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我晃够了正要回房,便收到了一封九重天的帖子,封皮是金黄色,却与前些日子的那些很是不同。我郑重的关上房门,随即一个打挺跃上床,顺手还捞了个梨子,啃了两口,这才打开那封帖子。
刚看了两行,我口中的梨子便噎住了。

此帖乃是九重天上的天帝所发,上书战神绯上边界一战凯旋而归,天界大肆设宴庆贺广邀凡界诸仙,首当其冲自然便是作为绯上唯一弟子的骆欢了。
为了将那口梨子咽下去,我便又咬了几口,鼓着腮帮子苦恼起来。
前些日子那些邀约,因不知骆欢与这些人相熟与否,我便借口身体不适一一推辞,好在眼下这情况也无人怀疑。可是天帝的帖子,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推辞的,这可怎生是好。
其实我曾听骆欢言明,她虽在绯上门下已久,却几乎未与这个师父打过照面,每次都是仙家宴席远远的瞧上一眼,且他一直穿着厚重的游龙明光金铠,根本看不真切。偶尔骆欢提起这个便宜师父,也是一脸敬畏,不曾有亲近之意,想来这师徒不过是个名分,二人也不怎么相熟。
可那是绯上啊!天界叱诧了五千年,令魔界闻风丧胆的骁勇战神,传说中他生着三头六臂,覆着凶神恶煞的面具,折天乾坤戟肃杀一方不怒自威,用来恐吓不听话的小孩最是效果显著,啧啧,光是想想都觉着那气势忒慑人。虽然我不至于露出什么破绽,但是……这种威胁感满满的家伙,在不知是敌是友之前,还是少见为妙。
三个梨子下肚,我已有了计较。
宴席嘛,仙来仙往的,我去递了帖子,在角落坐一下就走,那绯上身边定然挤满了拍马屁的大小神仙,肯定不会留意的。

可惜,我低估了九重天这些女仙友的八卦之心。
计划在递帖子这一步之前都十分顺利,只是我刚刚入了神殿,身后便跟了一伙瑶池来的仙子,从帖子上瞧出了我的身份,顿时个个满面同情之色,一直拉着我行至台前,周遭又围上许多女仙友,帮着我数落那阿滨的不是,言语之激愤,仿佛是她们被撬了墙角一般。我只好配合的做出一副忧伤的姿容,接过一个女仙友递过来的琼酿,红着眼圈喝了一口。
然后我反应过来,在本参精修成人身后的短短时光中,仿佛从未碰过酒这玩意儿。
初始的辛辣过后,热气从胸中升腾起来,一直蔓延到脸颊,甚至脑子里都热乎乎的。我喝完这一杯,只觉眼前渐渐朦胧起来,微微有些晕眩。
台前尽头忽然涌出许多身影,似是绯上神君归来了。我躲在一个仙子身后望去,他身披游龙明光金铠,凶神恶煞的面具覆过半张脸,只露出嘴角与下颚,显得神威凛凛,果然……他有三头六臂!
不对,旁人的脑袋和手臂仿佛也不少……
过了半晌,我才发觉问题出在自己的眼睛上,这大约便是人们常说的酒醉吧。趁现在还没出岔子,芳淮和那阿滨也还没到,还是早些溜走方是上策。
于是趁众仙争相敬酒道贺拍马屁之际,我寻了个由头,悄悄消失在了回廊后面。
我循着记忆中的大门一路踉跄,然走着走着,却发觉眼前都是没见过的景色,与此同时脑子却越来越沉,眼皮也渐渐重逾千钧,过不多时,我终于支撑不住靠在一棵树下,就此沉沉睡去。

却不知过了多久。
我睁开眼,还未清醒,只觉鼻间满是淡淡的香气。
原来我竟睡在了一片杏花林里。那昏沉的朦胧感终于散了大半,我撑起身子,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这才抬起头细细瞧向周遭。
杏花苞朵朵饱满,色泽瑰丽,层层叠叠的煞是好看,只可惜还未盛开。苍梧渊草木虽繁茂,却没有这般光鲜齐整的杏花林。我赞赏的瞧了一会儿,猛然想起自己应该赶紧溜走这桩正事来。
可惜这杏花林影影绰绰,东南西北都长一副模样,我转了两圈便颇觉头晕,正忧愁间,却隐约在在不远处的树上,瞧见了一个身影。
哎呦,林子里还有神仙。
我颇觉幸运,上苍果然站在正义的我这边。见我出不去,还特地安排个神仙让我问路。

此仙倚在杏树上,似是正在睡觉。他身穿一件水青色的广袖长袍,半束的黑发垂落下来如云似雾,看身形应是一个年轻的男神仙。
我忙不迭走过去,先躬身作了一揖:“这位仙友,请问出林怎么走?”
风声轻柔,几瓣杏花落下,他仍是稳稳的躺着,便在我以为他没听着打算再问一遍之时,水青长袖轻轻摆动,他侧过身来,右手优雅的支起额侧,垂目望向我。
于是我看清了他的脸。
在本参精与骆欢厮混的百年时光中,也算见了不少外貌优越的神仙,却无一如他这般好看。纵然眉峰精致飞扬,肌肤剔透如玉,红唇比杏花还要旖旎三分,可这一切加在一起,都抵不过他那双慑人的眼,漆黑幽深得望不见底,仿佛极是冷漠,可他目光落下之时,眼角下的泪痣猩红如血,多情妖娆之至,好像这世上他只望着你一人,专注深情如斯。
“哪里来的小仙,” 声音悠扬纯澈,很是悦耳:“竟敢擅闯战神殿的杏花林。”
他语带责难,面上却慵懒得很,还打了个呵欠。我自知理亏,又急于脱身,便又作了一揖:“我是苍梧渊的骆欢。”
“哦?”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多瞧了我一眼,已携了几分兴致:“你便是那个被撬了未婚夫的王女?”
果然这八卦连战神殿里都知道了么……

我熟门熟路的做出一副忧伤容色,惆怅的望着远方。
他笑了笑,却没再提这茬,转而道:“庆功宴结束多时了,你怎还在此处?”
“这个……在下一时贪杯。”我没好意思说出自己一杯就晕了的事实,咳了一声道:“恍惚之中行至此处,并非有意……”
我耐着性子做出一副谦卑模样,可这看林子的男仙友却半个台阶都没给我下,嘴巴闭得如河蚌一般,只是淡淡瞧着我。
这厮既然说战神殿杏花林不能擅闯,而他又大摇大摆的睡在这里,定然便是绯上神君的人。我眼珠儿转了转,转而套近乎道:“不知仙友可知,战神殿与苍梧渊极有渊源,绯上神君是我的师尊,严格说来,大家都是自己人,在杏花林小憩一会儿……师父他老人家定然是不会介意的……”
啰嗦了半天,男仙友终于有松动迹象:“你说得有些道理。”
我大喜,趁热打铁道:“还请仙友行个方便,我这就离开,不给你和师父他老人家添麻烦……”
他顿了顿,缓缓坐起,轻轻纵身跃下树来,淡淡道:“也好,我送你出去吧。”

这样最是稳妥,我倒过谢,便跟在他身后缓步而行。
走了一小会儿,他忽然道:“这杏花林的泥地,睡着可还松软?”
我愣了一瞬,立刻拍马屁套近乎道:“松软!松软得不得了!不愧是师父的杏花林,啧啧啧,便是随便一处泥地,睡着都比旁人的床铺来得舒服……”
……
他身子一顿,肩膀似是抖了抖,我在后面却瞧不见他面上的模样,想来应是极满意的,便继续套近乎道:“不知这位仙友如何称呼?”
“我不过是个护林仙。”他随意道:“你唤我晏非便可。”
“噢!”我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状:“久仰久仰,原来仙友便是传说中战神殿杏花林的护林仙,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啊不对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比那劳什子凤凰太子胜出百倍千倍,怪不得让凡界的女神仙和女妖精这般慕之如狂……”
晏非身子又顿住了:“当真?”
自然不当真,都是瞎掰的,我严肃的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点了点头:“肺腑之言。”
他肩膀又似抖了抖:“王女谬赞了。”

经过这番惨绝仙寰的马屁之后,果然我们之间的气氛已熟稔了许多。说笑之间,杏林园口已在眼前。
只是园口前还站着一双身影,远远瞧去,似有几分眼熟。
我颇觉冤家路窄。
阿滨比之大婚那日看起来憔悴了些,想来这几日的流言蜚语让她受了不少苦楚,不过这倒更衬出了她特有的那种柔弱娇美来。芳淮倒是仍然神采奕奕,他揽住她的肩宽慰道:“待过个数年,你成了极乐岛的太子妃,三界定然早忘了这桩事,这些日子你少去人多口杂的地方,平白惹那烦恼,神君那边……滨儿你多下些功夫,她毕竟还是念着你的好处的。”
“嗯。”阿滨柔柔弱弱的应了:“你因我毁了声名,极乐岛的长辈还有天帝那边……与你的境况相比,我这些烦恼算不得什么。”
“我的滨儿最是善解人意。”芳淮笑了笑,在她额间轻轻一吻,气氛霎时转浓。
“你……你当真不要那王女而与我在一起了……”阿滨痴痴瞧着他:“芳淮,我不是做梦吧?”

我的鸡皮疙瘩已然窜起一波又一波。
晏非显然对这桩八卦是极有兴趣的,因为他与我一起在园墙后面站定不走了,此时正目光灼灼向我望来。
我不知该不该摆出一副忧伤的形容,只是捋着鸡皮疙瘩面无表情。便听芳淮放柔了嗓音复又道:“我早与你说过,自遇滨儿以后,方知我心何处。那骆欢呆板无趣,奈何我已与她有了婚约……如今我倒要感谢她当众悔婚,不然终有一日,我还是要为了你做这人人唾骂的负心人的。”
……
其实我还想再听一听,最好能露些他的阴谋诡计出来,可惜我这急脾气自有神识起便没变过,在听见“那骆欢呆板无趣”几个字后,我努力控制了一瞬……可惜没控制住。
你才呆板无趣呢!你全府上都呆板无趣!

“好一个多情的凤凰太子,好一句方知我心何处。”我呵呵道:“……好一对狗男女啊。”
二人大约是低调的参加了宴席,结束后在此清净的杏林园后门幽会,可能搓破头皮也想不到为何我会忽然从园口的墙后钻出来。芳淮微微一怔,飞快瞧了一眼我身畔的晏非,垂目道:“此事是我对你不起,你要冷嘲热讽也是自然的,不过……我待滨儿的心是不会变的。”
阿滨身子一颤,望着他的目光几乎能滴出水来。我身子也一颤,原来肉麻也是一种攻击力啊……芳淮这厮果然不可小觑。
“太子殿下自我感觉不要太良好,莫非你以为在我心中,你还是那个良人么?”我笑了笑,陡然声音一沉,一字一顿道:“你不过是个名副其实的鸟人。”
……
晏非默默别过头去,肩膀抖了抖。

“所以你二人恩爱也好,撕破脸也罢,相对白头也好,明天就横死也罢……我半点都不放在心上。”
在这□□裸的诅咒过后,芳淮倒没有如我所愿的大怒,只是似笑非笑的瞧着我,目光中涵义莫名。倒是阿滨沉不住气了,她微微直了身子,行至我面前道:“我二人处处容让,只因违背了那婚约,天凡二界面上不好看,你莫以为便是怕了你——”
——啪!
阿滨言语未尽已被打断,怔怔的抚上面颊。
“我跟那鸟人说话,你算什么东西。”我垂下刚甩了巴掌的手,冷冷一笑:“滚远一点。”
“你……你不过是个凡界的臭孔雀!你敢打我!”阿滨回过神来,气得身子都抖了:“我定禀明百花神君,请天帝将你捉拿——”
我没那个耐心听她叫嚣,便又扬起手,阿滨惊恐的后退一步,不过我的手还没落下去,便被人上前来攥住了。
芳淮沉下脸道:“你言语无状也就罢了,怎么还动手伤人。”
你们既然不对,本参精也很生气,为什么不可以打人。当然我是懒得与他探讨这个高深的问题的,他只攥了我的右手腕,于是我将闲着的左手抡了出去。
——啪!
啧啧,声音就是没有右手打的清脆。

一连挨了两个耳光,阿滨气得反而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双手死死捂着面颊。芳淮挺身将我与她隔开,正欲言语,我抬起头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芳淮一怔,不知为甚,却松了我的手腕,
我甩了甩袖子,掏出一块锦帕来擦着他握过的地方,一脸嫌弃:“今日我骆欢在此言语无状动手伤人,二位若高兴,尽可让百花神君上报给天帝,我倒想瞧瞧他要怎么主持公道。”
阿滨面色微变。
如今这事儿说起来,天帝不曾动作,还是瞧在百花神君的面上,否则待骆时方出关了,于情于理九重天都说不过去。便是天凡二界知晓我动了手,也不会有谁敢怪罪。
至于芳淮,虽然我最想抽的是他……可惜极乐岛我眼下还惹不起,便算他此时已不需要再对我动手,也须防着他的暗算。
不过此处是战神殿,晏非一直在旁看戏,他就是想做些什么,也得顾及绯上神君。
这个闷亏他二人大约是吃定了,我神清气爽的道:“你二人要幽会,也要挑着些地方,别脏了我师父的杏林,不然……抽你还算客气的。”
阿滨再也听不下去,旋身跑了,芳淮极快的瞥了我一眼,随即紧随其后。

我乐颠颠的望着他二人的背影,一时间忘记旁边还有个看戏的。
“久闻苍梧渊王女美丽端庄,温善可亲。”晏非在后面凉凉的道:“今日一见……嗯,想来传闻总是有些偏差。”
我咳了一声,不自然道:“……人善被人欺嘛。”
便是骆欢太过温善可亲,才会教人欺负到了如此地步。我念及她,心下不由十分难过,垂下头半晌没有言语。
晏非不知何时走到我身侧,忽然道:“既还未放下,何必故作洒脱?”
我怔了一会儿,这才明白过来,他以为我这副黯然的模样是因为芳淮那厮。这误会可忒大了,我又不能解释说我压根儿一点也不难过,便只好搪塞道:“你误会了,我方才难过是因为……是因为……”
我嗫嚅了一会儿,忽然灵光一现:“是因为父君的伤势。”
眼下婚约危机已解,天凡二界都盯着我这桩事,芳淮定然不敢轻举妄动,是以最关键的便是让骆时方早日出关了,为骆欢主持公道重塑仙身再踏平极乐岛拔光那群凤凰的鸟毛全靠他!
可惜我不过是株一千年道行的参精,搓破头皮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这晏非是绯上神君府上的,大树底下好乘凉,没准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

“若有父君在,极乐岛焉敢如此欺负我苍梧渊?”我惆怅的望着远方:“倘若父君能早些出关便好了。”
他半晌没有接话,我顿了顿沉不住气,只好咳了一声直接了当道:“晏非兄,你可知道什么好法子?”
“我一个小小的护林仙,能有什么法子?”晏非淡淡道:“恐要叫王女失望了。”
虽然我只不过是一试,但听他如此说,仍是忍不住心中一沉。大约是我面上失望的情绪过于明显,晏非瞧了我一会儿,忽然道:“不过孔雀帝君受伤闭关一事,我也曾听神君说过几句。”
我立时殷切的抬起头:“怎么说?”
他眯着眼似是回忆了一会儿:“以孔雀帝君的修为,轻易不能伤之,然伤之也轻易不能愈之。放眼这天下至宝,许是只有三界神物才能助他。”
我心中咯噔一下,三界神物……苍梧之泪已被夺了去,宝血玲珑便不说了……难道我要去跪求天帝将百花琉璃盏借我一用?
“……只是三界神物牵系着三界的元气命脉,也不得轻易动之。当年孔雀帝君闭关前,绯上神君也曾让他用苍梧之泪恢复修为,便被他以此理由婉拒。”
晏非停住言语,眸光落在我脸上,漆黑幽深得慑人心魄,仿佛能将人生生看穿。我自然不能让他知晓苍梧之泪已经被夺,便做出一副黯然模样:“父君如此说,我自当遵从,不然动用了苍梧之泪,便是他提前出关来……也定然不会高兴的。”
他顿了顿,收回目光:“原来如此,我还道王女为了孔雀帝君什么都肯做。”

我当然什么都肯做!若我手上有那劳什子苍梧之泪,便是骆时方不吃我也给他硬塞嘴里!问题是我没有啊嘤嘤嘤。
周遭一片静寂,便在我偷偷的打那百花琉璃盏的主意之时,晏非忽然笑了笑:“既然王女忧心于此,不如随我去见神君,你既是他的弟子,他定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心中咯噔一下,连忙摆手:“不必不必,师父日理万机,又忙着与魔界的战事,这点小事就不麻烦他老人家费神了呵呵——”
“这样啊。”晏非望着我眯起眼:“大约是我多心,总觉得王女很不想见到神君呢。”
“哈哈哈哈,晏非兄真爱说笑。”我心头中了一箭,掩面开始胡诌起来:“师父他老人家胜仗归来,又吃过酒宴,定然需要休息,我怎好这个时候去打扰……”
晏非沉吟了一瞬:“你说得不错。不过我忽然想起来,神君已去天宫了,这会儿不在殿中。”
……
为毛觉得他是在玩我。

“王女已出杏林,今日之事,我亦不会对神君提起。”晏非朗声道:“在下还有些事,咱们就此别过。”
然听闻绯上不在此处,我反而不着急走了,便出口询道:“呃……不知晏非兄欲往何处去?”
晏非瞥了我一眼:“奉绯上神君之命,赴司命殿查一些东西。”
司命殿啊……司命殿!
便是我这小小的参精,也知晓这天界的司命殿,乃是三界之中最为神秘的地方。司命神君掌管三界生灵的命格,并保护其按照命数而行,任何泄露与改命之举都是禁忌。便是司命殿,非有天帝的手谕,一般神仙也是不得入内的。
我顿了顿,忽然福至心灵。
先去瞧瞧孔雀帝君的命数,万一他过个几年就出关了,那岂不是省了好多事。万一还有几千年,我也好做些打算,请求天帝也好绯上也罢,总要教极乐岛那群鸟人都秃了毛!
“好不容易上一次九重天,自当多游走一番,恰好我也想去司命殿那边,晏非兄带我同行可好?”
“天界美景何其多。”晏非一双美目眨也不眨的看着我:“王女若想去司命殿,可从御花园绕去,一路柳暗花明美不胜收。”
……咳,不跟着你,我哪知道那劳什子司命殿在哪。
“实话与晏非兄说,虽你我相识不久,然言语甚欢一见如故,晏非兄才貌三界罕有,令人不由生出结交之心……”我诚恳的拍着马屁,十分豪迈的道:“我想与你同行,只不过是想与你多相处些时辰……还望晏非兄不要拒绝。”
这言语由一个女神仙对一个男神仙这般说来,忒热情,忒大胆,忒直接……可惜当时我对男女之情一窍不通,是以没有察觉晏非颇有些微妙的面色。他似是怕我再说出什么更奇葩的言语来,咳了一声便转过身,我便乐颠颠的跟了上去。

路上没再遇见其他仙友,我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倒也相安无事。
不过两柱香的功夫,司命殿已在眼前。
我眯着眼望去,大约这九重天的烟雾加起来,也没有这司命殿来得缭绕,大约很能衬出神秘肃然的氛围。便是门口站着的两个小童,神色都木然不变,显得很是沧桑。
晏非递交了手谕和名帖,一个小童接过匆匆进了大门,我正抻着脖子观望,忽觉晏非回过头来,便迅速深沉的望着远方:“晏非兄你忙吧,我就在外面随便转转。”
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还未说什么,恰巧那小童归来,二人便一起进了大门,只余一个小童在门口继续做沧桑状。

那小童绷着脸瞧着我,神色很是冷淡。
我来回踱步,正寻思找个什么由头跟他搭话,便听不远处一阵窃窃私语。
“战神殿何时多了这么个美貌的男神仙?”
“方才他一笑姿容,简直……啊我不行了不行了。”
“啧啧啧,数日前你还为那凤凰太子大婚伤心得食不下咽,这会儿就变心啦?”
“那绯上神君威风八面一身煞气,我都不敢多瞧,这位神官瞧着斯斯文文,却不像个武神呢。”
“我知道我知道!曾听瑶池那边的姐姐说,战神殿的杏花林有位护林仙,生得是闭月羞花的俊啊!”
“就是他么?”
“有机会,定去神君那偷瞧他的名讳……”

我蹲在一旁接话:“他叫晏非。”
几个仙婢吓了一跳,方才她们三个躲在石像后面偷瞧晏非,在他走了之后在此议论,却没注意我便蹲在一旁的烟雾里。
“你是哪家的仙子?”一个仙婢立时警觉。
我站起身礼貌道:“在下苍梧渊王女,骆欢。”
她们怔了怔,随即彼此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视线。我做出一副惆怅神色:“庆功宴后,我与晏非兄杏花林偶遇,他知我心情不佳,便一起出来走走……”
此言模棱两可,仿佛我和晏非已熟识多年一般,且我二人确是一起来的,这便消了仙婢大半戒心。果然她们面色一缓,齐齐对我施礼:“还请王女在此相候。”
“经此一遭,方知造化弄人,命数一事,实在难以捉摸。”我长叹一声:“我明明应已看透,却觉身在迷惘不得解脱。”
几个仙婢都露出一副“你不用说了我们都懂”的怜悯神色。
“还请几位姐姐帮忙,我想求见司命神君。”
“这……”一个仙婢面露难色:“若无天帝手谕……”
“我只求一见,便在此处等候,若神君无意见我,我这便离开,不让姐姐们为难。”
几个仙婢回过头去窃窃私语。

只是通传,又不贸然进去,并不算坏了规矩,此时我正是人人同情的八卦核心,想来她们也不会拒绝。
至于司命神君会不会见我,那却不重要了。
趁她们转过身商量的功夫,我极快的从袖中掏出一个纸人,吹了口气。那纸人落地瞬间变作我——也就是骆欢的模样,与此同时,我噗地化成一只灰蛾,落在一个仙婢的裙摆上,想来这么多烟雾,她就是有火眼金睛也瞧不见。
纸人什么也不说,忧伤的做远目状,十分令人信服。
我趴在不住摆动的衣摆间,觉着我只区区千年道行便这般聪明了,委实可歌可叹。
仙婢们行至一处内殿,光线昏暗,四周皆是影影绰绰的纱帐。她们对视一眼,皆缓缓站定等候,大约里面是不可进入的了。
我从衣摆上溜下来,奋力的向里面扑腾。
好在这宫殿黑压压的,谁也没有留意。我顺利的扑腾进了纱帐后面,从门缝侧着身子滑进去,隐约听见有人对话的声音。

“韦陀岭的异象,与梼杌最后命数的迹象相重,大约便是他藏灵所在。”一个清冷的声音缓道:“四大凶兽已消散殆尽,山河图与八卦盘的讯息只止于此。”
半晌,只听晏非的声音淡道:“有劳司命神君,能得出所在,已是极好了。”
司命神君似是顿了顿:“凶兽之灵命数模糊,若天帝想取得,必将历经一番机缘。这卦象一片空白,通常此种未知,总是极其危险。”
晏非缓缓道:“天帝自有打算。”
他二人又说了些什么,皆围绕着韦陀岭和梼杌之灵几个字,听得我云山雾绕。且这司命神君说话神叨叨的,简直称得上是模棱两可的典范。
过了不多时,言语终于渐息。衣衫婆娑,两人似乎站了起来。我不敢进去,便趴一个花瓶后面偷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