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竹沥咽咽嗓子,小心翼翼地朝后缩缩。
也不知道哪句话又惹到了他。
这个人真的好容易生气啊……
她感到费解。
一路沉默,回到段家,灯火通明的宅子已经为主人准备好了热水和温暖的床铺。
段白焰提前在车上用过药,一路回来,基本已经平复了呼吸。熊恪还是不太放心,又叫家庭医生过来帮他重新检查了一下。
做完这些事,夜色已经很深。
段白焰似乎在生一场无名的闷气,脸色难看得要命,姜竹沥不太敢招惹他,可环顾四周,又只能装着胆子撞枪口:“谢谢你今晚救了我,还给我提供住处。”
她主动凑过去,真心实意地暗示他,“我的客房是哪间?可以现在过去吗?”
上次段白焰不在,她睡的是他的卧室。
今天总不能还睡他卧室。
段白焰没有说话。
他沉默一会儿,淡淡道:“我家没有客房。”
“……”
晴天霹雳,姜竹沥难以置信:“你这可是栋三层别墅,一间客房都没有,这么大的空间,是拿来干什么的?”
他不假思索,声音低沉:“一室一厅一卫,其他房间全部打通,做室内溜冰场。”
姜竹沥:“……”
那可真是棒极了。
她张张嘴,忍了又忍,没忍住:“那我……”
“睡地上。”
平静地撂下三个字,段白焰冷着脸扔下外套,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竹沥愣了一会儿,问:“他的意思是,让我今晚就……盖着这个睡?”
虽然听起来有点儿惨,但比起睡大街,好像……
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不过……
“他好无情啊,大熊。”她感到心碎。
“不,姜小姐,你误会了。”熊恪脸不红心不跳,“小少爷的意思是,让你睡在‘他卧室地床上’。”
他一脸严肃,特别强调了中间那个“地”字,仿佛那只是个无关痛痒的语病。
姜竹沥狐疑:“……是这样吗?”
熊恪很肯定:“姜小姐,你有没有听过灰姑娘的故事?”
“嗯。”
“Cinderella特地扔下水晶鞋,就是为了引诱王子去找她。”
“……Cinderella真这样想?”
“小少爷特地扔下外套,也是为了让你上楼去还。”他转过来,认真地看着她,十分笃定,“请你动作快一些,千万不要让他等急了。”
***
庭院中翠竹挺直,设有水榭,隔着玻璃窗,能看到窗下粼粼的波光。
风声拂过,翠篁水榭的影子通过巨大的落地窗投射上来,映得屋内空寂如海。
段白焰坐在床上,身影被床头灯的光线拉长,影子落在身后的镜子上。
他把柔软的家居服撩起来,转身,默不作声地垂下眼。
青紫色的痕迹从右肩肩胛骨开始,长长地延伸下去。没有破皮,可看起来触目惊心,碰一碰也会疼。
两个人的冲击力太大,哪怕铺了气垫,他右肩着陆,也还是受了伤。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下楼拿跌打酒。他自认伤得不算严重,不想兴师动众,再让熊恪和姜竹沥平白担心。
姜竹沥……
想到她,段白焰的脸色一瞬间又冷下来。
不对,她根本没有良心。
她才不会担心。
“叩叩。”
下一秒,房门传来两声闷响。
姜竹沥趴在门上,小声问:“我可以进来吗?”
段白焰愣了一下,眉头不着痕迹地舒展,迅速放下衣服。
他起身快步走到门边,手在碰到门的前一秒又堪堪停住。他抿着唇,站在那儿整整默数了十五秒钟,才假装漫不经心地打开门。
走廊上灯光流泻,温暖的光晕里,他居高临下,看到女生毛茸茸的发顶。
她应该是已经洗漱过,连衣服都换了,长发蓬松地落在肩头,身上带股沐浴液的清香。浅棕色的小熊睡衣,粉白色的兔子拖鞋,再加上她个子矮,长得又显小,活像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少女。
……让人想搂在怀里上下其手。
段白焰一脸冷漠地抱着手,喉结却不动声色地滚了滚。
他冷声问:“衣服哪儿来的?”
“大熊哥哥给的。”姜竹沥低头,摸摸胸前傻不拉几的熊脑袋。
“他说是以前不要的衣服,可我感觉明明是新的……”姜竹沥有些奇怪,忍不住又拽拽衣服,“竟然还很合适,不大不小刚刚好。”
段白焰的表情绷不住,终于变得不自然起来。
四年前,医生说山上空气清新更适合病情恢复,她就陪着他去山上住了一段日子。离开时,带走了她所有的衣物。
后来两人分手,他回到明里市,没忍住……
照着她当年的衣服……
顺着购置了一遍。
只有她那套长颈鹿睡衣,他没找到一模一样的,只搞到一套同款,是毛茸茸的小熊。
段白焰觉得自己有点变态。
“你来干什么。”他强忍住摸她尾巴的冲动,冷声质问,“不是让你在楼下。”
“我上来给你送外套。”姜竹沥一脸乖巧,“还有就是,大熊说,你晚上可能会犯病,让我多看着你点儿。”
“家里有别的阿姨会看。”
话脱口而出,段白焰在心里啪地反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熊恪那样的老实人都亲自下场助攻他了,他竟然开口就连跪。
简直愧对列祖列宗。
“这样吗?”姜竹沥神情茫然,“可是大熊说,阿姨们今晚集体请假了。”
“她们——”语调高高扬起,“玩忽职守”四个字跑到嘴边,段白焰硬生生又给咽了回去,“对,是我准的假。”
那姜竹沥就安心了。
她小心翼翼,抬着头眨眼:“那我今晚能睡你房间的地板吗?”
她眼睛很大,光芒照进去,流光溢彩,灵气四溢,像一匹无辜的小鹿。
段白焰差点儿忍不住求和。
他心说。
你睡我头上都可以啊小祖宗。
然而开口,仍然是一句冷冰冰的:“外人不能进屋。”
姜竹沥微怔,突然明白了他生气的原因。
她软声解释:“我没想跟你划清界限,只是我觉得,对你来说,我应该是个外人才对。”
段白焰无法辩解。
他又不能说,不是啊,在我心里,你就是内人。
那太奇怪了。
岂不是所有心思都昭然若揭。
“但你如果真的不需要我,我就去楼下了。”见他不说话,姜竹沥决定搬出熊恪送她的杀手锏,小小声道,“楼下的沙发很软,我一点儿都不委屈。”
段白焰:“……”
她这才叫昭然若揭。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儿想笑。
一边觉得她坏,一边又觉得她真是可爱。可爱到爆炸,可爱到想日。
“对不起,打扰了。”按照套路的流程,姜竹沥态度颇好地朝他颔首,做出一副此处不留人的委屈模样,“那我就先下去了,祝你好梦。”
说完,她慢吞吞地转过身,就要下楼。
走出去没几步。
“滚回来!”段白焰铁青着脸,气急败坏,“我分你一个床角!”
***
段白焰一点儿不夸张,真的只分了姜竹沥一个床角。
他的床其实很大,可少爷一个人霸道地张开手臂,这就占了三分之二。
于是怂唧唧的土拨鼠只能蜷在小角落里,委屈巴巴地不敢乱动,又怕随时吵醒他。
黑暗里,她的眼睛骨碌骨碌转。
随时要担心自己滚下床。
这还不如睡在宽阔的沙发上……
姜竹沥漫无边际地瞎想。
下一秒,睡梦中的段白焰微微动了动。他似乎不太舒服,突然收起一条手臂,转了一个背对着她的方向。
这个动作一下子空出小半张床,姜竹沥乐坏了,赶紧往里面挪,生怕他卷土重来。
段白焰闭着眼,哭笑不得。
他算错了距离,从躺下开始装睡,也从躺下那一刻,开始担心姜竹沥会一着不慎滚下床。
只是转身的动作牵引右肩,他疼得差点儿呻吟出来。
也还好他忍住了。
黑暗里,姜竹沥一动不动,安静地望着他。
秋天还未过完,屋子里也不冷,段白焰的被子只盖到腰。他有一对漂亮的蝴蝶骨,她有好几次甚至生发错觉,以为那里要长出一对翅膀,带他去往永无岛。
她想摸一摸,手抬到半空,又迟疑着缩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一个恶俗的新媒体标题:“他有多久没在做完之后,搂着你睡了?”
噫……
姜竹沥暗搓搓地想。
他可能只是不想看见她的脸吧。
身体往下滑,她安安静静,将整张脸都埋进被子。
***
在姜竹沥的印象里,段白焰第一次犯病,是在高二军训时。
男生女生分开成两个队列,一起顶着大太阳站军姿。
其他女生都在感慨好热好累,只有姜竹沥,注意力从始至终都不在自己身上,一直黏着段白焰跑。
那时他虽然还没犯过病,可班主任的形容实在太夸张,她真的很担心,怕他一不小心就英年早逝。
糟糕的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姜竹沥一个不注意,男生队伍那边就传来教官训斥的声音:“出列!”
哮喘犯病来势汹汹,段白焰脸色发白,嘴唇迅速变紫。短短几分钟,就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
而教官还在等他报告情况。
“报……报告教官……”他磕磕绊绊,断句细碎不成章,嗓子里已经开始出现隐隐的哮鸣音。
“报告教官!这位同学是哮喘病犯,需要立即治疗,我这就带他离开!报告完毕!“姜竹沥一咬牙,出队小跑过来,也不管教官同不同意,拽住段白焰就跑。
果不其然,她都跑出去一段路了,教官才迟迟反应过来,怒不可遏:“目无尊长!你给我回来!”
回去是小狗!
姜竹沥只想赶紧想办法给段白焰续命。
“竹沥!”何筱筱细声细气,在她身后佯作焦急地大喊,“你现在走的话,就没有军训学分了!”
姜竹沥连头都没有回。
段白焰却越跑越慢。
“离你宿舍不远了!”她鼓励他,“我们马上就有药了,你再坚持一下!”
段白焰猛烈地呼吸着,却无暇顾及她在说什么。缺氧减慢了他的思考速度,他无能为力。
姜竹沥突然反应过来。
“对啊,你连呼吸都困难,又怎么走得动?”
说着,她若无其事地伸出双臂揽住他,就将他背上了背:“但你别怕,我跑得够快,不会耽误你。”
段白焰:“……”
时年一米七八的段白焰:“……??”
他的理智终于艰难地回流了一些,“你放我下来……”
“你别说话了,留点儿力气吧,你信我一次。”
段白焰主要是觉得丢脸。
他一个一米七几的男生,被一个身高尚且不足一米六的矮子背着到处跑,像什么话。
于是他继续挣扎:“放……放我下来……”
“你怕被人看见是不是?”姜竹沥竟然猜透了他的心思。
大少爷的脸怎么比命还金贵,“你等等啊。”
说着,她扒下他的迷彩外套,二话不说,包住他的头,盖住他的脸。
被遮得宛如一个面纱妇女的段白焰:“……”
“他们认不出你的,你放心吧。”
段白焰伏在她的肩头,句子断断续续:“等我拿……拿到药了,就把你灭、灭口……”
“那也等你恢复健康再说吧。”她一点儿都不害怕,“喘得像风箱一样的段先生。”
***
长夜寂静,窗玻璃上落着水波光影,不断轻轻浮动。
几乎是姜竹沥闭上眼的同一时间,段白焰缓缓睁开眼。
竹沥,性味甘寒,能清肺火。
清热化痰,息风定惊,止咳平喘。
他抚上心口。
他的甜药,他的姑娘,他的……
心之所系。
他望着她安静熟睡的脸,许久,眼神慢慢转深。
他再也不要让她从自己身边逃跑了。
——哪怕他下地狱。
第18章 皮蛋瘦肉
清晨, 天角渐渐破开一束光,薄雾在竹林间缓慢散开。阳光一路蔓延着, 从屋外跳跃进来。
姜竹沥睡得不太安稳。
她躺在故人的床上,原本梦见高中军训,太阳毒辣得吓人,段白焰凶巴巴地威胁,说要把她灭口。
可之后画风一转,变成他埋在她的颈窝, 两臂像铁锁一样不依不饶地紧箍在她腰上,灼热的气息从身后打下来:“不准走。”
她动弹不得,难受极了。
颤巍巍地低下头, 果不其然, 又看见那副手铐。
箍在细白的手腕上,像是要一生一世将他们绑定在一起。
“……!”
姜竹沥从梦中惊醒。
旭日初升, 忍冬枝头胖鸟啁啾, 明亮的阳光穿透窗下高大的翠竹, 一寸一寸落进屋内, 筛开斑驳的光影。
睁眼的瞬间, 她正对上青年近在咫尺的胸膛。
心跳声扑通扑通, 一声一声落在耳畔。
震惊的姜竹沥:“……”
她难以置信,颤抖着轻轻动一动手,发现自己整个人被段白焰死死按在怀里, 连胳膊也抬不起来。
她迟疑地咽咽嗓子, 抬起眼。
他还没有醒。
淡色的唇崩成一条线, 睫毛平而微翘,仿佛栖着一只沉睡的蝶。
她眨眨眼,又看到了青色的小胡茬。
姜竹沥想,他应该是半夜一不小心滚过来,又一不小心把自己抱住了。
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病人的内心都很脆弱,说不定他神志不清,忘了他俩已经分手多年。她应该照顾他,让他多睡一会儿。
但是……
姜竹沥心里实在痒。
就碰一下,应该没关系的吧……
这样想着,她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指,试探性地碰碰段白焰的胡茬。
一触即离,又迅速收回手。
短短的,硬硬的,像刺猬未丰的羽翼。
静默三秒,他没有动静,呼吸仍然平稳。
姜竹沥搓搓手,莫名其妙地……有点爽。
圈子里那么多人把段白焰吹上天,小心翼翼又不敢靠太近,生怕他动怒发疯。
她现在在这儿暗搓搓地摸他……
有一种,在老虎身上拔毛的,快感。
她小心翼翼地,又伸出爪子。
慢慢靠近,慢慢靠近……
“你有完没完?”
他突然睁开眼,墨玉般的眼底光芒流转,目光定定落到她身上,生发出浓烈的不耐。
姜竹沥被吓得“哇”地一声,手掌落到他胸口,猛地推开他。
“唔。”段白焰猝不及防,摩擦到右肩,疼得闷哼一声。
“你怎么了?”她显然也注意到了,赶紧探身过去,“哪儿疼?还是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帮你叫医生?”
姜竹沥到现在都记得,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犯病时,只字不提难受,可她把他送回宿舍时,他整个背部都被汗浸透了。
她最开始以为只是天气热,很久之后才知道,他是疼。
段白焰抿着唇,没有说话。
“你别不说话呀。”姜竹沥急了,蹭蹭爬起来,“生气归生气,你别总拿老命开玩笑。”
段白焰绷着脸,太阳穴突突跳。
这大清早的。
他前夜太累,一开始,是真的没有醒。
可他迷迷糊糊,就感觉怀里的东西不安分,在慢吞吞地动。动就动吧,她还十分小心翼翼,以为他发现不了,壮着狗胆,敢来摸他下巴。
女生的手指软绵绵,他不睁眼都能想象到她认真又小心的表情,碰上来的瞬间,段白焰整个身体瞬间绷直。
这还能忍吗。
一股邪火冲进脑子,他整个人都发烫。
姜竹沥看他表情越来越难看,以为他病入膏肓,伸手就要去掀他被子:“你还能动吗?不能动的话,我叫大熊上来带你下去?”
他穿着家居服,她不担心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段白焰脑子轰地一声,厉声喝止:“出去!”
“啊?”姜竹沥的手停在半空。
“这是我家。”
他咬牙切齿地抬起眼,眼圈微微发红,神情凶恶得不行。
姜竹沥手足无措,挠挠头。
她也没干什么吧……
他怎么就难过成这样。
真是情绪化。
她无话可说,悻悻退后:“行吧,那我先下去。”
等她离开。
段白焰坐在床上缓了一阵,才起身去卫生间。
两手捧成碗,白色的水流哗哗落下,他低头俯身,恨不得将整个人都浸没进冷水。
段白焰啊……
哗哗的水声里,没有来由地,他想起他当初对姜竹沥说的那句“走了就别再回来”,以及江连阙后来对他的劝诫。
还真是天作孽犹可恕……
自作孽,不可活。
***
段白焰在楼上待了很久。
姜竹沥有些忐忑:“我早饭都做好了,他怎么还不下来……他会不会昏倒在楼上?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
“应该没事,别担心。”
熊恪笑笑,安抚她。
他觉得,段白焰八成是在楼上洗冷水澡。
只是……这个澡未免也洗得有点太久了,他前夜才刚刚犯过病,免疫力正岌岌可危,他有点怕他感冒。
正想着,段白焰就下楼来了。
看样子像是打算出门,他换了套西装,衣服笔挺,一边打领带一边走下来,气势迫人,仍然一副全世界都欠他钱的表情。
“早,小少爷。”熊恪打招呼。
段白焰抿唇,点点头。
熊恪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发尾还是潮湿的。
“要出门吗?我现在叫人备车?”
段白焰平时的行踪会在前一天安排好,生活助理帮他准备日程表和车辆。
但他的周末和休息日都是空出来的,一般不做提前安排。
“嗯。”段白焰点点头,在餐桌前坐下,“去JC公司。”
江连阙给他安利了一堆新的剧本,他想当面去跟他谈一谈。
交代完,他坐下来,漫不经心地捡起勺子,尝了口粥。
粥很烫,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皮,滑嫩的皮蛋和切成丁的瘦肉都像是冻在这层皮里,用勺子破开,滚滚热气蒸腾而上,香气沿着食道顺藤摸瓜,向胃里攀爬。
他的眉头深深皱起来:“这谁做的。”
私厨噤若寒蝉,欲言又止。
“是我。”姜竹沥连忙把锅背过来,“不好吃吗?”
段白焰冷着脸,不说话。
其实他吃出来了。
住在山上那段日子,她每天早上都在给他熬粥。食材充足,她有本事能做一个月不带重样的,时间一长,他甚至记住了她挂在嘴上的碎碎念,红枣桂圆补血养气,山药枸杞健脾养胃。
时隔四年又尝到这个味道,他激动得讲不出话。
偏偏还一定要假装喝不出来。
假装自己根本不记得。
假装自己一点儿也不在意她。
“一般。”嘴唇微动,段白焰面无表情地回了句。
“噢……”姜竹沥有些失望,却也没说什么。
他一向话少,从来不会主动夸人。
这是他的生理缺陷,她不怪他:)
吃完早饭,姜竹沥打开手机,接二连三的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争先恐后跳出来。
房东的,保险公司的,银行的……还有程西西的。
程西西那条最凶:
【姜竹沥你还活着吗!呜呜呜你回我消息啊!你家都烧没了你怎么不来找我!你是不是傻啊!】
前一晚兵荒马乱,她都没来得及跟家人和朋友报平安,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听见着火的消息。
她赶紧顺着家人朋友安抚一遍。
等她安抚完,回过头,发现段白焰竟然还没走。他坐在沙发上翻看一本时尚杂志,正襟危坐,表情严肃。
姜竹沥犹豫一下,问:“段白焰,你方便送我去市区吗?”
他的房子离城有些远,住这儿的非富即贵,连地铁都用曲折的线路委婉地表达了仇富,没怎么往这边修。这里坐车太不方便,她上次也是因为打不到车,才迟到的。
段白焰沉默一阵,没有回头,高贵冷艳地反问:“凭什么?”
“我……”
姜竹沥一时语塞,不明白他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处处怼她。
“那算了。”她思索一阵,觉得地铁除了有点儿绕路,她还得在路上多走半个小时之外,其他倒也真没什么,“我自己坐车也行,不麻烦你了,谢谢你。”
沉默三秒钟。
沉默十秒钟。
她没有第二次开口求他。
段白焰忍了又忍,忍不住,不到十五秒就破了功:“你要去哪?”
姜竹沥乖乖的:“去跟保险公司和房东谈赔偿。”
火灾原因已经排查清楚了,根源就是她自己接的那条线。
可再往前溯源,停电短路和线路老化本来该是电网局的事,而且消防通道被占用、耽误了黄金抢险时间,是小区物业的过失。
她预感到,这事儿还有得扯皮。
段白焰抿唇:“我们不顺路。”
姜竹沥刚要说好,没关系。
下一秒,又见他绷着脸,挫败地道——
“我让熊恪另外安排车,送你过去。”
***
高架桥上车流如蚁,阳光照下来,楼顶的太阳能板折射出白色的光,像齐刷刷的电路板。
段白焰坐在副驾驶,指骨抵住下唇,沉默一路。
熊恪明显感觉到,他今天气压很低。
他觉得奇怪,又有些好奇。前一晚他都助攻到那个份儿上了,难道小少爷临时又萎了么。
虽然这厮不是他亲弟弟,可他真的觉得他好不争气啊。
“熊恪。”他突然开口。
熊恪吓一跳,差点儿以为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嗯?”
“保险公司对于火灾……”段白焰有些犹豫,“就像昨晚这种,一般都处理多久?”
“保险公司很擅长打太极,三天的事也能拖成半个月。”熊恪想了想,“何况这次的事儿不止是保险公司,还关系到小区物业和电网局,姜小姐又不是户主,可能时间会更久。”
“如果我联系保险经纪呢?”段白焰顿了顿,又赶紧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想给姜竹沥帮忙,我只是问一问类似的事。万一以后……以后遇到类似的,我也能预估一个时间。”
熊恪在心里呵呵。
他今天上午出门的时候,还听到家里的阿姨在背地里小声跟私厨说,很久没见段先生早餐吃这么多了。
死鸭子嘴硬。
迟早死在这张嘴上。
“如果有保险经纪从中周旋,”熊恪在心里叹口气,给了个比较折中的时间,“一周之内,应该能稳。”
段白焰不假思索:“太快了。”
“……啊?”
他沉声:“跟我的助理说一声,让他们拖慢进度。这事儿要是敢在三个月内处理完,就自己去递辞呈。”
顿了顿,又严肃地道:“两三年也可以。”
***
毫无征兆,姜竹沥突然打了个喷嚏。
程西西一脸担忧:“你的病还没好?”
发烧感冒不分家,姜竹沥好不容易退了烧,这头又感起冒来。
她耸耸鼻子,摇头:“没事,我吃过药。”
程西西一手握住她,一手捏着鼻子走进屋。
火势早在昨夜就被扑灭了,房子里弥漫着一股介于烧焦与焦臭之间的怪味,厨房的墙黑了一片,客厅也灰飞烟灭了一半,好在姜竹沥没有贵重物品,财物损失不算大。
“我早就说过,你一个人住,真的很不安全。”衣柜设在卧室里,没有被殃及。程西西打开柜子,帮她挑拣还能穿的衣服,“这也还好你住的楼层不高,要是住个十几二十几楼,消防车又进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