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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乐桐沉默了下,“我们都曾有过莽撞的幸福。”
程植大笑,笑的眼泪四溢,“真他妈的对,李乐桐,你说的真他妈的对,我们都曾有过莽撞的幸福。哈哈,为什么?”
程植大口的喝着酒,继续讲着。“李乐桐,你们的第一次是什么样子的?”
李乐桐一皱眉,程植并未注意她的脸色,依然自顾自的喝酒。
“我们的第一次啊,嘿,那是一个春天,春天啊,她说她要去看花,我开了个破桑塔纳,沿着公路猛奔,遇见路就随便拐,花没找到,倒是有一片地方特别好。树林、小河、草地,什么人也没有,只有天上飞的鸟,水里走的鱼,地上连只蚯蚓都没有,就我们俩。她喜欢,让停下来。我跟着她,两人走累了,都躺在草地上,玩着玩着,我的感觉就上了,在她身上不想下来。许和薇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还在下面问我,你拿了个什么东西戳我呢。哈哈。”
“舍不得她呀,她说疼,我就不敢动,可又想动。嘿。”程植抹了把脸,眼睛发红,舌头发硬,明显喝多了。李乐桐不想听下去,她想打断他,程植忽然换成悲怆的调子,“李乐桐,你知道吗?其实第一次对谁都不好受,真的。小说里老说男人如何享受,P,全是狗屎。男人会有负罪感,真的,负罪感。原模原样的东西你弄坏了,都有负罪感。在男人眼中,他爱的女人就是天使,第一次的感觉跟自己亵渎了天使差不多。”程植又喝了一口酒,“然后就是发誓,发誓一辈子对她好,让她幸福。可是,到头来,她不稀罕我。嘿,幸福,许和薇你这个傻瓜,你嫁谁不好非要嫁给那个老头子?无数个晚上,每当我一想到许和薇在那个老头子身下时,我都想冲出去杀人。李乐桐,我告诉你,男人最想不得的就是这个,靠!”
他端起杯子,咕咚咕咚的往嘴里灌。
李乐桐止住了去拦他的念头。这些事情都是不愿轻与人说的,谁都需要点空间把那都已经腐烂变臭的东西抖落出来。
程植喝的却忽然慢了下来。李乐桐发觉时,他的手在撑着桌子,汗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怎么啦?”她问。
他摆了下手,依然拿着酒杯,颤抖的喝了一口,却又给全吐了出来,脸色狰狞。李乐桐慌了,“服务员,服务员。”
程植死命的拉着她,“别叫,别叫,扶我出去。”
“你,你这怎么了?”
“别慌,别叫人,把我扶出去。”
李乐桐不睬他,依然高叫服务员。服务生来了,看了一眼,“要帮忙吗?”
“帮忙叫辆救护车。”
服务生摇头,“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这个服务,如果不方便,我可以帮您扶出去。”
“你们——”程植在拉她,“出去,快扶我出去。”他一只手按着腹部,似乎是痛苦难耐。
周围的人漠不作声,各人喝各人的酒,仿佛这是极正常的事。她想再和服务生理论,程植死死拉着她,于是,她顾不得再问什么,拉起程植,服务生在另外一边,扶到门口,把他们往外一推,程植的重量全压在李乐桐身上,她猝不及防,脚下没站稳,两人都倒在马路上。程植痛苦的叫了一声,背后的门却又关上了。
“呵,什么黑店!”李乐桐气恼的骂了一句,程植痛苦的呻吟声不断传来。
“程植,程植。” 李乐桐有些慌,跪在地上拍着程植的脸。程植弓着身,两只手按着腹部,额头上聚满了汗,脸色腊黄。
她摸了摸自己的身上,走的匆忙,手机落在店里了。她想回去敲门,看看程植,又不放心,便拍着他的脸,“程植,你有手机吗?手机。”
程植似乎有些意识模糊,她问了好几遍,他才指指兜里,“哪里?这个兜?”李乐桐摸了下,没有。“哪个?”她又摸他另外一侧。
有刹车声,她抬起头,路灯下,韩远径慢慢走过来。
她扭过头,让程植躺在她怀里,她装作没看见他,继续找手机。
他停下来,不说话。她也不说话,程植的手机不知放在哪里,摸不到。
他蹲下来,忽然伸手一拽,程植嗷的叫了一声,李乐桐脱口而出,“你要干什么?”
“去医院。”
他不管程植在嗷嗷叫,半推半拖的把程植塞到车里,然后降下车窗玻璃,冷冷的说,“你去不去?”
难相忘
把程植推进急救室,李乐桐浑身都软了,她倒在椅子上,韩远径却忽然抓起她的右手,把她的衣袖狠狠往上一捋,用力之大,推的她的皮肤疼。
她火了,往后抽,“韩远径,你干什么?”
他手上的力度很大,掐的她手腕疼,另一只手则捏着她的肘臂,似乎要把她的骨头箍碎。
“韩远径,你放开,你放开。”
韩远径皱着眉头,仔细的看着她的胳膊,丝毫不理会她的抗议。
李乐桐左手过来推,“韩远径,你放手。”又被他抓住,依旧是大力的把袖子捋上去。
李乐桐忍耐不住,右手一个耳光,“韩远径,你别碰我!”
眼前一花,左脸一疼,顿时有些头晕眼花,她不由的捂住脸颊,他暴怒的站在面前指着她,“谁让你去那里的?”
她也站起来,毫不示弱的说,“我去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再去我就掐死你!”他的眼睛都红了。
李乐桐梗着脖子,“你管不着!”
“你——”韩远径指着她的鼻子要逼近,急救室那边传来一个谴责的女声,“二位,这里是医院,请保持安静。”
两人喘着气互相瞪视着,都不作声,李乐桐的左脸火辣辣的,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打过自己。
韩远径倒坐回椅子上,李乐桐扭过身背对着他,靠在墙上。
她的泪怎么都忍不住,哗的就流了下来。九年了,认识九年了,他的印象在自己心里再不堪,想起来都是温文尔雅。她恨这个温文尔雅,因为那是伪君子。
如今,好,伪君子他都不是。她恨,为什么自己的眼神这么差?!原来,他可以动手打自己。原来,九年的感情真的如狗屎。
李乐桐,你是什么眼神?
她想抽打自己的右脸,但是,她没有。
忽然,右手被人攥住,一股力把她向后拉,她禁不住的往后倒,“啊”的叫了一声,退了几步,又有一只手接住她的腰,然后把她按住,一个吻就落了下来。
这个唇她并不算陌生,三年之前,这是她流连的景色之一。但今天,不一样。他的嘴里多了烟草的气味,呛的她几乎咳嗽起来。而更陌生的是,那个温文尔雅的他不见了,而这个吻,似乎是带着占领、狂野、渴望、征服、暴怒的爆发,没有试探,没有请求,只有命令,只有征服,只有必须接受,一霎那,她真的以为那是陌生人。
但是,怎么会?
他是韩远径。她绝不会认错。
恨意涌上心口,当他的舌尖再次游过来的时候,她重重的一咬,他停了停,居然不肯放弃,更粗重的吻涌了上来,烟草味混着血腥味,直冲她的脑门。
李乐桐恼了,她顾不得再去捕捉他的舌尖,下力狠咬了下他的唇,他闷哼了一声,紧接着,她的唇也一疼,分不清是谁的血,流进了她的嘴里。
他终于放开了她。
她在第一时间站起来,用袖子擦擦嘴,尽量蔑视的望着他。他却慢慢的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轻轻的敷在那流血的伤口上。
“桐桐,别来无恙。”他轻声说。
她转过身,“抱歉,我不想见到你,请你离开。”
“为什么去那里?”
李乐桐转过身不回答。
“你以前从来不去那种地方的。”他的语气重了。
他反复强调“那里”,李乐桐心里也犯疑,“那里”,是哪里?
她不吱声,也不回答。虽然她好奇“那里”怎么了,但她不想和他说一句话。
急救室的门开了,有人伸出头,“哪位是患者的家属?”
李乐桐跑过去。
“你是他什么人?”小护士问。
“女朋友。”
“急性胃穿孔,交钱做手术。”小护士说的言简意赅,十分对仗。
“没生命危险吧?”
小护士瞥了她一眼,“胃里除了酒就是辣椒,这次送来的及时,一般没有。下次说不上。”
李乐桐听出话外的责怪之音,默默的接过单子。
回来之后,韩远径居然还没走。她不想理他,一句话都不想多说,既不想问,也不想骂。
两个人就那样坐着,一直坐到黎明转过,东方泛白,太阳升起,医院的人慢慢的多了起来。
一夜没睡,她有些昏昏沉沉,不断的打着瞌睡,头一低,立刻就抬起头,看一眼急救室。韩远径一直没睡,两手撑在膝盖上,一直都在盯着地面,想着什么。
急救室门推开,程植被推了出来,李乐桐紧步上前,程植两眼微闭,表情安详,李乐桐吓了一跳,“大夫,这——”
“睡着了。”
“睡着了?麻醉了吧?”
医生看了她一眼,“局部麻醉,他是睡着了。”
护士补充了一句,“麻醉针一上去,止住了疼,没两分钟,他就睡着了。”
李乐桐忍不住笑了一声,程植,真有你的。
送进病房,李乐桐要坐下,韩远径拽着她,“你不能在这儿。”
“为什么?”
“医院里有护工。”
“韩远径,你有什么权力干涉我的生活?”
“你照顾他,不方便。”
李乐桐火从心来,“韩远径,你别逼我发火。”
韩远径闻所未闻,“我和医院说好了,他们一会儿会派护工来。”
李乐桐忍无可忍,“韩远径,你是个什么东西?别假模假样的,你是我的什么人?”
“男朋友。”
“哈,那徐葳是你的什么人?”
“曾经的法律上的妻子。”
李乐桐愣了愣,他的意思是…她立刻冷静下来,“抱歉,程植现在是我的男朋友。”
“无论真假,你必须离开他。”
李乐桐忽然笑了,“韩师兄,你这是在关心师妹吗?”
韩远么的脸变得霎白,他的声音不乱,“即便仅以师兄的身份,我也不能允许你找那样的男朋友。”
“和你有什么相关?”
“我不允许你去吸毒。”
“什么?笑话。”李乐桐说完,忽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发疯一样的看自己的胳膊。那间店怪不得那么奇怪,原来…
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如果她事先知道那里是做这个的,她绝不会去。
她的表情显然没有逃过韩远径的眼睛,他依然语气淡淡,“既然知道了,以后就别去了。”
“哈,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要是没去过,你怎么知道那里是干什么的?”
韩远径背过去,望着窗外,半天才说,“徐葳以前常去。”
一霎那,李乐桐仿佛被石化了。她忽然觉得冷,这不是她认识的韩远径。
她认识的韩远径温文尔雅,话少笑多,偶尔说话,也是低低的,总是让人感觉很温暖。今天的韩远径,声调也还是不高,但却咄咄逼人。
她突然发现,她其实不认识韩远径。三年之中,她恨他的抛弃,但是今天,她忽然觉得,不是他抛弃了她,而是她从来没有走近过他。
徐葳?曾经的法律上的妻子?吸——毒?
他都说的这么淡,仿佛都不是什么大事。这哪里是那个曾经给她讲微积分,她一走神就要挨他敲脑壳的韩远径?这哪里是那个自己经常在他面前故意摇头晃脑的念“远山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然后装模作样的深沉的说“好诗,好诗呀”,然后他会对她的取笑或胳肢她,或和她玩闹半天再把她静静拥在怀里的人?
真的不是。
有人推门而入,是护工。她的出现把李乐桐的思绪拉回来,她匆匆的点点头,“对不起,弄错了,这里不需要护工。”
韩远径却说,“就是这里。所有的费用,都将由我来结清。”
李乐桐再一次被激怒了,“韩远径,他是我男朋友,我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韩远径的声音平淡无波,“我不允许你找这样一个男朋友。”
李乐桐听懂了他的话的意思,她退后一步,“韩远径,认识你九年,我真没想到,你是一个这么没有廉耻的人。”
韩远径望着她,“三年前,离开你的时候,我已经不知什么是廉耻。”
护工显然有些讪讪,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韩远径抱着胳膊,倚在窗台上,“桐桐,你该很清楚,我如果要坚持的事,不可能阻止的了。”
“今天我就不要,你会怎么样?”
“我会以他的名义去检举那家酒吧。”
“你敢!”李乐桐虽然不知道那家酒吧的背景,但既然是那种生意的,显然也不是白混的。
“敢不敢你试试。”
两人正对峙着,程植忽然不清不楚的说,“吵什么吵?要吵外边去,让不让人睡了。”
两人互相看了眼,李乐桐没有再说话,韩远径不作声的出了门。
程植一直睡到中午才起来,他睡的倒很香,可怜李乐桐,睡也无处睡,韩远径倒是送来了早饭,她厌恶是他送的,不肯吃。又困又饿,幸好,程植醒了。
他居然还笑的出来,“李乐桐,你还在这儿啊。”
李乐桐带了点狠劲儿,“等着给你收尸。”
程植又笑了,“李乐桐,你真够意思。”
“行了吧你,还贫。我问你,你是不是常去那里?要是赶紧说,送去戒毒还来得及。”
程植一愣,继续笑,说的轻描淡写,“原来你都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李乐桐气呼呼的不说话。程植说,“我仿佛有个印象,你的那个什么师兄好像出现过?”
李乐桐恨恨的,“程植,是不是胃不捣乱,你就能笑的出来?”
程植收了笑,半天才幽幽的说,“不笑,还能怎么样?我还能哭?”
过了会儿,程植说,“你回去吧,昨天折腾了一夜,上午也没睡,明天周一,还要去上班。”
“那你吗?”
“我?没事儿,那不有护工吗?还是师兄请的,我当然要享受下来。”
李乐桐摇头,程植还真是狡猾。“你早听到了?”
“就你们吵那么大的声音,我要是听不到,我才是猪。李乐桐,你也傻,你也不能真伺候我,吵一吵,壮壮我军的威风就得了,有人出钱,我们干嘛不享受?”
李乐桐让他逗得笑了起来。“行,那我走了。”
打车回到家,把米洗好放到电高压锅里,定上时,自己倒在床上。
睡不着,真的睡着。很困,脑子晕沉沉的,就是睡不着。过去的、现在的韩远径在她脑子里重重叠叠,原来的六年,现在的三年,加起来九年的时间,她都没有认清楚这个人。
左脸依然还是有些隐隐作痛,上午去洗手间时照了照,似乎有点肿意,她恨恨的想,女人和男人打架,真吃亏。
似乎只是一会儿,她听到厨房里传来的报警声,粥在催她起身。
当她拎着保温桶出现在病房时,程植挺意外,“你怎么回来了?”眼睛早掠到保温桶上。
“慰问为爱情负伤的我军队员。”李乐桐说的毫无笑意。
程植说了声“靠”之后,然后说,“李乐桐,你还真是贤惠。”
“人道主义,人人要有。”
程植喝了粥,忽然说,“作为队友,我要向你报告敌情。你师兄那会儿来找我了。”
李乐桐的手住了一下,“嗯?”
“他威胁我以后不准带你去那种地方。”
“那你怎么说的?”
“靠,我能怎么说?”程植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我说,‘我老婆,她爱跟我上刀山下油锅,那是她自己的事儿。你要是看着不愤,你抢过去好了’,把他气的够呛。”
李乐桐噗哧笑了。她想像的出,韩远径的确能气的够呛,程植的毒舌还真不是盖的。
程植自己也笑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的说,“对不起啊,昨天不应该。我就是寻思着自己要爽一把,忘了你去不合适。”
李乐桐冷哼,“你别放这马后炮,有什么用?我要是出事,早出了。”
程植嘿嘿的,喝着粥。李乐桐问,“看你也像个好人,跑那儿干嘛?”
程植说的无辜,“你说,凌晨的时候睡不着,又想出去喝酒,不去那种地方,还能去哪里?”
李乐桐心知他是为了什么,也不说破,只淡淡的说,“你这生活也够混乱的,没有三两三,还真是不敢近你的身。”
程植继续干笑,“其实那地方,你要是不想,也没人强迫你。”
“没人暗中给你下毒?”
程植“唏溜”一大口,把粥喝完,把勺子“当”的扔进去,“小说看多了吧?那种东西贵的很,要吃多少才能上瘾?供货的又那么多,谁舍得那成本?”
他把碗递给李乐桐,自己倒下去,“不过,我是挺对不起你的。万一出个什么事儿,你这女流之辈,不吃亏死了?”
“嗯,”李乐桐从善如流,“女流之辈认为,你说的很正确。而且,必要的时候,男流之辈,还要等着女流之辈来拯救。”
程植又“靠”了一声,“李乐桐,你这嘴,比我的还毒舌啊。”
李乐桐“噗哧”笑,收拾了保温桶,“你呀,歇着吧。别贫来贫去的了。”
程植望着天花板,用下牙床试着咬了一会儿上嘴唇,忽然换了口气,“其实,我觉得他挺关心你的。他真的结婚了吗?”
李乐桐的笑容倏的不见,她低下头,忽匆匆的嗯了声。
程植叹了口气,“那哥们儿也傻,现在来劲了,当初干嘛和别人结婚啊?哎,你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
夜色照进了屋里,仿佛是要牵着人们走回过去。李乐桐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那时候,又甜又涩的那时候。
那时候的她才是大一下学期,看着精灵古怪,其实很傻,很淘气。她们学校规定的是所有专业在大一时必须要学微积分,她是学新闻的,居然也要学这个。她上中学就数学不好,怕数学怕的头疼。
那天,夏初,外面花团锦簇,大教室里却有些阴,应该站着上微积分的老头子的讲台上,一反常态的站了个年轻人。
有消息灵通者说,这是老头子的新任助教,研一,叫什么不得知,只听说是姓韩。
十几岁的轻狂年纪,对男生的第一眼就是品评相貌。大家把认识的男明星都想遍了,最后终于有了一个比较一致的意见,有点像金城武,不过,要比金城武高,脸比金城武要稍宽一些。
后来,一直到李乐桐在丰茂广场上班后才发现,他其实更像HM里的一个男模特,笑的时候很温暖,不说话的时候又有些内敛的冷清。每个人的气质能传递给别人的信息不同。
可惜,那时候的他并不笑,声音并不大的在上面给大家讲微积分。十几岁的年纪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不怎么敬畏和自己同龄的人。很快,他的课堂上就出现了海浪冲刷沙滩似的窃窃私语声,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似乎有扑上礁石之势。
他停了下来。说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大家表达的欲望都很强烈。这样吧,正好有一题,大家来参与下。”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微积分是必修课,非过不可,却不是全校统一的卷子。微积分的老师上课一般不提问,大家都知道,文科的学生不容易。
旁边的陈思会捅捅她,“你刚才听他讲哪一题了吗?”
李乐桐摇头。
陈思会一幅头痛的样子,“那提问的话,怎么办?”
李乐桐想了想,忽然诡秘的笑,“如果提问我,我不站起来好了。”
陈思会显然不解,李乐桐悄悄的在本子上写了两个“乐”字。陈思会还是不明白,李乐桐便掩嘴大笑了会儿,很得意的把两个“乐”字上面分别注上音。陈思会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接着发愁,“那我怎么办呢?”
李乐桐拍着她的肩,“小同学,学海无涯苦作舟,祝你早日得涅磐,啊。”
陈思会撇嘴,“你就会说风凉话。”
可陈思会的担心并没有真的成形。
当听到那个声音准确的叫着李yue桐,而非李le桐时,她简直恼火极了。为什么从小到大,无数个陌生人叫错了的名字,他却可以叫对?
旁边的女生嘻嘻笑了起来,为她未得逞而觉得好笑。她鼓着嘴赌气,听那声音又叫了她第二遍,身边的陈思会哈哈的笑,“乐桐,让你得意。”
那声音已经叫了第三遍,末了还加一句,“如果再不起来,就算旷课了。”
李乐桐有些恼羞成怒,她站起来,不紧不慢又声音清脆的说,“同学,你又不是我的老师,我凭什么该回答?”
教室里霎时就静了。
台上的年轻人脸白了,然后慢慢胀的通红。他望着她,重复的问了句,“李乐桐?”
她倔强的扬起下巴,“是我。”
他点点头,“我站在这里,就是你的老师。我下去,就是你的同学。这么解释,你接受吗?”
她依然倔到底,“你是我的同学,就是我的同学,不是我的老师。”
两个人隔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对望着。她看见他薄薄的唇抿着,眼睛直盯着她。陈思会在拉她的袖子,她一动不动。
终于,他点点头,“你可以坐下了。”然后转过身,拿起粉笔,一笔一划的给大家将了刚才那道题。
一直到下课,下面都鸦雀无声,只有他的清朗的声音和粉笔划过黑板的吱吱声。
十九岁的李乐桐什么也没有听进去,她任性,她骄傲,虽然他真的也只是个助教,是个学生,毕竟像他所说的,他站在那里,像老师。
下了课,陈思会见她精神恍惚,“乐桐,你真是的,何苦顶撞他?回头告你的状,你不完了?”
李乐桐嘴上依然很硬,“告就告,怎么着了?”
陈思会摇头,倒是旁边的王琴插了句,“他要是那么着的,他就对不起那张还算帅的脸。”
之后所剩不多的课中,有时是助教来上,有时是教授来上,从来都没有再提及这件事,李乐桐以为就这么结束了。可到最后,全班只有李乐桐的微积分不及格。
她生气了。文科的学生没有不怕微积分的,人人都想,历来不挂文科的学生,能放水的就放水,她自信自己不是最差的,为什么偏偏是她?
要找到韩远径并不难,他总是在图书馆。于是,那天,在图书馆前的小树林里,她拦住了他。
“你为什么要给我不及格?报复我?”她单刀直入。
他看着她,冷冷的说,“你是谁?”
“韩远径,你不要装模作样,敢做不敢当吗?不就是因为我在微积分课上顶了你一句,于是你就怀恨在心,要报复我吗?”
“哦,”他点点头,“李乐桐是吧?不错,微积分的卷子是我替林老师判的,又怎么了?”
他突然的转变让她有些愣,她以为他必会狡辩一番,没想到,这么大方的全承认了。她顿时有些张口结舌。
他便想从旁边过去。
“韩远径,”她又堵在前面,“补考的卷子,也是你看吗?”
他停下脚步,“这个和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我不想被穿两次小鞋,因为我只顶了你一次。”
韩远径突然笑了。
这一笑让气氛缓了下来,他推了推眼镜,“如果不想被我穿小鞋,那就好好学微积分。数学这东西是有好处的,即便是文科的学生,学学也蛮好。你又不笨,懒是没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