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的响声把她吓得一激灵。“鹿鸣”两个字在屏幕上跳动,她忽然害怕了起来。这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她犹豫着,半天不敢接电话。
电话铃声断了,然后再次响了起来。她的手颤抖着,按了接听,使劲平抑着声音,“喂?”
鹿鸣的声音还是冷冰冰的,“孩子是我的。避孕药早换过了,你包里的是维C营养片。放心,没毒。进口的,孕妇可吃。你想得没错,这事是我计划好的,包括上次的体检。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谷雨未手中的手机掉到了地上。
她的头无力地靠在墙上,脸色苍白。
老天,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谷雨未?
孙律师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终于,他忍不住,“谷小姐,请您再考虑下,这是最合法的漏洞。一旦被判有罪,除了这个外,很难避免入狱的。”
谷雨未冷冷地说:“谢谢,也请转告你的雇主鹿鸣,我不需要这样的安排。”
孙律师有些讪讪的,“谷小姐,再怎么赌气,人是自己的,要珍重。诈骗未遂最多也不过判三年…”
谷雨未站起身,“孙律师,慢走不送。”
“谷小姐,我知道您和鹿总可能有些疙瘩,但不管怎么说,您没有必要拿自己赌气。”
谷雨未平心静气,“我不赌气。真的。孙律师,谢谢你为我着想,只是,我不想和他鹿鸣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这个孩子,我不留。”
她冷笑。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想捆住一个现代人,怎么可能?!
她走到挂号室,“护士,麻烦你问一下,做人流,是不是挂妇科?”
鹿鸣,你逼我,我也逼你。
现代医学很发达。要做人流,比去医院切一个瘤子还省事。孙律师走后,她的手机就在响,她不理。她知道那是谁。
谷雨未拿了号,一个一个进去,有的是一个人,有的是两个人,出来的人表情痛苦,她不敢看。她紧紧地握着拳,浑然不觉手心里渗出的冰冷的汗。22号,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再有两个,就是她了。
她不自觉地整了整衣服,抿了抿嘴,直起了身,想要下车似的。手机一直在震动着,她的眉毛皱了起来。
或许,可以最后恶言相向一次。
他让她难过,她为什么不能也让他难过?
接完这个电话,她就要进去了。她就是要让他追悔莫及!
她拿过手机,居然是一个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下,还是接了。
“喂?展一鹏是你朋友吧?我是XX医院的,他刚下飞机,急性阑尾炎发作,患者现在准备进手术室,请你速来给他办住院手续。”
谷雨未愣了,她抓起包,起身往门外冲。
展一鹏在机场附近的医院,是机场保安给送来的。待谷雨未能看到他时,他已经做完了手术,麻醉刚过,疼得哇哇叫,脸色蜡黄,看得谷雨未心里直发毛。
“嘿,你来了。没吓着你吧?”展一鹏还没忘说俏皮话。
谷雨未叹气,“行了啊你,别开口,牙都要咬出血了。”
展一鹏嘿嘿地笑了下,出神地盯了会儿天花板,然后说:“坏的就是坏的,这段盲肠到底没给保住,原来在国外时坏过一回,吃了点药给保住了,这次到底还是给割掉了。也幸好是在杉城,如果在国外,一个人孤单单的,还挺可怜。”
“你要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展一鹏嘿嘿地笑,“怕你又推三阻四的。”
谷雨未用毛巾给他沾了沾脸,“你呀,真是。”她再说不下去。
展一鹏看着她,“原来是要回国给你加油的,倒拖了你的后腿。”
谷雨未心酸。展一鹏始终都如亲人,温暖的,宽厚的,和煦的。只是,她错过了他。
展一鹏刻意回避了案子,“你好像瘦了。不舍得吃?”他强开玩笑。
谷雨未也勉强地笑笑,“你呀,就好好躺着吧。自己都保不过,还有力气说话。”她掖了掖他的被子,“你先躺躺,我回家取些东西。”
谷雨未心里乱七八糟的。展一鹏知道的还是网络上那些,他以为她本来拿的就是假遗嘱。他绝不会想到,是那个曾经与她有桃色新闻的人,如今攥着她的遗嘱,要陷她坐牢。
她与鹿鸣的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瞒着展一鹏的,如今,又从哪里说起呢?
父母一去世,她只觉得世上似乎再无人牵挂她。而如今,她又觉得这种牵挂又是多少累。
累得她几乎无法负重。
她很想说,你不要关心我吧。但是,不能。
展一鹏病了,需要人照顾。她只好把自己的小手术推迟下。谷雨未每天就在医院陪展一鹏,一日三餐地送到床头。展一鹏也不推却,乐呵呵地喝着鱼汤,一边喝嘴也不闲着,“我最爱喝你做的鱼汤。以前徐老师做的就很好喝,现在你煮的,别有一番滋味。哈。”
展一鹏绝口不提她开庭的事,仿佛那只是一桩小事情。于是,他的病房里,就经常有欢声笑语。
展一鹏为自己请了个护工,请的时候还笑着说:“可是不敢累你。我还没娶你,这么丑的事,不好让你形成印象。”他说这些时,没有经过打理的头发软塌塌的贴在头皮上,显得很可爱。
谷雨未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简直要难过得掉下泪来。自作孽,不可活。她从来没有想过嫁展一鹏,可是,展一鹏此时的样子,让在风雨中的她也禁不住有些摇晃。人,毕竟是不由自主地想靠近温暖的。哪怕那温暖不能归自己所有。只可惜…
风和日丽的一天,她陪他在医院的花园中散步。两个人看了会儿小蚂蚁搬家,展一鹏忽然问:“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谷雨未语塞了下,然后敷衍地说:“不知道。”
“什么时候开庭?”
“不知道。”
展一鹏把她扳过来,很认真地盯着她,“怕我担心?”
谷雨未看着那双认真的眼睛,心酸不已,脸上却带着笑,“哪里有。”
“你请的律师,怎么样?他怎么说?”
“不知道。法院不判,谁说了又有什么用?”
展一鹏握着她的手,“雨未,这次的麻烦也许不小。他们有权有势,不过,毕竟是法治社会,我想,也不会太过离谱。我没有能力和他们抗衡,可无论如何,无论多久,我等你!”
谷雨未的腿一软,不由自主地靠在了展一鹏的肩头上,泪,缓缓流出。
这最后一片温暖,有一天,是不是也终会离自己而去?
时间就在不断的穿梭与忙碌中过去。
这中间,鹿鸣给她打过电话,谷雨未都没接。他们已经无话可说。谷雨未也不想和他再纠缠。无论他想的是什么,与她都无关。
这天,她匆匆地要去医院送晚饭,要跨进病房大楼,有人拦住她。谷雨未抬眼看了下,然后继续往里走。
鹿鸣拉住她,“谈谈。”只两个字,却是命令式的,没有余地。
谷雨未冷笑,“谢谢鹿总,不敢。”
鹿鸣尽量平抑着声音,“谷雨未,如果你不想搞得尽人皆知的话,谈谈。”
谷雨未忍了忍,终于还是随着他走到病房楼前的花坛的拐角。
鹿鸣上下打量着她,她感觉他的目光在她的小腹处停留了好一会儿,那充满着强烈探查意味的眼光让她很不舒服,于是她侧过身,不露痕迹地把保温桶放在掌心里,屈起的胳膊刚好可以挡住他的目光。
“怎么样了?”鹿鸣开口问。
“不知你指什么。”谷雨未望着花坛中最大的那朵花,语气冰冷。
“孩子。我们的。”
谷雨未倏地转过身,“鹿鸣,你别自作多情。你凭什么认定,这孩子是你的?你怎么能确定,我没有和别人上过床?”
鹿鸣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手不自觉地握了起来。他一字一句,“谷雨未,你听着,无论你承不承认,这孩子你最好留下来。”
谷雨未冷笑一声,“这算是威胁么?利诱不成,来威胁?哈,好,我倒想看看,难道你能和谷家那伙人联手把我算计到死吗?那便来吧。”说完,她转身就走。
鹿鸣伸手拉她,她使劲挣扎。鹿鸣到底是心有顾忌,不得已,放开手。“我希望你还能再想想。”
“谢谢,不必了。”
鹿鸣仿佛用尽了最大的力气才憋出了几个字,声音轻到无可再轻,“也许,你可以嫁给我。”
谷雨未的身子一震,她呆滞了几分钟,周遭一片寂静,车不响了,风不吹了,鸟儿也不叫了。两个人站着,他和她,他看着她的背影,看得见她的头发在微微地动。
她慢慢转过身,浅浅地笑了下,“不敢,鹿先生。”
鹿鸣轻闭上眼,还是这个结果。
他努力了,还是这个结果。
“你是不是非要把我逼到无路可走?”
谷雨未仍然不看他,“鹿鸣,如果有下辈子,无论让我烧多少香,我都肯,只求让我不要再遇到你。”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天晚上,展一鹏说的什么,她都没有听见。她只有机械地笑,心里的痛让她只剩下了这一个动作。
笑,笑。
谷雨未从医院回到家。热水由莲蓬自上而下,她站在下面,任凭水从头上浇下。水很热,灼得她的肌肤有些疼,却依然掩盖不住她那彻骨的冷。
冷。
她打了个哆嗦。按开浴霸,调高水温。
热热的水很快把她的皮肤烫得通红,她抚摸着那已经隆起的小腹,那里现在还是一个胚胎,还不是一个成形的孩子。她不自禁地又打了个哆嗦,颓然地倚在了墙壁上。
生活就是一出戏,一出拙劣的戏。戏一次性公演,没有排练,更不可能再来过。
眼眶下热热的,不知是水,还是泪。
展一鹏不想在医院躺着,嚷着出院,嚷了又嚷,终于成功。
谷雨未去的时候,他正双腿耷拉在床边老老实实地坐着,见谷雨未进来,立刻站起,“你可是来了。”
谷雨未笑,“你急什么?论急,也得我急。我才是伺候病人的。”
“你毕竟是自由的,”展一鹏惬意地说,“我可是像坐…”他忽然噤声,闭口不言。
谷雨未像是没听到他在说什么,扬扬手,“你先坐会儿,我去办出院手续。”
楼上楼下地跑,谷雨未觉得很累。随着孕周数的增加,她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沉,不光走不快,走几步还气喘吁吁的。
她强打着精神把手续办完,实在走不动了,她找了个廊椅坐着休息了会儿,想到展一鹏还在等着,便起身慢慢地往前走。
背后一阵喧闹,有人喊:“别跑。”谷雨未想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后面却有一股巨大的力撞到了她,她往前一扑,腹部正好撞在了墙上安装的以便病人扶着走路的栏杆。
钻心的疼痛袭了过来。她大叫了一声,软软地顺着墙倒了下去。
第二十八章 不可回还
谷雨未醒来的时候,正午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复又闭上眼睛。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愿意想。
累,太累了。如果能就此长睡不醒,那该多好。
身体的不适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她的大脑,让大脑皮层再次活跃起来。当她再次睁开眼,发现一个人正站在窗前,背对着她。那背影是她所熟悉的,也是她所不愿意看到的。
那人刚好转过身,她来不及合上眼,眼神刚好和他对上。
“你醒了。”鹿鸣的语气淡淡。
“嗯。”她的语气更淡,然后缓缓闭上眼。
之后是长久的难堪和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她感觉到他的手给她往上拉了下被子,末了按了按,清淡地说了句,“好好休养”,然后是脚步的移动声。
她仍旧不睁眼,“你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鹿鸣停了下,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依旧出了病房。
随着门锁的咔嗒声,谷雨未的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没有过程,没有紧张,没有太多的痛苦。一切都突如其来。上天在苦她,处处与她作对这么久之后,似乎终于眷顾了她一次,给了她一个最快的结果。她之前所想的百般恐惧都不存在了。就那样的一秒钟,一个孩子离她而去。她连最后犹豫的机会都不曾有。
这是她很早之前就已经计划好的结果。这个过程,可以说是十分完美。可是,她为什么会哭?为什么想哭?为什么就是抑制不住哭?
薄薄的被子下,一个单薄的身子不停地颤抖。
医院的停车场,鹿鸣的头伏在方向盘上,好久没有抬起来。
不可回转了吗?
展一鹏推门而入的时候,谷雨未正茫然地看着窗外。见是他,点点头,又把目光投向窗外。
展一鹏抓抓头发,有些尴尬。
谷雨未叹了口气,“想说什么?”
“没什么。”展一鹏闷头坐了下来。
谷雨未硬撑着。事情来得很突然,她的一切都被戳穿了。虽然她或许活该,但展一鹏是她最后一个朋友,她连为自己说谎、让自己死得不是很难看的机会都没有。这样对她,是不是残酷了些?
谷雨未扭过头,“什么都不想知道?”
展一鹏抱着头,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说:“以后再说吧。”
谷雨未淡笑,“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要再等了。也许,对你和我,都是折磨。”
展一鹏搓了几把脸,有些疲惫地说:“雨未,我现在脑子很乱。真的,我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是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要这样?难道仅仅是因为官司?”
谷雨未双手交叉,放在前面,“这事儿说不清楚。我只能说的是,”她逼自己艰难地开口,“孩子来得不是偶然。”
展一鹏盯着床脚,“你爱他?”
“爱这个字对我太沉重。我不配。”
良久,展一鹏长长地叹了气,“一个遗嘱。若不是它,也许不至于这样。”
谷雨未的泪险些又滚了下来。她挤出了点笑容,“一鹏,如果你还肯给我留点尊严,离开我的生活好吗?不要问,不要提,现在离开杉城,我们之前的认识和生活也不至于太丑陋。”
展一鹏凝视着她,“你是赶我走?”
“不,”谷雨未摇头,“我只是需要点尊严继续生活下去。我知道这些很丑陋,我没有办法面对你。请你离开,不要刺激我,我才能麻木地活下去。”
展一鹏出神地发了会儿呆,“如果我还是想站在你旁边呢?”
谷雨未再也忍不住了。“那当我求你,好不好?我不配,我活该。你别让我自己觉得自己贱。弄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我自己走错了路。我已经不乞求指望任何的好事,只求让大家都忘了我吧。让我把这混乱的生活结束,该付出的代价付出,该做的事做完,然后就结束。全都结束,结束。”
她的肩膀抖动着。
展一鹏心绪复杂。谷雨未的骄傲他了解,那是他曾经最为看重的一部分。在他的心目中,她就是女神。他久久不敢染指的,也正因为她是女神。如今,女神走下了神坛,居然是…
残酷,岂止是对谷雨未。
“雨未…”
“别说了。真的,我最不想的,就是面对你。真的,你是我现在最大的负担。”
“雨未!”
谷雨未咬着牙,翻过身,弓起腰,背对着他,再也不说话。
“雨未,我…”
“别再和我提我妈。”
“可是…”
“没有可是。”
“雨…”
“如果你还想给我点尊严,你走吧。”
展一鹏站着不动,谷雨未带着泪的声音说:“我求求你,如果是你,你觉得,又会怎么样?”
她的头埋进了被子里。
展一鹏再没有说话,他从身后拿起她的手,用力地握了握,然后拍了拍她。
谷雨未放声大哭。
展一鹏真的走了。
走时只发来一个很简短的短信:雨未,我走了,回美国了,一个人。钥匙在你家楼下的信箱里。你多保重,无论何时,我终究在美国等你。
没有纠缠,也没有来告别。也许正是太了解谷雨未,知道她性子烈,悄悄离别,未必不好。
谷雨未咬着被子,让自己不要哭出声。
她能失去的,全失去了。这最后一片温暖,终究也让她赶走了。
开庭的日期因为她的意外流产而延期。
在延期后的开庭日期来到时,已经过了严冬。
纠缠了一年,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好在,好好坏坏只是一年。都要过去了。
开庭的前一天,她去了墓园,看了妈妈。
她不怨她。她是一个令人骄傲的母亲。
她也去看了谷正雄。
对视良久,她终于弯下双膝,磕了一个头。
她也是他的女儿。
第二天早上,她看了看自己的家,然后上了警车。这一走,再回来,她便不会是原来的谷雨未。
一切都结束了。
旁听席黑压压的全是人。
她一眼看到鹿鸣。他还是一身深蓝色的西装,眼神碰触之后,两人都转开头。
相比之下,他的精神颓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考虑到她的身体,她被准许坐在那里。她垂头听着公诉人的指控,把她的罪状列得很充足,说得也很恶劣。到最后,声调铿锵的公诉人把那个罪名念出后,她抖了一下,但是,没有抬头。
孙律师开了腔,中气十足。
“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在今天来之前,我突然接到一份与本案有关的重要证据,那就是谷正雄留下的遗嘱。我代表我的当事人,请求法院延期审理,以对此证据做鉴定。”谷雨未倏地抬头。
孙律师手里拿了一张纸,谷雨未第一时间把眼神转到鹿鸣的脸上。他仍然目视前方,没有任何表情或动作。旁听席上的人却哗然,窃窃声不绝。
在听到法官宣布同意延期审理后,鹿鸣起身,没有看她一眼,出门而去。
谷雨未呆坐在被告席上,直到法官过来催促,才慢慢地离了席。
鹿鸣的家里,烟雾腾腾。
鹿鸣一支烟接一支烟地抽,就是不说话。
谷雨未坐在对面,望着窗外,也不说话。
“你父亲对我有恩。当年我要毕业,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你父亲。他听了我的想法,很赞成。通途的第一笔钱,就是你父亲赞助的。他说,他不要回报,只是看我年轻。年轻人,应该做一些事。”
鹿鸣抽了一口烟,“那时候,正谷已经上市。你父亲劝我,不是每个公司都要上市的,公司如果做得好,上市并不是最佳途径。这话我一直铭记于心。”
“你父亲死前拜托过我两件事。一件是让我想办法,不要让正谷落到对赌方的投行手里。另一件就是,让我无论如何都要让你行使遗嘱,他说那是他对你仅能够的一点补偿。”鹿鸣猛挠了几下头,“我答应了他。我以为,会很容易。”
鹿鸣连续抽了几口烟,手略微有些颤,“让你行使遗嘱,是那么难。我那时想的是,如果你不行使遗嘱,正谷势必会落在谷维天手里。”他略停了停,“谷维天从来就不是你的哥哥,他的父亲另有其人。”
谷雨未蓦地转过头。
“我对媒体发布你的身世,一是为了逼你,二是为了逼谷维天。我想让他粉饰年报,这样,他便会落下把柄,想控制正谷也不容易。对赌协议也是我捅出去的,因为我担心谷维天会掩着事情,断送了正谷。可我没想到,正谷居然有内幕交易。”
他按灭烟头,剩下的话流畅很多。“我一开始便怀疑谷维天。但也说不上,谷维春不聪明,或者说,有小聪明,没有大聪明。谷维春找我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不喜欢谷维春,但我也不想害正谷。”
他搓了搓脸,“你父母的故事都是真的,我没有编造什么。这些争斗也是真的。这场官司,不必打了。林潇娜随同遗嘱寄来了一个简短的说明,我复印了寄给了谷维天,我想,他很快会离开杉城。正谷的纠纷,结束了。”
沉默。室内只有沉默。
“其他呢?”她轻声问。
他的双手抱着头,声音沉闷,“什么?”
“你对我…”她没有说下去。
他苦笑了下。“起初是因为你始终不肯执行遗嘱,我便想办法逼迫。后来,后来就搅到一起了,”他停了,“当然,这也是借口。借口。男人喜欢女人,有什么借口?”
室内又沉默了。
“那些事,都是这样?”
“事情太多了,我不知你指哪一件。”
“是谁把我的遗嘱公布到网上?”
“林潇娜,或者说,是谷维天。”
“真的?”
“林潇娜喜欢谷维天。”谷雨未没有说话,这件事,林潇娜已经告诉了她。
“你和谷维春…”
“在华城,我便解释过了,我和她,什么也没有。无非就是你信或不信。另外,年报的事,我没有料到,谷维天居然骗了所有人。但我讨厌你质问的语气,我也无法和你解释清楚。”
谷雨未抠着手指,好半天才说:“那你我在江润餐厅外呢?”
鹿鸣轻轻地笑了,“你不知道?如果你不知道,你会生那么大的气?”
谷雨未没有说话。
鹿鸣声调平常,“在你暑假去美国后,我担心,很担心。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安危。在我知道你在美国后,我曾想通过林潇娜之口提醒你,该回来了。可你如何?你还是一样。那时候我就讨厌展一鹏,我不喜欢你和展一鹏有什么关系。我讨厌你一副和我交易的模样,我就要让展一鹏离开你,我就要让你无法面对他。”
她叹气,“你做这些,完全不考虑是不是伤害了我?”
他又去抓烟盒。可烟盒却已经空了,他揉成一团,扔在一旁。
许久,他才轻轻地说:“你给我机会了吗?”
压迫、对抗、更大的压迫、更大的对抗。两个人像一场角逐,她横冲直撞,他步步为营。
她不说话。她不信任他,因为她以为那些所有的局都是他恶意设的。她不知道,这中间有别人。怪只能怪,兜兜转转,她与他都走得太累。
他垂下头,“正谷的纠纷结束了,你,可以离开了。”
窗外树枝轻颤,微风慢拂。
正谷的纠纷是结束了。真遗嘱的出现,让所有的指控都不攻自破。如鹿鸣所说,谷维天走了。他留下一个非常草草的说明,说他因为身体原因,而辞掉一切与正谷有关的职务,而放弃正谷的继承权。
正谷的纠纷终于尘埃落定,现在只有一个继承人,就是谷雨未。
她对企业经营没有一点经验,面对突然而来的正谷,她有的就是茫然。
正谷之前是谷正雄一切亲力亲为,斗了这许多日子,他们有时听命于谷维春,但多数时候还是听命于谷维天。
如今,谷维天走了,群龙无首。
让杉城人所猜测的通途将与正谷联手甚至联姻的局面并没有出现,曾经桃色的两个人,连面都不见。
谷雨未硬着头皮去了趟正谷总部,出乎意料,她那张曾拿着进入正谷的门禁卡并没有被注销,居然还是有用的。
当她刷开了顶楼上的门禁后,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从未想到这一天。她是硬生生被逼到了这一天。
走到了这一天,生活却毁了。
林潇娜给她发邮件,向她表示祝贺。
她说:“你真大方,居然还给我发邮件。”这是自上次聊天之后,她第一次收到林潇娜的讯息。
林潇娜回的邮件中带着笑脸,“做错了事,道歉了,改正了,现在看,好像也没有造成特别严重的后果,我当然有脸面对你了。你不也一样?我曾经做错了事,你对我不也如初?”
谷雨未让她逗得笑,林潇娜就是林潇娜,潇洒无人能及。
“正因为你做错了,又自己改正了,我才相信你会是我最好的朋友。”
“有智慧。不愧是学哲学的。”
谷雨未赧然,她哪里对得上这个称呼。
“你在哪里?”
“还是那个小国啊。”
“不打算回来?”
“至少暂时没这想法,在这边儿生活得很好。”
谷雨未沉吟了很久,终于问:“你为什么能这么轻易地放下你对他的感情?”
林潇娜回过来的是,“想爱就爱,想放就放。提不起来便放下,放不下去便提起。我放下了,所以不会再提起。”
在谷雨未没有回复的时候,她又来了一封邮件,“你和鹿鸣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中间隔了千山万水,难以一笑泯恩仇。”
“心细之人,就是不潇洒。感情是人心上自己系的疙瘩,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不劝你。”
谷雨未看着屏幕,感情是人心上自己系的疙瘩,解铃还须系铃人。
谁是系铃人?
他,还是她?
或者是他和她。斜角互拉,越拉越死。
尾声
几天后,有媒体露出风声,谷雨未欲出卖正谷,远走他乡。才平静了几天的人们,又哗然。
谷雨未面对采访时说:“感谢大家关心正谷,我只是很累。”然后拒绝回答所有问题。
在正谷东面、仅与正谷几步之遥的通途一片平静,有人去追踪过鹿鸣,他很沉默,抿着嘴,脸上没有表情。在面对有人问他如何看待正谷的时候,他像是没有听见,直接往前走,将人群甩在身后。
让大家猜想的通途可能收购正谷,完全成了泡影。不知内情的人,都不明白,鹿鸣这是玩的哪一出。
只有个中人,才知道,已是山穷水尽疑无路。
元旦之时,正谷照例收到了年度的CEO letter。信中说,感谢大家自成立以后对正谷的支持,相信大家早已把正谷当做自己的家。一年以来,正谷的处境曾有艰难之时,在大家的支持下,总算度过。但正谷不是谷家的正谷,而是正谷人的正谷,希望大家在新的时代中,能够迎来更大的灿烂和辉煌。
话说得冠冕堂皇,无可挑剔。信中的“正谷不是谷家的正谷,是正谷人的正谷”看起来光鲜,但在眼前这个时候,无疑显得含义颇多。
正谷内部员工透露说,顶楼上基本没有人。对赌方的人已经来了几次,也许,正谷真要脱离谷家。
春节要来了。忽然下起了雪,大红灯笼在白雪之中,显得分外醒目。
这是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谷雨未从正谷大厦走出来,天色已晚,红灯笼的光照在雪上,让人恍如隔世。她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已披上节日灯衣的正谷大厦。大厦在灯与雪的辉映下,有黑有亮,愈显伟岸。
她看了一会儿,出了大门,左右看了看,犹豫了下,向东慢慢地走。
人行道上的雪已经被扫出一条路,她低头,看着那些还夹杂着残雪的红色道砖,一步、两步、三步…她似在专心看道砖,专心走路。
一双脚出现在她的眼帘。她停下脚,也没有抬头。
那双脚起先没有动,后来,向后退了一步,站在旁边,让出路来。
她站着不动。两人都站着不动。
她抬脚。
那只向她伸了几次的手,不知能不能再伸出来一次。
一步、两步…
她经过了他的身旁。
她加快了脚步,快步向前走了一段,突然停住,她转身。
鹿鸣还是在望着她。
曲曲折折。
她曾向着他走,他也曾向着她走。她曾走过了他,他也曾逼走了她。
如今,两人都回头,依然是他望见了她、她望见了他。
灯笼的红光让雪地一反射,显得整个世界都温暖起来。
他终于慢慢地抬起手,伸向她。
她再也忍不住,跑了过去。
就在要触到那只手时,她脚下一滑,几乎要摔了下去。
一只胳膊早把她捞到怀里,“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还是笨!”
她笑了。
头顶上,一双喜鹊登离了树枝,叫着飞向远处,干雪簌簌地洒了下来。
几个月后。
谷雨未进家,把手机丢给鹿鸣。
“说,这手机里你做了什么手脚?”
鹿鸣抬头瞟了一眼,慢腾腾地说:“手机那么小,怎么可能放下手脚?”
谷雨未哭笑不得,“别装糊涂,林潇娜告诉我,你在里面搞了什么程序。”
鹿鸣神色自如,“她做错了事,我没去她前门骂阵,她倒来我后院放火了。老婆大人,千万不要听她挑拨。”
“别顾左右而言他。你为什么要在里面写上程序,还要让我用?你都偷窥了我什么秘密?”
鹿鸣又舔了舔嘴唇,“此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
“不说?那我就罢工,不做饭。”
鹿鸣立刻面露恐惧,“大人,开个玩笑,不至于。”他慢慢地说,“那只是一个定位程序,没有别的作用。我只能知道你的方位。”
“胡说!”谷雨未抓起一粒巧克力扔了过去。
鹿鸣接过,放到嘴里才说:“老婆,小人不敢撒谎。当时因为担心有人对你不利,我才弄了个定位程序。”
谷雨未哼了下。
巧克力入口,鹿鸣忽然醒悟,“原来是这样。我说林潇娜怎么会知道你和我之间的关系。”
谷雨未斜了他一眼,脸慢慢红了。
“你也知道错?”
鹿鸣嘻嘻笑,“老婆,小的知错。您可以去做饭了吗?”
谷雨未扔了个靠枕过去,“你到底要不要把正谷并过去?”
“老婆,正谷是你的婚前财产,不可轻易与人…”嘴让人用靠枕堵住,他趁机将来人环住,温玉满怀。
“你到底要不要正谷?”
“不是我不想要,是我不能要。”
“不要说谎话!”
“老婆,真的。正谷是何等的大企业,通途不过是一只小老鼠…哎哟。”他摸着耳朵,“你用什么东西扎我?”
他抢过笑哈哈的谷雨未手里明晃晃的小东西,原来是耳钉。他立刻反咬了一下她的耳垂。
二人温存了一通,衣服都有些不整。
“你为什么就不要正谷?”躺在他怀里的她说。
“留给你玩玩儿多好。”
谷雨未直起身子,“再骗我,我真要不做饭了!”
当日她放了那么多的风声,要将正谷出卖,他却始终无动于衷。婚后的这些日子,即便有他在幕后指挥,她也实在疲于应付正谷的事务。她只适合过清静的生活,不适合在这些事情中辗转。
无奈,这位男子死活不开口,始终不提要接手正谷。
“我不行啊…”鹿鸣愁眉苦脸。
谷雨未威胁,“看来你又想吃不熟的芸豆了。”
鹿鸣的脸立刻有些变色了,“老婆,别,别。”他干咳了一声,“我只是觉得,我接受正谷,会让人觉得动机可疑。”
“什么意思?”
鹿鸣又磨蹭了一会儿才说:“我可不愿让人说成是图你点什么。”
谷雨未愣了一愣,忽然伸手去胳肢鹿鸣,“你别找这些借口,不就是小心眼儿,嫌我当初怀疑你觊觎正谷吗?”
鹿鸣夹住胳膊,耸着肩,举起手,“老婆明鉴!”然后赶快改口说,“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谷雨未大怒,“这个月,你别想吃我做的饭!”
鹿鸣满脸惧色,“大人,为了个正谷,不至于伤和气到这种地步。大人,你千万要手下开恩啊。”
谷雨未继续胳肢他,他却往后一倒,以攻为守。
屋里荡漾着两个人的笑声。
番外 女人的友情
女人之间,到底有没有友情?
我认为,没有。
不能放弃的东西才是重要的和存在的。如果能放弃,那便不叫有,至少,不能叫真。
因为,在女人的生活中,爱情永远是第一。因为有了第一,所以,第二便显得无力。无论友情还是亲情,概莫能外。
在参与谷维天的计划前,我从来不这么认为。
但是,因为我认识了谷维天,因为我参与了他的计划,我发现了这个道理。我羞于谈友情,对任何人。
我认识谷维天是一个偶然的巧合。我爱玩,不过,玩的东西不是别人喜欢玩的。我最喜欢在计算机上捣乱。有一天,我心血来潮,攻破了一个杀毒软件的防火墙,之后,他们要请我做顾问。
我当然乐意做了,有钱可拿。重要的是,可以偶尔去那家公司逛逛。那种胜利的感觉,很不错。
我从不谦逊,也不认为,假装谦逊是一种美德。赢了便是赢了,输了便是输了。
那一次,我输了。因为我遇到了谷维天。
那家公司的老板好像是他的同学,那天,他们正在顶楼的咖啡厅谈事情。阳光从顶上洒了下来,在他们两人的身上都投了光。但神似乎偏爱他多一些,也显得那么焕发光彩。他拿着水杯的场景,我至今记得。
我便开始追他。
你觉得荒唐吗?我觉得不,爱情就是一种感觉,甚至,就是一瞬间的事。无论你说这是多么的荒唐,我都认为是这样——否则,为什么之前,我已经见到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令我心动?
谷维天不喜欢我。我也始终都不是乖乖女,但我不气馁,我就是要追他。于是,我追着他,来到杉城。
认识雨未是一件开心的事。雨未和我不一样,她总是含蓄、收敛,似乎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学校的老师背地里说,她真是个读哲学的,还真是出世。
我欣赏她。尤其是她随意地用手指捋头发的动作,在那一刻,我想起古代常用的两个词,一个是“低眉”,一个是“贤惠”。我想,如果我是男人,我都要动心了。可惜,我不是。我还要天天挖空心思地想,怎么去追谷维天。
我没想到,他会找到我,因为谷雨未。
我才知道,雨未居然是谷家的私生女。
谷维天想知道,雨未手里的遗嘱到底是多少正谷的份额。他说得很动听。他说,他只是想知道,有个打算。
这个理由听起来,不会危害任何人。我曾一度认为,那是我的底线。
我去了。在鹿鸣与雨未在门外纠缠的时候,我用手机拍了一幅照片。我传给了谷维天。没想到,他却公布到网上。
我去质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是为正谷好。他给我讲了对赌协议,他说,他必须要先止住股价。他说,如果雨未一直不行使,任凭这样耗下去,正谷就要完了。
我信了他。但之后发生的事,我心里,很难过。
这便是开始。后来,谷维天拿了一份仿造的遗嘱找我,要我去掉包。我不肯。谷维天说,他真的是为正谷好。他又说,他与雨未终是兄妹,无论怎么样,凭着这份血缘,雨未也可以继承在正谷的股份。只不过,会有所下降。他说,他与谷维春争得厉害,如果他不能得到正谷的控股权,正谷还是要坍塌。
我知道,雨未绝非贪财之人。从我第一天看到她手中的那只VERTU手机时,我就发现了她与鹿鸣之间的秘密。
我终于同意。因为我想,到了最后关头,总会有鹿鸣来托她一下。
借着去她家改卷子的时机,我把遗嘱掉包了。但是,感谢上苍,我还没有丧失最后一点理智和头脑,我骗了谷维天,给他的也是假的。
在递出遗嘱的那一刻,我突然发现,自己感情的幼稚。
我也挣扎。
然后,谷维春死了。我知道,那天晚上,是她和谷维天摊牌的时候。雨未伤心地躲到外地。我也终于醒悟。
如果一个人这样的不择手段,如果一个人的品德坏到这个程度,他还会是我林潇娜的爱人和追求的伴侣吗?
我豁然开朗。
都说我潇洒,我要确实做到潇洒。
而后,我便辞职离去。
离开杉城。离开那曾经媚惑我的感情。离开那我已经背叛了的友情。
我在北欧的一座小城市里生活。这里仿佛童话世界,我天天在楼下玩飞盘,很快乐。但是,我从来没有放弃对正谷的关注。
果不其然,谷维天起诉了雨未。我如坠冰窖,连笑也是冷的。
不要以为,女人将爱情放在第一位,就什么都不会再要。
我们要爱情,但我们也要底线。
男人,从来都不是我们的整个世界。
我没有犹豫,毅然决然地把遗嘱寄给了雨未。
连同我写的简短说明。
我没有忏悔,末了,只有一句话:雨未,如果有下辈子,希望你为女来我为男。这样,我们便可以携手,占领那位于第一位的爱情。
女人的友情向来淡。
雨未,对不起!
番外 为何命运要戏弄人?
如果我早知道,父亲只把正谷40%的股份以遗嘱的形式分了出去;如果我早知道,父亲并没有剥夺我的继承权,我绝不会走上这条路。
我不是父亲的儿子,我从小就知道。
父亲和母亲的争吵就源于此。
我也知道那个女人。母亲曾带着我去父亲的单位闹过,没多久,父亲便辞了公务,来到杉城,创办了正谷。母亲也跟来了。
我不知道他们出于什么样的考虑,父亲没有再提出离婚,但是,他们之间始终冰冷。
父亲恨母亲,谷维春是母亲用了很多手段得到的结果。所以,父亲也不喜欢谷维春。
家里很冷,他们给我的,只有钱。
在母亲将逝之时,母亲说,她后悔。如果当时她不是和原来的人藕断丝连,一切都不会成现在这样。她请父亲原谅她。
我看见父亲流了泪。他握了握她的手,她离去。
看见仪器上母亲的心跳变成一条直线时,我突然害怕,母亲去世了,我是不是要被赶出家门?
我担心,日日夜夜地担心。终究,我采取了行动。我暗地里收购正谷的股票,防备着有一天被赶出家门,而没有一点话语权。
这些事,都是别人所不知道的。因为我采用了最隐秘的办法——用看起来像与谷维春有关的账户。
父亲的离去很突然。在送他入院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那个女人和他们的孩子一直都在杉城。
我立刻想到我担心的事情。
握着他僵硬的手,看着谷维春的冷笑,我蓦地下了决心。我必须要先除掉一个。
于是,我卖了我持有的股票。并且,设了一系列的局,让内幕交易看起来像是谷维春做的。
借着父亲需要静养的时机,我安排了保安。告诉他们,无论是谁,都不能接近父亲的病床。
父亲去了。
谷维春立刻伪造了一份遗嘱。起先,我并不知道那是假的。我只是想顽抗,直到网上那则关于谷家还有第三个继承人、并且有第三份遗嘱的消息出现。
无法形容我当时的感受,或者可以说,一半冷,一半热。热的原因是谷维春的遗嘱到底是假的。冷的是,老头子还是留了一份遗嘱给外人。
机会却来了。
是林潇娜,她居然和谷雨未的关系不错。我动了念头,我承认手段卑鄙,但是没有办法,我只能如此。
我对林潇娜好了起来,甜言蜜语,似乎真有谈恋爱的样子。林潇娜很聪明,我必须要有一套能说服她的说辞。
我成功了,她帮了我。我知道,遗嘱早晚是要现于人世的,与其等着别人,不如等着我自己。
正谷的40%一旦让出,剩下的60%,即便老头子没有再留下话,我也只能得到30%。
更何况,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以及,鹿鸣手里的遗嘱——只要过了对赌期,还要给他10%。
我宁可要一个市值缩水的正谷,也绝不想将一个强大的正谷拱手让与他人。
所以,我冒着对赌方行权的危险,进行着我自己的计划。
年报我其实做了手脚,真正的亏损并没有那么大,我只是想让它看起来更差一些。然后,我去和对赌方谈判。我得到了成功。
我的计划成功了。监管机构到底认为,内幕交易人是谷维春。她被剥夺了在正谷任高管的权利,她当然知道是我做的手脚,来找我大吵一通。
我也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出事。
她死了。既然错的已经无法挽回,我想,不如就错得更彻底些。我讨厌那个女人,本能地讨厌,三十年的讨厌。我不能容忍她染指正谷。
于是,我违背了对林潇娜的誓言。我报案,说她诈骗。我想把她赶出杉城。
我认为自己胜券在握。这项计划比对付谷维春、对付对赌方都简单得多。因为,谷雨未的手中早已没有真的遗嘱。而我,和她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我几乎要成功了,就是没有想到,女人是靠不住的。
林潇娜骗了我。她给我的遗嘱是假的。
还有一个知情人,鹿鸣。
我只知道父亲和他的交情不错,但我从来不知道,父亲居然是他的天使投资人。因为父亲的投资,才有今日的通途。
功亏一篑。
仿佛从来没有成功过。
我没有害死谁的意思,我其实只是想把他们赶出正谷。
我姓谷已经三十多年,我不知道,如果不姓谷,我还能姓什么。我也不知道,如果离开正谷,我会有什么样的生活。
命运真是戏弄人。我的出生是个错误,我的姓氏也是错误,父亲养我三十年是错误,父亲到最后,只留下一份隐秘的遗嘱而没有告诉我们他的方案,更是错误。
林潇娜,你为什么要骗我?
命运,你为什么要我相信林潇娜?
功败垂成,反倒是我,远离他乡。
命运,我终究还是让你戏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