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安排在内厨房中,主要工作是负责烧火,也就是通常说的烧火丫头。这是极粗笨的一项工作,既见不到主子,也讨不到什么巧,天天只是和炒饭的大厨、净菜洗碗的老妈子共事。入府第二天,李二娘便拿着契约来找我,我毫不犹豫地按了手印,八两卖身银我全给了她,七两还债,剩下的一两算作对她的谢意。我们这个小厨房在君府的西北角,李二娘是内厨房下人们的小头目。当然,这内厨房总共也没多少人。两个师傅--大师傅胖子刘和二师傅宋九,两个给他们打下手的,四个老妈子负责净菜、洗碗,再就是我这个专管烧火的小丫头。每天吃罢晚饭,各房都把第二天的菜单随着碗筷一块儿送来,由李二娘负责记下并负责传达,往各房传菜时,也由李二娘负责检查核对。开始时我以为李二娘识字,后来发现,她只是用她编的一套符号代表不同的菜。我从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仓颉造字应该是真的。
我的工作不是很轻松,虽然只是烧火,但几个灶一块儿忙起来,有猛火的,有文火的,有隔一会儿要再续火的,也很麻烦。君家虽富,吃的却比较简单,但因为各房吃各房的,花样倒不少,每顿汤汤菜菜、冷的热的素的荤的挺费事。除了烧火,我还要负责煎药,一煎就是几个时辰,看着火,左扇右扇,无聊至极。
第15节:第五章 君府(2)
君府待下人还算体恤,但家规森严,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或许是我离得远吧,我待在内厨房的小天地里,每天只与这几个人打交道,虽然累,但也比较乐和。内厨房中,我最喜欢胖子刘,他天天乐呵呵的,白胖的脸像一个发面馒头。我刚入府那会儿,他天天向我吹嘘君家如何富有,我进君府是如何幸运。开始我怀着崇拜的心情听着,慢慢地就开始嬉皮笑脸地对他。他也不生气,有时做菜就把我叫到身边让我学。可惜我的味觉神经不是很发达,什么菜吃在嘴里都差不多,更别提做了。他也不以为意,只继续雕着我这块朽木。李二娘对我不算好也不算坏,她不爱说笑,见天只是忙。我暗暗地把她和胖子刘登对,觉得一严肃一温和,还挺配,纳闷他们为何没擦出什么火花。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是第二年春上,我十一岁了。虽然日子比讨饭时好过不少,但就是比较闷,时不时地我会想起萧靖江。他也十五岁了,不知他怎么样,是不是还在受庶母的虐待。我想从李二娘那里探点儿消息,她也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也是,我从未见过有什么人来探过李二娘,她也不会写字,估计得不到什么消息吧。
李二娘越来越忙,据说是君少爷搬到琅声苑了,夫人让她前去收拾照应。李二娘两边跑,顾不上,有时菜单也来不及收,只好委托我这个内厨房唯一识字的小丫头替她抄好,让胖子刘从旁协助,再由她安排。
总算做点儿有知识含量的活儿了,我觉得比烧火有趣多了。因为收菜单、发饭,也认识了各房负责传饭的小丫鬟,有老爷房里的培菊、大小姐房里的引兰、二小姐房里的听荷,至于少爷房里的,起先一直是李二娘里外带,后来有时她赶不上,那边就差人送来。可琅声苑很奇怪,来的从来都不见丫鬟,总是个小厮,叫侍槐。
大家年纪相仿,难得主子不在跟前,话就比较多。培菊性子温婉,引兰快言快语,听荷老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像是怕惹什么祸。侍槐是君少爷的书童,爱在我们面前吹牛,说自己见过如何多的世面。我曾偷偷问过侍槐,为什么其他房来的都是丫鬟,只有琅声苑来的是小厮。侍槐红着脸,只说这是家规,不肯再多说。
这一天晚饭后,侍槐说二娘正在给少爷收拾衣物,差他送来碗筷,恰巧听荷来送残食和第二天的菜单。我抄了他们的菜单,三人又闲聊一阵,听荷怕二小姐找她就先回去了,只剩我和侍槐。我俩东聊西聊,侍槐问我怎么会写字,我便把自己的身世简单地说了一遍。他感叹道:"你倒也是好人家的儿女,真是命不由人。"我问他是怎么进府的,他说是家里闹水灾,五岁便被卖到君家。说是卖,其实跟君家救了他一命差不多,否则他也活不到今天。只是爹娘不识字,想问个信儿都不知道。我心里一动,问他这君府能否寄信。
"寄信?能啊。每次都是我把少爷的信送到驿站。你要寄给谁?"侍槐很机灵,一听我问便猜我打算写信。
"那我们能寄吗?"
侍槐摇摇头,"不知道,难吧,府里是一起走的信,并不单结,也不知人家会不会单收。"
我让他帮我打听打听。一整天,我都想着给萧靖江写信,那是我在这世上的唯一的好朋友啊!
又到传晚饭的时候了,听荷来了,我打发了她,仍坐在那里盘算。引兰来了,我正在给她拾掇食盒,听荷一脸焦急地跑进来,"司杏,我昨晚送的菜单中有百合粥没有?"
我抬头看了看灶头的菜单,"没有啊,你们没要粥,倒是大小姐房里有。"
引兰也说:"对,昨儿我们大小姐特地说:"这春上,喝个粥,既有滋味又进补"。"
听荷的脸色更加紧张,问她怎么了也不说,急急忙忙地又回去了。
引兰目送着她,嘴里说:"听荷也挺可怜的,守着那样的主子,上头还有那样的大丫鬟。"
"怎么了?"
引兰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没什么没什么。"
我心中疑惑,原听说府大人多是非多,看来不假。这君府看起来家规森严,暗地里也是波涛汹涌啊!二人拾掇好食盒,正要盖上盖子,一个妙龄女子跨进门来。她瓜子脸,狭长目,嘴角长着一颗朱砂痣,水蛇腰,穿着丫鬟少着的月青色细纱裙,手上拿着粉红丝帕,头上缀满珠翠。看穿着,或者是哪一位小姐,但看气度,又不像。我正疑惑间,听荷满脸惊惶地跟了进来。引兰一见,立刻起身,"见过眠芍姐姐。"
我也跟着站了起来。眠芍?谁?听名字像是丫鬟。
她理都不理,冷冷发言道:"李二娘在哪里?给我传进来。"
吓,好大的口气!我上前施了一礼,"回姑娘,李二娘在少爷处尚未回归。"
"哼!料想也是,否则她便老糊涂了,敢少了我们小姐要的东西。"
少东西?少了什么?我记得与听荷核对过的呀。我又施一礼,"敢问姑娘,少了何种饮食?"
第16节:第五章 君府(3)
她居高临下地看了我一眼,"你是谁?"
"回姑娘,奴婢叫司杏,是内厨房的丫头。二娘事忙,有时便让奴婢帮忙收收菜单,偶尔她回不来,也代她发饭。"
她打量了我一番,"我看她是老糊涂了,找你这么个笨丫头!我问你,我们小姐要的百合粥呢?"
百合粥?昨天只有两个粥,一个是大小姐要的百合粥,另一个是少爷要的荷叶粥,再没有了啊!我疑惑地看了一眼引兰,又看了一眼听荷,躬着腰回道:"回姑娘,昨日传粥的只有大小姐和少爷,不知姑娘是哪一房的?"
"哼,你这粗丫头,昨日我明明让听荷传内厨房做百合粥,你敢不做?!"
我心里明白了,原来她是二小姐房里的。我赔笑道:"这位姐姐,昨日二小姐房里确实不曾吩咐百合粥,二小姐若是要,现做好了,东西都是现成的。"
"哼,你搪塞谁?这粥明明是你漏做了,却说我们没吩咐。等你做,要多久?你这懒丫头,讨饭出身的!你知不知道这百合粥要多久才能做好?你敢蒙我?"
我的气上来了,明明是你们没说,偏说我们没做,都是丫鬟,你凭什么恶语伤人?我瞅了一眼听荷,她正低着头,两手绞在一起,一句话也不敢说。忍一时风平浪静,就这样吧,不闹事,过去再说。我低着头,也不做声。
眠芍发了威,抬眼见食盒里有一碗粥,上前一步把粥拿在手里,"今天先饶了你,这碗粥我拿走,再有一次,看我怎么让你长记性。"说罢要走。
我和引兰齐声喊道:"请姑娘稍等。"
眠芍转身睥睨着我们,"怎么了?"
我施礼,赔笑道:"姑娘,菜单之事也许是没弄清,出了纰漏,奴婢给您赔罪。但这碗粥,实在是大小姐昨日传的,引兰都来拿了,请姑娘海涵,把它留下。"
"哼,她主子是小姐,我主子就不是小姐了?反正一碗粥,有什么分别?为何给她不给我?我一定要拿走,你不是能再做么,她要喝,你再另做!"
我皱起眉头,这么猖狂!我正准备再说话,引兰过去行了个礼,"眠芍姐姐,这粥是大小姐几天前就想喝的,司杏也说了,这碗原是给大小姐做的,二小姐若是要,再吩咐厨房另做一碗吧。"
"哟,几天不见,一个小丫鬟也敢和我这样说话了!你们小姐就是这样教的?你这是吩咐谁呢?"眠芍斜着眼,半仰着头,一副寻事的样子。
"引兰不敢,但粥确实是大小姐要的,请姐姐放下吧。"
"哼,小娼妇,今天这粥我是非拿不可了。"眠芍咬着牙说完,转身又要走。
引兰急了,伸手来拉,"眠芍姐姐慢行。"
啪--引兰的脸上印上五个红指印,眠芍柳眉倒竖,指着引兰的鼻子大骂道:"你什么东西,也敢碰我!"
引兰捂着脸,恨恨地望着眠芍,"引兰确实不如姐姐有手段,但这粥确实是大小姐要的,姐姐抢走,引兰不能回去回话。"
我看不下去了,也上前道:"姑娘,这粥的确是给大小姐做的,厨房晚上便给二小姐补上。"
啪--我的脸上也挨了一记耳光,立刻火辣辣的。
"你们以为自己是谁?以为二夫人过世了,二小姐就任你们欺负了?告诉你们,君府还轮不到你们叫嚣。这粥,我今天就要拿走,也让你们见识见识,这君府里头谁是主子!"
引兰捂着脸,抬头冷笑道:"也不知是谁欺负谁了?大小姐喜欢竹子,都已经住下去了,偏偏二小姐也喜欢竹子,老爷便叫大小姐让出来,连名字都跟着改成了澧歌苑。平日里,凡是二小姐喜欢的东西,大小姐可曾要得?大小姐一向温婉,今日这碗粥,姐姐若是好言好语,我回了大小姐,原也不是不能。但姐姐硬抢,那么我也便要拿回来了。"说完,抢上前去夺粥。眠芍不曾防备,见被引兰抢了下,粥顿时泼了出来,洒了她一身。眠芍大怒,把碗朝着引兰的脸上扔,哐当一声,引兰的额头顿时流出鲜血,我和听荷都吓傻了,只有眠芍叉着腰站在那里,指着引兰仍大骂"贱人"。
引兰摸了一把额头,咬牙说道:"谁是贱人?我家小姐是正经夫人出身,哪里贱了?"眠芍一听,赶上来揪住引兰的头发,腾出一只手扇引兰的耳光。引兰力气小,挣脱不过,只是苦苦挨打。我和听荷忙上来拉。府里的婆子下人早听到声音,围成一个圈,看我们打架。
正乱时,培菊过来取饭,见我们乱作一团,引兰又一脸的血,惊得她转身便往回跑。引兰、听荷和我都不过十一二岁,引兰被拽着头发本就受制于她,听荷又不十分狠拉,只剩我一个。而眠芍本就比我们年长,又放得开手,架没拉开,倒是我狠挨了几脚,引兰头上的血眼看越来越多。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道:"都住手!"一个圆脸大眼睛的丫鬟进来,站在中央。
听荷停下手,恭敬地对她施了个礼,"见过扶桂姐姐。"
那姑娘对她一点头,喝道:"传夫人的话,让几个姑娘过去说话。"
第17节:第五章 君府(4)
眠芍也停住手,瞟了一眼来人,掠了掠头发,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夫人房里的扶桂!这谁报的信,好快呀,惹得扶桂都来了。"我忙过去扶住引兰。扶桂眼中闪过一丝嫌恶的表情,冷冷地说:"眠芍,不是我要管这档子事,只是夫人有话,让你们几个过去。"眠芍冷笑几声,抬腿便往前走。我悄悄地拿了菜单,扶着引兰跟在后面。
这是我第二次来临松轩,心情却比第一次还紧张,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听夫人发话道:"眠芍,你先说,怎么回事?"
眠芍伏在地上,"回夫人,昨日二小姐说要吃百合粥,让听荷去内厨房送了菜单,今天却没有拿过去。眠芍想着二小姐身子弱,难得有个想吃的东西,赶去厨房,见了一碗粥,以为是听荷忘了,便要取走。没想到引兰却恶言相向,还伸手抢粥,泼了奴婢一身。奴婢想,二小姐虽非夫人亲生,却一向蒙老爷夫人疼爱,引兰这样,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大小姐欺负二小姐。奴婢又比引兰进府早,想教育她,又被她恶言抢白,气不过,便和她闹起来。奴婢本是为二小姐,请夫人责罚。"
我趴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却想:原来二小姐不是夫人生的,那为何那么嚣张?引兰一听却急了,直起腰说:"夫人,眠芍所说不是真的。那粥本就是给大小姐做的,是眠芍抢粥在先,引兰不过是去拿回来。她若不是言语欺人,引兰也不会和她斗嘴。"
"大胆!没问你话,谁让你说的?"夫人喝道。
引兰一哆嗦,又趴在地上。缓了缓,只听夫人又说道:"司杏,前些日子李二娘来回说她忙,让你帮她抄抄各房的菜单,我准了,想必昨晚的菜单也是你抄的?"
我不敢抬头,"回夫人,是司杏抄的。"
"那听荷送菜单时,可曾要了百合粥?"
"回夫人,奴婢并未听说。昨日要的,只有大小姐的百合粥和少爷的荷叶粥,再无别的粥品。奴婢是粗丫头,听了二娘吩咐,每次抄完都要和送菜单的人再核实一番。这是昨晚所抄的菜单,确实二小姐并未要百合粥。"我把菜单举上头顶,扶桂拿了,交给夫人。
夫人扫了一眼,又问听荷:"听荷,你说,你昨日送菜单,那菜单上是否有百合粥?"
听荷战战兢兢地跪着,身子不停地发抖,两只眼睛却在眠芍身上,她嗯啊了半天,"回夫人,听荷记不清了,好像眠芍姐姐吩咐过。"
眠芍接过话说:"听荷,你不必顾及颜面,我知道你和司杏感情好,但是非分明,难不成还糊弄夫人?"
我仍旧趴在地上,"夫人,奴婢确实未曾听说,况且奴婢也说了再给二小姐做一碗,但眠芍不肯,仍要拿已经放入大小姐食盒里的那一碗,不信夫人可以问引兰。"
引兰额头仍旧流着血,"夫人,司杏说的确是实情。奴婢气不过她嚣张,上前拿粥,便被她打成这样。"
眠芍也直起身来,"夫人,二小姐幼时丧母,身子又弱,全靠老爷疼爱、夫人教导长大,但下人们常议论二小姐非正出,对二小姐不恭敬,对二小姐吩咐的事也怠慢很多,眠芍常常气在心里,也替二小姐悲伤。今日内厨房只做了一碗粥,引兰和司杏说是为大小姐做的,谁能证明?若是夫人要的,她们还敢争吗?我看分明是欺负二小姐无母,可怜的二小姐!"说罢,她耸着肩哭了起来。
上面再无一点儿动静,我偷偷望去,夫人正端着茶盅慢慢地喝着,似在想什么。我忙又低下头。半晌,只听夫人把茶盅往桌上重重地一放,"堂堂我君府,自家姐妹为了一碗粥就争成这样,你们真不怕丢人!此事皆因司杏漏抄菜单引起,来人呐,将司杏拖出去,给我掌嘴三十下。你们几个,若再争闹,我断也不会轻饶!"
我大惊,怎么烧到我身上了?"夫人,冤枉啊,确实不是我漏抄了。听荷,你倒是说句话啊,我还和你核对过的。"听荷低着头,只是发抖,却不敢抬头看我一眼。两个婆子进来架着我,我突然想起昨天听荷送来菜单时,侍槐在场。于是我挣脱了她们,扑倒在夫人脚下,大叫道:"夫人,昨天听荷去送菜单时,琅声苑的侍槐也在,请夫人叫他过来对质一下。"
"大胆刁奴,死到临头还不认错。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夫人手一挥,起身便进了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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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第六章 君府的家事(1)
第六章君府的家事
我被扇了三十下耳光,未到全部扇完,我早已昏了过去,是李二娘让人把我拖回内厨房的,胖子刘给我敷了葱泥,说是可以止痛。我的脸肿得像猪八戒,黑紫色。李二娘吩咐不能沾水,说怕水冷凝了血,留下淤痕。
我躺在那儿心里暗暗悲伤,为人奴仆果然不易,我觉得自己十分小心了,可是飞来横祸,这…有我什么事?真是身在侯门,防不胜防啊!我做错了什么?这冰冷的君府,有人把我当人么?我心里更想念萧靖江,想念曾经在方广寺的日子。想想自己在君府的日子才刚刚开始,更觉日后惨淡。
发生了"菜单事件",听说李二娘也挨了夫人一顿批。我十分过意不去,挣扎着想给她赔罪,李二娘按着我不让,说不关我的事,用不着心里不舒服,看我的眼神倒有点儿温和起来。我十分不解。
挨打后第二日,引兰就来看我,守着我哭了半天,说她不该争那碗粥,连累了我。我安慰她说为人奴婢,就是挨打,她哭得更凶了。培菊也来,很少说话,只是陪我坐坐。侍槐乘拿晚饭的时候悄悄来看我,拿出一个纸包包的药粉,神秘兮兮地让我擦在脸上。我问他从哪里来的,他吭哧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我明白了,他肯定是偷了少爷的。我怕惹祸,让他还回去。他不肯,说是少爷仁厚,一点儿药,即便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我不敢用,偷偷地把它塞在墙缝当中。
一直没有见到听荷,澧歌苑前来拿饭的也换成个老妈子。我确实有些生她的气,我相信她是知道的,但她为什么那么怕眠芍?再说了,也没碍着谁什么利益啊!一碗粥,至于要那个尖儿吗?有一天,引兰和侍槐都在,我便把这个疑问说了出来。
提起眠芍,引兰便气不打一处来,"姐姐(菜单事件后,引兰便不顾我的反对,管我叫姐姐),老爷夫人不让我们议论府里的事,尤其不让议论二小姐,横竖你因我挨了打,我也不管他了,我讲给你听。"
"府里两个小姐、一个少爷都姓君,但并不是一母所生。大小姐和少爷是大夫人所生,就是你见到的那一位。二小姐却是过世的二夫人所生。大小姐今年十四岁,二小姐十三岁,少爷十二岁。大夫人虽然行事端正,但不会讨老爷欢心。老爷原来喜爱二夫人,大夫人也从没说过什么。那一年,老爷睡在二夫人房里,不知怎的,夜里遭了贼,老爷说是二夫人为了保护他而被贼人杀死了。可私底下下人们都议论,若是遭贼,怎么都没有动静,偏偏只在二夫人房里?"
"二夫人死时二小姐才七岁,许是老爷看她可怜,撂下话来--府中任何人,包括夫人,不得对二小姐不恭敬,二小姐要什么便是老爷要什么,否则以家法处置。"
"那想来是二小姐恃宠而骄了?"我插话道。
"哪里,"引兰一摆手,"二小姐虽然受宠,到底是没有娘的孩子,性子软,见人也不怎么搭话。夫人对二小姐倒好,宁可亏了大小姐,也绝不亏二小姐。那日所说的园子也是,大小姐喜欢竹子,都已经搬进竹苑住了一年,只因二小姐喜欢,便挪到梅苑去,硬把这竹苑腾给了二小姐。"
"二小姐性子软,还能抢姐姐的竹苑?"
"唉,你有所不知,都是眠芍撺掇的。二小姐自小没了娘,夫人对她虽好,但老爷放了话,夫人也不敢十分管她,她便拿了眠芍作体己。梅苑离临松轩近,离琅声苑远,她眠芍才不愿去呢。"引兰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眠芍是怎么混进来的。我七岁进府时她就在,就是现在这副德行,一天到晚仗着老爷宠二小姐,欺负下人。听说她是二夫人带来的,想不明白二夫人带个孩子来干什么。论岁数,眠芍正经该打发出去了,却天天涂脂抹粉,打扮得也不像个下人,只想着勾引少爷。夫人担心少爷,一直留少爷在临松轩住。只是少爷今年十二岁了,老爷不肯,非要让少爷搬到琅声苑。夫人没法子,怕明说了不好听,也怕老爷不愿意,就传话府里,说是为了严肃家规,也让少爷潜心读书,琅声苑一个丫鬟都不要,只派了四个小厮和一个老妈子,就是李二娘。"
丫鬟要勾引少爷?听着有些离奇。想想也是,这种情形也不是图长久,无非就是占个地位罢了。
引兰说罢停住了,望着侍槐。侍槐摸着脑袋嘿嘿地笑了起来,"真是个直筒子,君府就这么点儿事,都让你说了。扯到我们琅声苑做什么?我们主子,天天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哪像你们这些女人,天天纠扯不清。"
引兰啐了他一口,接着说:"都是做下人的,要我说,听荷也挺可怜的,自从进了澧歌苑,就没好日子。眠芍倒像是正主子,对她不是打便是骂。听说那碗粥原是眠芍要喝的,非要假在二小姐头上。我和眠芍打了一通,听荷回去不知要挨什么体罚呢,只是她实在不该让别人替她顶罪。我本来挺可怜她的,但为这个,我实在又气她。那天,夫人房里的扶桂姐姐找我们房的采萱姐姐说话,我模模糊糊地听说夫人其实也知道菜单原就是澧歌苑下错了,可绕不开老爷,便只好两边都不得罪,害你挨打了。我回去,大小姐也说了我,说一个园子都让了,一碗粥有何让不得的?倒让人看笑话。"
我恍然大悟,我原以为她是懒得管这种小事,随便打个下人,杀一儆百。末了,原是拿我当顶缸的。我不禁心生凄惨,问道:"那夫人只任由她嚣张?总得想个法子啊。"
引兰说:"谁说不是呢。前些日子,夫人曾想把眠芍打发出去,结果眠芍撺掇二小姐去向老爷哭,说是自己总共只有这么个体己人,再走了,真要活不了了。老爷大怒,骂了夫人,放话说眠芍谁也不许动,将来跟着二小姐做陪房。夫人也愁。唉,大家有各自的难处,我也替夫人愁得慌,更替我们小姐愁。"
第19节:第六章 君府的家事(2)
我扑哧一笑,"这君家虽不和,也不是什么大事,倒不至于惹出什么祸。你替人家愁什么?还替小姐愁呢,我看还是愁你自己吧!"
引兰看着我,正色道:"我是个下人,也愁我自个儿,可我也愁我们小姐。"她望了望四周,低言道,"前些日子,大理寺少卿杨怀安派人来君府为自己的儿子杨骋风说亲。本来大小姐即将及笄,该是大小姐,谁知二小姐那边知道了,眠芍去见老爷,说二小姐孤苦无依,大小姐在府里还有个说话的伴儿,如果大小姐先嫁了,二小姐更孤伶,意思是想在大小姐前头出嫁。夫人不愿意,可也没说什么,老爷这会儿还在犹豫呢。依我看,八成是眠芍看中了大理寺少卿这户人家,为她自己找婆家。"
这君府还挺复杂,一家人还搞这么多花样。我打趣引兰道:"莫不是你也相中大理寺少卿那户人家了吧?"
引兰脸红了,啐了我一口,"姐姐真坏,人家拿你当知己,你却笑话人家。即便大小姐出嫁,陪房也自有采萱姐姐,我还是一个小丫鬟。"说罢,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自从被卖进了君府,哪里能做得自己的主?我爹我娘也不知怎样了。"
我心里一动,想起写信的事,便转头问侍槐:"如果我想寄信有没有什么路子?"
侍槐背着手,做出一副夫子相问我到底要寄信给谁?
我说:"不用你管,只是要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