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却将这情绪都藏住了,伸手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击掌盟誓吧。”
小木匠伸出手来,那家伙认真打量了一下小木匠的手掌,方才伸出手来,与他击掌。
随后,它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然后说道:“行了,吃饱喝足,我先走了——小子,还是那句话,你若安安心心给我办事儿,咱们相安无事;你若是想要耍滑头,谁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说完这句话,那张青筋密布、肌肉僵硬的脸消退了,紧接着,苏慈文头一歪,直接倒在了草地上去。
小木匠及时上前,伸手将苏慈文柔软的身子给扶住,然后缓缓放倒了去。
随后,他走到了小溪边,嫌恶地将手给洗了,又擦了擦肩膀上的血污和油脂,而且嘴里还忍不住地骂了一句脏话。
顾白果吐了一滩苦水,脸色惨白,瞧见小木匠这样,忍不住幸灾乐祸,感觉一下子好了许多。
她没有听到小木匠骂了啥,走过来问:“你说什么呢?”
小木匠不想在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跟前飚脏话,摇了摇头,说没啥。
顾白果瞧了一眼躺倒在草地的苏慈文,说道:“要不要叫醒她?”
小木匠摇头说道:“那家伙出来一次,能消耗她大半的精力,这个时候叫也叫不醒的,还不如让她睡到天亮去吧。”
顾白果有些不忍:“让她就这样睡么?不帮着擦擦血?”
小木匠一本正经地说道:“男女授受不亲,还是你帮她弄吧。”
顾白果义正言辞地拒绝:“我不,你这是非法剥削童工。”
小木匠惊愕:“你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话语?”
顾白果说道:“我之前碰到一个姓刘的眼镜哥儿,他跟我说的,我觉得挺有道理——不说这个,你不要在我面前假正经,这活儿是你接的,你负责到底。”
小木匠却扁嘴说道:“那就这样呗,苏小姐不是对她的情郎爱得死去活来么?就让她先适应适应。”
他乘着这溪水,将上衣脱下,把衣服给洗了,又擦了身子,换了身衣服,这才自在些,而顾白果虽然拒绝了帮忙清理苏慈文,但并没有闲着,小丫头忙前忙后,把剩下的吃食整理好,还把锅子给刷了,放回了小木匠的木箱里来。
小木匠洗过之后,感觉自在了些,左右打量,问道:“嘿,那头肥猫呢,又跑哪儿去了?”
顾白果像个勤劳的小蜜蜂,忙前忙后,抽空说道:“不知道啊,刚才还给我抱着呢,一撒手,就往林子后面钻去了……”
小木匠听到,也不多说,毕竟那虎皮肥猫还算是比较懂事,总能自个儿找回来的。
他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正要说点儿什么呢,结果听到“喵呜”一声,忍不住笑了:“嘿,这家伙还真的不经唠叨呢!”
小木匠转过身去,却并没有瞧见那头痴肥橘猫,而是看到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
啊?
小木匠愣了一下,借着篝火仔细打量,瞧见这是一个穿着苦力衣服,披着蓑衣的年轻男子,他右手不自然地下垂,而左手,则握着一把黑沉沉的利刃,跌跌撞撞,仿佛随时都要倒下一般。
而在他左前方的草丛中,虎皮肥猫出没,正冲着这儿喵呜地叫着。
到底怎么回事?
小木匠还是有点懵,而这时顾白果却叫出了声来:“六子?”
听到这话,小木匠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你认识他?”
顾白果匆匆上前,想要将人给扶住,没想到一靠近,那家伙左手中的利刃就如同本能一样地射了出来,径直朝着顾白果的喉间抹去,如同毒蛇一般精准。
好在顾白果眼疾手快,往后退了一步,避开这一下,而那个被叫做“六子”的男人,却直接跌倒在了草地上去。
顾白果还想往前,却被小木匠伸手拦住。
他害怕自己这个小姨子不明不白地送了性命,主动上前去查探,没想到那家伙也是油尽灯枯了,跌落在地,就再也没有起来。
顾白果上前,在那人的胸口检查了一下,有些惊慌地说道:“不好,他受了重伤。”
小木匠问:“能救活么?”
顾白果点头,说可以,不过需要时间……
她的话刚一说完,远处的林子里就传来了喊杀声,还有人在喊:“往那儿去了,赶紧走。”
有追兵?
小木匠顿时就感觉到一阵头大,想着这荒郊野岭的,也不知道追兵到底是怎么样的,如果真的厉害,他们说不定人没救到,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他衡量了一下利弊,又问了顾白果:“这个人,真的需要救?”
顾白果瞪了他一眼,说废话。
小木匠无奈了,左右打量了一下,去鹅卵石滩上拿起了自己刚才洗过的湿衣服,猛然一抖落,随后将它盖在了那个年轻人的身上去。
顾白果愣了一下,喊道:“你干嘛?”
小木匠却说道:“想他活命的话,听我的……”
紧接着,他咬破中指血,在那年轻人周围滴了八下,随后开口颂念道:“变吾身、化吾身、吾师将吾化作真武祖师,披头散发当殿坐,骇刹凡间鬼妖精,大鬼见吾嚎啕哭,小鬼见吾泪纷纷,邪魔见吾心胆战,邪妖见吾化灰尘,一魂安在青云内,二魂藏在九霄云,只有三魂无藏处,老君洞内去藏身……谨请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鲁班秘术,藏身咒。
一通喝念完毕,而这时,七八个黑影已然出了林子,走到了跟前来。
为首的是个胖子,他打量了篝火前的几人一眼,粗声粗气地问道:“嘿,你们有没有瞧见一个提着剑、受伤的男人从这边跑过去?”
第二十五章 小南侠
那是个黑胖子,腰间围着一块皮子围裙,上面满是血迹,看上去好像是杀狗或者杀猪的屠夫,浑身充满了煞气,一对绿豆眼,在这夜里,冒着莹莹的光芒。
他面相很凶,瞪着小木匠,而且手上还提着一把略微宽阔的杀猪刀,没有任何客气,开门见山地就问。
顾白果瞧见那人,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吓得都不敢动弹。
小木匠反倒是很淡定,平静地看着对方。
他不说话。
黑胖子带着人从林间走来,已经适应了篝火的光亮,打量场中一圈,又问道:“嘿,小孩儿,问你呢。”
对他来说,面前这几人,的确都是小孩。
小木匠这才平静地说道:“好像有个人,从那边跑了。”
他指向了另外一边的山头去,那黑胖子瞧了一眼,将信将疑,看着场中景象,忍不住皱眉说道:“你们是干啥的,大晚上的,跑这儿干嘛?”
面对着这么一群气势汹汹的人,顾白果整个儿都呆住了,话都不敢说,头低得死死的,但小木匠却不一样,他完全没有感受到那种紧张的气氛,随意看了前面众人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管得着么?”
他的轻视让那黑胖子气得发笑:“哈哈哈,好狂妄的后生啊。”
黑胖子笑着,手中的杀猪刀在抖动,脸上的肌肉也在抖动,显然怒气值已经到达了一个极限。
眼看着他就要耍狠了,旁边突然走来一人,拉了他一把,随后耳语几句。
小木匠瞧去,发现竟然是一熟人。
说是“熟人”,其实也不对,毕竟他与那人,也只是在袍哥会的讲义堂里,有过一面之缘。
那人便是连云十二水寨碧水寨的头牌刀手,罗小黑。
小木匠没有瞧见那位三当家表俊辉。
上一次程寒遇害,凶手便是与他们一起前往张飞楼的水月楼的红牌灵犀,但这两人其实是被利用的,所以袍哥会查清楚之后,并没有牵连这两人,放他们离开了,没想到在这儿,又见到了罗小黑。
那家伙与黑胖子一番耳语,黑胖子有些惊讶,将信将疑地看着小木匠。
两人回头,又言语几声,仿佛在商量什么。
而随后,罗小黑走上前来,朝着小木匠拱手道:“没想到是鲁班传人甘墨甘兄弟啊,在这荒郊野岭再见,真的是幸会呢……”
对方是个硬汉,但对小木匠,却拱手为礼,十分尊敬。
小木匠回礼,说罗兄。
罗小黑瞧见小木匠居然记得自己,很是高兴,赶忙寒暄两句,然后给双方做了介绍。
他先是一本正经地跟那黑胖子介绍起小木匠,特别点出了小木匠的师承和身份,然后又特别谈起了袍哥会对小木匠的礼遇,然后又告诉小木匠,跟前的这位,却是连云十二水寨中,碧水寨的大当家,屠狗汉罗霸天。
嘿,好生猛的名字,不知道他跟“南霸天”有啥亲戚关系。
小木匠眉头都不皱,淡然问好,随后投桃报李,讲明了自己出现于此的原因,却是帮着湖州会馆的苏三爷,在这边做点事情。
他并没有说明太多,但无论是黑胖子罗霸天,还是罗小黑,又或者其余人,都瞧见了趴倒在地的苏小姐,以及她那满脸的血污,和旁边散落的白骨、生肉碎屑。
这场景,说起来,还真的是有一点儿恐怖。
这样的诡异场景,罗霸天瞧在眼里,即便是江湖人,也难免有些心里打鼓。
他是江湖人,身上自带一股煞气,平日里鬼神莫侵,但难免会遇到一些邪事,而这个时候,其实也会有求于像小木匠这样身份的人。
所以他十分客气地与小木匠聊了几句,准备结个善缘,然后拱手告辞。
然而眼看着这帮人即将离开,突然间有个瘦子,却开口说道:“脚印在这里停住了。”
那人蹲在了篝火左前方的两丈之处,俯下身去,用手在地上检查了一番,而且还忍不住地吸了吸鼻子,似乎想要找寻什么线索。
顾白果听到,差点儿就要跳起来。
不过她还是没有动,只是慌张地看了小木匠一眼,而小木匠却淡定地看着好几个人都凑过去,然后平静地说道:“那个人,提纵术挺好的啊,堪比我在湘西瞧见过的轻功士。”
黑胖子罗霸天被他的话语吸引,问道:“什么轻功士?”
小木匠将龙武村的来历说起,罗霸天立刻想起来了,忍不住附和着赞叹,说对呀,那帮人有着千年传承,又从小打磨,飞檐走壁都不在话下呢……
正说着话,突然间又有人大叫道:“看那里。”
大家伙儿听到这声音,寻声望去,瞧见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朝着小木匠刚才指的方向,也指了过去,满脸的激动。
小木匠也看了过去,瞧见一堆杂草中,有很明显的动静,然后朝着山头方向快速移动着。
“追!”
那位碧水寨的大当家罗霸天厉声喊着,其余人不再停留,继续追去,而罗霸天则朝着小木匠拱手:“甘小兄弟,今日匆忙,未曾结交,改日若是遇见,一定请你喝酒。”
说完,他也转身离开,并且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顾白果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身子不住地发抖。
等人走得没影儿了,这个小丫头片子方才走到了刚才那帮人站着的位置,朝着地上披了一件湿漉漉衣衫的那年轻人望去,然后一副见鬼的表情。
她问小木匠:“那帮人眼睛都不好使?”
小木匠耸了耸肩膀:“藏身咒而已,唬唬几个行外人,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顾白果依旧觉得很神奇:“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我还能瞧见呢?”
小木匠笑了:“因为你从头到尾,都在这儿,那种藏头露尾的皮毛法术,对你自然不起作用——行了,你赶紧看看他有没有嗝屁吧。”
顾白果很是崇拜地看了一眼小木匠,说道:“姐夫你真棒。”
说完,她赶紧解开随身的小包,给那年轻后生救助起来,而小木匠则转过身,朝着那帮人离开的方向望去。
背着顾白果的时候,他忍不住偷偷地长舒了一口气。
我勒个去。
藏身咒他以前倒是经常使用,毕竟这玩意挺实用的,只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准备又如此的不充足,最开始的时候,他其实也是心里没底的。
不过这种心虚,他不但不能表现出来,而且还得装作胸有成竹,信心满满的样子。
只有这样,他才能够镇住场面。
现如今他不但将追兵给镇住,而且还获得了那帮人的敬意,一种自豪感,不由得从心底里升腾出来。
他不由得想起了屈孟虎和洛富贵,想到了他们脸上时常浮现出来的那种自信感来。
你们脸上的自信,想必也是这样日积月累,沉淀下来的吧?
他望向山头,那帮人已经走远了,至于引走他们的虎皮肥猫,小木匠一点儿也不担心。
那小畜生贼机灵,完全用不着去牵挂。
放了一会儿哨,小木匠回头过来,顾白果已经处理好了,那个年轻人也陷入了睡眠中,只不过左手仿佛本能一般地紧紧抓着那把利刃,眉头紧皱,嘴角抿起,整个人还是处于一种特别紧绷的状态。
小木匠走上前来,问正在收尾的顾白果:“这个人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你一定要救他?”
顾白果说道:“这个人我其实跟他也不熟,但听过他的一些事情。”
小木匠在篝火旁坐了下来,应了一声:“哦?”
顾白果去溪水边洗了洗手,回来后也坐下,往篝火里添了点儿柴,然后说道:“有人叫他六子,有人叫他小南侠,而我舅舅告诉我,说他的名字,叫做江轩,因为家中排行老二,又叫做江老二……”
小木匠挠了挠头,说哦,小南侠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说过。
顾白果继续:“他是汉中西乡那边的人,后来跟母亲与大哥逃难到了西川,母亲和大哥相继饿死之后,他被花子帮的一个老乞丐收留,不教偷窃,不教千术,只教杀人技,后来那个老乞丐因为花子帮内斗,被人谋害,收养的一众小乞丐散的散、逃的逃,也有的被收编了,而他几年都没有消息,没有人见过他,有人说他去了蒙顶山,跟野人为伴,等他再出现的时候,就是一个收钱杀人的杀手啦。只不过,他这个杀手,与同行又是截然不同……”
“这个人的第一笔生意,是一对孤儿寡母,那女人的丈夫被人谋害,不但被霸占了田地,对方还想要将她填房;她宁死不从,流落叙州,遇到江老二的时候,手里只有六文钱。”
“江老二收了那六文钱,然后去把对头的脑袋给割了回来,让那女人祭奠自己丈夫。”
“这就是他外号’六子‘的由来。”
“他出手杀人,大部分是凭着一个义字,小部分又随心意,帮有钱人杀人,他按行情收,帮穷人杀人,对方有多少就给多少,有的时候事情倘若太过于窝心,他贴钱都去干——正是如此,事儿做得多了,才有了’小南侠‘的名号……”
第二十六章 我是一个莫得感情的杀手
听到顾白果对面前这个如同死猪一般的年轻人过往侃侃而谈,小木匠忍不住问道:“他很强?”
杀手和女闾,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两个职业,从古至今,从未消亡。
古老,代表着传承,以及门槛,特别是职业杀手,大部分都是有圈子的,不能说你想干就这么干,若是硬着性子乱来,那么你开业几回之后,迎来的很有可能不是仇家,而是同行。
特别是像跟前这家伙,他这做法,简直就是在破坏行规,哄抬市价。
顾白果想了想,露出一口白牙来,说:“怎么说呢,论打架,他肯定比你厉害,而且厉害很多,但比起很多闻名已久的大手子来说,又要差一些。”
小木匠很是惊讶:“那他怎么还能够活到现在?”
顾白果说道:“因为他神秘啊,他只有一个负责招揽生意的掮客,其他的不正规的,都是自己去谈——那些人得了恩惠,对他感激万分,怎么可能会透露他的信息呢?”
小木匠疑惑:“那你怎么就一眼认出他来了?”
顾白果笑了,说我认识他,也是凑巧——他上回受了重伤,差点儿死掉了,是我大伯救了他,所以才能够一眼认出来的。
听到这儿,小木匠终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给弄明白了。
如果照着顾白果的这些话参考,这个江轩,的确是值得一救的——毕竟像他这样有趣的人,这个世上不太多。
不过当小木匠说出对那年轻人的评价时,顾白果却嗤之以鼻:“他有趣?得了吧,这家伙傻傻呆呆的,就是个木头,比你还木头。”
小木匠摸了摸鼻子,说道:“我很木么?”
顾白果想起他刚才在危急关头,沉着冷静地使出“藏身咒”,并且将追兵给轰走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她娇俏地说道:“不,姐夫你有的时候,其实还是挺棒的……”
藏身咒效用不错,所以用不着给这个江老二转移地方,小木匠施术之后,有些疲倦,便跟顾白果说了一声,先休息了。
顾白果知晓施展这种旁门左道的术法,最耗精神,毕竟传言越是邪门的事儿,越有可能沾染邪性,有的甚至会耗损性命,所以主动承担起了守夜的责任,让小木匠好好歇息。
若是别的小孩,小木匠可能会担心,但跟前这个小姨子,无论行事还是说话,都有远超出同龄人的成熟,所以他也没有太多交待,闭眼休息。
一觉睡到早上,睁眼起来,旁边的苏小姐还在沉睡,而小溪边,那个叫做江轩的年轻人已经醒了。
顾白果正在跟他叨咕着什么。
小木匠站起了身,那个年轻人就立刻敏感地觉察到了,转过了头来。
顾白果朝他招手,小木匠便走了过去。
他走到跟前,那个年轻人想要站起来,却最终因为伤势太重,被顾白果给拦住了,而小木匠脸上露出笑容,亲切地对那男人说道:“你身上有伤,就不用这么客气。”
那男人因为起身动到了伤口,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而其它的地方,则如同白纸。
很显然,他是受了重伤的。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抬起了头来,板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一个莫得感情的杀手。”
小木匠愣了一下:“啊?”
那人却不管他有没有听懂,继续说道:“我信奉的,是等价交换的原则——对,新派人都是这么说的,小果告诉我,是你帮我摆脱了追兵,救了我一命。这份情,我得还,不过我现在手头上莫得钱,你说吧,你有没有仇家,或者看的不顺眼的人,我可以免费帮你杀。”
小木匠:“……”
他这才理解为什么昨天顾白果跟他吐槽,说这个江轩是个呆呆傻傻、无趣的人。
原来他还真的是很无趣啊。
小木匠原本准备的一堆话都没办法说出口了,尴尬地摸了摸额头,说:“我这个人比较善良,别人对我也挺好的,没有什么仇家。”
那年轻人很是坚持:“不行,你不说的话,我就破戒了,无论是修为,还是境界,都会大跌的。”
小木匠疑惑:“这是什么道理?”
年轻人板着脸说道:“我对祖师爷荆轲像立过了誓言,才得了这杀手之心。”
小木匠不太懂他们这个行当的规矩和讲究,不过他的确是没有这种需求,想了想,说道:“我真的是不想去杀人,能不能换点儿别的?”
这回轮到那年轻人懵了:“别的?我不会别的啊?”
这时旁边的顾白果笑了,说道:“之前我大伯救你的时候,你不是教过我姐练剑么,还当了我大伯两个月的保镖——要不然这样,你也给我姐夫做两个月保镖,如何?”
年轻人有点儿犹豫:“保镖?”
顾白果人不大,却很有魄力,直接拍板说道:“就这么定了,从今天开始。”
她这么一说,年轻人算是答应了,不过他却有一点儿过意不去:“我现在还受伤,当不了保镖,等我好了再开始吧。”
两人说话的时候,小木匠在盘算——他在袍哥会讲义堂点破了身份,渝城这儿算是出了名。
按理说出名的好处很多,至少不愁饭吃,而且昨天那场景,若不是他的名气,指不定又闹成什么样子。
这是好处,自然也有坏处。
而最大的坏处,就是这消息若是传到了他那便宜师叔张启明耳中,那家伙绝对会赶过来找他的。
目前的小木匠,绝对不是张启明的对手。
但如果有了江轩江老二这个“小南侠”在身边,就算是敌不过他,也有缓冲逃脱的机会。
唯一的难题,是江老二的身份,会不会给他带来潜在的麻烦。
所以他说道:“这个先不谈,我想问问,你跟连云十二水寨的人是怎么起的冲突?”
江轩只是比较刻板,但脑子不缺,立刻明白了小木匠的意思,他低下头去,伸手一撕,却是扯下了一层皮来,手在脸上抹了两下,人立刻变得清清秀秀、斯斯文文起来,却是换了一副模样。
这时他说道:“我干掉了他们的一个大人物,不过那人临死反击伤了我,撤退的时候又出了点儿差池,所以才被跟上的。”
瞧见了江轩的变脸绝技,小木匠忍不住称赞一句,随后点头说道:“那就好。”
脸变了,再换身衣服,江轩再跟在身边,就不会那么突兀了。
小木匠又跟江轩聊了几句,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尖叫,小木匠苦笑一声,回过头来,瞧见苏大小姐刚刚醒了过来,大概是被自己这一身肮脏和污臭给吓到了,正发出了刺耳的叫声。
他早有预料,并不着急过去安慰,而是在旁边看着不说话。
苏慈文叫了一会儿,总算是回过了神志来,看向了这边,有些抓狂地问道:“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木匠平静地回答道:“昨天你那位来了,我跟他谈了谈,他同意了我提出来的方案。”
苏慈文焦躁得都快哭了:“我问的不是这个。”
小木匠“哦”了一声,然后没有说话,而顾白果则可怜巴巴地说道:“它太凶了,我们都不敢拦着;后来它走了之后,我让姐夫帮你清理来着,但姐夫说男女授受不亲,不敢帮你,而我又太小了……”
她一副可怜虫的模样,让苏慈文满肚子的怨气都无法发出来,神情复杂地站起了,快步走到了小溪边。
看着小溪流水里模糊的景象,她几乎接近崩溃,直接扑到了水里去。
经过了一夜,昨日的污秽和血都已结痂变硬,小木匠估计她有许多要清洗的地方,甚至都有可能要洗个澡,于是扶着那个自称“莫得感情”的杀手离开,走到了十几米远的林子里去。
走到了那边,小木匠尝试着与这人沟通,结果那家伙显得很冷,让小木匠都无法正常攀谈。
他无奈,只有最后问了一句:“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那人想了想,说道:“叫我江老二吧,这个没有几个人知晓,也方便行事。”
小木匠点头,说好,你可以直接叫我甘十三。
江老二如同木头一般,小木匠知晓他之所以这样,是为了杀人的时候,能够铁石心肠,不会有任何动摇,但也没有了结交的兴致。
两人干站着,好在这个时候,消失了一夜的虎皮肥猫回返了。
它从林间出来,冲着小木匠“喵呜”地叫了一声,算作招呼。
小木匠对这肥厮本来不太喜欢,但它这几日的表现还算不错,于是掏出了小鱼干来给它吃。
江老二对人真的是冷漠如铁,但对虎皮肥猫,却十分喜爱。
他甚至会不顾伤势,过去抱着虎皮,摩挲它那棕黑交替的毛发。
怪人一个。
两人一猫,等了许久才回返,而这个时候苏慈文已经洗漱完毕,还换了一身衣服,只是眼睛红红的,仿佛刚刚哭过,而且还在不停干呕。
她对小木匠抗议,说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一定要拦着。
小木匠应付地点了点头,肚子里却笑得不行。
还没歇息,这时虎皮肥猫开始闹腾了,不断地叫唤着,小木匠瞧见它仿佛要带自己去一个地方,于是让大家收拾好东西,跟着那小畜生去。
江老二在顾白果的搀扶下,勉强能行。
虎皮肥猫带着几人往林子钻,走了几里路,爬上了一个山头。
山头这儿盖着几间茅屋,外面还开了荒,有些田地和菜园子,虎皮肥猫带着大家往里走,小木匠还没进,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再往里走几步,瞧见了一地的尸体。
他瞧这些尸体有些眼熟,认真打量一下,发现这不就是昨天的追兵么?
那个彪悍的黑胖子,此刻只剩下了一个头颅,滚在菜地的一棵白菜前。
呕……
这回苏小姐真的吐了。
第二十七章 师徒之约
难受的不止苏慈文一个,小木匠虽然自幼跟着师父闯荡江湖,但也没有瞧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当下也是感觉胃部一阵翻涌,十分难受。
反倒是落在后面的顾白果,与那个莫得感情的杀手江老二,显得有些坦然。
他们是见过风浪、真正的江湖人,瞧见这场面,最先反应的不是恶心,而是危险。
小木匠不知道虎皮肥猫为什么会带着大家跑这儿来,瞧见那肥厮跑到了草屋的后面去,侧耳倾听,感觉到草屋后面的园子里,仿佛是有人声。
他犹豫了一下,对旁边几人说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
说完,他还感觉有些不放心,又吩咐了顾白果一句:“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立刻带着他们先跑。”
顾白果很是担忧地说了一声:“姐夫,你小心啊。”
小木匠往前走去,穿过倒在地上、早无气息的尸体,踏着鲜血往前走,瞧见地上,以及茅屋的墙壁上,都有比较明显且简洁的剑痕。
他对这个没有太多的研究,但感觉弄出这剑痕的家伙,可能是个高手。
而且极有可能是将这儿弄成屠宰场的那一个。
他没有进屋子,而是绕了一周,还没有转角,就听到了锄头挖地的声音,而等他来到草屋后面的院子里时,却瞧见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身影。
难怪虎皮肥猫会带着他们到这儿来。
那人便是先前与小木匠在江上分别的、来自南海的莫道长。
数月未见,道长身上的那件青灰色道袍显得更旧了,头发也有些凌乱,而且头上居然还有些汗水。
他手中的桃木剑不见了,正拿着一把锄头,在那儿挖坑呢。
他的不远处,躺着两具尸体,一位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而另外一位,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虎皮肥猫已经到了,围着莫道长不断转圈,那道人也认出了虎皮肥猫,停下了手,与那小畜生逗趣呢,瞧见小木匠绕了过来,笑着招呼道:“小兄弟,许久未见啊,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小木匠原本紧张得不行,现在却放松下来,走上前去,拱手说道:“道长好。”
打过招呼,他方才解释道:“我昨夜就在这附近露宿来着,早上这小畜生不断叫唤,拖着我就往这里赶了,没想到能够在这儿瞧见前辈。”
莫道长抚须笑道:“原来如此,它倒是挺灵性的。”
小木匠瞧见他情绪还行,这才敢问道:“这儿到底怎么回事?”
那莫道长说道:“外面那帮死人,你应该看到了吧?这帮家伙鸠占鹊巢也就算了,还杀了那茅屋原来的主人,而且还凌辱了这小姑娘,简直是十恶不赦。我路过,瞧不下眼了,就顺手料理了这帮渣滓……”
小木匠听了,有些骇然:“那帮人,怎么做得出来?”
莫道长点头说道:“是啊,我也有些惊讶。”
小木匠在震惊于罗霸天等人残暴行径的同时,也为面前这道人的暴烈与凌厉感慨:“前辈当真是当代豪侠……”
莫道长却笑骂着说道:“豪侠个屁,就是看不惯烂人而已。”
小木匠虽然已经没有了给莫道长当徒弟的心思,但跟这样高来高去的人搞好关系还是很重要的。
他瞧见莫道长拿着锄头的样子很别扭,便说道:“前辈,没摸过锄头吧?要不然,我来帮你挖?”
莫道长与小木匠算是旧识,也不矫情,将锄头递给了他:“也行,本来想帮这可怜的爷孙俩挖个坑安葬的,结果练惯了剑,倒是忘记了这等活计。”
小木匠接过了锄头,正要准备开工,就听到远处传来了顾白果的声音:“姐夫,姐夫……”
小木匠听她声音有些慌张,知道自己过来这儿,一点动静都没有,那小姑娘恐怕是慌了,于是对莫道长说道:“我几个朋友,怕我出事,在那儿等着呢,我过去说一声啊。”
莫道长很是豁达,说好啊。
小木匠过去将人都给叫了过来,然后给莫道长介绍了一番,又把这里发生的事情跟大家说了一遍。
本来苏慈文、顾白果和江老二等人对这个单人一剑,砍翻连云十二水寨众人的道士挺害怕的,结果听小木匠这么一解释,两个姑娘顿时就义愤填膺起来。
不但如此,而且对这个长得仙风道骨的道长生出了崇拜之情来,满口子的讨好。
莫道长虽然杀人利落,但并不是特别高冷的人,很平静地与大家聊着天,倒也没有冷场。
小木匠瞧见两个女孩子挺热闹的,缠着莫道长说话,便过去捡起锄头,开始挖坑。
他虽是匠人出身,但到底也是卖苦力的活计,平日里农田的事儿也忙过,这一锄头扬起了、落下去,一下一下,有板有眼,十分自然。
莫道长本来还有些担心,瞧见他这把式之后,却是放心了,走到屋子里去,将桃木剑拿了出来。
莫道长与其他几人聊着天,顾白果和苏慈文比较热情,而那江老二虽然一开始还比较拘谨,但对莫道长这种有本事的人比较佩服,后面也开了口。
这家伙性子一向冷漠,能够让他开口,显然是莫道长让他心服口服了。
小木匠这边专心挖坑,没多一会儿,那坑就差不多了,他询问了莫道长,莫道长查看之后点头,然后进了屋子里去,将里面的草席弄出来,将两具无辜者的尸体给裹住,然后小木匠往下填土,忙七忙八,又垒了坟。
他忙这些的时候,莫道长去了林子里,等小木匠忙完的时候,那道人却是弄了一大块削得平滑的木板来。
这木板,跟墓碑差不多的样子,被莫道长插在了坟前。
上面被他用凌厉的笔法,刻上了一行字:“无辜爷孙之墓,上苍垂怜,解脱超生。”
小木匠看了一眼落款,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南海剑魔。
好奇怪的名字啊。
这位道长虽然主业是修行,但道士的活计儿倒也没忘,此刻一切从简,但也从茅屋里翻出了一些物件来,当做祭祀品。
随后,他又开始帮着念起了超度咒诀来。
不过莫道长这方面的业务显然并不熟练,好几次都念得磕磕巴巴的,很是不顺畅。
而让人没想到的,是一向拙于言语、不懂表达的江老二,这超度诀却念得滚瓜烂熟,倒是将这麻烦事儿给接了下来。
估计他杀过人之后,也常干这个。
江老二一连念了三遍,方才停下,莫道长点头,随后去将房前屋后的那帮人全部都给拖到屋子里,往里面添了柴火,然后一把火,将这屋子,以及里面发生的所有罪恶,都付之一炬。
弄完这些,一行人站在墓前,望着那熊熊大火,许久未语。
大家心情凝重,然而莫道长却率先伸了个懒腰,笑着对小木匠说道:“别那么悲伤,在这乱世,死后有人安葬,能入土为安,还有人帮着料理后事和超度,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小木匠点了点头,世道艰难,这话儿的确是有道理的。
随后,那莫道长转过头来,看着脸色白如纸片的江老二,说道:“刚才聊了一会儿,我觉得你资质还挺不错的,有考虑过专心学剑么?”
呃,这是收徒狂魔的节奏么?
江老二也愣了一下,却说道:“我的剑法很好。”
莫道长盯着他,说还不够好。
江老二有些孤傲地说道:“我出道以来,手中一把短剑,不知道杀了多少江湖恶棍。”
莫道长笑了,伸出手来,那把被他斜背着的桃木剑却是陡然飞出,落到了他的手上来,紧接着这道人随手一挥剑,却有一道极为淡薄、却肉眼可见的剑气从剑上飞出,落到了熊熊燃烧的火场之中去。
这一剑落下,却是将火场给斩成了两半。
大火在两边烧着,火势很大,但剑气掠过的地方,却是一片诡异的平静。
咕噜……
江老二下意识地吞了一口水,然后看着莫道长说道:“你要教我这剑法?”
莫道长点头,说对,不过你的基础差,得先从最简单的学起,至于能不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得看你的悟性。
江老二两眼冒光,显得十分心动。
但他却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一个莫得感情的杀手,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