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殿下的脸色,不无意外地又一次扭曲了。
终于马车赶到了酒楼大门外,车夫在外面敲了敲门框:“少爷,我们到了。”
又过了半晌,帘子才从里面挑开来,秦王一个健步跳了下来,撩起的衣摆十分潇洒。他回头伸出手来,里面的年修齐磨蹭了半天,这才慢慢地挪了出来,将手搭在秦王殿下尊贵的大手上,满脸通红地下得车来。
秦王一笑,凑近他道:“修齐怎得衣衫不整地就出来了?这可是百凤的街头,让百姓看到这样的县太爷,真的好吗?”
年修齐被他惊得瞪大了眼睛,慌张地抬手摸着自己的衣领。
秦王扑哧一笑,按住他的手,拉着他往酒楼里走去。
“我骗你的,修齐现在的样子很好,很端庄。”
年修齐抚了抚拉得十分规整的衣领,愤愤地看了他一眼,不平地道:“你这个人不好,你就会欺负我。”
秦王愉悦地一笑,不与他争辩。
年修齐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一定是因为你的小妾太多了,所以你做这样的事总是得心应手。吕大将军就不会,人家没娶过妻子,也没娶过妾室。”
秦王黑着脸回过头来:“小混蛋,闭嘴。”
“你还骂我。”年修齐捧心道,“吕大将军一定不会骂秀棋,你也不会这样骂傅公子。”
“跟紫维又有什么关系?!”秦王额角青筋直跳。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一间雅室,年修齐哼哼了两声道:“看看,紫维紫维叫得多么亲热。”
秦王拉开一把椅子,将年修齐摁在上面:“给我乖乖坐好,嘴巴闭上。小二!点菜!”
年修齐立刻坐正,等着秦王殿下点菜。
士丁带着几名侍卫在隔壁雅间坐了,见秦王没有什么吩咐,也很有眼色地没往跟前来凑。
小二上前道:“两位客官要点些什么?!”
秦王不甚在意地道:“你们这里有些什么拿手好菜,都点上。再来一壶酒。”
小二笑了笑,点头哈腰地道:“客官您看,小店最近客人太多,厨房补货不及,食材不够,拿手好菜基本都做不了了。”
年修齐闻言看了那小二一眼,心里开始有些不好的预感。
秦王也一顿,道:“那还有什么食材,随便上些就好。”
小二十分抱歉地笑道:“抱歉客官,小店的厨房里,食材基本用尽。这——”
年修齐眼尖地看到外面有一个上菜的小二端着几盘子菜经过门前,他拉住面前这人,指着外面怒道:“你睁眼说瞎话!外面那人端的不是菜吗?!”
小二不敢反抗,仍旧点头哈腰地笑着:“客官莫气,外面那是客人早就点好的。”
“所以你们这里是什么吃的都没有了?”秦王道。
小二为难地点了点头。秦王也没为难他,一挥手让他出去了。
年修齐愤愤不平地道:“殿下,他们简直欺人太甚!分明是有饭菜的,却睁着眼睛说瞎话!”
“修齐想要如何?”秦王笑着看向他。
“冲到他们的厨房去,看他们还怎么撒谎!”年修齐挥着拳头怒道。
“哦?你才惩治了一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现在就想自己也体会一把仗势欺人的快感么?”秦王笑道。
年修齐一下子蔫了下去,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咕哝道:“我就是觉得很生气,明明是他们欺人在先。这酒楼的人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秦王叹了一声,抓起他的手:“走,本王带你去别的地方瞧瞧。”
两人出了门,也没有上车,侍卫如何随护的事自有士丁处理,秦王只是径直带着年修齐四处去寻吃饭的地方。
两人一连跑了好几家酒楼,应该说是毫无意外地,所有酒楼都没有饭菜,要么就是临时打烊,小小的百凤县跑下来,竟然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找不着。
年修齐抱着咕咕叫的肚子,又是饿又是委屈,哭丧着脸道:“我明白了,就因为我惩治了那个索海是吗?!他们幼稚不幼稚啊,一顿饭而已,本官少吃一顿还怕饿死不成。”
秦王道:“不是一顿饭的问题,索家是在给你下马威。他们只是让你看看,只需他们一句话,你这县官在城里,连吃个饭都难上加难,日后若想推行其他政令,只怕更是阻碍重重。”
“我不吃了还不成吗。”年修齐幽怨地看向秦王,“不吃了不吃了,饿死我算了。”
秦王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这是又在跟他闹别扭了,他无奈地道:“这是怎么了?这怎么又怪上本王了?”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他们想给我下马威,你不也帮着他们让我见识了一番这下马威么。”年修齐气不忿地道,“你别当我是傻瓜,我精明着呢。你摆明了,就是站在索家那一边的。”见秦王想说话,年修齐霸道地一摆手道:“你不准说,听我说。你不是很能的吗,如果真想给我吃顿饭,怎么可能需要跑那么多家酒楼看那么多冷眼,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本王怎么就看上你这个刁钻的家伙了。”秦王气得不知道该捂头还是该捂胃。
“被我说中了吧。”年修齐哼哼地道,“我告诉你,别想随便糊弄我。”
见秦王不说话,年修齐用脚背踢了踢秦王殿下尊贵的小腿:“快给我弄吃的去,你还真想饿死我啊!”
秦王瞪了他一眼:“你敢踢本王?!”
“我还敢咬你呢。”年修齐丝毫不让地瞪着他,“少废话,快点给我找吃的。我快饿死了。”他说着肚子里又发出一声很大的咕噜声。
秦王一听,也顾不上跟他较劲了。听这声音的确是饿得有些过了,生怕他饿出什么毛病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饼来递给他:“先垫垫,别饿坏了。”
年修齐诧异地看着他这十分接地气的行为,接了过来:“殿下你这么爱装的人怎么会把饼藏怀里?”
“吃你的吧。”秦王青筋直跳地咬牙道,拉着年修齐的另一只手就往回走去。
还没走到马车停靠的地方,路边突然窜出一个女子,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两位大人请留步。”那女子有些怯弱地出声道。
秦王和年修齐停了下来,相视一眼,暂时猜不出这个陌生女子的身份。
女子向二人盈盈一拜,低首道:“二位大人,敢问是不是新任知县年大人?”
年修齐进百凤县的时候就十分张扬,刚才几个酒楼走一圈更是确定了那些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因此这女子认出他来倒并不十分意外。他点了点头:“本官正是。”
女子突然向他拜了下去:“小女子多谢年大人救命之恩!年大人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惟愿结草衔环,以报大人再造之恩。”
年修齐忙将她扶起,不解道:“姑娘不必多礼。只不过,本官与姑娘素昧谋面,更不记得何时曾救过姑娘。”
那女子道:“小女子名叫杜若,小女子还有一个大哥,名叫杜修,便是大人救下来的那个车夫。”
年修齐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啊。”
杜若点了点头,身子向后一撤,向后面一伸手道:“我知道大人因为哥哥的事遭索家刁难。大人如不嫌弃,不如到我家里去吃个便饭吧。”
“这怎么好意思。”年修齐道,“万一那索家因此再去为难你们——”
“我大哥已经被他们打成那样,我更是死也不会进他索家的。这仇已经结下了,他们还能怎么为难我。大人不要在意这些,小女子如今债多不压身,如果为了自保就连向大人道谢都不敢,我哥哥醒了之后也不会原谅我的。”
年修齐见她虽然穿着朴素,一身气质倒真有几分的雍容。他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本官正好去你家看看你哥怎么样了。”
“大人请。”杜若转身走在前面带路,年修齐正要迈步跟上,手臂却被人扯住了。他回头一看,便看到秦王殿下的脸色又不好了。
“怎么了呢?”年修齐眨着眼睛疑惑地问道。
“还怎么了呢?年大人果真是官架子不小啊。”秦王咬牙道,“你将本王置于何地?!”
“你不是我的幕宾吗?”年修齐抽了抽自己的手臂,没有抽出来,“放手啦,大街上拉拉扯扯地像什么样子。”
“哦?现在又是幕宾了?在马车里向本王投怀送抱的又是谁啊?!这会儿见一个要报恩的女人倒是想起来羞耻了。”秦王冷声道。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年修齐手臂抽不出来,便拽着秦王往前走,“本官是一定要去看一看受害人的情况的。何况这可是第一个向本官表达感谢的人。你爱来不来,不要阻止我。”
秦王头疼地道:“你怎么就不能听一回我的话?!”
“那也得你说对了我才能听啊。”年修齐头也不回地道,“不对的话我为什么要听。本官心底自有正直为官的标尺。”
“你这个顽固不化的老学究!”
“你这个喜欢老学究的变态。”
“…”比耍嘴皮子他永远也别想从年修齐那里讨着便宜,秦王最后也只能偃旗息鼓,跟着年修齐走到杜家。
只是秦王殿下越发地可以肯定了,百凤县的风水一定对他不怀好意。
杜若兄妹二人住在一座狭小的院子里,走进残破的大门,里面是一个破败的小院子,正房的门虚掩着,院子里虽然看上去残旧却打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看得出来主人十分勤劳。
杜若打开正房的门,向年修齐一欠身道:“年大人请稍坐片刻,小女子这就去弄些酒菜来招待大人。”

第106章

年修齐和秦王二人走了进去,只见堂屋里也是处处破败,桌椅残旧,油漆斑驳,看起来生活得十分艰难。
年修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没想到她家里这么穷。我们还要在这里吃饭么?”
秦王坐了下来,道:“没事,士丁一会儿会送吃的过来,正好让这家人也沾点油水。”
“看看,你没了士丁可怎么办。”年修齐叹道。
秦王都懒得理他。
两人坐了片刻,杜若便端着饭菜走了进来,将碗盘摆在桌子上。
“两位大人,小女子家中贫寒,拿不出好酒好菜来招待二位,一点家常菜,希望两位大人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看上去很好吃,再说能填饱肚子就成。”年修齐忙道。
倒不是他故意恭维,这菜色看上去虽然朴素,但却是香味扑鼻,他正是饥肠辘辘,闻在鼻中也是十分诱人垂涎的。
秦王嫌弃地看了他这没出息的样子一眼,杜若姑娘却是十分受用,一直端庄客气的秀气脸庞难得浮上一丝女儿情态,忙给年修齐添上饭。
年修齐不客气地吃了起来,秦王殿下却是十分看不上的,看着那粗糙的碗筷,在心里默默地嫌弃了一番,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只不过他是一个有修养且矜持的男子,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是意思意思地戳了戳米饭。
杜若的心神全在年修齐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敷衍。秦王在一旁冷眼旁观,忽然就觉得有些碍眼起来。
自从他争取到年修齐的信任之后,小书生虽然很自觉地把自己摆在了未来王妃的位置,牙尖嘴利争风吃醋,对他管头管脚,没有一样他不会的,可是在外人看来,他仍是一副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模样,年纪轻轻当了县官,长得也好看,吸引个把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不是难事,何况还有救人危难的恩情。
秦王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人坐在那里脸却越拉越长了。
年修齐草草填饱肚子,杜若又赶忙奉上一碗清汤,年修齐捧着汤啜了一口,满足地长叹了一口气。
“杜姑娘的手艺真好,我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家常菜。”年修齐赞叹道。
秦王瞪了他一眼。在秦王府给他喂了那么多好吃的都白喂了。回去定要把这件事告诉方大厨,让他不要整天因为年修齐的几句恭维就高兴地找不着北,把什么好吃的都贡给这只白眼儿狼,随便外面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给顿饭吃他就被收买了。
杜若有些赧然地一笑,向年修齐道:“大人喜欢就好。”
年修齐左右看了看,又道:“对了,你哥哥呢?他怎么样了?我去看看他吧。”
杜若便起身走到里间的门边,挑开帘子:“大人请。哥哥还昏迷未醒,等他好了,一定要让他亲自向大人道谢。”
年修齐走了进去,里间有些阴暗潮湿,却没有什么怪味,只有满室药香。不得不说这个杜若姑娘真的是个很会持家的好女子,怪不得那索海会看上她。
他走过去看了看,见那杜修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脸苍白,看样子很是不好。
“对了师爷,记得提醒本官回头让王大夫过来给他看看。”年修齐回头对秦王说了一句。
“是,大人。”秦王咬着牙应道。
年修齐满意地点了点头,退出里间。
“对了杜姑娘,你在百凤县住了挺久了吧。我想问问你,那个索家,到底为什么势力这么大?”
杜若闻言一顿,片刻后才道:“我从小就在百凤长大。年大人,您是个好官,这次您救了我们兄妹的性命,小女子感激不尽。但是我却想劝大人一句,莫要与索家为敌。大人顶多在任三年,忍一忍也就过了。若与索家结下仇怨,我怕大人回到京城都不会安宁。”
“说来听听。”年修齐端着茶碗走到秦王身边坐下。
“就是因为那个秦王元颢。”杜若咬牙恨道,惊得年修齐差点失手打了茶碗,不安地看了秦王一眼。
秦王面无表情,也没有阻止杜若继续说下去。
“索家敢在百凤一手遮天,就是因为背后有秦王这棵大树。因为这一层关系,他们坏事做尽,欺男霸女,为祸乡里,却根本没有人敢管他们。百凤的县官来来回回换过不知道多少任,除了和他们同流合污的,自然也有年大人这样正直的好官。可是这样的官做不长就不说了,甚至还有人因此丢了命!”。
年修齐小心地看向秦王,秦王却仍旧面无表情。年修齐正要开口,却被秦王按住了,示意他继续听下去。
“大人可以出去问一问,这里的百姓们,谁不是对索家恨之入骨?谁不对那秦王恨之入骨?!可是有什么办法,人总要活下去,要活下去,就只能忍气吞声,根本没有人敢违抗他们。所以大人在县城里才如此寸步难行。请大人不要记恨那些百姓,他们也是身不由已。大人以后也不要再强出头了,如果招致秦王怨恨,他若要害您,您又怎么跟他斗?!”杜若担忧地道。
“不,不会的,秦王殿下绝对不会害我的。”年修齐哈哈地笑着。
“大人又怎么敢这么肯定?小女子听说大人认识皇上,想来也是认识秦王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大人还是不要随意得罪他的好。这种阴狠的暴君,你若侵犯了他们的利益,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年修齐听得快哭出来了。姑娘你长得如此婉约,为何性子如此耿直?我们才刚认识你就这么说人坏话,你就想不到秦王殿下会在你面前亲耳听着你说他坏话么?
“不会的,杜姑娘不必担心。我能得罪秦王殿下的都得罪光了,我不还活得好好的。他人很好的呢,你们都误会他了。”年修齐擦着额头的汗水,使劲地说秦王殿下的好话。
“是么?”杜若疑惑地看着他,“可是秦王真的不是好人。我们百凤的老百姓都盼着他快点死,这样索家也就不能再这么作威作福了——”
“太过分了,你们怎么能这样!”年修齐猛地站起身来,却将杜若吓了一跳。
“年大人?!”
年修齐看了一直在一旁默默听着的秦王一眼,深呼一口气,向杜若笑了笑道:“多谢杜姑娘的款待,我还有要事在身,索家的案子我也会尽快处理,还你哥哥一个公道。那就此别过吧,以后有时间,我再来看你哥哥。”
说完便拉起秦王的手,一齐向外走去。
杜若将他二人送至门外,年修齐便挥手让她回去。趁着四下里无人的时候,他才凑到秦王跟前,不无担忧地道:“殿下,你没事吧?”
秦王展颜一笑,道:“本王能有什么事?”
“可是刚才杜姑娘说的话…”
“盼着本王死的人多了去了,多这么一些人又有什么要紧。”
“那又不一样。以前那些人是跟你有利益之争的仇人,可是这些人,却是殿下一直心中所系的天下百姓。连他们也这样,就太过分了。”
“本王在修齐心里就这么好?”秦王摸了摸年修齐的脸颊,笑道,“心系百姓都是假的,想当皇帝才是真的。修齐难道看不懂?”
年修齐拉着秦王的手,慢慢地低头行走,半晌道:“不知道殿下说得是不是真心话,但是殿下经常为了天下苍生之事不眠不休却是真的。其实殿下如果只会夺权,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也不是非做不可的。皇上是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的人,太子又被李家拿捏着,真正看管着萧国子民的只有秦王殿下。我知道许多利国利民的政令与革新都出自殿下之手,为此还总是得罪下面的一些官员,殿下挡人财路,他们当然对殿下怨声载道。殿下这么辛苦,还要被百姓误解,我替殿下不值。”
如此贴心的一番话熨帖得秦王心里又热又舒服,还有一丝丝的感动。他本来是真不在意的,被小书生这么一说,再咂摸一下个中滋味,还真有些许心酸。
秦王站定脚步,搂住小书生亲了亲头顶,轻叹一声:“也不知道你这是安慰本王呢还是故意惹本王伤心。”所谓伤心了要安慰,人家不伤心也要把人弄伤心了再安慰,这个贴心的小混蛋。
“殿下感到伤心了?那就对了。做了好事得不到回报还要被误解,就是应该伤心生气。”年修齐道。
“…你还没戳够是么?”
“殿下在说什么,小生怎么听不懂呢?”
“你给本王闭嘴,老实让本王抱一会儿。”

又过了两日,到了正式上任的时辰,年修齐穿戴整齐上了官轿,身后带着秦王和一大家子仆役,浩浩荡荡地向着县衙进发了。
虽然他在上任前搞了一出不小的动静,几乎得罪了全县的缙绅,惹得人人对他厌弃不已。但到了这一天,该来迎接的人还是一个没少地都到齐了。没有办法,自家子弟还被人拿捏在手里,他们也不能过于任性行事。何况连索家人都出来迎接了,别的人家也没有必要当这个出头鸟。
百凤县丞李好德,主薄钱明青,典史张错带领一众杂官和各房典吏站在人群最前面,远远地看到官轿过来,便开始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声响大得能震出三里地去。
年修齐坐在轿子里,掀开轿帘就被一阵扑面而来的鞭炮白烟熏了个倒仰,他捏着鼻子对走在外面的秦王道:“他们一定想在本官上任这一天就熏死本官,或者吵死本官。真是其心可诛。”
秦王撇了他一眼,含笑不语。
官轿一路抬进县衙,没想到严柏居然还没走。他迎上下轿的年修齐,拱手道:“索海案是本官任上的案子,如今本官等案子了结再走,也算是个善始善终。”
年修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现在是他当家,严柏也不可能左右案子的进展。他愿意留下来就留下来吧,年修齐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便开始按着程序朝着仪门一跪三叩首,进仪门,登丹陛,升暖阁,拜官印,然后意气风发地坐在大堂书案之后,拎起惊堂木一拍:“升堂!”

第107章

衙役将前两日收监的索海等人推了出来,又在大堂上跪了一地。年修齐一眼扫过去,一群纨绔子弟早没了上一次的光鲜体面,个个灰头土脸,面色灰败,看起来县衙大牢果然不是什么好呆的地方。
年修齐扬声道:“关于此次的案子,本官已有决断。索海对车夫杜修私自动刑,致人重伤,至今未醒。如此草歼人命,实乃大罪。本官初初上任,本不想一上来就如此大动干戈。奈何犯人不知悔改,一意狡辩,还诬陷伤者,实在罪不容赦。更何况,杜修还有功名在身,索海罪加一等。”年修齐又拿起惊堂木啪地一声拍了下去,坐在书案一侧旁听的严柏吓得一哆嗦,皱眉苦脸地提醒道:“年大人不要总是拍这玩意儿。”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年修齐呛了回去,一旁的县丞主薄典史杂官个个忍笑不已,肩膀抖个不停。
严柏脸色难看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年修齐接着道:“犯人索海,恶意伤人在先,蓄意污蔑在后,还敢威胁主审官,数罪并罚,处以杖责二十,徒刑一年半——”
堂下跪着的索海一脸菜色,高声嚷道:“我不服!我不服!你凭什么判我这么重?!二娘,爷爷,快来救我!”
“再敢咆哮公堂,就罪加一等!”年修齐又一拍惊堂木,扬声道。
严柏一抬手道:“慢着,本官有话要说。”
年修齐看向他:“严大人有什么话就快放…快说。”
严柏岂不知他那个“放”字是何意,气得嘴都歪了,但人家只是一时口误,还及时调整了过来,此时一脸正色地看着他,竟让他发作不得。
严柏冷哼一声,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低声道:“年大人,虽然现在你是主官,但本官仍是你的上司。关于这起案子,年大人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如此重判,恐怕不能服众。本官希望年大人三思而后行之。”
“愿闻其详。”年修齐也低声道。
严柏早先将其中利害都跟他讲过一遍,没想到他如此油盐不浸,心里更是又气又厌,也不想再给年修齐留半丝情面。何况他是受人之托,拿了人家的好处,怎能不尽职尽责。
“年大人,你白白早来三天,竟然就没有弄清楚索家对于百凤县的贡献。百凤地处我大萧边域,城外就是数十里的治外之境,常年匪患不断,动荡不安。情势如此严峻之下,百凤子民还能安居乐业,这全仰仗索家听从秦王殿下的旨意,仗义疏财,以民为重,协助远在京城的秦王殿下将这边域小城也治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只为一件小小的案子,你便要降下如此重刑,未免会寒了索家和秦王殿下的心。”
年修齐“哦?”了一声:“那依严大人看,应该如何判才算合适呢?”
严柏见他没有坚持,也忍不住松了口气,道:“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索海是索家难得的能干子弟,许多事务都要仰仗他才能进行下去,但他也的确是做错了事,因此本官提议,将他收监几日,责索家上交罚银一千两,罚布五百匹,罚粮千担,以为抵换。年大人意下如何?”
年修齐摸了摸下巴,点头道:“这个法子好。本官想严大人离任在即,想必帐目上亏空不少,这样还能抹平则个。”
严柏听得脸色一白,起身就去捂年修齐的嘴:“年大人,你不要胡乱诬陷本官!”
年修齐向后一撤,抬手推着他:“好了,严大人莫急,本官不说就是。天下当官的都是如此,这也不是严大人的错,大人心虚个什么。本官又没说是你贪的。”
“你给我住口!”严柏气得都喘上了。
年修齐总算不再说他了,转而看向堂下诸人,清了清嗓子道:“本官与严大人商议之后,决定对其余从犯从轻处罚。暂且将从犯收监,责其家人上交罚银一千两,罚布五百匹,罚粮一千担,来将各自子弟赎回。你们回家后定要洗新革面,重新做人,再不可行欺凌乡里之事。”
众人原先听了对索海的处罚,没想到竟是如何严苛,正是忐忑之时,再听到后面,对其余人等却是重重提起轻轻放下,只不过费些银粮而已。这些都是小事,能尽快离开那该死的大牢怎么都行,因此自然纷纷松了一口气,低首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