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殿下。”
年修齐和傅紫维齐齐走过去,一左一右地站在秦王身边。
秦王矜持地点了点头。
挑着两桶水往厨房送的程凌易正打从前面的走廊里路过,见此情形,嘴里刁的草根都嚼巴嚼巴咽了,瞪直了眼睛看了看年修齐,又看了看还比较陌生的傅紫维,再看向板着脸作云淡风轻模样的秦王。
“什么状况?什么状况这是?!”他将水桶往地上一放,捋着袖子走了过来。
“你是王爷,我也是王爷啊。凭什么你坐享齐人之福,左拥右抱,小爷我就只能给厨房挑水。”程凌易怒叫道,抱起双臂靠在柱子上,“小爷不干了!”
“胡说什么?!”年修齐黑了脸,“他们两个才不是那个关系。”
程凌易没搭理他,只是昂着头与秦王互瞪。
秦王淡然地看了他片刻,而后道:“你还想不想要解药了。”
“去你的解药!”程凌易哼道,“别老拿解药威胁我,小爷不吃你这一套。大不了要命一条,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傅紫维掩唇凑近秦王,低笑道:“这是什么人?”
“云水国的六皇子,云水国君派来萧国搞破坏的小奸细。”秦王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正好能让程凌易听到。
“你不要故意坏本王的名声。”程凌易挺了挺胸,“本王不过是使了一个小小的离间计。这是权谋之术,不要跟我说你不懂,秦王殿下。”
“离间计?就是怂恿索家跟你们云水勾结吗?你还要他们干什么了?”年修齐仍旧黑着脸道。
程凌易自豪地一挺胸:“没错啊。就是要让他们造反啊,自立为王啊,和云水皇室瓜分萧国之类的约定。”
“这小混蛋就这么不要脸地在我们面前承认了。”一直热爱萧国的年修齐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向秦王告状。
秦王拍了拍年修齐的手,还不待他开口,一个人影突然从后堂里冲了出来,身上围着围裙,手里还拎着一把菜刀。
“程凌易那小混蛋呢?你打水打到天边去了?!不知道厨房里等水用吗?!”
“方…方大厨——”程凌易一见他,刚才的嚣张立刻不见了,两手抱着柱子苦着一张脸道,“我告诉你,你不要欺人太甚!本王可是王爷,你一个厨子凭什么拿本王当伙计使唤?!”
方大厨晃着白白胖胖但十分匀称的身躯冲将过来,一张白面馒头似的脸在雪地的映照下几乎反出白光来,一把拎起程小王爷的耳朵,扯着往厨房里走去。
“我管你是王爷还是天王老子,进了我的厨房,就是我的手下。想偷懒?!看我回去怎么治你这一身懒骨头!”
至于就在一旁矜持而立的秦王殿下,他连看也没有多看一眼。
傅紫维感慨了一声:“殿下,你家大厨还是这么有个性啊。”
“相当的。”年修齐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
王府的迷团千千万,为什么这位方大厨敢这么嚣张,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难题。也许真是一技傍身,走遍天下都不愁?
秦王转身迈步朝外走去:“不是要出去吃早饭吗?再不走连午饭也赶不上了。”
年修齐忙拉着傅紫维跟上。傅紫维身上穿的还是秦王带出来的衣裳,略有些宽大了,却衬得傅紫维分外地白皙俊美。
年修齐看看秦王,又看看傅紫维,不禁又开始想入非非。
如果他没有出现的话,秦王大概真的会和紫维~~~
这两个人青梅竹马,相亲相爱,几乎没有红脸的时候。秦王对紫维呵护有加,紫维对秦王忠心耿耿,又贤慧能干,如果真的好上了,大概会很和谐吧?
想着想着,年修齐心里不禁泛起一股醋意。
秦王被他盯得后背发凉,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对上一双分外幽怨的眼睛。
“怎么了?”
“没怎么。”年修齐凉凉地刺了一句,拉起傅紫维跑到前面去了。
“…”秦王殿下这一次是真正的无辜极了。
第123章
傅紫维来到百凤县将近十天了,自然受到了年修齐的热情招待,但他却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开始的时候傅紫维还能沉得住气,天天陪着年修齐一起吃喝玩乐,秦王反而不怎么同行,每每喊上他,他却总是借口推辞,只有被年修齐烦得受不了的时候,才勉强跟着一起出去一趟。
“他在躲着我。”傅紫维一拍桌子,皱眉冷声道。
年修齐吓得抖了一下,夹起来的一块糕点就这么掉到了桌子上。
“谁躲着你?”年修齐一边把糕点捡起来塞嘴里一边问道。
傅紫维冷哼一声:“还能有谁?秦王啊。他分明是躲着不愿意见我。”
年修齐冷不丁地被糕点噎住了,抱着水壶仰头灌了好几口水才缓过来,干笑了几声道:“怎么可能呢?殿下躲你干什么?你们又没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关系。”
傅紫维没有理会他,自己皱眉沉思了半晌,又是一拍桌子,站起身道:“不行,我不能让他这么逃避下去。就算逼他,我也要他立刻给我一个回应。”说完也不管年修齐还坐在那里,拿起自己的披风转身便往外走。
年修齐听在耳里,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什么意思呢?怎么这么暧昧呢?难道他俩还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啊?!
“紫维,你等等我!”年修齐随手抓了几块糕点,匆匆跟着跑了出去。
他们方才是在城里一家茶馆里喝茶,傅紫维来过好几次了,轻车熟路地就往县衙里走去。他脚程快,虽然不会武功,却也是练过一些强身健体之术的,比年修齐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强上不少。因此年修齐一直跑到县衙里,也没追上傅紫维的脚步。
他回到后堂的时候,傅紫维已经冲进了秦王的院子,不多时院子里便传来越来越大声的争辩声。
年修齐在外面犹豫了片刻,还是往里走去。刚走到院门处,便听到傅紫维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元颢,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能不能给我一句明白的话。让我也知道是继续等你还是再也不用对你报什么希望!”
傅紫维显然气得不轻,也顾不得放低音量,秦王却也没有制止他。
年修齐慢慢走到房门外,探头往里看去。秦王和傅紫维谁也没管他的到来,两个人一站一坐,一个满脸怒气一个面无表情,此时书房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半晌后秦王才道:“紫维,本王从没让你对本王报什么希望。”
傅紫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气到极点反而笑出声来。他呵呵冷笑了两声:“元颢,你现在反而这样说了?!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当初是谁雄心壮志要夺天下霸主之位,是谁跟我说他不满足于只当一个小小的亲王,甚至不满足于只当一个小小的萧国皇帝,是谁跟我说他的目标是天下共主?!你现在跟我说你从来没让我对你报什么希望?元颢啊元颢,你太让我失望了。到底是什么让你变成了这个样子?你就想一辈子窝在这个百凤县里当个师爷就满足了吗?!我告诉你,如果李家叛乱成功,你连这个小小的师爷都当不成!”
秦王依旧神情不变,年修齐却能从他的眉眼之间看出一丝压抑和沉郁来,一如那幅梅花与虎的画给他的感觉。
秦王到底在想什么?他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
年修齐不是不怨秦王对他有所隐瞒,却又对这样的秦王感到丝丝缕缕的心疼。
“殿下,紫维。”年修齐跨进门去。
傅紫维一眼看到他,指着年修齐向秦王冷声道:“是他吗?是因为他吗?为了这个小知县,你就把你以前的雄心壮志全都抛到脑后了?现在李良轩造反逼攻,京城大乱,你连回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京城里有父皇和太子在,不会让李良轩翻起什么风浪的。”秦王垂着眼睫,平静地道。
“你!”傅紫维又愤恨又悲伤地看着他,“皇上现在的确可以与李家抗上一抗,可是不管是李家赢了还是皇上赢了,你如今龟缩在这百凤县里不见人,到时候那个皇位都与你再无一丝缘份。殿下连这一点也看不明白么?”
“看不明白的不是本王,是你!紫维,本王告诉你,就算本王现在带兵平反,有功于元家皇室和江山社稷,那个皇位也与本王毫无关系。”秦王突然猛地站起身来高声道,将年修齐和傅紫维都惊了一惊。
秦王负手转过身去,仰头道:“紫维,不要逼我。我意已决,你说再多也是惘然。”
“好,好,我哪里敢逼迫秦王殿下?”傅紫维失望地后退了两步,握紧拳头:“就算秦王殿下不为萧国着想,我却还是萧国的宰相之子,是大萧的朝廷命官,我必须负起我的责任。既然殿下不愿意回援京城,我就自己去找吕将军。他身为我大萧的将领,也必须保护皇上,诛杀逆贼!殿下,紫维今日便告辞了!”
他说完朝着秦王一拱手,转身往便外走。
年修齐见他这副决绝的模样,一时有些慌了神,往外追了两步:“紫维,紫维你先等一等——”
“不用管他,让他走吧。”秦王有些疲惫地道,又转身坐回椅子里,对着桌面沉思。
桌子上又是一幅画,不是那幅梅花与白虎,却是几丛修竹,聊聊几笔,却笔锋混乱不堪,显然作画人的心思也全然乱了。
年修齐走到秦王面前,急道:“殿下,你真的不打算回京城了吗?你既然如此心神不定,为什么还要逼迫自己留在这里呢?我知道殿下一直想夺得那个皇位,为什么要现在放弃了?”
秦王抓住年修齐的手,轻声嘘了一声,仰头冲着年修齐笑了笑。
“如果本王真的是为了修齐放弃了皇位,修齐难道不该高兴吗?”
“可是…可是我不想让你为了我放弃皇位啊。”年修齐皱眉道,“在我心里殿下是那个皇位最合适的人选。我希望殿下登上皇位,我希望辅佐殿下治理好这个国家。就算我现在做不到,我也可以学的。如果殿下放弃了,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我又不是女人,不需要殿下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抉择。殿下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就是了。我一定会尽全力支持殿下的。”
年修齐本以为他这样说了,秦王会高兴一些,会不那么烦乱了。秦王的确是笑了,笑得俊美而从容,仿若白雪之中绽然开放的桃花。可是那笑容却只停留在表面上。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年修齐看不出一丝笑意。
那冬梅,那猛虎,那乱竹,一切都没有改变。
“殿下,你到底在思虑些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年修齐俯身坐在秦王脚边的毡毯上,把脸搁在他的膝上,皱着眉头幽然叹息。
秦王抚着他的头发,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修齐,记住你刚才说的话。”
“我刚才说了很多话,你要我记住哪一句?”年修齐不满地嘀咕道。
秦王笑了笑,将他的一缕发稍缠在指尖,叹道:“那你就把每一句话都记住。如果修齐出尔反尔,本王可是要惩罚你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年修齐是当真弄不明白秦王到底想干什么,他觉得自己已经被秦王的烦乱给传染了,连他也变得心塞起来。
傅紫维说到做到,出了书房便回房间整理好行李,去县衙的马圈里牵了匹好马,骑着就往城外赶去,一路上被惊扰了的小摊贩难免一番指指点点。
还不待被惊到的摊贩们将东西重新摆好,后面突然又有一骑飞速而来,马上的人一身灰衣,面容平平无奇,属于丢到人堆里就找不着了的那一种人。
街道两边的人赶忙向四处躲避,欲哭无泪的摊主们只能等到骑马人远去之后,苦着脸继续收拾比刚才还乱的摊子。
傅紫维就这样离开了县衙,说走就走,说消失就消失了,年修齐乍然之下还感到心底总是空落落的。知道他是去寻找吕东洪的,而吕东洪和鬼方的六王子又只是假装开战,路上大概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年修齐每晚总要这么安慰自己一番才能睡得着。反观秦王,虽说心事重重,却能吃能睡,更是绝口不提傅紫维的事,这让年修齐难免又替紫维打抱不平。
紫维明明十分重义气,身为下属又十分忠心,且能力极高,偏偏摊上秦王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朋友和上锋,也够倒霉的。这次他被秦王气得不轻,希望他见到吕东洪带领大军回援京城成功之后,能忘记今天的不快吧。
而那个被傅紫维带过来的小世子,就这样留在了百凤县衙里。元靖辰终究是没将他的称呼改口过来,年修齐也懒得再跟小孩子计较。他对秦王是满心的孺慕之思,每每提到自己的父王总要极尽赞美,让年修齐恍然觉得这小世子口里的秦王和天天跟他在一起的秦王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第124章
百凤县的冬天似乎格外地冷,一场大雪已经飘飘洒洒下了几天了,还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一些民房不堪重负,被大雪压塌,年修齐这个知县这些天忙得几乎脚不沾地,也再顾不上秦王殿下的心情问题。
杜若自从上一次企图服毒自尽被救醒之后,因为愧对年修齐,便不敢像从前那样经常来看望年修齐。再说那时候她的哥哥还是年修齐的下属,现在,她的哥哥只是企图谋杀知县未遂的杀人凶手,她又有何颜面来见年修齐。
倒是最近几天年修齐总在百姓中间忙活,杜若才算找到一丝契机,能再与他相处。
县衙的仓库十分宽裕,因此这次救助灾民不过是苦一些累一些,财政上倒没有什么压力。年修齐本来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因此每天也是忙得不亦乐乎,元靖辰不敢跟着秦王,小小的身影便每天跑在年修齐屁股后面忙东忙西。他别的事情做不了,撒娇卖乖安抚一下受灾的民众倒是一把好手。
杜若拎着篮子从家里出发,走过几条街道便到了受灾最严重的那一处。年修齐正与一群衙役忙着施粥和统计灾民情况。
杜若远远地望着年轻的知县那张笑得十分开朗的脸,抓着篮子的手紧了紧,深吸了一口气,才走了过去。
“年大人——”杜若在他身边站定,怯怯地开口唤了一声。
年修齐闻声回过头来,一见是她,将手上的活交给其他人,笑着走过来道:“杜若姑娘,你也来了。这些天没有时间去看你,你家里怎么样啊?需不需要我派几个衙役过去扫扫雪,帮你家房子加固一下屋顶。”
杜若连连摇头:“没关系的。我很好,年大人不用为我担心。”
她有些拘谨地将篮子递上去:“这是我在家做的几样点心,年大人忙了这么久,还没有吃饭吧…”
她话音未落,县丞从年修齐身后绕了出来,一脸谄媚地捧上一只精致的食盒道:“大人,这是从您最爱的那家酒楼买来的饭菜,您快趁热吃吧。”
杜若一见,脸立刻涨得通红,忙把篮子收了回去。
年修齐脸上笑意淡了些,看向县丞道:“我这里有呢,别只管我了,那班衙役兄弟都忙了一上午没得闲,你快带他们分拨去吃饭吧。”
说完伸手抢过杜若手里的篮子,拉着杜若走到一边的棚子下面暂避风雪,笑道:“好久没有尝到杜姑娘的手艺了,我可想念得紧呢。”
杜若脸色涨红,深深地低着头,不知是紧张还是羞涩。
上一次年修齐吃她做的饭,就是她下毒那一次。眼看着年修齐从篮子里拿出一块点心,毫无芥蒂地放进嘴里,一脸满意地嚼了几口,笑着赞道:“杜姑娘的手艺又精进了呢。以后谁娶到杜姑娘为妻,都是三生有福了。”
杜若眼睛里有些红热,自己吸了吸鼻子,按下那股涌上来的酸涩,坐在年修齐身边,将篮子里的点心和饭菜都摆了出来。
“杜若一身血海深仇,根本从未想过嫁人之事。年大人莫要取笑我了。”杜若微笑着道。
“那怎么行。你一个孤伶伶的弱女子,当然要嫁一个好男人,生一堆的孩子,有一个大家庭。这是走出仇恨的最好方式。”年修齐认真地道,“你放心,你既然叫我一声年大哥,长兄为父,我一定在离任之前帮你寻一门好亲事,看着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杜若面带微笑地听着年修齐为她编织的美好前景,乍然一想似乎真的非常完美,转念之间却又凄凉悲哀,心痛如绞。她暗中咬紧牙关,不让自己露出悲伤的神色,点点头道:“杜若多谢年大哥关心,一切但凭大哥做主。”
年修齐高兴地点点头,和杜若一起吃完饭,又到暂时安置难民的棚子里面看望了一圈,这才往准备回县衙去。
“叫辆马车吧,我送你回去。”年修齐哈着手,口里吐出的白气弥漫在空气里,抬脚往车夫那里走去。
杜若停住脚步,年修齐疑惑地回头看她。杜若笑了笑,道:“难得这么大的雪,虽然带来了许多麻烦,可是雪景也是难得的。年大哥,不如陪杜若走一程吧。”
年修齐歪头想了想,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便点了点头。杜若紧赶两步走上来,抬头冲他调皮地一笑:“年大哥,走吧,我送你回县衙。”
“为什么是你送我啊…”年修齐嘀咕道,倒也没有坚持。
杜若笑道:“年大哥任上只有三年吧,杜若可是要在这里呆一辈子的。年大哥有心送我,随时都可以。杜若想和年大哥同行一程,却是走一次少一次了。”
年修齐只觉得她话中之意凄清冰凉,犹如这漫天大雪,让他听在耳里,忍不住也感到一阵岁月荏苒的心酸。
杜若却似乎毫无所觉,只是随便说说似的,仍旧面带着微笑,慢慢地走在年修齐的身边,将每一步都踏得分外珍惜。
年修齐本不是心思细微的人,但是从杜若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莫名的感伤却让他渐渐地不自在起来。他几次想挑起话题活跃一下气氛,却因为杜若的不配合而进行不下去,结果就是越来越尴尬。杜若似乎只想这么静静地和他走一路,年修齐却只觉得这条本来不算长的路几乎长到走不完了。
再长的路也有终点,县衙那巍峨的仪门终于在望,年修齐总算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两人走到仪门前面站定,杜若不说话,年修齐只好有些拘谨地抬手指了指县衙里面:“我到了。”
杜若轻声恩了一声,低下头去,看着脚下被踩污的白雪。
年修齐抓了抓头发:“要不要进去坐坐?反正天色还早。”
杜若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一个安分守已的百姓,没事往县衙里坐什么坐。既然到了,那我走了,年大哥,改天见吧。”
年修齐呆呆地哦了一声,看着杜若转身离去,却在暗地里悄悄地长出了一口气。
正想雀跃地奔回县衙,去看看自家那个矫情的秦王殿下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有没有又画什么莫名其妙的画,却听得身后的杜若“咦”了一声,似乎十分疑惑,他脚步一顿,只好回过头去。
杜若却没有看他,只是皱眉望着正匆匆远去的一个身影,面色显得有些沉重。
“怎么了?你认识那个人?”年修齐走到杜若身边,一起望着那个人。
“他刚才从县衙里出来的。”杜若看向年修齐,“大人不知道他是谁吗?”
年修齐倒是看到一个人影从仪门里出来,他刚才心里只想着秦王,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行色匆匆的路人的脸。
他摇了摇头:“我没注意。”
“大人,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个人应该是索家的人。”杜若凝眉道。
“索家?”年修齐惊道,“杜姑娘,你确定吗?索家的人怎么可能从县衙里出来?”
杜若抿唇思索了片刻,确信地点了点头:“没有错的。这个人我也只见过一面,他是索家子弟当中难得不爱出来惹是生非的人,所以在百凤县里反而没有什么人认得他。但是我以前被索海欺负的时候,这个人出来阻止了索海,索海似乎挺怕他,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可是…索家的人不是都离开百凤县了么?而且秦王也说,出动王府侍卫也一个都没抓到…”年修齐困惑地喃喃自语,“他怎么会从县衙里出来呢?”
百思不得其解,年修齐也只得将这个问题先放一边。将杜若送走之后,他快步跑回县衙后堂,跑了好几个房间,才在后院的花园里找到秦王。
“殿下。”年修齐跑了过去。秦王转过身来,他身披一身纯黑的大氅,洁白的雪花在黑色的衣衫上零星地挂着,呵出的白气模糊了俊美的容颜。
“外面的事办完了?”秦王走过来迎住年修齐,展开披风将他裹在怀里。
年修齐点了点头,又急道:“殿下,我跟你说,刚才在县衙外面,我看见索家的人了。”他便将刚才和杜若在仪门外看见的那一幕说了一遍。
“殿下,索家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县衙里呢?他来干什么的?殿下有没有见到他?”
秦王皱眉想了想,道:“没有啊,我没有见过此人。会不会是他在县衙里有别的认识的人?索家在百凤县这么多年,一定和官府有勾结的。流水的县官,铁打的书吏,底下的人跟索家必定有盘根错节的关系。修齐也不用太紧张了。”
年修齐顺着秦王的话想了想,点了点头:“没错,应该是这样的。可是他来找县衙的人干什么?不会又有什么阴谋吧?他们会不会对殿下不利?”
秦王笑了笑,将年修齐抱紧了些,亲了亲他的耳边,道:“修齐不用担心。区区一个索家,本王还不放在眼里。”
“殿下可不要掉以轻心。”年修齐怨怪道,“轻视敌人就是最危险的事情。”
秦王笑着连连答应,揽着年修齐在后花园的雪地中悠然漫步。
百凤县的街道上,一个衣着毫不起眼的灰衣人低着头匆匆而行。因为这漫天大雪的缘故,街上很多人都是这副形貌,他更不会引起什么注意了。
灰衣人走到一个小巷子前面,往四周看了看,见四下里无人,这才往里一拐,身形消失在幽暗的小巷深处。
他一直走到巷子的尽头,眼前已是一条死路,寻常人误入之后都要折返了,但灰衣人却又是一拐,似乎走进了石墙的深处。
吱哑一声,一扇木门被推开,他回头将门仔细栓好,这才抖了抖身上的雪花,顺着小院当中的石板路走向院子里惟一的一间房子。进了房间,里面也只是一处平平无奇的民居,灰衣人走到墙角处按了几下墙上的石砖,完整的一面墙上便出现了一个门洞,从里面传来温暖的气息。
灰衣人走了进去,门洞里却是布置雅致的一间房间,比外面的不起眼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将怀里捂着的包裹掏出来放到桌子上,恭敬地道:“公子,请用膳吧。”
“滚!”一道愤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还带着铁链相击的清脆之声,一只花瓶也同时飞了过来。灰衣人躲了一下,那花瓶便碎裂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灰衣人老老实实地鞠了一躬,仍旧恭敬有礼地道:“我马上就走,请公子用膳,就算生气,也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他说着转身要走,那声音却又喊住他:“你站住。”
灰衣人停住脚步:“公子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那声音的主人慢慢地从不甚明亮的里间里走出来,他一身淡雅青衫,黑发如瀑,长身玉立,向来温文尔雅的眉眼间却满是凌厉之色。
这个被软禁在此的人,居然是那几日前就离开百凤县欲寻萧国大军的傅紫维。
傅紫维举起被铁链拴缚的双手,咬紧牙关,一字一字地道:“我只问你,你的主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把我软禁在此?!他到底何时敢来见我?!”
灰衣人恭敬地低首道:“公子,我不能告诉你我家主人是谁。主人现在不来见公子,只因时机未到。公子不会被永远软禁在这里的,主人也不会伤害公子。请公子安心等待。”说完,灰衣人便退出门洞,又在墙壁上按下机关,墙面轰然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