。”
“好!”
顾白果很开心地点了点头,仿佛占了莫大便宜。
这时苏慈文走到了小木匠的跟前来,问他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回城里去么?”
小木匠摇头,说不,城里太压抑了,高手也多,咱们就在这附近找个地方住下来吧。
苏慈文指着莫道长离去的方向说道:“城外,高手不也多么?”
小木匠干笑:“这个,是特例。”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新坟前的墓碑,特别看了一下那落款。
沉思良久之后,他摇了摇头,带着大家往山下走去。
他们大概走了一刻钟,原本静谧的山头突然间出现了一个身影,那是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他四处打量之后,抬头看了一下有些阴郁的天空,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茅屋前来,吹了一口气,那茅屋的火势顿时就减轻了许多。
随后那人低头,手往脑袋上一扯,却是拉下了一个头套,露出了金发碧眼的模样来。
紧接着,他舔了舔嘴唇,面色狰狞地走进了那茅草屋里去。

小木匠往山下走,最后在那溪水的下游,找到了一个村落。
说是村落,其实并不恰当,因为总共也就不到二十户的人家,靠着溪边开垦出来的几亩薄田过活,当然,采药和打猎,也是这个小村子存在于此的重要原因之一。
如果有可能的话,小木匠更愿意宿营在之前那个地方,而不是找个村落待着。
但苏小姐却不愿意,她甚至扬言如果小木匠坚持那样的话,她就自己个儿走回渝城去。
她到底是个娇气的千金大小姐。
小木匠没办法劝阻她,只有进了村,靠着金钱攻势,找到了一家住宅条件比较不错的住户。
一番交谈之后,那户人家拿了苏慈文撒的钱,美滋滋地搬到了同村亲戚家里去,将自己的房子给让了出来。
而即便是条件最好的农户,对于苏小姐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
她咬牙坚持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就被跳蚤弄得满身都是红疙瘩,叫苦不已。
好在顾白果不但懂得治病的医术,还会驱虫之法,处理一遍之后,那种细小的虫子大部分死去,而一小部分则仓皇逃离了。
苏慈文瞧着床榻上密密麻麻一层死虱子,毛骨悚然。
小木匠倒还好,他早已适应了苦日子,将还受着伤的江老二给弄上床之后,他去院子里劈柴,准备生火做饭了。
苏小姐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实在是扛不住了,给顾白果劝了一会儿,决定出去走走。
她想要散散心,不然估计要崩溃了。
苏慈文走了之后,顾白果找到了劈柴生火的小木匠,问道:“现在怎么办?”
小木匠不答,而是问她道:“你准备得如何?”
顾白果想了想,说道:“三天吧——不过这药材的钱,得扣!”
小木匠点头,说:“羊毛出在羊身上,没事。就这么等着吧,三天之后,看看有没有机会。”
顾白果没有继续话题,而是问需要帮忙吗?
小木匠让她去附近老乡家收点山货来,不管是山货还是腊肉,还是别的什么,都按市价买来,要是不行,就加两成的价——苏小姐感觉有点儿绷不住了,得费点儿心思,要不然到时候她跑了,一切都白费了。
顾白果听了他的话,便出了门,不过她兜比脸干净,只有去找苏小姐。
这小村子并不大,从头走到尾,用不着十分钟,而且还是各家各户住得还比较分散的情况下。
很快,顾白果在村口大榕树下找到了的苏小姐。
这会儿苏慈文的心情好了许多,听到顾白果的话语,立刻就来了兴致,带着小果儿走村串户,凭借着生意人的底子,居然还收了不少好货,什么干笋子、干蘑菇、干蕨菜之类的山货,以及腊兔子之类的野味,不一而足。
她们甚至在村口的一个老乡家,买了一条过了冬的腊野猪腿,虽然看上去表面长了一层白毛和青霉,但洗过之后,绝对是好东西。
而山里的村民淳朴,这么一大堆东西,根本就没有花几个钱。
有了这些东西,小木匠在顾白果的帮助下,张罗了一桌子的菜,除了干货和野味,还有菜地里拔来的新鲜蔬菜。
大概是饿了,苏慈文倒是吃得挺不错的。
吃饱喝足,小木匠在院子里陪着苏慈文聊了一会儿天,又去房间里收拾一番,清理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总算是有点儿样了。
弄完这些,他才有时间行气周天,又睡了个午觉。
等到了下午,小木匠打着哈欠出来,用水缸里接了点水洗脸,没想到远处有喧闹声,没一会儿,却瞧见村民领着几个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小木匠放下脸帕,发现领头的,居然是个熟人。
连云十二水寨清风寨的三当家,表俊辉。
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人,他也熟。
罗小黑。
表俊辉还好,那罗小黑还活着,倒是出乎小木匠的意料之外——他以为跟着罗霸天的罗小黑,也被莫道士给杀死了,没想到他没在。
不过也是他并没有仔细打量那些尸体,毕竟一堆身首分离的玩意,的确很难让人感兴趣。
罗小黑瞧见了小木匠,对表俊辉说了两句话。
表俊辉隔着石坎打量了一眼小木匠,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不过最终还是走进了院子里,向小木匠打招呼。
小木匠与他不熟,只是简单拱手,询问怎么回事。
那表俊辉知晓小木匠此人,也不绕圈子,直接告诉他,说他们连云十二水寨的一位大人物被人暗杀身死,碧水寨的大当家带人连夜来追,没有找到人,罗小黑回去找援兵,结果白天赶到的时候,发现他们的人全部都死了,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包顶儿上,而且所有的人都变成了干尸模样,甚至变成了焦尸。
表俊辉问小木匠,是否知晓此事?
小木匠听了,很是惊讶——那帮死去的家伙被莫道士斩杀后,拖到茅草屋里点燃烧了,所以出现焦尸很正常。
但干尸又是什么鬼?


第二十九章 变天
小木匠完全是一脸茫然,因为他对于自己一行人走后,又来了一人的这事儿,根本不了解,所以并不清楚这里面的缘由。
他的表情不似作伪,表俊辉看在眼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又问道:“你平日里行走西南,可曾听说过世上有一人,自号’南海剑魔‘来着?”
小木匠说道:“南海?是南海观世音的南海么?”
表俊辉点头,说对。
小木匠说道:“南海的人,怎么会跑到咱西南渝城来呢?”
表俊辉听到,一脸郁闷,心想着我若是知晓此事,又何必来问你呢?
适逢大变,他一肚子的情绪,但在小木匠跟前,却多少还得收敛一些——倒也不是说怕了,而是知晓这人与袍哥会关系密切,此刻身处于渝城之地,即便是在城外,都要给袍哥会一些面子,不要太过于激进。
他又与小木匠聊了几句,然后准备告辞,正在这时,却来了一个帮众,在表俊辉跟前,附耳言语了几句。
表俊辉一开始还并不在意,然而听完之后,却是一脸狐疑地看着小木匠。
他的双眼之中,有锐利的光芒,宛如钢针一般,扎得人难受。
小木匠不知道那人跟他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表俊辉挥手,让那人退下,然后走上前一步,对小木匠询问道:“我听村子里的人说,你们分别是四人进村,其中有一人,似乎有些行动不太方便?”
啊?
听到这话儿,小木匠的心顿时就是“咯噔”一下,明白了表俊辉态度前后变化的原因。
坏事了。
这帮人之所以出现在这荒郊野岭里,最开始的原因,却是因为江老二刺杀了他们连云十二水寨里面的一位大人物。
而在这个过程中,江老二身受重伤,被他和顾白果救下。
如果被这帮人知晓自己救了江老二,那么先前的一切温情脉脉就不再出现。
取而代之的,则是残忍的厮杀。
只是,凭着这几个人,能够敌得过面前这帮连云十二水寨的人么?
小木匠心中直打鼓,表面上却显得很淡定。
这淡定不只是强大的内心,而且还源自于鲁大曾经的言传身教,以及他对于屈孟虎那位童年挚友下意识的模仿。
这让小木匠从一个师父跟前的小跟班、小学徒,迅速成长起来。
他点头,说对。
表俊辉这回没有太过于客气了,开口说道:“我想见见,可以么?”
小木匠说当然。
表俊辉跟着他往屋子里面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那人是干嘛的,怎么受的伤呢?”
小木匠说道:“他是湖州会馆苏三爷派来保护苏小姐的保镖,之所以受伤,是去打猎的时候,没有熟悉路况,跌到陷阱里去而已……”
说完话,他拦在了门口,对表俊辉,以及后面一行人说道:“稍等。”
表俊辉后面的几人,手下意识地往腰后摸去,反应十分激烈,而表俊辉则皱了一下眉头,问道:“怎么?”
小木匠不去看后面杀气腾腾的几位,而是理所当然地说道:“不好意思了,表当家,屋内有女眷,贸然闯入,不太符合规矩,我通告一声,等她们整理好了,你们方才能够进去。”
表俊辉后面一个帮众喊道:“若是人跑了,那又如何?”
小木匠表现得很是坚决果断:“我在这儿呢。”
他拦在门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气势让表俊辉有些为难,他手握紧之后,又松开了。
没有人知道他脑子里想着什么,不过他的拳头松开之后,又扬了起来。
他开口说道:“围住屋子。”
连云十二水寨的人闻讯,立刻散开,将这简陋的农家小屋给围住,不给任何逃脱的机会。
过了片刻,屋子里的门被推开,顾白果出现,瞧着外面这一堆人,笑嘻嘻地说道:“哟呵,这是干嘛呢?”
小木匠跟表俊辉介绍:“这是我未过门妻子的妹妹。”
随后他一本正经地对顾白果说道:“这是连云十二水寨里清风寨的三当家,还是昨天那事情,不过咱被人怀疑了,说苏小姐那保镖身上带伤,会不会跟那事儿有关呢?”
顾白果听到,居然直接将门给打开,大大方方地说道:“嗨,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进来吧。”
小木匠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但对顾白果这鬼机灵却十分信任。
但信任归信任,江老二这事儿该怎么办,他心理也是极为忐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所以下意识地抢占位置,防止突发事情出现,自己也好反应过来。
结果一众人等进了屋,瞧见苏慈文坐在土床上,而江老二则站在旁边,双手垂立,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表俊辉有些意外。
他打量着房间里面的境况,又左右巡视,而这时,小木匠适时上前,跟他介绍起来:“这位就是湖州会馆的苏小姐,旁边这位,是她的保镖。”
接着他又用同样的语气,与苏慈文做介绍。
表俊辉先是贪婪地打量了一眼苏慈文,想起湖州会馆的实力,这才勉强将目光移到了旁边的那保镖身上来。
他先前得到的消息,是刺杀白纸扇的那个杀手身受重伤,行动受限,估计是活不久了,然而此刻瞧见面前这保镖,却是脸色如常,并没有太多的异样。
光这一样,他都已经知晓自己可能错了,但既然已经弄到了如今的局面,他也不愿意落了连云十二水寨的威风,于是板着脸对那保镖说道:“听村民说你来的时候,有些行动不便?”
那保镖平静地说道:“掉到了坑里去,崴到了脚而已。”
表俊辉沉默了一下,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罗小黑。
那家伙是少数几个见过凶手身影的人。
然而昨日天黑,视线有限,面对着此刻挺直腰杆的那保镖,罗小黑也是把握不准,只有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表俊辉只好说道:“能给我看一眼你的后背么?”
保镖抬头,问:“什么意思?”
表俊辉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缓缓说道:“没什么意思,就看一眼。”
那凶手的后背,中了白纸扇的一记火云掌。
白纸扇在连云十二水寨里面,拿手的绝技便是火云掌,这一掌下去,伤及内脏,热力难消,中了火毒,最终伤者会感觉浑身发热,宛如火烤,脱水而死,而那掌印处红颜如血,十分醒目,能够一眼辨识。
保镖听了,冷着脸说道:“凭什么给你们看?”
这话儿一说出来,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就紧张了起来,而这时,苏小姐却说道:“我不喜欢人多,赶紧弄完,打发走了。”
这时那保镖方才不情不愿地往前走来,随后转身过去,将上衣脱下。
这衣服一脱,表俊辉没有瞧见艳红的手掌印,只瞧见一片乌黑的淤痕——那淤痕很有趣,从左肩一直蔓延到了后腰处,模样凝聚,却仿佛一把乌黑色的长剑。
他脱口而问:“这是什么?”
保镖很是高冷:“管得着么?”
旁边几人顿时恼怒,而表俊辉却拦住了手下,对小木匠说道:“今日多有打扰,改日有缘相聚,一起喝酒。”
小木匠点头,说不妨事的。
表俊辉带人退出了屋子,又叮嘱了小木匠一句:“这一片地方有些邪性,而且十分危险,还请小心。”
小木匠拱手,说多谢关心。
目送这帮人离开,他方才松了一口气,回了屋子里来,问江老二:“你的伤势全好了?”
那个昨天夜里差口气死透的男人摇了摇头,说道:“还有点儿,不过昨日我师父用剑气将我体内的火毒与淤血逼出,伤势顿时就好了大半,又经过小果儿的调养,这几天应该没问题了。”
嘿,这“师父”倒是叫得顺口。
小木匠知晓倘若不是那莫道长出手,只怕今天事儿就麻烦了。
他坐下来,歇了口气,顾白果还过来帮着把额头的汗水擦了,小木匠说起那帮人来的事儿,以及重重疑点。
顾白果说人来的时候,里面就听到了。
不过也得亏他拖延时间,要不然大家伙儿也未必有先前的镇定。
经历此事,大家的关系反而亲近了一些,谈论聊天的时候,也没有了最开始的生疏和敌对,毕竟大家伙儿都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现在,大家都站在了同一个战壕里了。
又或者,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连云十二水寨的盘查,让临时凑在一起的四人组变得团结起来,连娇气的苏慈文小姐也都不再抱怨连连。
大家在这个不知名的小山村里又待了两日,等到第三日傍晚的时候,小木匠与顾白果筹谋之事已经差不多到了收网之时。
两人晚饭后洗碗的时候,对了眼色,准备子夜时行动。
为此顾白果还拉着江老二去村口大榕树下“玩儿”,院子里就剩下小木匠与苏小姐两人。
苏小姐还沉浸在与情郎长长久久的憧憬中,与小木匠聊着话儿,小木匠心里有事,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话,虎皮肥猫在屋顶伸展着手脚,时不时“喵呜”一声叫着。
夕阳西下,霞光洒落,突然间,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从村东头飘了过来。
小木匠很是意外,他转头望去,什么也没有瞧见。
但他却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已然冲天而起。
轰隆一声响,雨滴落下。
变天了。


第三十章 鬼面来袭
轰隆隆……
打雷了,原本万里云霞,一瞬间就没了。
天色变黑,黑云沉沉往下压落,瓢泼的大雨从几万米的高空往下坠落,拍打在了茅屋和路上的泥泞中,将整个依山而建的小村子给瞬间淹没在了雨雾之中。
小木匠快步走出门外去,左右打量,想要从雨幕之中,找寻到顾白果和江老二的身影。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瞧见,而是看见村东头处,出现了十几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家伙。
他们的右手,斜斜地往天上举着。
一把又一把雪亮的长刀,成为了这个陷入黑暗中村庄里,唯一的亮光。
小木匠心脏倏然收紧,感受到了很浓重的杀气。
他很想去外面找寻顾白果和江老二,但是在一秒钟之后,立刻就将这不靠谱的想法给按下去了。
他回到了房间里来,对一脸迷茫的苏慈文喊道:“靠墙站去,不要乱动。”
苏慈文还没明白过来呢,他就已经抄起水瓢,舀了水,照着那苏小姐的头和身子就泼了过去。
浑身淋透的苏慈文吓了一大跳,冲着小木匠喊道:“你发癔症呢,干嘛呀?”
小木匠完全不与她多言,很是暴力地将人推在墙上去。
紧接着,他咬破了中指,在自己的额头,以及苏慈文雪白的额头上面画了两个简单的符文,也不去止血,而是口中念念有词:“变吾身、化吾身、吾师将吾化作真武祖师,披头散发当殿坐,骇刹凡间鬼妖精……”
听到这话儿,原本还要闹腾的苏小姐身子一下子就僵住了。
她是个读洋学的新女性,即便被肚子那个邪物给迷住了,但头脑还是在的,神志也清晰,仅仅两句快得几乎听不清的话语,她就知晓了,小木匠这是在念咒诀。
如同那日他在讲义堂里,解救自己之时的情形一样。
她感受到了危急,不敢再动,而小木匠也将藏身咒给念完了:“谨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阵阴风刮过,小木匠与苏慈文紧紧靠在了木床斜对面那很窄的土墙上。
大概是挤得太近了,他不得不跟苏慈文解释道:“我的手段不算强,若是分开太多了,只怕会被人发现。”
苏慈文这时方才有机会问:“谁?”
小木匠刚要解释,却听到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于是果断没回话,而是伸手过去,将苏慈文往自己这儿猛然一拉,示意她不要说话。
两人踮着脚,挨在墙边站着,听到外屋一阵响动,紧接着有一个披着蓑衣的汉子冲了进来。
那家伙手中的长刀差不多有三尺半,刀尖上面居然还有不停滴落的血水,显然是刚才沾了亡魂过来的。
这是什么人?
小木匠满心忐忑,瞧见那人走进了房间来,左右打量着,甚至从自己的跟前走了过去。
因为藏身咒的缘故,那人瞧不见他和苏慈文,目光掠过,又看向了别的地方。
但这事儿苏慈文却并不知晓,毕竟那日救江老二的时候,她因为那邪物附体,没了精神,处于睡眠之中,所以在瞧见这么一个人招呼也不打,直接冲进房间里之后,整个人都吓得直哆嗦。
小木匠余光处瞧见她的嘴都已经张了起来,赶忙伸手过去,将她的嘴给捂住。
他的手因为常年干粗活,颇为粗糙,捂在苏小姐柔嫩的红唇上,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突然急剧跳动了几下。
好在苏小姐给眼前的情况吸引住了,没有觉察到。
这时又有一人走了进来,那人与前面那汉子一般打扮,只不过脸上,却是蒙上了一张黑色的面具。
那面具很像是川剧唱戏里的妆容,只不过非常邪恶和古怪,宛如恶鬼一般,很是吓人。
苏小姐瞧见这个,浑身都在发抖,倘若不是小木匠扶着腰,只怕就瘫软了。
后面那个鬼面具走进来,问道:“人呢?”
前面那汉子摇头,说道:“没看到人,不过我左右瞧了一下,行李都在,说明人没走远。”
鬼面具问:“被发现了?”
那汉子说:“有可能,连云十二水寨的那帮人说过,这里住着的这几人,有个叫做甘墨的鲁班教传人,人不大,但看着深藏不露的样子;另外湖州苏家的小姐,她身边的那个保镖,好像也挺有料子的,我们在村头闹的动静太大,许是瞧见了。”
鬼面具有些焦急,说:“那怎么行?此地已经被我鬼面袍哥会选定为出征渝城的秘密营地,下半夜鬼王将会亲临此地,若是消息传到渝城,咱们可都吃不了好果子。”
汉子点头:“您放心,这附近的山上山下,我们都布了大阵,别说是四个人,就算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那鬼面又吩咐道:“对了,我们鬼面袍哥会从酆都发展,别的都还好,就是钱不够,那湖州苏家听说是专门做丝绸生意的,后来还去了上海滩发展,老有钱了,若是遇到苏家小姐,别伤了她,拘起来,回头跟苏家要钱。”
汉子说道:“得,知道了。”
两人简短谈话之后,出了房间,往外面走去。
他们一走,小木匠快步走到了窗边打量,瞧见离远了之后,回过头来,瞧见苏小姐已经吓得坐到了地上去。
他过去想要将人扶起来,没想到苏慈文却像发疯了一样,直接甩了他一耳光。
小木匠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到,顿时就有些恼了。
他一把抓住苏慈文嫩如白藕一般的手腕,气愤地低声说道:“你干嘛呢?”
苏慈文哭着说道:“都是你选的好地方,要不然我们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小木匠其实也挺郁闷的,那个劳什子鬼面袍哥会选哪儿不好,偏偏在这里落脚,而且它还跟连云十二水寨的人有联系,使得他们的行踪要给暴露了去……
这尼玛,找谁说理去?
他心情郁闷,忍不住说道:“别忘了,我先前打算住野外的,是你非要来这儿……”
苏慈文哭得一双眼睛跟桃子似的,瞪着他,说:“是你非要往野外跑的好吧?”
小木匠不想在这么危急的时候跟一个妹子吵来吵去,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扯这些也没有用了,情况你也听到了,咱们得想办法找到果果和江老二,然后逃出去。”
苏慈文却有些绝望:“外面天罗地网,我们可怎么逃了?”
她想了想,告诉小木匠:“我听我父亲说过那个鬼面袍哥会的名声,那帮人可跟渝城与锦官城的袍哥会不同,他们的骨干成员,是当年的白莲教,以及太平天国的余孽沿袭下来的,虽然也挂了袍哥会的名号,但却有鸠占鹊巢的意思,平日里与几个大码头的袍哥会矛盾很深,而且他们行事格外凶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大档头叫做酆都鬼王,听说是个顶厉害的人物,若是落到他们手中,我们只怕是活不成了。”
小木匠也听说过一些鬼面袍哥会的名声,瞧见苏慈文如此惊慌,忍不住安慰她:“我是活不成,但你准能活,毕竟他们会拿你当肉票。”
苏慈文瞪了他一眼,说肉票啊,得到了钱,他们撕票了怎么办?
小木匠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想着你肚子里那老兄倘若出来,你那死法,可比现在死去要惨烈。
而且本来今天晚上,是上好的时机,却给这一群不速之客给打乱了。
唉……
小木匠心里难过,有苦说不出,而这个时候,雨夜之中,不断传来了惨叫。
那帮可怕的家伙……
小木匠双手紧紧攥着,因为用力过甚,使得关节发白——他自然知晓这些惨叫声来自哪儿,倘若他是莫道长那般高来高去、剑仙一般的人物,绝对没得说,提剑便上了。
但他不过是一个自己生死都无法掌控的小虾米,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将自己和苏慈文藏起来,不让人发现。
他确信,只要自己一出面,下场就只有一个。
那便是死。
他脑子很乱,而苏慈文却问他:“对了,刚才那两个家伙就在我们面前,为什么瞧不见我们?”
小木匠回答:“我刚才用了藏身咒。”
苏慈文很是惊喜:“那玩意有用么?咱们能不能用这个,隐匿身形,然后逃出去?”
小木匠苦笑着泼凉水:“你真当这法子是万能的?刚才我为什么靠你那么紧?就是因为它作用的空间有限,方才如此。而且这点旁门左道,在寻常人面前或许有效,但高手的话,很容易觉察出来的。”
苏慈文有些焦虑了,说那该怎么办?
她满心愁苦,而就在这时,挨在窗边观察外面的小木匠,他身体突然间一僵,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起来。
苏慈文瞧见,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了?”
小木匠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别看了。”
苏慈文有些着急了,说到底怎么了?
小木匠很是痛苦:“白果她被抓了。”
“啊?”苏慈文满心诧异,而小木匠却对她说道:“你先在这儿等着,就在刚才靠墙的地方,我出去看看情况……”
他准备往外走,而苏慈文却一把拉住了他,坚定地说道:“我也去。”


第三十一章 雨夜
按道理说,留在被小木匠下了“藏身咒”的这地儿,应该是最安全的,所以甘墨才会提出让苏慈文留在此处。
但对于苏慈文来说,此时此刻,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小木匠的身边。
至于这儿,就算暂时安全,那又如何?
倘若小木匠丢下她,一去不复返了,那又该怎么办呢?
尽管经过这些天的了解,苏慈文认为小木匠并不会这么做,但这世上,凡事最怕的,便是“万一”二字。
小木匠本来不想带着苏慈文,奈何那妹子显得很是坚决,最终只有无奈答应了。
毕竟这一位是雇主,赏饭吃的人。
此刻小木匠的脑子乱糟糟的,也想不出太多的事儿,只是吩咐了苏慈文小心一点儿,然后一切都得按他的吩咐行事。
因为这会儿,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他出门前,还往梁上瞧了一眼,并没有瞧见虎皮肥猫。
天知道那头痴肥橘猫又去哪儿浪了。
小木匠带着苏慈文出了门,外面依旧大雨如瀑,密集的雨线对他们两人并不友好,直接就将他们给淋透了去。
没走两步,小木匠就感觉苏慈文的脚步有些缓慢了。
他回过头来,瞧见这小娘皮抱着胸口,显得十分郁闷。
他瞧见那如瀑雨水,将苏慈文的身材完全给勾勒了出来,这才发现这位来自湖州的妞儿营养是真的好,别的不说,光双臂怀抱下的那规模,便是他从未有瞧见过的。
真大。
但这会儿,不是欣赏这事儿的时候,小木匠咬牙,伸手过去拉住她,然后出了院落。
外面的路一片泥泞,苏慈文走了两步就摔倒了,而爬起来的时候,满是泥污的她却突然间想通了一个道理,那便是危急时刻,所有的道德顾虑,都应该抛在脑后去。
所以她紧紧地抓住了小木匠的胳膊,连胸口传来的异样感觉都下意识地忽略了去。
于是她没有再摔倒第二次。
小木匠带着苏慈文,避开有可能过往的人,沿着墙沿往前挪动,大雨给他们的行走带来了巨大的不便,却也帮忙隐藏了他们的行踪,不至于那么突兀。
别人瞧不见他们,但小木匠却一直死死地盯着被押解的顾白果。
她是被两个敦实的汉子给一左一右挟持着的,小木匠没瞧见她有太多的反抗,行走自如,算是放宽了一点心。
自己这个便宜小姨子,有的时候,脑子还是挺聪明的。
她倘若是反抗,在这帮穷凶极恶的家伙面前,完全是不够看的。
小木匠确定了顾白果没受什么伤害之后,又打量别处,却并没有瞧见那个号称“小南侠”的江老二身影。
他和顾白果是一起出去的,现如今顾白果被抓,他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其实想一想,后果只有两种。
要么死了,要么逃了。
小木匠这会儿也只能将事情往最好的方向去想,认为江老二是逃脱了。
不然事情可能会恶劣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他偷偷摸摸,一路跟到了村头,也就是山坡最下方的一处人家,那两人停了下来,将顾白果给带进了一间亮着灯的房间里去。
他们进去了差不多七八分钟,又押着顾白果出来了,转到了相隔十米不到的另外一栋三间小屋里前。
小木匠瞧见顾白果的双手给绑在了后面,至于其它地方,仿佛没吃什么亏。
那房子门口有两人把守,押解的那人将顾白果交到对方手中,交代了几句之后,转身离开,朝着村尾的方向再一次地走去。
小木匠和苏慈文蹲在距离关押顾白果房子不远处的一截土墙边儿上,这个时候鬼面袍哥会的清理工作依旧还在持续,村里的山道上时不时还有人在跑着,上坎下坎的屋子里,也有人直接飞出来,而那些带着恶鬼面具的蓑衣客,出手毫不留情,直接取人性命。
这些无辜的山民,在那帮家伙眼中,仿佛蝼蚁一般。
小木匠瞧得怒火中烧,双拳紧紧攥着,而苏慈文瞧见这一幕幕的,却是吓得瑟瑟发抖。
她的牙齿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不停地打颤。
小木匠在土墙后蹲了一会儿,瞧见再没有人被押解过来,有心想要再往前一些,绕过前门的两个守卫,靠到那边去,查清楚顾白果具体的情况。
而就在这时,苏慈文却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木匠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浑身湿透,头发散乱的苏慈文完全没有了大小姐的形象,但脸颊之间,却有红霞飞起,低声说了句话。
雨声太大,小木匠没怎么听清楚,问了句:“什么?”
苏慈文又气又急,以为小木匠是故意的,不过她犹豫了几秒钟,还是主动凑上前来,在小木匠的耳边说道:“我、我……内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