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你不来的话,会有一点点失礼哦。
她默了默,当即便戳了几个同班同学的聊天窗口。
得到的回复无一例外,全都是:“对啊,我要去的。”
她觉得很奇怪。
这些人明明就不熟,怎么什么局都瞎几把来。
沈湛默了一下:“你想听真实理由,还是矫情点儿的?”
“有差别?”
“真实理由是,他在炫富。”他小声逼逼,“矫情的理由是,如果邀请的人少,你就不会来。”
后一个理由,让沈稚子愣了愣。
她忍不住,转眼去看齐越。
在她的印象里,齐越也一直是长相不差的那一挂。十七八岁的少年总是笔直而挺拔,他衣着规整,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整个人的气质都很文弱,像个文质彬彬的小少爷。被围在人群中央时,拿着麦克风,神情中又带着些放不开手脚的青涩。
有人大声起哄:“沈三也在呢,让他们对唱一首小情歌!”
“哈哈哈哈唱好心分手吧!”
“他们上次在山上玩的那个游戏叫什么来着,咱们也来开个局啊!”
……
喧嚣嘈杂中,矛头突然转向了她。齐越被簇拥着转过来,像是想看又有些不敢看,目光带着些紧张,在昏昧不明的光线中幻化出欲言又止的局促。
视线相撞,沈稚子微怔,心里突然泛起一股酸涩。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到心爱的女孩的眼神。
可那样的神情,她好像从来没有……在靳余生眼里看到过。
“你刚刚发呆发那么久,就是在想这个?”沈湛见她反应迟钝,心里好笑,“他就坐那儿呢,你干嘛不直接问他?”
沈稚子难得地没有搭腔。
她发呆,当然不是在想齐越。
她在想靳余生。
从昨晚到现在,她想来想去,仍然觉得……靳余生在威胁她。
再提前几个月,她也许会认为,那是一种甜蜜的关心与暗示。
可是回忆此前种种……
她又有些不敢确定。
他好像确实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在不受掌控的事情上。回想他每一次发火,似乎无一例外,都是因为事物发展超过了预期。
“那个,我问你个事儿。”沈稚子斟酌着,决定先从智障堂哥问起,“你会对什么东西,产生强烈的控制欲吗?”
“你指哪一种?”沈湛问,“控制游戏里的小人奔跑跳跃?”
沈稚子摇头,语气有些纠结:“控制别人,或者……控制自己?”
“为什么要控制别人?我有病吗?”沈湛捞过果盘,咔嚓咔嚓地嚼爆米花,“还有,我怎么会控制不了我自己?我的脑前额叶又没有受损。”
“……算了,你闭嘴吧。”
沈稚子的指骨无力地抵住唇。
虽然往常总是拿靳余生开玩笑,卖萌装傻撒娇,可是真的到了要应对问题的时候,她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想了想,掏出手机,输入问题:
——人为什么会对周围的事物,产生强烈的控制欲?
包厢里信号不太好,小圆圈转啊转,就是转不出答案。
她盯着手机发呆,旁边的女生像条蛇似的,表情暧昧地滑过来,手臂亲昵地扣上她的肩膀:“沈三,去跟齐越唱首歌呗?大家都等着呢。”
沈稚子抬眼,视线越过这个陌生女生,又与齐越撞上。
他减缓了不安,不再回避与她对视。眼中跃跃欲试,饱含期待,渴盼的神情也是少年模样。
她拒绝的话原本已经跑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沈稚子陷入短暂的沉默,在心里飞快地斟酌,怎么才能把话说得好听点儿,又不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伤害到齐越的面子。
他并没有犯什么错。
下一秒,手机一阵猛震。
沈稚子慌忙低头,见骆亦卿的名字跳了出来。
天降救星。
她几乎感恩戴德。
连忙接起电话:“喂,您好?”
然后自然而然地站起身,表情为难地朝着女生和齐越的方向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表示自己要出去接电话。
她仿佛只是转了个弯,高挑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门口。
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许时萱看着,半晌,笑了一声,语气暧昧:“齐越,你猜她还会再回来吗?”
齐越没有说话。
周遭仍然喧嚣吵闹,昏暗的光线之下,少年一动不动,握着麦克风的指节微微发白。
***
沈稚子没有拿外套,一出门,冷意便顺着指尖爬上来。
大厅里也很吵,她搓搓手,挑了个避风的地方:“你查出了什么?”
“我查到的东西也不多,靳家能公开的资料也就那么点儿,该知道的你都已经知道了。”骆亦卿闲闲道,“他们那个家族吧,架子端得高,其实真就是个空架子。家里头一个能养家的人都没有,前几年还能卖卖地产,这几年估计也卖得差不多了……老二老三游手好闲,前段时间又对外宣称老大急病去世……拜托,这都二十一世纪了,骗鬼吗?要我说,败落也是迟早的事。”
沈稚子忍了忍,没忍住:“……你说这些话时的语气,真的很像一个指手画脚的八婆。”
骆亦卿“啧”了一声:“还听不听?”
“……听。”
“你就让我查靳家,也没跟我说查什么。”骆亦卿哼哼唧唧,“我就广撒网地让人给我打听八卦,嘿你别说,还真找出来一个,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沈稚子努力耐着性子,等他卖关子。
“他家不是这两年没什么能卖的东西了么?但为了撑那个架子,还得要有钱。”骆亦卿顿了顿,神秘兮兮地道,“所以他们家老大去世之前,一直在倒卖古董字画,但卖的不是真品。”
沈稚子呼吸一滞。
“——是高仿的赝品。”
***
这通电话打了很久,直到沈稚子觉得自己睫毛都要结霜了,才一路小跑回包厢。
渐渐入夜,不少熟悉的同学都已经离开,剩下的大概是齐越的好朋友,是群她往日不常见的面孔。
她没有多想。
环顾四周,她问齐越:“沈湛呢?”
“刚刚追盛苒去了。”
沈稚子一愣:“盛苒来了?”
跟沈湛分手之后,盛苒几乎没有再在任何有他的地方出现过。
难得出现一次,怎么没告诉她?
“盛苒来得晚,你前脚出门,她后脚就过来了。”齐越避重就轻,隐瞒了自己临时叫盛苒过来的事实,“后来一看沈湛也在,掉头就走,所以沈湛去追了。”
沈稚子想了想,这很符合盛苒的性格。
“我突然有点儿事,今天就先回家了……对不起。”她躬身,低头拿起自己的外套和背包,诚恳地致歉,“沈湛回来之后,麻烦你们替我跟他说一声。”
挂断电话之后,她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回去见一见靳余生。
……想跟他谈一谈。
齐越微怔,随手给她倒杯饮料:“先喝口水。”
“不用了。”沈稚子只想赶紧走。
赶紧回去见她的小哥哥。
他很坚持:“喝一口吧。”
玻璃杯悬在面前,粉红色的酒微微晃动,液体波光粼粼。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都聚集过来。
沈稚子拿包的手微微一顿,竟然在这些聚集的目光里感受到一股压迫。
她突然警惕起来。
因为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的包厢里,除了齐越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她认识的人。
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沈稚子放软语气,又重复一遍:“谢谢你,我不渴。祝你生日快乐,开学见。”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沈三。”
不知道是谁突然出了声,脚闲闲朝前伸着,往她小腿一勾。
光线昏暗,沈稚子躲闪不及,被带着绊倒。下一秒,就重重摔回座位上。
齐越连忙想要伸手扶她:“沈……”
可她头重脚轻,只听见一句完整的话——
“你是不是有点儿不给我们面子啊?”
手机被摔回包里,屏幕还没变黑,停在搜索引擎的问题上。
——人为什么会对周围的事物,产生强烈的控制欲?
——因为自尊心过高、严重缺乏安全感,且……
内心极度自卑。
第38章 那你很乖
空中飘着小雪, 长街上行人寥寥。弯月渐颓,年轻人们跌跌撞撞, 拥着肩膀大闹大笑。
沈湛追了两个街道口,才追上盛苒。
长臂挡在她面前,高大的少年气喘吁吁:“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跑得这么快?”
入了夜, 冬天的风刮在脸上, 刀子一样。
盛苒穿着件米色的大衣,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像一只暖洋洋的小熊。
她安静地打量他,不说话。
“你看今天都下雪了,你还为了齐越特地出来一趟。”沈湛心虚地舔舔唇, “干吗急着回去呢, 多玩一会儿呗。”
月光清冷, 盛苒的眼黑白分明, 目光也清亮而平静。
她不说话。
他只好挠挠头, 没话找话:“一段时间不见,你好像变矮了。”
“……”妈的。
“但矮个子的女生才可爱, 让人特别想拉进怀里亲亲抱抱举高高。”见她眼神变冷,他赶紧力挽狂澜, “所以我就是想问问你, 你长得这么可爱, 能不能让我抱……”
说着, 就伸手要牵她。
盛苒退后一步:“沈湛, 我们分手了。”
沈湛立即无辜地瞪大眼:“我可没同意。”
她抬头,静静地望着他。
眼里没有不耐烦,却也没有别的情绪。
“行,行吧……”沈湛喉结滚动,妥协,“就算我们分了手。可是,分手之后也可以做朋友啊,你干吗把我删了,我们不是一个教室里共同奋斗的好伙伴吗!”
“男女大脑构造不一样。”盛苒撸撸头发,嘴角意味不明地一勾,“我们女生的世界里,前任不如狗。我为什么要让狗留在我的列表里。”
“……”
白雾成霜,街边小贩渐渐开始结伴退去。夜色深沉,冷意往骨头里钻,站得久了,仿佛骨头都开始泛潮。
良久,沈湛揉揉鼻子,垂下眼:“行吧,我知道了。”
“在你之前,我交过很多任女朋友……是事实。”他低声道,“我的理念一直是,趁着年轻多交几个朋友——直到现在,也不觉得有什么错。因为我的每一段恋爱都是很认真地在谈,我从没有同时脚踩几只船,也没有对她们不负责任。”
他顿了顿,“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这种来自‘被分手’的不确定性,也会伤害到对方。”
他望着她,放轻语气,好似哄诱:“但我可以改啊,你总不能因为一种‘可能性’,就对我盖棺定论吧?那会不会对我太不公平了?”
盛苒沉默半晌,叹口气。
她垂下眼,转移话题:“你手机在震。”
沈湛一本正经,看也不看就挂断:“跟你说着话呢,接什么接,让他去见鬼。”
“……你还是接吧。”
这大晚上,万一有什么急事。
“好吧,听你的。”沈湛长身玉立,一手撑在墙上,另一只手闲闲地拨动屏幕。故作帅气,语气慵懒,“喂?”
话筒里风声破空,靳余生的声音低沉而忍耐:“沈稚子跟你在一起吗?”
沈湛愣了愣:“没有啊,怎么了?”
“……我打她的电话,没有人接。”
现在已经快要十二点了。
她说她会在九点前回来。
她从不撒谎。
“那不是很正常。”沈湛笑了,“她在KTV,估计是没听见。”
靳余生略一沉默:“她跟谁在一起?”
“齐越吧,好像许时萱也在?”
他声音一顿,呼吸陡然变重:“盛苒呢?”
像是在压抑怒气。
沈湛却没有察觉到,仍然笑嘻嘻:“盛苒跟我在一起啊哈哈哈哈。”
“我也在附近。”靳余生努力冷静,“咱们KTV碰个头。”
“什么时候?”
雪越下越大。
他的声音隐含风暴:“现在。”
***
其实最开始,沈稚子反应非常快。
几乎是被绊倒的瞬间,她的肩膀刚一碰到沙发,电光火石,就立即趁机借力侧翻,双腿向上,死死绞住了对方的上半身。
上位十字固,那男生甚至来不及反应。
她咬紧牙关手腕用力,下一刻,便听见关节折断的声音。
男生一声惨叫响彻包厢:“啊——!”
掰完就跑,趁着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沈稚子迅速放开他,就要往门口逃。
男生抱着手腕蜷成虾米,豆大的汗从额角滑落,一边呻.吟一边喊:“抓、抓住她!别让她走出去!”
沈稚子灵巧得像只小狐狸,可惜手还没碰到包厢门,就又被人揪住头发拽了回来。
头皮传来剧痛,她恨得咬牙切齿。
为什么沙发要离包厢门这么远!为什么!
但,这个姿势……
她被拽着后退两步,眼角流光一闪,反手便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腕。下意识地,她想给对方来个过肩摔。
可另一只手还没碰到对方的腰,她整个人就凌空而起。
惊恐的沈稚子:“……?”
下一秒,她像麻袋似的被人扔出去,重重地撞上沙发,后脑勺嗡地一声。
她很快坐直,艰难地挥散眼前的重影,跟后来的男生面对面,才发现……
对方的体型,是她的三倍。
站在那儿,宛如一个绿巨人。
沈稚子垮下脸。
这他妈,就算她学了盖世神功,也不可能打得过啊!
而且……
颤巍巍地伸手数了数,她现在才意识到。
包厢里这个体型的男生,竟然占了一半。
“齐越,”沈稚子开始感到绝望,“你是黑.社会吗?”
“我……”
齐越只来得及说一个字。
先前被她掰折了手腕的男生终于缓过劲儿,咧着嘴抬起头,阴森森地笑起来,打断他:“可以啊沈三,反应够快的?”
沈稚子默不作声地抬起头,打量他。
少年离她三步远,长着张她不认识的脸,高且瘦,手腕上缠一串佛珠。包厢内暖气足,他穿着件黑色的T恤,衣服空荡荡,笑起来有股邪气,眉眼里藏着狠劲儿。
……流里流气。
沈稚子愤怒地给他贴标签。
顿了顿,许光一又笑:“小齐少爷,人我都给你摁住了,你怎么磨磨蹭蹭的,爷们点儿啊!你不上我上了!”
齐越愣了愣,又拿起那杯酒。
凑近沈稚子,他微微俯下身,将杯沿凑近她的唇。
粉色的液体盈盈晃动,酒气扑鼻。
沈稚子被人摁着,瞪大眼:“齐越你疯了?这都是些什么人?”
一看就不是他的朋友好吗!
齐越平时那么乖,哪里突然冒出这么多社会青年的朋友!
“我……”齐越有些犹豫,后半句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你把它喝了,我就带你走。”
“你脑子坏了吗!”她挣扎不脱,吼他,“这什么鬼东西你就给我喝!”
“稚子。”齐越的语气几近祈求,好像连他都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你喝了吧。”
情况危急到一定程度,挣扎就会变成一种本能。
他越凑越近,沈稚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屈膝高抬腿,击向他的下巴。
齐越下意识朝旁躲,手一歪,整杯酒都倾在她身上。
香气醉人,身旁的两个绿巨人好像也愣了愣,沈稚子掐准这个空档,用力挣脱双臂,抄起桌上一瓶酒,用力朝包厢的门掷过去。
距离太远,她来不及跑过去。
但如果动静足够大,就能惊动门外的服务员。
这已经是下下策,酒瓶撞上玻璃门,发出一声巨响。可下一秒,她还是被人用力拽了回去。
肚子砰地一声撞上茶几,沈稚子腿一软,几乎痛出泪。
她是吃多了吗,为什么要来参加今天的生日宴会。
在家里偷看靳余生,都比参加这种鬼聚会好玩啊。
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还在想。
她是不是答应过他,九点钟之前回去来着?
湿漉漉的小狐狸在茶几旁痛苦地蜷成团,一双张扬的鞋不急不缓地踏过来,在她面前停下。
居高临下,许光一拖着受伤的手腕,嘴角一撇:“我以为沈三有多厉害呢,你也就这点儿能耐。”
他半躬下.身,单手扼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
目光相撞,少女故作凶恶,眼睛却明晰如晨星。
他“啧”了一声,笑:“纯情小少年就是喜欢这种初恋款,你们谁搭把手,刚刚那酒呢?”
很快有人重新倒酒,给他递过来。
沈稚子眼都急红了。
“小齐少爷,我给你做个示范。你看看这酒怎么喝,才不会泼出去。”许光一松开她,接过酒,仰头含进口中。
下一秒,重新低下头,扣住沈稚子的下巴,作势就要喂。
齐越眼神一紧,立刻便想阻止:“你不要碰……”
“她”字还未出口,一股疾风混着森气的寒,刮开包厢的门,迎面一拳,正正击到许光一脸上。
这一拳打得太用力,他猝不及防,整个人几乎都被拳风推出去。
还没反应过来,另一条胳膊被人朝后一掰,手肘跟着也脱了节。
他抱头惨叫。
沈稚子愣了一下,甫一回神,一件外套就从空中落下来。
大衣犹带余温,靳余生在她面前蹲下,修长的手指落在领口,垂目帮她系好扣子,然后抬眼同她平视。
少年眉眼疏淡,下巴崩得很紧。他身上带着来自冬天的冷意,眼睫上仿佛积着新落的冰雪。
沈稚子努力眨眨眼。
伸手拽住他的毛衣。
怕他消失。
靳余生缓了缓,呼吸仍然有些急。不知道是走得太快,还是情绪不稳。
她身上流动着可疑的酒气,他努力将声音放平,嗓子仍然发哑:“你喝了什么?”
她连忙摇头:“我什么都没喝。”
她看起来大条,原则问题上其实从没有马虎过。
平时在外面玩,哪怕只是出去接个电话、上一趟洗手间,回来之后,杯子里剩下的饮料也不会再碰。
更何况是这种情况下,别人端给她的酒——她失了智,都不会往嘴里送的。
“那很好。”靳余生松口气,心中大石落地,手无意识地在她头顶揉了揉,“很乖。”
沈稚子愣愣的,血槽瞬间清零。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她又开始犯迷糊。
想往他怀里钻。
可靳余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他扶着她站起来,将她交给沈湛,低声问:“先跟沈湛回家,好不好?”
沈稚子摸摸鼻尖,觉得,被他询问意见的机会很少见。
要好好珍惜。
所以她决定点头。
少年叹息:“真听话。”
可她越听话,他越平息不了胸腔里的怒火。
“警察五分钟后到。”
靳余生转过身,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眼表,开始挽袖口。
动作慢条斯理,优雅得像是要更衣,去参加一场晚宴。
“他们来之前,我们先解决一点私人问题。”
齐越站在角落里,还没反应过来。
被人兜头一拳,他身形一晃,鼻血就流了下来。
第39章 想听真话
冷月如钩,雪还在下, 长街上人影寂寥。
出了ktv, 冷风顺着领口灌进来, 像只湿漉漉的手, 在被酒浇湿的衣服上恶狠狠地游走。
沈稚子被沈湛半推半抱地放上出租车, 仍然有些恍惚,心头漂浮着一种混沌的脱力感。
她很久没有跟人打过架了, 至少是在读高中之后。
小时候有两年,父亲不在身边, 她无恶不作,张扬跋扈,以为已经打完了这辈子要打的架。
没想到还是遇到这种事。
她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眼角光影飞快地流动, 沈稚子死死攥着沈湛的衣角,指甲嵌入掌心。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某处,唇角发白,微不可察地发抖。
沈湛探头, 拍拍前面的座位:“师傅, 暖气能再开大点儿吗?”
司机将空调数值调高, 暖气盈盈, 在狭小的空气中迟缓地散开。
夜色低沉, FM里主播声线柔和,播报着一则嫌犯落网的夜间新闻, 絮絮叨叨地讲, 以这个嫌犯的杀人案为线索, 拽出了一个不得了的犯罪团伙,后续报道还在持续跟进……
沈稚子愣了很久,理智和体温相互交织,半晌才想起来:“我们走了,靳余生怎么办?”
沈湛垂眼,轻声安抚:“给他一点信心,他会处理好今天的事。”
经过今天晚上,他才发现,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了解靳余生。
即使同住一个屋檐下,他也很少跟对方交流。贴着精英人设的高冷少年,大多数时候都平静得像个没有情绪的神仙,对方清冷寡言,而他嬉皮笑脸,好像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河。
可真正碰到沈稚子的问题时,他才发现,靳余生的情绪也会大起大落。平稳的气场好像被不可抗力干扰,即使努力保持平衡,他也能在对方眼里捕捉到藏不住的慌乱。
神仙被拉下神坛的样子……
沈湛摸摸下巴,恶趣味地想。
看起来很有趣。
“总之今晚的事你先别管了,回去之后,赶紧洗澡换衣服,什么都别想,上床睡一觉。”于是他开始下结论,“等明天天亮了,再看事情兜不兜得住,要不要告诉叔叔和婶婶。”
雪花飞扬着,大片的冰晶砸在车玻璃上,隐隐有响声。
沈稚子低着头,许久,轻轻摇了摇。
“我要等靳余生回来。”她垂着眼,声音低得像是在梦呓,“我有很多话,还没有跟他说。”
不能等到明天。
天亮之后,她也许就没有勇气开口了。
***
午夜过半,雪势慢慢小下来,屋顶积出厚厚的雪,天地万物一片银白。
车灯破开雪夜的薄雾,安静平稳地驶进别墅区。
一片黑暗里,钥匙声微微响动。
靳余生动作很轻,他抖落肩头的湿气,推开门,默不作声地走进去,像一个高大的影子。
路过沙发,身形微顿,他脚步僵了僵,又折回去。
借着壁灯微弱的光,他看清蜷在沙发一角的少女。她身上的衣服都还没有换,牛角扣大衣微微敞着口,莹润小巧的下巴藏在里面,双眼紧闭,睡得不□□稳,睫毛微颤,脸颊上浮着不太健康的红。
靳余生心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邪火,蹭地一声又燃起来。
他皱眉,沉声叫醒她:“去楼上睡。”
沈稚子半梦半醒,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下意识朝他伸出双臂:“你回来了?”
她没有睡醒,声音软而糯,自带一股娇气。
靳余生的身体微妙地绷紧,顿了顿,收回手:“你自己起来。”
沈稚子昏昏沉沉地求抱抱,半晌,没有人搭理她。
她慢慢清醒过来。
眼中的轮廓逐渐清晰,壁灯光线柔和,少年坐在她身旁,距离不远不近,神情疏淡,身上散发着一股凛冽的寒气。不知道是外面带进来,还是眉眼中散发出来的。
沈稚子慢慢坐直,舔舔唇:“今天晚上,谢谢你。”
靳余生没有说话,浅褐色的眼瞳深不见底。
“我……我等你到现在,是因为……”她踌躇一下,咬牙道,“有一件事,很想亲口听你说。”
他抿唇,发出淡淡的鼻音:“嗯。”
“我一个朋友,以前也在临市生活。”她语气缓慢,斟酌着,给骆亦卿编造一个听起来不那么八婆的新身份,“他爸爸很喜欢买古董……尤其是古字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