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住。”楚飞扬突然喝道,声音中含著隐隐的不悦。
君书影僵住脚步。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麽。也许只是不久前那般冷淡漠然的楚飞扬仍旧让他心有余悸。他不怕楚飞扬的剑,但是他害怕他那双比剑更锋利的眼睛,没有来由地害怕。楚飞扬又一次突然冷淡下来的声音,让君书影的心也跟著一冷。
他想要不作理会,脚下却无论如何迈不动步子。听著楚飞扬慢慢走近的脚步声,君书影却只觉心跳如雷,竟然连转回身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再问你一次。”楚飞扬在君书影身後停住。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喷在脖颈处,有些温柔,有些微痒,君书影不禁紧了紧肩膀。
“是不是不管我带你去哪里,你都愿意跟随我?”楚飞扬轻声问道。
君书影无法从他那平静的语气当中听出任何头绪。他觉得焦躁,不奈。他不知道楚飞扬为什麽非要执著於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在他看来那个问题根本只是无聊至极的调笑。
“楚飞扬,你到底要…”君书影不奈地开口,却被楚飞扬更加不奈地打断。
“我只要一个回答,不听废话。”楚飞扬依然淡淡说著,却是斩钉截铁的不容拒绝。他走到君书影面前,直视著他的双眼。那样直接的,通透的,不容人逃避的视线让君书影感到难以忍受。他垂下眼睫,不愿与他对视,也…不敢。
若是以前,君书影绝对想不到自己面对楚飞扬时会有这样软弱的表现。楚飞扬在突然之间,竟变得那样陌生。
君书影不知道他为什麽一夜之间对自己刀剑相向,好象完全不在乎了一般。突然之间却又救了自己,好像那些冷漠,那些对他的厌恶不屑,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厌恶这样的楚飞扬,却更加厌恶自己情不自禁的小心翼翼,好象在怕著些什麽,如履薄冰,患得患失。他应该拒绝,但是那个简单的不字却怎麽也说不出口。也许他知道自己在怕什麽,那些却正是他从不愿意承认,不想正视的。
楚飞扬静静地等著,静静地看著面前进退两难的君书影。他微微垂著头,不敢正视他。他紧紧纠结的眉宇显示著他有多麽沈郁为难。
楚飞扬低叹口气,探手搭上君书影的肩膀,感到手下的身体又是一阵僵硬。
“不要违背自己的心。你在乎什麽?你渴望什麽?你害怕失去的是什麽?”楚飞扬低声道,“说你愿意,君书影。只你一句,不论天涯海角,我楚飞扬将永世伴你左右。便是百年之後去往奈何桥、轮回井,也有我在你身边,陪著你,守著你,护著你,再不让你一人孤单。”
楚飞扬带著盅惑的声音在耳边轻轻飘荡。君书影不自觉地想向後退,却发现楚飞扬抓在肩上的手更加用力。他看了看左肩上那只修长好看却坚定有力的手,又抬头看了眼楚飞扬,正对上他正直的,大义凛然得简直令人发指的目光,跟他前一刻深情款款前世今生的誓言根本驴头不对马嘴。
楚飞扬看著君书影一时好似後颈上的毛全都竖起来的猫,一时又像斗蔫了的公鸡,最後放弃似的若有若无地点了下头。
楚飞扬简直笑逐颜开,一把将君书影拥进怀里,手在怀中人的後背上大力地拍了两拍,开怀笑道:“早这样听话不就什麽事都没有了。”
君书影一听,眉头微皱,只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待要细想时,却听到身後不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混杂的人声。信白恼怒交加的吼声尤其清晰。
楚飞扬轻叹口气,拉起君书影一跃而起,无奈道:“继续走吧,麻烦事还多著呢。”
第103章
二人一直向山顶掠去。信白涨红著一张老脸,在後面紧追不舍。
君书影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楚飞扬,却默不作声。
“你想说什麽?”楚飞扬一边脚下如飞一边问道。
“…你师父已经气急败坏了,他今天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估计你很难善了。”君书影道。
楚飞扬撇了君书影一眼,叹道:“我可能会感激你如此为我著想。如果你把你那点幸灾乐祸的心思藏得再好点。”
君书影闻言抿紧了唇,脸色阴郁著。
楚飞扬啧了一声:“你还跟我犯委屈了。我堂堂清风剑派大弟子,名动江湖人人敬仰的仁人侠士,整个武林也不过是我囊中之物,如今落到这番境地只是为你一人,你该梦里也会笑醒才对。”
“…”君书影无言以对。
楚飞扬回头看了眼还在卯足了劲头紧追不放的信白,又回头紧赶两步逼近君书影,探手去搂君书影的腰,调笑道:“不用梦里笑醒了,只要你以身相许…”
“你发什麽疯?!”君书影像被猛地拉住尾巴浑身炸了毛的猫,一把甩开楚飞扬的手,怒喝道。
说话间前方却已经没了路,再向前便是万丈深渊。
两人落地,楚飞扬展颜一笑,拍了拍君书影的肩膀安抚道:“莫气莫气。”
“逆徒,你受死吧!”身後传来一声大喝,信白的身影已经急冲过来。楚飞扬推开君书影,上前挡住信白。
君书影退开几步,看著相持不下的师徒二人。不多时其他人也陆续追来,先是清风剑派众人追随信白而来,青狼携著高放随後赶到,青狼的几个影卫自然也跟著上了山颠。两帮人一碰面,立刻又战成一团。
青狼一落地,高放立刻挣开他,向君书影跑去:“教主。”
君书影看向高放,几个起落到了高放面前,将他带离相斗正酣的两派人马,一起到了战阵外围。
“教主,你没事吧。”高放抓住君书影,急切问道。
君书影摇了摇头,也道:“青狼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只是…”高放稍一犹豫。
“只是什麽?”君书影疑道,“你有什麽事瞒著我?”
高放张了张口,还未出声,突然一道人影掠过,将君书影抓走。
“教主!”高放惊唤一声,定睛一看,原来却是楚飞扬,才放下心来。
楚飞扬带著君书影飞到崖边,高声喝止住提剑就要逼上的信白:“师父,请您且听徒弟一言。”
信白在十步外站定,气喘吁吁道:“你说,你说。我看你还有什麽好说的。”
楚飞扬缓缓屈膝跪下,抬头看向信白,道:“师父,您不只是我的师父,更是我的再生父母。您把我养大,教我做人,您的大恩大德,飞扬此生,永远偿还不尽。”
信白看著楚飞扬,那两道真诚,甚至刻意带著些多年不见的乖巧的眼神刺到心里,像以往无数次面对这个让他得意自豪的大徒弟时一样,霎时又心软了,怒火去了大半。
“你知道就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立刻杀了这个魔教妖人,然後跟师父回去领罪,以後再不要犯,也便是了。”信白叹道。
楚飞扬重重磕了个头,恳求道:“师父,他不是恶人。而且不是他盅惑了徒儿,是徒儿缠住了他。师父,就算是为了徒儿,求您放过他好吗?徒儿只求这一件,以後一定好好听话,再不惹您生气。”
“你…你这像什麽话?”信白听他当著众人的面,将他二人说得暧昧不清。虽说这个众人,也都是派内之人和几个不相干的天一教众,但怎麽说也是光天化日之下,这般情态成何体统?!
信白还未说话,袁康寿从後面拉住他,看了看楚飞扬,叹道:“飞扬都这样了,此事…先这样吧?”他打到现在,倒也觉出,天一教的几个人果然没有伤人的意思。他不是不知变通的人,也觉其中大概另有隐情,便要劝慰一向脾气火爆的信白。
青狼不知何时又到了高放身边,看向崖边相持的几人,啧了一声道:“楚大侠这个破斧沈舟还真是…彻底啊。”
信云深抱著剑立在不远处,看了看崖上的几人,又看向高放,皱了皱眉头,不知在想些什麽。
君书影站在楚飞扬身边,居高临下地看著。面上波澜不惊地沈静著,心下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楚飞扬打的什麽主意。
信白一时怒火又起,岂是别人三言两语可以打消的。他举剑指向楚飞扬,怒道:“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我今天就要清理门户…”
“师父!”楚飞扬喝断他,站起身来,又向崖边退了一步。
“飞扬,你…”袁康寿看了看楚飞扬身後的悬崖,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
信白道:“你还有什麽好说的?!”
楚飞扬看了看君书影,又看向信白,叹道:“我只是不想任何一方受到伤害。”
“妄想!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信白切齿道,看著君书影的眼睛快要冒出火来。若不是这个魔教妖人,他的大弟子早已是人人敬仰的武林盟主,又岂会像这般同他这个师父做对?!
君书影也不悦地看向信白。楚飞扬突然靠近君书影耳边,低声问道:“君书影,你可愿与我生死相随?”
“什麽…”君书影疑道,还未反应过来,便突然被楚飞扬扯住手臂,一起跌落身後的万丈深渊。
“飞扬!”信白瞳孔猛缩,大吼一声。他哪里想到楚飞扬突然来这一招,一时什麽也顾不上了,几步冲到崖边上向下看去。袁康寿也急切地跟著上了悬崖。
“师父。”信白向下一看,原来楚飞扬用剑插入崖壁,正吊在崖下几丈处,随著下面的狂风摇摇欲坠。
信白吓得白了脸色,急切喊道:“飞扬,莫胡闹,快些上来。”
楚飞扬摇了摇头笑道:“如果我的性命可以换来师父的原谅,我死而无憾。”
“楚飞扬!你发什麽疯!要死你自己去死,快点拉我上去!”下面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原来君书影被楚飞扬拉著坠下在面,四处借不著力,试了几次无法攀住崖壁,不由怒火冲天。
楚飞扬手上一使力,将君书影拉到怀里,紧紧锁住。
君书影无法借崖壁上的力,只能紧紧地抱住了楚飞扬。
楚飞扬挑唇微微一笑,将唇印在君书影头顶的发间轻轻亲了亲,低声叹道:“君书影,虽然你这麽贪生怕死,忘恩负义,可是我还是…爱你,怎麽办…”
崖边的信白和袁康寿内力深厚,耳力也非寻常,虽然楚飞扬本就微小的声音早被风吹得七凌八落,二人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里,一时俱是脸色巨变,目瞪口呆。
君书影恼怒喝道:“我不管你肚里打的什麽主意,快些从这个鬼地方上去!”
楚飞扬却像完全没有感受到他的怒气一样,用目光代替手掌,在君书影脸上温柔地一遍遍抚摸著,自顾自地低声道:“君书影,你是我楚飞扬心尖的珍宝…这一世最隐秘的,最深刻的,最美丽的…珍宝…”
君书影听得心烦意乱,还未出声,楚飞扬突然抬头高唤一声:“青狼──”
“什麽…”君书影正茫然间,只觉身体被一股大力狠狠地向上抛起。
耳边万籁俱寂,只余风声──
他向下看去,正看进楚飞扬含著淡淡笑意和毫不遮掩的爱恋的双眼,他看到楚飞扬的唇动了动。
“你说什麽?”君书影喃喃著,楚飞扬的身影却在眼中瞬间远去,直直坠向崖下的白雾之中,再也不见…
君书影感到下落的身体被一个人稳稳接住,外界的嘈杂瞬间又全部回来,充斥耳中。那个熟悉的声音正在空中回荡不去:“楚飞扬愿以自己的性命换得君书影一命,请师门成全…”
崖边聚满了天一教的弟子,悲切地向著崖下呼唤。
君书影愣愣地看著崖边,一时竟如不知身在何处一般。
不过一瞬,为何仿佛…天地都已倒转…
“君书影,你没事吧。”青狼接过君书影落地,关切一句。
君书影向前一步,却猛一踉跄。
“你们给我滚,马上滚!”信白突然回头,双目通红声音嘶哑地向著君书影怒吼道。
君书影还想向崖边走,却被青狼从身後点了穴道,双眼勉强眨了两下看向崖边,却最终不甘地闭上了,软倒在地。
青狼将人架起来,高声吩咐道:“我们走!”说著又回头看了一眼崖边,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和忧虑。
第104章
君书影醒来时,只觉头脑昏昏沈沈,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举目四望,房内摆设都很陌生,透过窗棱斜斜照进的日影已经稀薄。他垂目想了片刻,昏迷前的记忆才慢慢清晰起来。
君书影下了床,走到门边,有些迟疑地伸手去拉。门未上锁,吱呀一声慢慢开了。门外的冷风透过门逢钻了进来。君书影微微地颤栗了下。
外面很安静,一丝人声也没有。
君书影顺著走廊,慢慢地向前走著。直到此时他还是有一丝茫然,只是没有目标地乱走。呼吸有些不自觉的紊乱,轻轻重重,无法平顺。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体并没有什麽内伤。只是心头仿佛有什麽东西吊在那处,轻轻地荡著,放不下来,也不能去碰。一碰便有阵阵彻骨的凉意从那处蔓延开来,让他心跳加快,手脚发凉。
转过游廊终於看到一个活人。那人一副小二打扮,看到君书影,忙不迭地跑上前来作揖,殷勤笑道:“公子好。有位爷把这客栈包了下来,还让我们不要去打扰公子。既然公子醒了,小的先去给您张罗些酒菜过来?”
君书影瞬间感到一阵晕眩。
此情此境,与那久远的原以为早已湮灭在纷繁杂事中的记忆恍然重叠。万千过往尤如幻梦一场,如今…终於醒来,一切都还未来得及发生。
面前的小二等了片刻,面上现出些不解。君书影回过神来,问道:“包下客栈的那个人呢?”
小二呵呵笑道:“哦,那位爷一早有事就走了。他吩咐我们好生照看著公子,还请公子耐心等他回来。”
君书影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想了想又道:“酒菜端到我房里来。”
小二应了声,一溜小跑准备去了。
君书影回了房,有些出神地慢慢踱步到木桌旁。桌上的茶碗规规矩矩地倒扣在盘里,只有一个拿了出来放在桌上,倒了半杯水在里面。
君书影端起那杯水,愣了片刻,又不自觉地向杯底看了看。空空如也。
自然是空空如也。不然还能有什麽呢?他还期待著什麽呢…
君书影仰头将半杯凉茶倒下肚里。心底那丝丝凉意仿佛受了助势,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房内的最後一丝阳光也已湮灭,暗沈沈的四周好象更加冷了。君书影抱起手臂,无法止住浑身细微的颤栗。
楚飞扬给他的深厚内力可以挡住寒冷,让身体温暖,却仍旧止不住周身的颤栗,如同当初面对那食人的怪物之时一般,由内而外的深刻惧意…
君书影在客栈里一连呆了几天。
客栈里只他一个客人,这处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君书影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守在这里,只是出去了又能去到何处?
小二每日里送来三餐和热水,伺候周到,每次总要喋喋不休地念叼那位包下客栈的爷有多风神俊朗出手大方。君书影一反常态地默默听著。
不知过了几天,客栈里终於来了别的客人。君书影听到走廊里的细微人声,猛地扔下手里的书,急切地走出房门。
“教主。”
来人却是高放。
君书影恍神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张开口,却不知自己想要说些什麽。
高放轻快走来,君书影才看到他身後还跟著一名天一教影卫,小石头正趴在那黑衣人的怀里睡得正香。
高放接过小石头,吩咐那影卫退下,等到廊里只剩他二人时,才向著君书影笑道:“教主,我把小石头带来了。”
小石头这时已经醒了,一眼便瞧见了面前的君书影,立刻伸长了两只短胖的手臂,扭著要君书影抱他。
君书影接了过来,小石头在他怀里蠕动了两下,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又迷迷瞪瞪起来。
高放便将这些天的事粗略讲来。原来青狼虏了高放去给燕其解毒,又怕君书影坏事,便把君书影一人留下。客栈里四处都布下了天一教的影卫看守。
君书影倒也感觉到了有人监视,只是他没有心思理会那些。
高放又道青狼有意冰释前嫌,只要君书影点头,天一教众仍可任他差谴。这已经是青狼做出的最诚恳的姿态了。
原来客栈是青狼包下的…他早该想到,楚飞扬那麽自诩正义,包下一间客栈给别的路人造成不便这种事,他是断然不会做的。
高放看著君书影心不在焉的模样,停了片刻,才又开口道:“至於楚飞扬,他的尸体至今尚未找到…”
“住口!”君书影突然一声低喝。高放收了声,有些悲凄地看著君书影。
君书影撇了他一眼,如避蛇蝎一般避开高放的目光,闭了闭眼,强自镇定道:“楚飞扬诡计多端,这次不知又要玩些什麽花样。我们还是小心防范为妙。”
高放应了。君书影让高放带小石头回房休息,自己便去考虑日後的打算。
第105章
小石头自从来了客栈便一直很粘君书影。他生来便与君书影最亲近,这次分离那麽久,更是一眼都不能离了君书影,一刻不抱著他就要满地找。君书影不想让青狼的人看到,加上现在知道这客栈是青狼包下的,也没了心思再呆下去。便使了点手段躲过暗处影卫的监视,带著高放偷偷离开了。
三人走了几天,一直漫无目的四处游荡,直到高放提起不如先回原先的住所安顿下来。那里是楚飞扬置办,一直比较隐秘。以眼下君书影树敌众多的状况,实在不宜一直暴露在外。
君书影一开始却是不愿,後来不知想到了什麽,也便欣然应了。神色间甚至比高放还匆忙,还要归心似箭。
两人带著一个小石头一起踏上了归程。一路上倒将近来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传闻流言听了不少。
君书影的所作所为彻底激怒了中原武林。虽然没有命案血债,激发的仇恨却比之更甚。尤其是一些名门正派向来自视甚高,却无一撑过君书影的十日之期,无不对君书影俯首称臣过。这般屈辱,那些自诩德高望重的门派怎会轻易罢休。更何况坚持到最後的,除了那个清风剑派,居然还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一帮不成气侯的小混混,却在风骨大义上将他们比了下去,令他们颜面扫地。这口气又如何咽得下?!而这一切新仇旧恨,自然全都算在了君书影的头上。
中原武林对君书影的刻骨仇恨让高放心里万分担忧,生怕他们群起而攻之。若果真到了那一天,君书影只怕将永不得宁静。最坏的结果便是不死不休,活著便要永远逃避追杀,一刻也不得安宁。
高放知道只凭他一人定然无法护卫君书影周全。他却又万分不愿君书影再回天一教。否则如此兜兜转转,岂不是到了最後,却又回到最初?!
君书影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改变,他怎忍让他再回到从前?
若果真如此,那楚飞扬的所有努力,他甘愿赴死也要挽回的东西,他用生命换来的,又全部给予了君书影的一切,又有什麽意义?
那个有能力将君书影护得滴水不露,强大得仿若天神的男人,只怕这时…早已化作一堆无用的枯骨,任风吹雨打,蝼蚁啃食。
世事原是如此。任是生前有再高强的武功,任是多麽传奇让人只能仰望永远无法望其项背的绝世高手,也抵不住死亡让他们慢慢烂在尘土里…
高放不愿再想。
而君书影,即便也将那些传言听在耳里,却有些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麽,仿佛那些人欲杀之而後快恨不能碎尸万段的人不是他。
两人快马兼程,很快便回到了那处隐秘的雅致庭院。
离开时以为永远不会再有回来的一天。如今近在眼前,才猛然觉察心底竟有丝丝缕缕的想念。仿佛飘泊许久,疲累不堪时,终於回到归处。
从未感受过,原来世间之大,有一处地方可以归去,竟是这般惬意的事情。
院门上不知被谁细心地上了锁。青铜锁还是新的,静静地挂在门上。
君书影下了马,走到院门前,伸出手去握住锁,细细抚摸片刻,稍一使力将锁扯断。
“教主…”高放也跳下马来,走到君书影身後。君书影将背上的小石头解了下来扔给高放,一脚踢开门,一闪身消失在院门之内。
高放将受了惊撇著嘴要哭不哭的小石头抱著哄了哄,也匆匆跟了进去。
君书影一座座院落看过去,将每间房门都打开,一间不落地,让久不见天日的房间全都敞开著。
随著一间间久无人居的房间曝露在阳光之下,他的脚步从一开始的不急不缓,却变得越来越匆忙。皱紧眉头的脸上也慢慢带上了些急切,甚至慌张神情。
一连看过三四座庭院,无不是荒无人迹尘土遍布,花园里的树木花草也已枯萎,处处透露著灰败萧条。记忆里明明整洁明亮的居所,这时却仿佛已被主人抛弃,任杂草蔓延,鼠蚁糟贱。
直到又穿过一扇门,进入一座院落。眼前熟悉的景色让君书影怔了片刻,才记起这里是他以前居住的地方。放眼望去,院子当中的树下竟然摆著一张矮几,上面端放著一副棋盘,几粒黑白的棋子稀稀落落布在盘上。一杯清茶置於几上,早已变成暗色的茶水里飘浮著些不明的杂物。
君书影眼里一亮,面上闪过一丝喜悦。他几步走到棋盘边上,伸手拈起一枚棋子,上面的薄灰沾上指尖。抬眼四顾,除此之外,却再无其他人迹所及的地方。
一片枯叶被风吹落枝头,飘飘摇摇地落下地来。
君书影伸手接住。手里的触觉轻而且脆弱,稍一用力,便碎成了细小的碎片。不知为何,心底里竟在那霎那间,突然感到了浓重的无措和茫然若失。
那是,想要抓住些什麽,想要触摸到什麽,但是面前却只有一片无尽虚空的茫然。
以前那人,总是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如今伸出手去,却只有寒冷的风漏过指间…
身後突然响起些微弱的声响。君书影握著棋子的手猛一用力,转过身去,嘴边的那个名字差点便要冲口而出──
“教主,是我。”出现在眼前的却是高放含著些悲伤无奈的脸。
高放看了看君书影身後的棋盘,顿了顿又道:“那些东西是我摆的。前些天来附近接小石头…”
君书影点了点头,面上的一丝波动早被隐去,开口时声音如常:“先把这里收拾干净。我们三人暂且先在一处住下。”
高放看著君书影,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却什麽也没说,自去打理住处了。
第106章
阳春三月,天气转暖。
离那一天已经一月有余,楚飞扬依旧音讯全无。江湖上隐隐流传开关於楚飞扬之死的传言,关於那一天在危崖之上到底发生了些什麽的种种猜测甚嚣尘上。
君书影面上没有什麽变化,只是一直留意著种种流言消息,稍有些风吹草动便要动身前去探查一番。
他对关於楚飞扬之死的谣言不感兴趣,反倒是哪里出了流匪哪里山贼肆虐能够吸引到他的注意力,总要不辞劳累地前去打探,顺手又剿灭了几夥匪徒,也算造福一方。
於是又有传言说起这个横空出世又飘忽不定的神秘高手,不少人都认为他便是消失已经的楚飞扬。君书影并不打算澄清,甚至是默认了一般,依旧我行我素著。受益的人们习惯了将所有光环都加在楚飞扬身上,君书影自然不在乎那些虚名,却总是在事情解决了之後静静地看完他们满怀感激地对并未现身的楚飞扬歌功颂德,千恩万谢,然後再静静地离去。
君书影现在只知道,他想见楚飞扬,迫切地想见到他。见了之後要做什麽,他却不知道了,他现在也不愿去想。
不管是怨,是仇,还是恨,就算见了面就要大打出手直打到两败俱伤,都好过如今这般不上不下地吊著。楚飞扬那纵身一跳成全了他自己的潇洒,却甩手将他抛到一片无边无际的迷雾当中,永远看不清明天,看不清方向,也看不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