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声阵阵,松林声声,一腔浓情付诸暗夜,如何足够。
第二日清晨他们返回A宅。
分别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淡淡的晨雾模糊了彼此眼中的牵挂,蒙尉访说:笑侒,要快乐的生活。
她仰头微笑:我会等你,一直一直等你。
明明笑容明媚,眼底的泪意却掩饰不住。
他们走后,布夏尔也消失了,形同软禁般被层层保护起来的两个女人,反而很少交流了。
她们唯一谈论的就是新闻。
最近的世界很不太平。
美国纽约州的黑帮头子心脏病发猝死,第二大帮派的首领成功越狱,几天后又被发现暴尸福罗里达州郊区。纽约时报继在上世纪开辟了专版来报道黑帮家族内的仇杀后再次连篇累牍各方黑帮势力间的恩怨纠葛。
几乎同时,欧洲这边也不太平,已掌控西西里二十余年的梅西埃家族教父中风入院,而他唯一的嫡子被俄罗斯警察扣押,本来不是什么难解决的事,没想到那警察却开了记者会,昭告天下,以致意外的变得棘手起来。
已经沉寂多年的黑手党家族古瓦,在新一代教父的带领下开始愈发活跃。趁着几个月前梅西埃家的内斗,在梅西埃的长老德洛内逝世时,趁机接手了西非的军火生意。而后进一步南下,势力愈发壮大。
A市的那些聪明的会找噱头的媒体工作者们,牢牢跟紧世界趋势,报道完最新进展后,又趁机开始追溯黑手党历史,做成花花绿绿的版面,报纸杂志到处可见一片片激情澎湃言之凿凿的所谓黑手党内幕。
桑笑侒翻过画满人物关系网的色彩斑斓的版面,看到一篇解密梅西埃家族称雄欧洲的文章。从上世纪在意大利对抗法西斯政权后兴起,梅西埃家在西西里岛的地位一度达到教父一出街,万人朝拜的地步。后来在冷战时巧妙利用意美关系,消灭掉最具威胁力的对手……
故事一个比一个精彩,桑笑侒看得津津有味,后来在下一页竟然看到美国黑手党还有全国代表大会,桑笑侒直呼过瘾,忍不住问夏弥:“真的?真的吗?”
只要桑笑侒不问莫季娅的事,夏弥也不是不愿意搭理她,夏弥点点头:“嗯,蒙尉访在美国时陪某家参加过,其实挺没意思,照样乱糟糟吵成一团。”
第二天报纸送到小客厅时,桑笑侒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扑进去抢过来。今天讲的是意大利黑手党历史,上面的结构图森严且有秩序,老板、顾问、参谋、二老板、指挥官、军团、士兵……她不禁咋舌:“这体系……也太完善了吧……”
夏弥耸肩:“几个世纪的发展,肯定很有规模了。”
“那……咱们就是军团咯?是吧?啊!!!夏弥!!有IZ的名字!天哪!!这上面有IZ的名字!!”
夏弥对此表示漠然:“当然,IZ是欧洲最著名的军团。”
“……据悉,威名赫赫的IZ军团是欧洲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人员全部训练有素,堪比顶级特工,执行任务从不失手,有如最精准的利刃每次都直插敌人心脏……”
“切,没水平,是心脏的动脉血管。”
桑笑侒哽住,又继续:“……传说中IZ军团的杀手个个貌美绝伦,他们信奉蛇神,而蛇的确酷似IZ军团,一样的诡谲狡诈、冷血无情,一样的倏忽无踪、身怀剧毒,一样的妖艳多变、心……”
“停!住口!!”夏弥早上吃的都要吐出来了,“报纸给我!!我看看谁写的!!我要扒他的皮!!”
桑笑侒咯咯笑着藏起报纸,这帮撰稿人在笔端生花大肆意淫之时哪能想到会被当事人看到,更未曾想那传说中的IZ还近在咫尺!她看着夏弥冒烟的脸赶紧转移话题:“你们信奉蛇神?”
“去他妈的蛇神!都是关寅一次任务露馅导致的!”夏弥开始磨牙,大吼,“我一定要把他那条球蟒给炖了!!!啊——”她发泄地大喊一声。
桑笑侒大笑起来:“花花很乖的,你别迁怒啊我说,美-女-蛇~”
她言毕利落闪开夏弥掷过来的橙子,笑不可抑,眼角却看见夏弥忽然目光莫测地看着她。
“怎么了?”
“谁告诉你那只欠炖的球蟒叫花花的?”
桑笑侒也沉默下来,两人默默对视许久,她刚一开口:“夏弥其实……”
夏弥飞快打断:“下面还编排什么了?念来听听!”
桑笑侒叹口气,无法,再次抖开报纸:“进入IZ军团是黑手党工兵的无上荣耀。黑手党的杀手拥有极其严格的等级制度,普通杀手只着一件带有黑手党标记的衣服,高级的杀手胸前会佩戴星星,星星可由金、银、铜、铁四种金属制成,等级依次降低,金星代表最高级,铁星代表最低级。
“而据说,在黑手党的最高层还有一种神秘的杀手,他们是组织里面最具有实力的,他们的星星是由天然水晶制作。而IZ内的杀手都是银星以上等级的杀手……”桑笑侒咋舌慨叹,“好傻啊,这也太土了!夏弥,别跟我说你胸前有个银星星!”
话音未落,一件亮晶晶的物事就砸在桑笑侒手中的报纸上,她手忙脚乱接住,拿起那枚五厘米见方造型诡异的小玩意:“哇噻……失敬失敬!这、这、这不就是那传说中神秘的天然水晶的……咦??这是星星吗?我是说,这的确有几个角,这、这是什么?三角星?”
夏弥翻个白眼:“这是鸢尾花。”
“哦……?”桑笑侒勉力压下喉间的质疑,这,更像是一朵被踩了一脚的鸢尾花。
夏弥却无所谓地耸耸肩:“布夏尔设计的,IZ里的人都带鸢尾。唔,他这个已经是我们所有草图中最像样的了,你知道,我们并不善于画图,但无论如何,总比星星好。”
“你们都画了???”
夏弥扬下巴:“我们想亲自参与下团内改革。”
桑笑侒再次无语抖开报纸:“……在传说中,神秘的IZ军团其俊美无铸的团长正是……西西里黑手党现任教父梅西埃的私生子,米索·梅西埃。”
桑笑侒后半句念的犹豫,她有些傻,IZ的人不都是极善伪装行踪成迷的吗?这么多报道没有一篇说中相关人员的,可是米索老大的名字竟然如此光明正大的印在报纸上昭告天下?她不知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安。
夏弥一怔,却没有多少意外,反而开慰起桑笑侒来:“米索想自由,可事实上,我们想自由都很容易,世界这么大,藏几个善于遁逃的杀手没那么难,倒是他,被那么多人死死盯着,却是最不容易的。所以他坚决跟我撇清关系,也不带着我,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他。而他想着,最后就算他逃不开,起码能保住其他人。”夏弥说着,脸上渐渐浮上一些怅惘来。
桑笑侒想到分别那天,她与米索相对沉默的样子,特别心酸。
这天半夜,桑笑侒尖叫着醒来。
夏弥裹着床单冲进房间,看见桑笑侒坐在床上一身冷汗,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双噙着眼泪的眼睛里满是惊惧。
夏弥问:“你怎么了?”
桑笑侒的眼睛黑洞洞的没有焦距,她颤抖着开口:“我梦见,梦见桑多了……”
她梦见桑多了,在电击起搏第三次终于恢复心跳的桑多,有那么片刻恢复了神智。她奔到床前,想要碰触他,却被他轻轻挣开。
她愣住,对上他海蓝一片的目光,那眼神忧伤且绝望。她反应过来,他还在那天分离时的情绪中,那个回答不出我爱你的女子,让他灰心。
医生围了上来,隔开他们,桑多被环绕着推进了手术室。
眼见他越行越远,莫季娅一阵心悸,她抵住手术门,终于哑声说:“桑,我爱你。”却淹没在病床的轮滑声中。她还想再上前,却被拦住,布夏尔冰冷的表情一闪而过,手术室的门轰然合上。
手术进行到一半,再次出现室颤,莫季娅趴在手术室的门上,看见他的血汩汩地从身体里面不停的流出来,布夏尔的消毒服前襟猩红一片,台子上,地上,都是。
血库里的血一袋一袋地挂上去,夏弥的汗流了满脸,关寅在大吼着什么,莫季娅觉得眩晕,牙齿不停地在打颤,在她几乎滑落在地时,一双手有力的扶住她。
她回头,不可置信地喃喃:“尉访?”
大半年没见,蒙尉访沧桑了些,他不由分说将莫季娅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立刻松开手退后两步:“二少昨天留信给我,要我尽快赶到A市。”
莫季娅心一惊,头嗡地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他们扑到门前,看见布夏尔整张脸涨得通红,情绪激动地与关寅争吵着。夏弥一手扶着头退在一旁,然后交代了身旁的护士些什么,护士快步推门而出。
他们听见关寅高声说:“三少!你冷静点!我们已经尽力了!二少所有的器官都在衰竭,我们没办法了!”
蒙尉访拉住那护士问:“干什么去?”
护士快速答:“九姐让立刻通知主人赶过来。”
蒙尉访退后两步,靠在门上。
门内的争吵愈发激烈,简直狂吼起来。
布夏尔激动地一拳砸向旁边的机器,大吼:“我们有办法!!我们可以先换肾再换肝!!”
“这根本行不通!!二少的心脏负荷不了!!”
“总要试一试!!总要试一试!!关寅我说试就试!!”
“二少刚刚麻醉前说有话要交代!现在他还有一点儿时间,你如果强行移植,有没有匹配且不说,有个万一他再也没有睁眼的机会了!”
“你闭嘴!!我不能看着他去死!!”布夏尔浑身戾气,大步逼近关寅。
关寅并不示弱挺着胸喊回去:“二少根本不想活了!!他说了不要救他!”
“你说什么?!!你才不想活了!!你这个该死的混蛋!!”布夏尔气得发抖,一手捏住关寅的脖子用力向后,一直将他狠狠地按到墙上,一路撞翻了旁边的架子和凳子。
夏弥连忙上前紧紧抱住布夏尔,又拦住他出拳的手。她的声音不大,外面听不到,只看见在她在布夏尔耳边快速地说些什么,双手一个劲儿地往回拉他。过了一会儿,布夏尔终于冷静了下来,松开手回身抱住了夏弥,夏弥圈着他安抚地拍着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的。然后她对关寅使了个颜色,关寅捂住喉咙咳嗽了几下,便回到手术台将桑多缝合起来。
当那一叠确凿的证据摆在老梅西埃面前,所有人都以为老德洛内死定了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他的儿子会站出来担了所有罪行。
然而桑多毫无瑕疵地回答了所有疑问,并且当众写下与合同上别无二致的花式签名。在众人还惊疑不定的时候,老德洛内老泪纵横地半跪在教父面前,惭愧地亲吻他的右手,信誓旦旦自己的忠心以及愿为了大义,亲自处置这个胆大妄为的不孝子!
那残酷的一幕令许多见闻颇广的大佬也提之齿寒。
老德洛内亲自将自己的儿子吊挂起来,倒钩的皮鞭与赤红的烙铁,下手凶狠毫不留情,他折磨人的技巧堪称一流,不一会儿就满屋子都是血腥与烤焦的皮肉味道。
当老德洛内手里的尖锥精准地一次次避过致命要害穿透桑多的身体的时候,坐在沙发中的老梅西埃终于抬了下手:可以了,是时候了。
这时已经神志不清的桑多却忽然张开了眼睛,他的眼里已经没有焦距,但他直直地望向教父的方向,嘴唇翕动着。
老梅西埃一挥手,身边的保镖就走近被悬吊着的桑多旁边侧耳倾听。
他说的是:水晶鸢尾。
水晶鸢尾,黑手党第一军团IZ内最顶级杀手的地位代表,要求不仅仅身手出众,还得对家族做出过卓越贡献。
这样的杀手,有权利选择死亡的方式。
桑多要求死在IZ的地盘上。
没有人知道老梅西埃怎么想的,他信或不信并不是重点,至少他表明了一个态度,就是他不是非要老德洛内死,他还要用这个人,这就够了。
桑多醒来要见的第一个人是蒙尉访。
房门外,所有人贴着墙席地坐了一排。莫季娅一动不动盯着鞋尖,然后她看见一双黑色的皮鞋匆匆经过,随后是米索的声音:“怎么样?”
布夏尔抬头看着米索,疲惫地摇了下头。米索不可置信地晃了一下,回身一拳砸在墙上。
似乎过了很久,蒙尉访才出来,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人群,避开了莫季娅,他的眼眶红红的,声音嘶哑:“头儿,二少要见你。”然后他不发一言地找了个角落坐下,将头埋在手臂里。
也就过了几分钟,房间里就传来米索慌张地大呼声:“桑?!!桑!!!来人!!快来人!!”
布夏尔一个激灵爬起来向门内冲进去,几乎滑倒,关寅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跟着趔趄地冲进房。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屏着呼吸守在门外,他们听见布夏尔的大吼:“再推一剂强心剂!!快!!”
桑多再没有醒过来。
他的心脏还在跳,可是他再不曾睁开眼睛,莫季娅不顾一切地扑向床边,声声地唤着他,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她看见他露出的手臂上层叠交错的伤痕,密密麻麻,有鞭伤有烫伤,他是那么爱惜皮肉的男人啊!
莫季娅的手指抖的厉害,顾不得眼泪滂沱,只紧紧攥住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哭着唤:“桑你醒醒!你还没听见我的回答!桑!我爱你,我爱的是你啊!你别抛下我!你别走啊!我真的爱你,我是真的爱你!!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她委顿跪地,抽噎着,一遍一遍地在他耳边重复着:“求求你,不要死,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好好爱你,求求你,桑……我爱你,我爱你。”
两天过去,在一系列的抢救和检查后,关寅宣布:脑死亡。
脑死亡,无自主呼吸,包括脑干在内的全脑技能丧失的不可逆转的状态。
也就是说,尽管心脏还在仪器的维持下保持跳动,但他已经死了。
莫季娅站在床脚,不能相信这一切竟然这样发生,她的眼神凌乱地扫过那总是深情凝视她如今却紧闭的蓝眸,扫过他笔直的鼻梁,还有他总是噙着淡笑的唇畔……她试着上前,被布夏尔狠狠推开,他的眼睛烧着赤红的仇视,嘶吼着:“你滚开!!滚出去!!!”
米索低着头捂着眼睛面对着墙壁僵立着,夏弥站在蒙尉访的身旁。屋子里一时间安静得吓人,莫季娅的眼泪疾速地下坠着,一步一步地,退出房间。

再给我一次机会-终章

第三十四章 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亲手将镇静剂推入她的静脉,他的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他在心里说:再见了,我心爱的。
桑笑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死死揪着胸前的衣服,浑身颤抖着。
夏弥走近她,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膀:“只是一个梦而已,笑侒,只是一个梦。”
桑笑侒抬头,脸色苍白不似活人,她盯着夏弥,语气伤心欲绝:“他恨我,他恨我!他最后连一眼都不想看见我,他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他就这么走了!!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啊?!小九!!”
桑笑侒哽咽起来,眼泪开了闸一般汹涌而下,仍陷在梦境的情绪中的她大哭着,近乎嚎啕一般,五脏六腑都抽痛的无法忍受,她抖着手攥住夏弥的袖口:“天哪!!他恨我!天哪!小九!!怎么会这样!天啊,我到底做了什么?!呜……我不想的,我不想他死的!!小九!你信我吗?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他!我要他活着!我打算要跟他过一辈子的!!天哪,小九!我做了什么啊!他爱了我这么多年,他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让他这样的走!!他怎么能?!小九!他恨我啊!他恨我啊!!呜……”
夏弥眼睛也湿润起来,想起一年多前的那一幕,她心里也是一阵绞痛,她紧紧地搂住哭得战栗的桑笑侒,声音哑哑的:“笑侒,他撑到最后一口气,要见米索,就交代了一件事——不要为难季娅。”
桑笑侒的抽泣愈发剧烈起来,她蜷着身子,哽咽道:“他这般待我……我甚至……甚至都没来得及跟他说过一句,我爱你。”
夏弥沉默了一下,然后低声说:“他听到了。在手术室门外你说的那句我爱你,他听到了。在手术台上开始麻醉前,他说……他还是等到了,他很满足。”
那一天,在手术台上,桑多的眼睛望着上方,轻声说:你们听见了吗,她说爱我,呵,她终于说爱我了,我以为……我都等不到了,老天待我还是不薄的,这下我走也安心了。
当时布夏尔红了眼睛斥他:说什么混话!!你的命还有很长!
桑多竟然笑了:老三你怎么总这么傻,我活不了了,我很清楚。你不要浪费资源救我了,还是让我最后交代几句话吧,我还有些事想要说。
布夏尔气得不行,径自将麻醉推进他的体内。
桑多却喃喃:我想死了,我该死了,我得到了她的爱,我终于被父亲抛弃,我不想看到唯一真心关心我的人,你们,跟我父亲拼得你死我活的那一天……我不想活到她反悔……
夏弥想到那天的情形,嗓子眼就发紧,她轻咳两声,轻轻拍抚桑笑侒:“笑侒,你听见了吗?他没有恨你,他也听到了。笑侒,不要再想了,我喜欢你是桑笑侒,我们都喜欢,我们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你懂吗?别为难自己,听话。”
那一晚过后,两人谁都没再提起,然而,桑笑侒迅速地消瘦下去。
外面传来的消息也愈发的不好起来。老梅西埃的地盘出了乱子,就在大家都等着看这个古老的黑手党家族如何瓦解之时,西西里另外两个家族出人意料地站出来表示愿意帮助梅西埃家度过难关。
当晚夏弥试图逃出A宅被发现,被抓回来后,关寅与她谈了很久。
那一晚很多人没有睡。清晨时分,夏弥终于结束了谈话走出房子,看见坐在喷水池边的桑笑侒。她似乎是坐等了一夜,衣服都被露水打湿。
她听见夏弥走过来,并没有看她,径自出神地盯着水池旁的马蹄莲开口:“我跟蒙尉访说,我爱他。我说我想给他一份完整的,没有遗憾的爱。”
夏弥顿住,静默不语。
“这是我的报应,对不对?你一定这么觉得吧,因为连我都这么觉得。
“当我开始一点点想起莫季娅,当我开始逐渐确定自己是谁的时候,我曾经非常的惶恐,备受折磨,可是我一直很平静地承受着,因为,那些破碎凌乱的片段足够我憎恶莫季娅,足够我憎恶我自己。我甚至觉得,如今这痛苦,我应当承受,这就是现世报,躲不掉。
“我背叛了一直包容我的桑多,我伤害了如此珍爱我尉访,我辜负了三哥对我的嘱托和信任,我对不起太多的人,我甚至觉得我即便死了,也会让地下的爸妈失望……所以,我后来把自己完全交给蒙尉访,按他的意愿来过,仿佛让他舒服了我就能减轻点罪孽。可是,我毕竟还不是莫季娅。”
夏弥吸口气:“之前……我承认,看你为蒙尉访心碎神伤,我是曾觉得很解气。但其实……并没有人有立场苛责你的。有人甘愿,有人比你还糟糕,值得庆幸的是如今大家还能坐着说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现在已懂得付出与珍惜,这已经足够。所以,你大可不必这般自苦。”
桑笑侒终于看向她:“夏弥,我们是朋友吗?是朋友吧?我听说,你也是莫季娅的朋友。你说过,你总是为她做些很麻烦的事情。”
她笑一笑,掀开头发,露出发际线上和耳后细细的白色疤痕:“这张脸,是莫季娅喜欢的样子吧?这个身份——我连小学班主任的名字都知道——这样细致的人生筹划,那帮大老爷们可不行。我真的,很感激你,小九,你为我做了很多。”她将裙子撩高,露出半截大腿,对着外侧的一道疤痕比了比,“一刀割断大动脉血管,这伤口够深的,这个角度,是我自己干的吧?”
桑笑侒放下裙子,她的神色很平静,目光却灼灼:“小九,我现在明白大概发生了什么,我知道我以前是个很让人憎恶的女人。我曾经是桑多的未婚妻,又勾搭了蒙尉访,然后利用完又将他一脚踢开,最后还害的桑多……”她深吸口气,“夏弥,可是我没有真实感,我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而且,还有很多很多我不知道,这不公平。
“这是我的人生,无论好坏我都应该承担,我知道曾经的莫季娅可能承受不了这结局,她可能想寻死逃避这一切,所以……你们用NL2将我洗脑,让我继续活着。可是我不再是两年前的莫季娅了,夏弥,我是桑笑侒,我再次爱上了蒙尉访,他现在在出生入死,他答应我他会尽全力回到我身边!而我跟他说,我想给他一份完整的,没有遗憾的爱。
“小九,蒙尉访爱莫季娅,他爱的是莫季娅!那个即使不堪、即使自私、即使狠狠地伤害了他的莫季娅!”桑笑侒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你明白吗夏弥,你一定懂的,不然你为什么要逃?可是你要走了我怎么办?啊?把我的过去还给我,把你们洗去的还给我!”
“我不能,笑侒。因为不是我们,”夏弥低头牢牢看住她,“笑侒,不是我们要洗去,是她自己,是莫季娅自己要忘记一切。她瞒过所有人,偷偷地自行注射了NL2,她不想记得以前的事了。所以笑侒,且不说将记忆复原在技术上的危险性,在感情上,你觉得我该尊重经历一切的莫季娅,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桑笑侒?”
夏弥语落,看看桑笑侒瞬间空白的表情,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膀:“所以笑侒,从一开始所有人都劝你不要再多想了。大蒙,他爱你,尽管你也许并不完整,但比起一个不堪承受折磨的破碎的莫季娅,他宁愿与你平淡的共度余生。”
桑笑侒径自呆住,听若罔闻。
夏弥离去的身影越走越远,即将消失在转角,桑笑侒突然站起来,大步追了上去,她一把拉住夏弥的手,急切地说:“夏弥!人都会犯错!冲动的时候,尤其容易!小九,朋友,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想做一个逃兵,我不想一辈子都这样残缺的过活!
“求你,让我再次面对自己的人生!”
那天的最后,夏弥静默了许久,最后她说:让我想一想。
三天后,一条黑字大标题占据头版:米索·梅西埃正式授命为家族下任教父。
下面是各方论战和各国报纸的评论引用。
有的说梅西埃家没落了,竟让让一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接掌了;有的说老梅西埃想让米索接任由来已久,是米索一直不稀罕,这次终于老姜胜利、如愿以偿了;还有的说米索老妈不愧是当年委内瑞拉的选美皇后,儿子俊美至斯,老情人对她也是至死不渝……
夏弥走进小客厅时,桑笑侒飞快地将报纸藏起来,装作今天送信的还没来。她一颗心却紧张地扑腾扑腾乱跳,思绪纷扰:米索老大不是去覆灭梅西埃家的?怎么会变成家族教父了?!
夏弥沉默地坐在桌旁拉过果篮开始削梨,刀法精密,薄到几乎透明的梨皮飞速地在她的指尖打着转,几乎是转眼的功夫,果篮里十几个雪梨都被她剥的精光一列排开。
然后她就开始吃,沉默地,快速地,在夏弥吃到地四个的时候,桑笑侒坐不住了,她走过来坐到旁边,抢过第五个开始吃。
她看看夏弥,然后笑嘻嘻地说:“咳,今天天气很好。”
“啊呜!”夏弥吞下最后一口,拿起排行第六的梨。
“嗯……不知道今天吃什么呢?我想吃菠萝古老肉,你呢?”
“咔嚓!”一口咬下三分之一。
“呃!”桑笑侒吓到,卖力地咬了几口手中的梨,然后含糊地笑说,“这雪梨不错,不过吃太多也不好。别在这里呆着了,最近都没什么消息,那个,咱俩包饺子去吧!上次都没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