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说完,人群里突然爆出一声:“真是胡言乱语。陈员外家怎么会伪造卖身契。别说陈员外是我们云水县的大善人,就是别的富户,还缺这么个奴仆么,值得这么费心思伪造?”
话音一落,附和之声四起。
“这位公子看着人模人样,怎么还要抢人家家奴,自己买一个买不起么?”
年修齐知道自己一个外来之人不可能比他们本地的所谓善人更能讨得同情和信任,他嘴唇发白,对那些议论之声充耳不闻,只继续道:“轻儿自小跟着我,根本没有什么卖身契。但是我有证人。我们自从来到莫林县就在维裕客栈下榻,那里的掌柜和小二都认识轻儿!你们可以找掌柜的当面对质!”
年修齐刚说完,对面的几个打手俱都嗤笑一声。一人道:“那好啊。本来对你这种骗子无需客气,不过我家员外向来心善,咱们就让你自己心服口服。”
他们摆出这一副有恃无恐的姿态,年修齐心里又是一颤,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了上来。
此时天色已黑,夜市已上,因此街上还算热闹。越来越多的人聚了过来,有好事之人将那维裕客栈的掌柜叫了来。
年修齐看着那掌柜的凑到轻儿面前仔细打量,不由得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掌柜的直起身来,年修齐忙凑过去道:“掌柜的,我们主仆二人在你的客栈住了好几天了,轻儿更是天天到前面点菜,您一定认识他的。”
掌柜的缓缓开口道:“老夫开客栈…每天迎来送往,客人无数,这…要说哪一个人,实在是记不清楚。”
年修齐听他这样说,只觉得心底一沉,像沉到了黑不见底的深潭之下,只剩绝望。
“怎么样?!你还想怎么骗?也就陈员外心善,你们这些下九流的骗子才敢在他老人家头上动土。看在员外的面子上咱们兄弟不为难你。咱们走!”
两个打手拎起轻儿,扭着轻儿的手臂将他押走。年修齐想要追,却被人拦住围了起来,对着他指指点点。
“别追了,看着挺好的年轻人,怎么干这么龌龊的事呢。别以为陈员外心善就这么得寸进尺,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年轻人干点什么不好,非要贪别人的东西。”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他耳边自以为是地训话,年修齐被人群挡住无法挣脱,他心里也知道就算他追上去又能怎么办?年修齐头一次恨自己这么无力,百无一用是书生,他读了再多的书又如何,他连自己的小仆都救不了。
轻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怕连累自家公子也不再开口,只死死地咬着嘴唇,回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年修齐。
年修齐站在人群后面看着轻儿被人带走,定定地望着轻儿的眼睛。
他将手慢慢握起,越来越用力,连指甲都陷入肉里。
那个人有一句话说得对,兔子急了也要咬人。他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把轻儿救出来——
扑通一声,轻儿被人扔在地上,几近昏迷之时他只闻到一鼻子的霉味和土腥味。
有一只脚踢了踢他,轻儿闭着眼睛没有动。
“不会死了吧,兄弟们可不想白忙一场。”有人嘀咕道。
另一个声音道:“别管了,走了走了。最近壮丁越来越难抓了,连这种弱鸡也抓进来,还差点闹得尽人皆知。真是晦气…”
两人的说话声随着脚步声渐渐远离,一阵锁链哗啦的声音响过,那两人越走越远,直到再也听不到声音。
第29章 表舅哟你在哪
年修齐一身落魄地走回客栈,掌柜的仍在进门处的前台边站着。
年修齐走过去,冷冷地盯着他。
“你为什么不敢说真话?你不可能不认得轻儿。”
掌柜的低着头:“公子,我真的不记得。你为难我也没有用。”
年修齐心中只觉得一片冰冷。
这是他遇见的第一件恶事,那些打手是恶人,这掌柜的又是什么好人。
他们依仗权势,颠倒黑白,欺压弱小。他们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不愿意为被欺压者伸张正义。
他一腔热血为国为民,难道就是这样的民?他愿管尽天下不平事,谁又来为他的不平鸣冤。
年修齐一步一步走回房间,在桌子边坐了一整夜。
夜半时分,街上又远远地传来那哀凄的乐声。年修齐从沉思中稍稍回神,侧耳倾听。
这莫林县地方不大,办丧事的人家为何这么多?
虽然疑惑,年修齐此刻却也没有心思去多管闲事。直到天色擦亮,年修齐才在床上合衣小憩片刻。
他想了一夜,为今之计,也只有两条路摆在他面前。要么去府衙状告那个什么陈员外,要么自己想办法救轻儿出来。
告状一事,年修齐根本信不过。依昨日所见,那陈员外在莫林县声望极高,连寻常百姓都拥戴他,但看那掌柜行事又似乎很是忌惮。那个陈员外绝对不是简单的富户。历朝历代为富不仁者都少不了与贪官污吏有所勾结。如果不是与当地官员有牵扯,他如何能在莫林县如此沽名钓誉,又让人惧怕不敢说实话。
要救轻儿,就只能靠自己了。是他带着轻儿逃出来的,如果不能护得轻儿周全,他如何对得起轻儿,如何对得起身体的原主人程秀棋。
年修齐想了想,换了一身华贵衣裳,一看就是腰缠万贯,身份不凡。若在别处,应该讲究财不露白。可在这莫林县,偏偏是轻儿那样的普通人遭了绑。那陈员外断不会缺这么一个家仆,到底为什么要掳走轻儿,年修齐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到了轻儿之前去过的东市,果然看到一些人家在此处找短工。年修齐进了街边一处茶馆里坐下,要了一壶茶,定定地看着街外。
一连好几天,这街市里都十分平静。年修齐想要看到的那一幕始终不出现。身上的银子用光了,他找了一处当铺,将能当的东西都当了,继续在东市守着。
这些天他也看到一些可疑的人出现在街上,伪装成找短工的人家,将在街边等着雇佣的那些人挨个问过,却不见他们动手。
直到第八天,年修齐在茶馆里坐到日薄西山,街市将散的时候,不远处突然吵嚷起来。年修齐顿时精神一振,匆匆朝那边赶去。
还未到近前,他便认出来那几个闹事之人,正是当日绑走轻儿的几个打手。
年修齐也不敢靠得太近,远远地看着,只见他们一阵推搡拉扯,被他们围起来的是两个年轻男子。
街边的路人纷纷退后,谁也没敢围上去。年修齐拉住一个老人问道:“大爷,我想问一下,前面是怎么了?”
老人打量了年修齐几眼,道:“公子是刚来莫林县的吧。老夫劝公子一声,少看少打听,早一日离开莫林县是正经。”
老人不愿意说,挤在年修齐另一边的卖菜郎却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莫林县有个陈员外最是乐善好施,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受过他的恩惠。有一年闹饥荒,陈员外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连着莫林县上的乞丐都被他安排了活计,听说都是到大户人家做工,做上几年就能攒够老婆本了。陈员外家人少活多,经常需要来东市请几个短工。”
年修齐疑道:“既然这么好,为什么那两个小兄弟不情愿呢?”
卖菜郎道:“好不好都是人说的,可是大家伙有目共睹的是那些人一个个都有去无回。再好的地方也没有家里好,不能回家的话谁还愿意去。之前陈员外家里招工的时候大家都挤破了头,现在都没人应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个有去无回让年修齐心里一动。
他早就觉得这莫林县处处透露着不同寻常的气息,难道这小小的边界之城,还真的藏有什么大阴谋?
说话间那些打手已经将两个年轻人强行押走,与对待轻儿如出一辙。
之前年修齐不懂他们为何在东市徘徊了好几天也没有动手,现在想来是当地人都不愿意去,若要强抓便会闹得满城皆知。他们便只能对根基不深举目无友的外地人下手。
年修齐不认为那陈员外不动当地人是为了他子虚乌有的声望,那便只剩下一个理由,就是他害怕闹大,害怕闹得尽人皆知。
他偷偷地跟在前面那些人的身后,至少也要先弄清楚轻儿被关在什么地方,才好想办法救他出来。
年修齐已经确信这陈员外所做的必是见不得人的事。不论他暗地里从事什么样的勾当,有两点是可以确定的。一是他需要人手,需要很多很多苦力。他把整个莫林县的乞丐都抓光了还不够,可见他需要的人有多少。一是这件事必须十分隐秘,不能让外人知道,甚至不能让外人感到怀疑。
这是年修齐思考之下的结论,只是这些结论却没有用处,对于他救轻儿出来一点帮助也没有。
第30章 小书生的计谋
年修齐一路偷偷尾随,直到看到那一行人进了一座深宅大院才停了下来。
想来轻儿就是被关在这里了。
他走到那紧闭的院门边上,满面愁容地拍了拍门板。这——却让他如何施救?
里面突然传来脚步声,年修齐忙跑到拐角处藏了起来,只见两个身穿官兵服饰的男人走了出来。
果然这陈员外和本地官员有勾结,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事,年修齐并不觉得奇怪。看着那两个走远的小兵,他一抚掌,计上心头。
丁大是莫林县知县衙门的一名捕快。自从县令李大人上任以来,莫林县治安良好,他这捕快已许久没有正经差事了,不过是每天到街上巡一遭,然后找家酒楼快活去。
李大人治下虽然没有毛贼宵小扰人清净,只是连赌场妓院也一并整没了,让他们这些大老爷们闲暇时分没了找乐子的去处,时间久了也实在觉得难以忍受。
丁大一边在路边闲逛,一边瞅着道路两旁的店面,计较着呆会儿要到哪里快活去。
一只藕白的手臂突然从前方不远处的一条小胡同里伸了出来。那小手白白嫩嫩的,骨肉匀停,从手肘往指尖都光着,一点红纱隐在墙后,越发衬得那截手臂白得耀眼。丁大一打眼瞧见了,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狠狠地将涌上来的口水咽了下去。
不怪他这般没见识没出息,这莫林县的秦楼楚馆早都关门大吉,在李县令的大力整饬下连作暗娼生意的都没有。良家女子轮不到他去勾搭,自家的婆娘又是个悍妇,那把子力气简直顶得上两个汉子。他何曾见过这样美丽的手,这样温柔的手,这样让他看一眼就忍不住浮想翩翩的手?生有这样一只手的人,不知道该是什么样国色天香的美人?!
那只手伸出一只手指,向他勾了勾。
丁大左右看了看,抬手指了指自己,嘿嘿笑道:“我?!叫我?”
那只手又柔柔地向他招了招。
丁大涎笑着,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整了整衣裳,搓着手往那胡同走去。
丁大的身影一消失在胡同口,突然一声闷哼从胡同里传了出来,而后就像被堵了嘴一般戛然而止。
一阵可疑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从窄小的胡同深处传来,惹得几个过路人疑惑地朝里探头,却无人敢进去一探究竟。
“好了好了,诸位可以停手。”年修齐一摆手,制止了那几个还在对着地上的捕快拳打脚踢的汉子。
几人停了下来,那捕快头上罩着个麻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连点声音也没了。
“他…他没事吧。”年修齐担忧道。
一个汉子答道:“没事,就是晕过去了。老板,这就行了?您雇咱们哥几个就干这个?”
年修齐也知道自己行迹可疑,干笑了两声,从怀里掏出银两分给他们。
“麻烦各位大哥了,这就可以了。这是你们的工钱。”
几人收了钱也不多话,那答话的汉子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咧嘴笑道:“老板真大方。以后有了活计尽管来东市找咱们。”
年修齐拱手作揖地把他们送走,迫不急待地蹲下去扒那捕快的衣裳。
他手臂上还缠着红纱,怪碍事的,年修齐三两下扯了下来,把袖子拉好,手脚利落地把那捕快扒了个精光。
几个汉子走到胡同口,有人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大惊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小公子长得白白净净居然有这种嗜好。”
“不得了,真是不得了。”一行人又是摇头又是感叹,一应一和地走了出去。
年修齐听在耳里羞愤得几欲吐血,他咬紧牙关,抱着捕快的衣裳匆匆地跑了。
他是大丈夫能伸能屈,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他这个大丈夫露一截手臂就能勾引男人这样的事情,年修齐刻意地排除在思考之外。
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就不值一提么——
可是,一想起来就好想哭!一定都是那个秦王的错!就是他那个便宜表舅,把他的男子汉气概都吃了!年修齐抬起衣袖抹了抹眼睛,顺着小路溜回了客栈。
与此同时,一辆不起眼的普通马车通过城门的检查,慢慢地驶进了莫林县。
一柄折扇挑开帘子,一双微微上挑目含桃花的眼睛从帘缝中向外观看。
那双眼眸的视线一凝,折扇撤开,帘子又放了下去。
傅紫维靠向车壁,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元颢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了…”傅紫维有些迟疑地开口。
元颢盯着他等着下文,傅紫维顿了顿,笑着摇头道:“应该是我眼花了。”
那位养尊处优的金丝雀公子,就算有心逃出他精致的笼子,又怎么可能逃得这么远,逃到这荒芜的边陲小城?
年修齐将捕快的衣裳换上,将帽沿压得低低的,一路走到关押轻儿的那座大院外。
他能利用的时间不多,虽然那个捕快被打晕了又被喂了药,却不能保证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他得赶在揭穿之前把轻儿救出来。
年修齐拎着一坛酒,里面掺好了作料,他整了整衣衫,拍了拍腰侧挂的长刀,昂头挺胸地过去拍门。
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小兵探出头来,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谁啊?!丁大呢?”
年修齐沉着嗓子道:“装不认识好玩么,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快进去!这酒是我和丁大在福临酒楼买的,让上头撞见了,正生气呢。赶快着,别让兄弟们等急了。对了丁大拉肚子,你在这等着给他开门。”
说着硬挤了进去,拎着酒闷头往里走。
那人抓了抓脑袋,将门重新栓上,歪头想了半天:“刚才那到底是谁啊?”
第31章 乱局一锅粥
年修齐拎着酒坛子左转右转,却迷了路。院子里面跟他想象的并不一样。他本以为这里是私狱,专门非法关押他们抢来的人,没想到他东走西走,竟然走进了一处精致的庭院。
这庭院的气象虽然比不上他在秦王府和将军府所见所闻,却也是雕梁画栋,贵气逼人,不是寻常百姓能负担得起的。
难道那陈员外竟然如此嚣张,从街上抢了人还敢光明正大地关押在府里?甚至有官兵助纣为虐。
简直是岂有此理,无法无天!
年修齐越想越气,越走越急,却始终找不到囚牢的所在。
幸好他穿着这身衣裳,几次碰到家丁模样的人都对他客客气气,没有人对他起疑心。只是他再这样四处徘徊下去,恐怕就没那么幸运了。
年修齐心里焦急万分,迎面却又走来一个管家带着两名奴仆。他心里惴惴不安,生怕被人识破。那管家却像和他作对似的,偏偏快走了几步迎上前来,挡住他的去路,一拱手道:“这位兵爷,不好意思,前面是我们老爷见客议事之地。现下李大人正与我家老爷商谈要事,兵爷若无要紧事,还请回避吧。”
李大人?那个知县?
年修齐怀里抱着酒坛子,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敲了一遍,眼睛盯着那个管家。
那管家低头哈腰,面上带笑,却明显态度坚决,不肯放行。
年修齐想了想,将酒坛子往那管家怀里一放。
管家吃了一惊:“兵爷,这…这是何意?”
年修齐甩了甩手臂,摆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这是李大人让我带来犒劳弟兄们的。怪重的,赶紧的,你代我送到牢里去。”
管家无奈,只得抱着酒坛子在前面带路。
年修齐跟在后面,掩唇一笑。
小生真是太聪明了!
管家七转八转走到了牢房门口。此处果然极其隐秘,若无人带路,他自己根本不可能找到。
年修齐指使管家送了进去,自己跟在管家后头指手划脚,让他将酒坛子放好。
牢里几个看守的官兵虽然对年修齐的脸感到陌生,但看这陈府的管家似乎是认识他的,想来又是靠关系走后门谋个差使到衙门里捞油水的家伙,因此也不拿他当回事,自顾自地继续喝酒赌博。
这牢房很大很深,往里走有许多用铁栅栏格开的房间,只是大多都空着,只有两三间房里关着几个人。
年修齐一路往里走一路看过去,却没找到轻儿。他焦急万分,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又细细地挨个牢房查看。
一个小兵喝了一碗酒,扭头看了年修齐一眼,笑道:“这新来的家伙还挺勤快的,这还知道查房呢。”
“管他呢,快快,该你了,别瞎磨蹭。”
年修齐又一次细致地找了一遍,这牢房里总共就关了十六个人,没有一个是他的轻儿。
轻儿已经不在这里了。年修齐一想到轻儿正不知道在哪里受苦,心里就如针扎一般疼痛。
“轻儿…”年修齐闭上眼睛喃喃念道。
此时的轻儿,正被人蒙上了眼睛,推进了一个火热的巨大房间里。
他惊惶地转头四顾,却被黑布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模糊的视野里只有一片火红的颜色,耳中听到了巨大的轰隆声,和不知道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嘶嘶的巨响。
轻儿吓得浑身发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不知道将有什么样的遭遇降临到他的头上。
“公子…”
年修齐确定了轻儿不在牢里,马上走了出去,免得呆久了露出马脚。至于那坛加了料的酒,自然也用不着了。
他记得管家说知县李大人和那个陈员外议事的地方,一路上偷偷溜了过去,小心避开了来来往往的下人。
他有惊无险地回到那个地方,顺着墙根往前摸,直走到了一个窗台下面,才听到里面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李大人,人手的事我会解决,绝对不会惊动外人的,这您放心。”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只是还有另外一件大事,李大人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哦?什么事?”那李知县问道。
“听说秦王殿下奉旨查案,正从京城赶来莫林县。李大人难道不知道?”
“本府自然听说了。本府已经安排了人手守在进出莫林县的各个路口等待迎接秦王殿下。只要秦王殿下一现身,本府自然会知道。陈员外有什么好担心的。”
年修齐在外面听得心里一动。
这个——他表舅要来了?
听只那陈员外笑道:“李大人办事果然周到。只是——李大人派人守了这些天,有没有等到秦王殿下呢?”
“这——倒是误认了几次,真正的秦王殿下至今仍未现身,想来还在路上吧。”
陈员外冷笑一声:“恕在下直言,李大人怕是小看了秦王了。那几次果真是误认么?只怕李大人是中了秦王的圈套还不自知。真正的秦王殿下,恐怕早已经进了莫林县了。”
李知县大惊失色,急道:“员外何出此言?再说秦王殿下为何要避着本官?难道…难道他怀疑了本官不成?”
陈员外安抚道:“大人莫慌。我且问大人,可曾见过秦王殿下的真容?”
“这…本官当年殿前听封时,也曾远远地见过秦王殿下一面,看得…并不真切。”
陈员外沉吟了片刻道:“连李大人都没见过秦王,莫林县只怕无人能认得出他了。李大人,你可以将等在路口的那些人撤回来了,城里却需要小心查探起来。从半个月前往后数,凡是刚来莫林县的外地人,都要细细排查。莫林县毕竟地处边疆,早一日找到秦王殿下,也好早一日保护秦王殿下的安全啊。”
李知县连连应和:“员外说得是,还是员外想得周到,本府回头就办。”
“还有,赶紧派人延请巡抚大人过府一聚。”
年修齐越听越觉得疑惑,却又感到心惊不已。
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边陲小城,到底藏有多少不法勾当?难道不只是县令,连巡抚也牵涉其中?而秦王殿下,又奉旨来办的什么案?!
里面的人似乎商议完毕,年修齐不敢再留,准备偷偷溜走。临走之前他从窗缝里往里瞅了一眼,只看到里面的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那个想必是李知县,而那陈员外竟然如此年轻,却大大出乎年修齐的预料。
回到客栈,年修齐换回自己的衣裳,坐在桌子边上仰头灌了一壶茶水。至于那套衣裳,他便随手扔在了客栈的柴房里头。
他还要仔细想一想,如何找到轻儿的去处,如何把他救出来。
听说秦王要来,年修齐倒是有心找他求救。希望他看在过往的情份之上,能救轻儿一命。
只是秦王有多小气他是知道的,他上一次不告而别不知道会把他气成什么样子,因此他不能完全依赖那个男人,还是要靠自己的。
年修齐和衣躺在床上思索着,渐渐累极地进入了梦乡。
他却没想到,他白日里那一招偷梁换柱,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让他成功的。
他既不够狠,没能一刀杀了那个被他借了衣裳的小兵,又不够周全,在陈员外府里的时候被许多人看到了他的脸。如果这样李知县和陈员外都抓不着他简直是对不起他卖的这么多破绽。
半夜的时候客栈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四处火光闪动,人群熙熙攘攘,比大白天的街市还热闹。
年修齐是被一阵紧促的敲门声惊醒的。
“里面的人快开门!”门外的人粗声喝道,“来人,把这扇门给我撞开!”
年修齐手忙脚乱地拉好衣裳,跑过去将门打开。
一片火光闪花了他的眼,他抬手遮了一下眼睛,看不清门外的情形。
客栈的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好一些人,除了举着火把的官兵外,就是那些像他一样被赶出来的客人了。
年修齐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抱着手臂站在人群当中,心里扑扑直跳,危险的预感笼罩着他。
离客栈不远处一座小院的院门打开,五六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整个街上都是出来看热闹的,他们倒也不显得突兀。
“怎么回事?”为首的高大男人沉声道。
后面一人靠近过来低声禀道:“禀殿下,似乎是官兵抓人,却不知所为何事。”
傅紫维走到元颢身边,与他一同看着那被火光映如白昼的客栈,把玩着手里的扇子:“好像挺热闹的。”
元颢哼了一声:“热闹才好。他们闹得越大,本王才越方便行事。”
元颢说完,抬脚往客栈的方向走去。傅紫维和几名便衣侍卫一起跟了过去。
只是无论那秦王此时如何冷酷淡定,高深莫测,运筹帷幄,决算千里——当他走到了客栈外,耳中听到刷刷刷刷的不甚整齐的拔刀声,看到客栈的院子正中被手持利刃的几队官兵围在中间瑟瑟发抖的那个家伙的时候,他有多少高贵的涵养也在那一瞬间灰飞烟灭了。
秦王英俊无匹的面容扭曲着,颤着手指指向那个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在无数把钢刀下抖着身子的小质子,咬牙一字一字地恨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傅紫维面上也闪过一丝惊讶,他用扇子压下秦王的手指,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殿下,暂观后变。”
只见一个小兵挤到最前面,面色不善地打量着年修齐,又一把抓起年修齐的手,将他的衣袖撸了上去,露出一截皓白的腕子。
年修齐惊呼一声,围观的人群发出了“喔”的声音。
元颢的脸色此时已是前所未有地黑了起来,并且有越来越黑的趋势。
丁大一把甩开年修齐,指着他大叫道:“大人!就是他!打了我一顿,还偷了我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