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富贵和屈孟虎站在旁边,沉默不语。
他们很想劝解一下这个处于极度悲痛之中的小兄弟,但最终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因为理解,所以沉默。
好一会儿,远处还有轰隆隆的声音传来,而小木匠也从极度悲恸的情绪中挣脱而出。
他跪在鲁大遗体的跟前,伸手,取下了他腰间的那根铜烟锅儿,随后他又看向了鲁大的胸口,心念一动,伸手过去,却是摸出了一封信,和两本书来。
那信封口处,写着六个字——“十三吾儿亲启”。
瞧见这个,小木匠的泪水,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他流着泪,将信封拆开,里面有一张简单留言:
【十三吾儿:鲁班教,盗天机,缺一门,终无解。
为师进墓,自知必死,吾师父有告诫,此处诅咒,无人能逃。他逃不得,吾也不行,然吾有预念,你或能见此信——若是,带着书,速离此处。
吾留于此处,陪伴列祖列宗,唯有两事,你需记住。
其一,吾为你,与大雪山顾西城之女定下婚约,大丈夫不可言而无信。
其二,我求了麻衣刘,给你赐名——墨。
谨记之。】
小木匠跪地痛哭,悲伤肆意流淌,而另一边,屈孟虎已经来到了这大殿案台之前,瞧见这儿有一口布袋,仿佛有个活物。
他上前打量,吸了吸鼻子,感觉一股子邪祟之气,扑面而来。
当他右手即将触及那布袋之时,里面那玩意直接起身,朝着他扑来。
屈孟虎冷然一笑,从腰间摸出了一个类似于福袋的玩意来,陡然打开,口中念动诀咒,却是将那偌大的玩意儿,直接收纳到了福袋之中去。
行云流水,仿佛翻掌而为。
他这边刚刚收纳完毕,突然间整个空间,猛然地摇晃了一下。
轰!
仿佛地震一般,地面都抖了三抖。
不好。
屈孟虎脸色一变,冲着那边的洛富贵和小木匠喊道:“不好,这地方,可能要塌了。”
塌了?
小木匠泪眼婆娑地看完那封信,收起之后,瞧见下面的两本手抄书,厚的一本名曰《鲁班全经》,薄的一本,名曰《万法归宗》,却正是张启明心心念念,想要找寻的那鲁班教秘典。
他忍住悲伤,给师父磕了三个头,就听到了屈孟虎的叫喊。
他并非一心沉浸悲恸、不管旁人的自私货色,此刻感觉到了危险,也只有强行收起了悲伤,对洛富贵和屈孟虎说道:“糟糕,这儿可能真的要塌了。”
刚才那藏身于石像之中的莲花老祖解除了诅咒封印,破壁而出,通向了别处,使得原本精妙设计的苗王墓、鲁班圣殿,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正因为如此,使得洛富贵和屈孟虎得以进入此间来。
但这样的结果,也极容易破坏这地下墓地和洞穴的结构,特别是鲁班教这计算精确的地方。
要知晓,此处可是深藏于地下,上面可有无数吨的山体岩石压着,一旦这结构紊乱,那么山体的重量压下来,此处的空间,也有可能会坍塌、碾碎了去。
如此一来,他们身处于此地,还真的是无比危险。
小木匠简单说明,屈孟虎和洛富贵顿时感觉大事不妙,两人没有再多犹豫,拉着小木匠就往外走。
尽管对师父的遗体念念不舍,但小木匠终究还是没有犹豫。
鲁大既然说了,准备留下来,那么他绝对不会违背。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
江湖儿女,哪有什么讲究?
而且作为鲁班教的传人,能够死于此处,也算是一种归宿。
三人仓惶地往着那被撞开的山壁跑去,而这时,头顶上的岩石已经开始松动,紧接着巨大的石头往下砸落,将原本空旷的石殿弄得一片混乱。
那石柱也有折断坍塌的,石像宫灯,更是化作了碎石去。
周遭一片混乱,好在洛富贵有那红峰蛊指引,知晓路途,故而沿着他们之前来时的路一直走。
这过程无比惊险,好几次,他们差点儿都给埋在尘土中去。
不过最终,三人逃离出来。
这儿是山坡背阴的一面,并非先前那儿的出口,爬出来之后,屈孟虎感知到了什么,拉着洛富贵与小木匠,又往前跑了二十几米,突然间,听到脚下轰隆一声,他们刚刚出来的口子,直接就给填平了去。
第三十八章 前路
死里逃生,三人都躺倒在了地上,看着头顶上的夜幕与星空,又听着不远处草丛之中虫子的叫声,都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喜悦来。
这是对于生的喜悦,无关其它情绪。
即便是刚刚承受着丧师之痛的小木匠,都不由得轻松了几分。
这广阔的天地,带给了人前所未有的舒畅感——特别是他们刚刚从那狭窄的、憋闷的、黑暗的地下坑道里,爬了出来,对比更是强烈。
过了好一会儿,小木匠问道:“其他人,会不会,都死了?”
屈孟虎嘴里含着一根青草,嚼了嚼,苦涩的草汁在口腔中翻了一遍,然后吐了出来,这才说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毕竟有一句话说得好,叫做’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洛老大你说对吧?”
洛富贵伸展身体,懒洋洋地说道:“的确如此。”
小木匠深吸了一口这夜里有些发冷的空气,回想起这一天来的种种奇事,又想起师父死去的消息,心中百种情绪交织,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不过,总算是,活下来了。
他想了许多,最终却将脑子放空,想着能够活下来,这才是最幸运的事情。
至于其它的事情,他已经无力去思索了。
三人就这般躺了好一会儿,突然间,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屈孟虎猛地爬了起来,直勾勾地仰头朝上,他口中念叨不断,脸色也是一会儿阴,一会儿晴,显得很是古怪。
而这个时候,洛富贵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眯着眼,打量头顶星空。
小木匠有些诧异,瞧见屈孟虎这模样,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屈孟虎指着天边,声音都有些颤抖,说道:“你瞧瞧,你瞧瞧,这天象异动,紫气东聚,牛斗冲天狼,斗柄东指,贪狼红芒,这是大凶啊——我的天,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居然能够让天象,变得如此可怕?”
洛富贵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上,仿佛在测量什么。
等屈孟虎说完,他将右手的食指与拇指伸出,比天而量,然后说道:“那出世的凶象,就在我们方圆百里之内。”
说完这话,他又纠正道:“不,可能更近。”
听到两人说完,小木匠突然生出了一种特别不好的感觉。
他深吸了一口凉气,说道:“不会是刚才……”
屈孟虎这时也想了起来,问他道:“对了,刚才忙着逃命,我倒是忘记问了,你先前说那鲁班圣殿之中的鲁班石像,居然活了过来,然后撞开山壁,自己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木匠说道:“也不是鲁班石像,它自称红莲老祖,我觉得,这石像,极有可能是被封印的红莲老祖徐三岁。”
说完,他又将徐三岁的来历,跟两人说了一遍。
这徐三岁是他往日里听师父鲁大提过最多的鲁班教前辈,故而相关资料,倒也熟悉,如数家珍。
听他说完,那洛富贵也点头,说这红莲老祖,我也曾听家里面的老人家说过,是个厉害人物。
小木匠继续讲起石像活过来之后的情形,听完之后,屈孟虎想了想,说道:“一个活了这么久年头的家伙,的确是个妖孽。只不过,听你的讲述,那家伙,也未必是什么凶人啊,于你而言,说不定还是段机缘呢。”
小木匠回想起刚才的事儿,感觉如在梦中,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洛富贵说道:“这世间之事,本来就混沌无序,用正邪对错来分晓,不过是小孩子的概念而已……”
几人闲聊着,确定了那星象异动,与红莲老祖徐三岁有关之后,反而不担心了,聊了几句之后,屈孟虎问起了小木匠来:“事已至此,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小木匠往日里是跟着师父鲁大到处跑码头,给人盖房的,现如今鲁大死了,他没了着落,今后何去何从,还真的是个问题。
小木匠想了想,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呢?你准备去哪儿?”
倘若是往日,他或许浑浑噩噩,找个地方去做工,混口饭吃就行,然而这一次与屈孟虎的见面,无论是他给小木匠讲的那些外面的世界,还是这些日子的经历,都给小木匠的思想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这些事儿让他觉得,也许自己的这人生,可以换一个活法。
然而面对着小木匠的询问,屈孟虎犹豫了一下,却低声说道:“我啊,可能要去一趟滇南。”
小木匠问:“需要我跟你一起去么?”
屈孟虎却摇头,说道:“不,我有点儿私人的事情要处理,不方便带你。”
他的拒绝有些生硬,让小木匠颇为尴尬。
不过尴尬只是一瞬间的,以他对屈孟虎的了解,自然知晓这位老兄之所以不愿带他,并非嫌弃,而是另有原因。
至于什么原因,屈孟虎不愿说,他也不去问。
小木匠想了想,取出了鲁大留给他的信,说道:“我师父给我说了一房媳妇,对方是大雪山顾西城之女,我想了想,要不然我就去问问,看看人家愿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
屈孟虎听到,不由得笑了,说道:“你觉得呢?”
涉及到男女之事,小木匠有些害羞,挠了挠头,说道:“我不知道啊。”
屈孟虎转头,问洛富贵:“洛老大,你怎么说?”
洛富贵这人吧,一看挺正经严肃的,但其实相处久了,其实还挺有意思的,听到屈孟虎的话语,他笑了笑,说道:“要我是十三老弟的话,就先偷偷打听一下,那顾家小姐的人品如何,长相又是啥样,若人才了得,就拾掇拾掇,找上门去,求下这门婚事;若不行的话,咱活人也别被尿憋死,媳妇儿这事,到底还是一辈子的事情,得顺眼才行,就算是我师父,也不能帮我做决定,对吧?”
小木匠有些脸红,但还是固执地说道:“可这毕竟也是我师父的遗愿啊?”
洛富贵瞧见他认真了,哈哈一笑,说我也就是说说而已。
他并不是一个好为人师的人。
屈孟虎问他:“那倘若是人家顾家小姐不同意,又或者顾西城那老家伙看不上你,那又如何?”
小木匠挠了挠头,说道:“那我就回来这里,给我师父磕个头,告诉他这件事情呗。”
屈孟虎捂着肚子,笑得不行,弄得小木匠莫名其妙,问为什么。
屈孟虎指着旁边的洛富贵说道:“十三,咱们是老庚,我也不怕你觉得难听——倘若是洛老大去的话,准成。你猜为什么?因为洛老大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无论是这精气神儿,还是谈吐气度,都是一流的,哪个少女不爱,哪个老丈人不喜?但你现在这样,倒不是说你不行,主要是你脸太嫩,还缺了点儿历练,不像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他笑归笑,但还是诚恳地提出了意见。
这话儿虽然很委婉,小木匠却是听出来了,他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那我该怎么办?”
屈孟虎说道:“我之前听你说过,准备去渝城待段时间,我觉得挺好,一来这边的确是待不下去了,二来那儿是西南的水路交汇之地,鱼龙混杂,场面也大。你在那儿混段时间,长长见识,磨磨脾气,等我去滇南办完了事,再过来找你,领你上门提亲去。”
他这人,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自家这小兄弟。
小木匠听了,心中一暖,说道:“谢谢,谢谢。”
屈孟虎笑了,说当然,咱们走之前呢,还得做点儿事情。
小木匠问:“什么事?”
屈孟虎说道:“宝兰那小娘皮惹了咱们兄弟,的确可恨,不过她背后有龙武村这帮彪悍角色撑腰,咱们惹不起,一沾手就都是麻烦,所以暂时只能避着;但吴半仙却不一样,那厮与张启明同流合污,栽赃陷害于你师徒,可以说,你师父的死,跟他逃不得关系——张启明是过江龙,找寻困难,但吴半仙是坐地户,咱们既然要走,就得跟他算清楚账,可不能便宜了那老东西。”
提起这家伙,小木匠满腹怒气,点头,说对。
他先前还指望着能够找到师父,让师父来帮着出头,所以忍着,结果现如今鲁大亡故,他又要离开,自然就顾不得许多。
就算那吴半仙与什么民团官长有关系,那又如何?
江湖事,江湖了,天底下都是这个道理。
两人说着,洛富贵举手,说道:“算我一份。”
小木匠帮着他老乡破除了厌胜之法,他自然投桃报李,得帮着小木匠把这事儿给摆平了。
屈孟虎一听,笑嘻嘻地搓手说道:“有你洛老大帮忙,这事儿就算是成了九分……”
他话音刚落,突然间腰间一阵乱动,却是那福袋在翻滚着。
小木匠瞧见,一脸疑惑,说这是什么?
屈孟虎笑了笑,说道:“没事,你们且等等我,我过那边去,方便一下。”
说罢,屈孟虎起身,走到了林子那边去。
没一会儿,林子那头,就传来了拳拳到肉的声音,以及呜呜的哀嚎声,而没多一会儿,屈孟虎揪着一头胖乎乎、满身都是褶子皮的橘黄色肥猫,走了过来。
第三十九章 浓烟起
这是个啥?
小木匠都有些傻眼了,怎么一泡尿的功夫,屈孟虎的怀中,就多了一只橘黄色的懒猫呢?
这猫咪,可跟寻常瞧见的家猫不一样,看着好像是西洋的物种呢。
不过这橘猫可凶呢,即便被屈孟虎弄在怀里死死箍着,也是张牙舞爪的样子,拼命挣扎着,时不时发出愤怒的抗议声来:“喵呜,喵呜,喵……”
小木匠瞧见,有些诧异,问屈孟虎,说这个是哪儿来的?
屈孟虎并未答话,而是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黄铜项圈来,卡在了这橘色肥猫的脖子上,然后咬破右手中指,将血滴在了那项圈中。
却见那鲜血低落,肥猫的身子一阵颤抖,仿佛电击一般,随后失去力气一样地瘫在了屈孟虎的怀中。
这时屈孟虎方才说道:“刚才林子里抓的,瞧着不错,就弄来了——怎么样,可爱不?”
听到这话,旁边的洛富贵忍不住笑了,随即他又辛苦憋住。
小木匠则认真打量了那橘色肥猫一番,随后说道:“肥嘟嘟的,脸都撑开了,丑得很。”
那肥猫仿佛能听懂人言一般,即便是有气无力,还是忍不住张开嘴巴,冲着小木匠吼道:“喵呜……”
显然,它很不满意小木匠对它的评价。
屈孟虎却笑着说道:“我却觉得不错,带在身边养着,除了能抓个老鼠,没事儿还能逗个闷子。”
小木匠对这样的小动物并不感冒,这源于他小时候那段饥寒交迫的记忆,饿到极点的时候,他不但得跟野狗抢吃的,甚至还去野地里吃腐肉、捉耗子,什么都干过。
这些小东西,在他眼里都是食物。
对于屈孟虎抓猫的事情,小木匠不太在意,而是从怀里,摸出了那两本书来。
这两本书,厚的一本,叫做《鲁班经》,它其实并非整体一本,里面其实还有好多脱页,几份凑在一份纸皮里面的。
而另外一本,则叫做《万法归宗》。
他说道:“这是从我师父怀里摸出来的……”
屈孟虎瞧见,说道:“这是你师父给你留下的东西,你自己收着,保管好!”
洛富贵也说道:“对,鲁班教虽已散了,但传承仍在,张启明那等犯贱作恶之人,将鲁班教的名声都给败光了,你得了这传承,即便是不站出来重组鲁班教,担上那等的重任,也有责任将这名声给挽回一些……”
这可是鲁班教的秘典,寻常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张启明甚至为了这个而丧心病狂。
但无论是屈孟虎,还是洛富贵,却都表现出了高风亮节的态度。
他们完全不在意。
小木匠听到,知晓两人的心意,也不再多说,将其收了起来。
如此歇够了气力,又将身上的伤口作了包扎,几人起了身来,往前走,准备前往那苗王墓那边的入口处摸去。
龙武村的人,包括宝兰在内,还跟吴半仙一起,在那儿等着呢。
他们惹不起龙武村,但对付吴半仙,却还是很有把握的。
而且在这深山老林子里,吴半仙倘若是一命归西了,且不说能不能被人找到,就算是找到了,也不知道是谁杀的他。
要是能够在这山里将账给清算了,那是最好不过。
然而当三人分辨了方向,找到道路,寻回了先前的那出口时,却发现这儿发生了巨变——原本的水潭消失,山壁落下,将原来的地方给压成了一大片的废墟……
在那些倒落的树木与乱石之中,已然瞧不见有人存在的痕迹。
原本留在这儿的人,要么见势不对先跑了,要么就是给埋在了那乱石之下去。
不过几人琢磨了一下,感觉前者应该更有可能一些。
出口处毕竟不是地底之下,终究还是有一些反应时间的。
瞧见这一幕,洛富贵长叹一声,说道:“这苗王墓,想必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啦。”
小木匠听他说着,不由得打量了一眼这个男人。
虽然洛富贵作苗人打扮,但实际上,他其实是一个汉人。
不过这么多年的苗寨生活,已经让他的骨子里,变成了一个苗家汉子了。
他是在感慨什么呢?
小木匠不得而知,而这时,屈孟虎问洛富贵,说让他帮忙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幸存的人,又或者,看看能不能找到吴半仙那家伙。
洛富贵一身手段,这事儿自然不在话下,当下也是祭出了红峰蛊,又唤来坛儿蛇。
他将这两物放出,没多久,他便指着北边的方向说道:“找到了,在那边山坡,有一队人,我们赶过去瞧一瞧……”
寻到踪迹,大家不再停留,开始往前行去。
此刻夜幕浓郁,已经是午夜之后,这山路十分难行,深一脚浅一脚,小木匠受了伤,体格又不如屈孟虎和洛富贵,好几次都差点儿摔到坡下去,好在屈孟虎和洛富贵一前一后帮忙照看着,倒也没有出什么事情。
而那头看似肥胖无比的橘猫,在这山林之中,仿佛鱼跃大海,轻松得很。
它被屈孟虎挂上了黄铜项圈,又在上面滴血作法之后,居然也不跑了,一直在三人身边晃荡着,而每一次小木匠跌倒之后,它必然会蹿到旁边来。
当然,您也别误会,这家伙可不是来帮忙的,而是龇牙咧嘴,喵喵地叫,仿佛在嘲笑小木匠一般。
嘿,报复心还挺强。
小心眼。
这肥猫,弄得小木匠很是郁闷,好几次都想要揍这小畜生了。
如此追了一路,差不多过了大半个时辰,方才赶到,而之所以能够赶上,也是因为对方停了下来,找了块林中空地,生了篝火歇息。
他们几人不敢靠近,远远地望了过去,瞧见这一行人,正是龙武村的那帮家伙。
不但有留守外面的,还有深入到墓穴之中的人,比如那龙一棍,以及没了脸皮、满脸模糊血肉的俞矮子,这两人都活了下来。
天知道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但有人幸运,也有人不走运,来时这一队人马,差不多有将近三十人,而此刻一眼望过去,队伍里不超过十五个。
也就是说,这一次的行动,损失了将近一半的人手。
事实上,幸存下来的这十来人,也并非完好无损,好几个都躺在了潦草制作的担架上,被人照顾着,时不时发出哼哼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断了手脚。
损失惨重。
瞧了一会儿,屈孟虎问洛富贵:“有瞧见吴半仙么?”
洛富贵摇头,说没有。
这两个都是目力超卓之人,既然他们都确定没有见到吴半仙了,就说明那老小子肯定不在这队伍里。
他去了哪儿呢?
屈孟虎算了一下,说道:“几种可能,第一就是龙武村这一次吃了大亏,俞矮子逃出来一说,那帮人为了泄愤,直接将吴半仙给剁了;另外就是吴半仙见机不对,提前跑了,或者跟张启明合到了一处……”
洛富贵说道:“若是第一种,倒也省了力气,如果是后面的,那就麻烦了。”
小木匠问:“怎么办?”
洛富贵沉吟一番,说道:“我先四处找一找,倘若没有的话,我们就去他的住处守着,看看那家伙会不会回去吧。”
屈孟虎点头,说现在也只有如此了。
这山林偌大,望山跑死马,寻人更是如同在海里面找一滴水那般艰难。
仔细想想,也只有如此了。
接下来的后半夜,都是洛富贵在忙活——他运起那养蛊人的手段,将周遭找了一遍,并没有找到吴半仙的踪迹,于是几个人讨论了一下,决定先出山,然后赶往三道坎镇那边去,守着吴半仙的老巢。
那家伙这一次过来,是临时起意,而事情结束了之后,只要他没事儿,应该还是会回去的。
三人一猫,一直到了第二天清晨的时候,赶到了三道坎镇与东河乡交界的草堂那边,这儿门前有一条小溪流,背靠着大片青翠竹林,虽无可种稻子的水田,但依山傍水,却是一个好去处。
吴半仙那老匹夫,到底是文夫子,看风水的本事还是挺厉害的。
三人藏身竹林,打量着那草堂,发现里面并无人气,别说吴半仙,就是在他家里打杂干活儿的哑巴,都不见踪影。
盯人这事儿,讲究的是耐心,但三人连续忙活这么久,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疲惫不已,于是商量了一下,分了班,一个人看一段时间。
至于那头橘黄肥猫,早就寻一草窝趴着,美滋滋地睡了去。
小木匠撑了早上,随后睡去,迷迷糊糊中,被人推醒,赶忙爬起来,问怎么回事。
屈孟虎告诉他,有动静了。
只不过这动静并非是吴半仙,而是来了几个龙武村的轻功士,这帮人打扮很扎眼,光着膀子,千层黑布鞋,来草堂走了一遭,没见到人之后,打砸一番之后离去。
接着又是等,不曾想到了傍晚时分,这儿没动静,反而是远处的三道坎镇,冒出了滚滚浓烟。
屈孟虎眯眼打量了一会儿,跟小木匠确认:“那冒烟的地方,可是刘家?”
小木匠放眼望去,不由得惊了:“对。”
第四十章 刘家灭门惨案
尽管小木匠对刘家并无好感,但那刘家二公子知义,与屈孟虎还是有同窗之谊的,而且刘家的小芽小姐,也数次帮过小木匠。
所以此刻瞧见刘家大火,他们肯定是要过去看一看的。
确定之后,屈孟虎和小木匠就朝着三道坎镇赶去,留下了洛富贵和那头睡得跟条死狗一样的橘猫,在这儿蹲守吴半仙。
凭着洛老哥的身手,只要吴半仙不是跟着张启明一块儿来,绝对能够拿下。
草堂离三道坎镇子上,还是有些路程的,小木匠与屈孟虎赶到镇子东口时,那边浓烟滚滚,大火都已经烧了半边天。
那时的湘西各处建筑,多以木结构为主,这大火一燃起来,四处窜起,很是凶狠。
好在刘家在这镇子上是大户,宅子宽敞,几重几进,院落也大,倒还没有连累到邻居去。
屈孟虎一马当先,冲到了刘家老宅前,发现这儿一片兵荒马乱,正犹豫着怎么没有人来救火,突然间从门里冲出了两人来,灰头土脸,锅烟儿黑。
他打眼一瞧,却正是他同学刘知义,而紧跟着的,则是他的妹子刘小芽。
两人身后,紧跟着一个刘家的下人,那人一边跑,一边喊道:“少爷快走,这儿有我挡着……”
噗……
话音未落,那人却给一刀捅了去,扑倒在地。
他身后有一个穿了一身黑衣,脑袋也包裹的家伙,气势汹汹地想要追上来,刘小芽吓得不行,脚下一滑,直接摔倒在地,被那人追上了,抬起手来,就照着刘小芽的脑袋砍去,凶得吓人。
好狠的家伙。
屈孟虎和小木匠瞧见了,赶忙上前,一左一右,屈孟虎一脚踹在了那人的手腕处,而小木匠则将刘小芽给救了出来。
他将惊慌失措的刘小芽给拖出了七八米,这时刘知义才反应过来,赶过来,扶住了自己的妹子。
小木匠瞧见他满脸的惊慌,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那人是谁?”
刘家这位去北平上学的二少爷,此时此刻却完全没有见过大场面的样子,他衣衫不整,左脚穿了只鞋,右脚却是光脚丫,披着一件绸衣,上面烧了一些,还沾有血迹。
他神情慌张,直到小木匠问了第二声,他才回过神来,说道:“土、土匪,望梁沟子的土匪……”
是土匪么?
小木匠回头望去,瞧见刚才冲出来杀人的那黑衣人与屈孟虎过了两招,敌不过之后,又跑回了刘家院子里去。
屈孟虎想要往前追,结果里面有人爬上了墙头,手一抬,却有火光冒出。
砰、砰……
两声枪响,将屈孟虎趁胜追击的心思给直接打没了,那个圆脸小子身形一变,翻滚两下,找到了一个遮蔽物,避开后面几枪。
紧接着,他又匍匐了几米,藏到了一棵大槐树后面去。
而枪声响起之后,刘知义也是吓得半死,拉着自家妹子,就朝着后面跑开。
对方手里有枪,那就不是蛮干的事儿了,枪口无情,真的要被打中一下,就算是练家子,也未必能够扛得住。
小木匠与师父行走江湖,见识跟屈孟虎这等人物比不了,但也明白此事,当下也是非常果断地找了隐蔽物先藏了身,随后探出头来,去找寻屈孟虎的踪迹,害怕自己这兄弟遭了枪子。
好在屈孟虎十分灵巧,几个辗转腾挪,就藏到了不远处的屋檐底下,又一绕弯儿,躲开了墙头那枪手的射击范围去。
小木匠转过头来,想要去瞧那墙头的枪手,结果瞧见那人也正好朝着他望了过来,手又是一抬。
小木匠赶忙藏下来,却听到“啪”的一声,头顶有一物呼啸而过。
就差了那么一点。
那个家伙,当真是个神枪手啊。
小木匠心中发寒,不敢再冒头,将自己给藏着,过了一会儿,却听到一声唿哨,紧接着有人高声招呼……
他忍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瞧见墙头的那人已经不在了。
他正张望着呢,屈孟虎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开口说道:“那帮人已经跑了。”
跑了?
小木匠舒了一口气,说道:“我刚才听刘家二少爷说,来的好像是望梁沟子的土匪。”
听到这话儿,屈孟虎不由得笑了:“土匪?土匪有那样的身手,和这么准的枪法?”
“不是么?”小木匠有点儿晕了,说那是什么?
屈孟虎却不回答,而是问道:“知义去哪儿了?”
小木匠往街那边指去,说往那边跑了。
正说着,街那边来了几人,冲在最前面的,是当地的保长胡桥,另外还有两个随从。
再跟着的,则是刘家的二少爷知义。
这回他倒是拾掇了一下,没有了刚才的狼狈模样。
一行人跑到了拐角这儿来,刘知义瞧见屈孟虎,问道:“老八,老八,里面怎么样?”
屈孟虎说道:“刚才听到了口哨,看样子是退了。”
听到这话,刘知义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双目通红,拳头紧紧捏着,哭一般地喊道:“这些天杀的土匪啊,我爹,我娘,还有我三弟……那么多的家人,都给他们给杀了,好狠啊……”
他越说越难过,言语哽咽,浑身都在发抖。
屈孟虎伸手,抓住了他的双肩,沉声说道:“知义,你别乱,到底怎么回事,你讲给我听。”
他这边说着话,旁边的胡保长得知土匪逃了,便不再管这儿,带着人朝着前方赶去,而刘知义则痛苦地抱着脑袋。
他哭着说道:“我也不知道啊,那帮人就这样冲进来,杀人放火,凶得很,我当时跟我妹妹小芽在偏房,感觉不对,就躲起来了,这才逃过一劫,后来到处都在杀人,还有人翻箱倒柜的,我们怕被抓到,待不住了,就跑出来了——老八,屈兄,要不是你过来,我只怕也要死了……”
屈孟虎问:“你妹子呢?”
刘知义说道:“安排在街上的老田头馆子里了,她吓坏了,我不敢带她回来。”
屈孟虎又问:“我听十三说这些人是望梁沟子的土匪,讲是你说的——你怎么知道的?”
刘知义说我和我妹子在房间里躲着的时候听到的,他们是这么说。
屈孟虎皱眉,思索了一番,问:“你有瞧见谁不?”
刘知义说道:“这帮人有备而来的,都蒙着脸,看不到模样,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哦,倒是有一个家伙,是个驼背,看上去年纪有些大了,腰间还插着根旱烟——那家伙最凶了,我爹就是他用那旱烟锅子给活活敲死的……”
小木匠听到,不由得一阵凉意,摸出了他师父的那一根旱烟锅子,递给刘知义看:“你看,是这样子的么?”
刘知义瞧见,顿时就变了脸色,一边下意识地往后退,一边慌张说道:“是,怎么在你这里?”
小木匠问:“你仔细看了,那人的旱烟锅子,上面吊着的,是一块墨玉么?”
刘知义刚才是真的害怕,随后想到小木匠是后来跟着屈孟虎一起来的,这才收了防备心,回想了一下,摇头,说我想不起来了,当时太乱了,真的没注意。
他虽然这么说,但小木匠却有八成的把握,杀入刘家,领头的那个驼背,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师叔张启明。
小木匠与屈孟虎对了一个眼神,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两人又问了几句,这时镇上的胡保长已经确认土匪都撤了,所以组织起了镇子上的人过来救火,三人也赶忙过去帮忙。
刘家老宅的火势很大,不过有钱人家,石材的比例也高,上面的梁架烧完了,再加上赶来灭火的人群,那火势就渐渐地得到了控制。
而即便如此,也一直到了将近亥时(夜里十点多),方才全部扑灭了去。
这时县里的林一民林官长也听到消息,带着人赶了过来,毕竟这一场变故下来,刘家上下,加上下人和家生子,一门二十几口人,除了刘家二少爷和刘小芽之外,全部都死了去。
金银财宝,掠夺一空。
这样的灭门惨案,即便是在这当今乱世,也着实让州县震惊。
那些尸体陆陆续续给清理了出来,摆在刘家大院前,刘知义和后面赶来的刘小芽跪在刘老爷的尸体前,哭成了泪人。
屈孟虎和小木匠不敢离开,一直留在旁边陪伴。
到了天亮的时候,基本清点完毕,除了刘家的老管家因病回了乡下,以及家生子大勇失踪、翻不出尸体之外,其余的刘家众人,都被摆放在了这里来。
刘知义到底是去北平上过学的人,适逢变故,即便悲恸,却也撑了下来,与前来询问的林官长讲了情况。
而屈孟虎这边,也提供了线索,领头那人,极有可能叫做张启明。
那人先前,就曾在刘家新宅工地动过手脚。
不过为了保护小木匠,屈孟虎倒也没有说太多,也没有牵连小木匠,而接受询问过后,屈孟虎找到刘知义,问他接下来的打算。
刘知义告诉他,办完丧事之后,自己和小妹准备前往省城,先投靠大哥,至于往后,到时候再说。
简单聊了一会儿,这时有人过来说,民团的官长了赶了过来。
第四十一章 猫名虎皮
辖区出了这等恶事,负责保境安民的民团自然得赶来,毕竟剿匪之事,还得靠这帮拿枪杆子的大兵哥来办。
这次赶过来的,正是民团新上任的官长,吴团长。
此人与吴半仙相识相交,迅速攀了亲戚,正是有他撑腰,吴半仙方才能够无视小木匠的指控,逍遥法外。
小木匠对他很有成见。
不过刘家地位不同,特别是刘家大少爷还在省城领兵,那吴团长的态度更是不同,赶过来之后,与刘知义亲切慰问一番。
他先是痛骂了那望梁沟子的土匪一顿,随后告诉刘知义,他回城之后,立刻请示上峰,只要上峰同意,他立刻发兵望梁沟子,将那帮土匪给剿个干净。
说完了这些,他又询问起了刘知义接下来的打算。
对于这位民团官长的承诺,刘知义一开始还是挺激动的,毕竟昨天经历了家破人亡的大变故,使得他心中满怀仇恨,恨不得跟着民团一起上山,去把那帮挨千刀的土匪都给宰了。
然而后面聊了一会儿,他却突然有些脸色发白起来。
吴团长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刘知义回答,说可能是回想起昨夜之时的惨状,心中越发难受。
当问起他接下来打算的时候,刘知义说这儿是待不下去了,准备去省城,投靠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