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消息就是,”容家小焕挠挠头:“我看不懂苗文…”
“可你如何断定就是这本”
“都说是直觉了呀。”

顾长惜忍不住扶额。
两人拿了那本书,故技重施药晕了守卫,悄无声息的回了客房。
容焕赶了一上午路,拎了两个麻袋逛街,又趴了房顶下了暗道,觉得这一日很是疲惫,便粗粗整理了一下自己外间的小榻,打算洗洗睡了。
岂知刚打好热水回来,便听里面传来一声慢条斯理的“二喜”,容焕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一脸淡定的推门而入。
顾长惜只着了贴身中衣,手中正在翻阅那本暗道里的书册,便算涂暗了面庞,雪白的衣衫仍然衬得他眉目隽美之极,似是笼罩了一层月光。容焕心中暗暗赞叹:这厮不说话的时候,当真养眼得紧。
可惜他马上就开了口:“我要净脸。”
…居然真的把她当丫鬟使唤。容焕心中骂得痛快,面上却作出一副老实模样,笑了笑道:“正好我打了水呢。”
转身的功夫,容家小焕坏心眼儿顿起。
她往盆中倒了热水,将干巾沾湿了,忍着烫直接糊到了顾长惜的脸上。
意料之外的是,他竟没什么反应。容焕诧异之下,心中暗道难怪这厮不客气,原来脸皮已厚到不怕开水烫的地步了咩…
顾长惜慢条斯理道:“二喜想毁我的容,是嫉恨我比你好看么”
“啊,是太烫了么”容焕一副惶恐的神色:“对不住,我没侍候过人…”
嗯,话已经暗示到这份上,自觉的话就该跪送神医大人去安歇啊凡人!
“无妨。”他弯起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多伺候几次便会了。”

容焕胸口一疼。
不过接下来顾长惜没有要求容家小焕帮他洗脚,她暗自松了口气。
事后想想,她居然相信他会就这样放过她真是太天真了混蛋!
“方才烫了一下,眼睛有些不舒服。”顾长惜捧着稍微泛红的右脸,一副恶意满满的神色:“本来想连夜抄写这本书册,看来只能由二喜代劳了。”

他要是没有麒麟核绝对被毒死几百遍了…
容焕双眼无神道:“我能不抄么”
顾长惜弯起嘴角:“你不想要高守了么”
她老实的摇头:“不想要了。”
“也好。”他眼中戾气一闪而过:“可惜神农谷数十年基业。”

于是容家小焕精神恍惚的开始抄那些鬼画符一样的苗文,不知燃到第几根蜡烛,顾长惜从小憩中醒来,他微微睁了眼,呓语般的道:“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容焕心中咯噔一下,她也一直觉得忘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
夜风瑟瑟的吹。
高守仍然晕在房顶上。
第7章
直到天色泛青,容焕才将整本书册抄完。
她黑着两只眼圈儿,心情倒还不错,因为发现自己终于不是昨晚最惨的人——高守在天亮前醒了过来,他的脸被吹成了面瘫,而且一回来就被勒令将书册送还,又要跟着顾长惜回到那个伤心的屋顶。
相比之下,一夜没睡仿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容家小焕摸着肚子,据说雷放今日要设午宴招待顾长惜,她自出神农谷便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眼下便有些迫不及待。
然而太阳刚出来没多久,忽然一声尖叫隔了几个院子远远传来。
这次没有顾长惜阻拦,容焕果断的随着众人巴巴的去瞧八卦。
居然又有人自尽了。
这次是雷府的管家雷英。
他仰卧在床,身下全是割腕留下的血迹,样子十分凄惨,桌上也留着一封遗书,说自己犯有滔天大罪。
不多时雷放便赶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年逾三十五六的中年妇人,她保养得不错,年轻时大约颇有几分姿色,只是神态盛气凌人,不免显得有些刁钻,大约便是柳氏了。
很快便有下人将雷英的遗书呈给他二人。雷放还未言语,柳氏却愤恨的将那遗书丢在地上:“又是这一套!雷管家怎可能自杀,府里定然混进了凶手,害了阿俏还不够——都是你这不孝子,我要你彻查,你便是不肯尽心尽力的做!”
“母亲教训得是。”雷放的神色谦卑而冷淡,他吩咐了雷管家的后事,又叫了几个下人来问话,众人皆是巡夜后便回房歇息了,也未听见雷英房中有什么动静。
容家小焕恍然想起,昨晚藏书阁忽然出现的巡逻守卫,便是叫做雷英。一个人昨夜还生龙活虎,确然不太可能做出自尽之举,再加上与婢女阿俏一模一样的遗书,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两日的功夫死了两个人,一时间,整个雷府人心惶惶。
如此一来,雷放的招待午宴自然便取消了,好在他差人送来了一桌美食,容焕大喜过望,边吃便给顾长惜讲了晨间之事。当然,容家小焕不会暴露自己那点诡秘心思,只装作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
“自我们来便一直有命案。”高守面瘫着道:“公子,会是冲我们来的么”
“不像。”顾长惜微微扬眉,一反昨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反而来了兴致。他又问了容焕几个细节,垂目思索了半晌,忽然道:“二喜,一个人若当真害怕,她大约不该这般能吃。”

彼时高守和顾长惜早已落筷,只有容家小焕还在奋斗。
“这个…”她咽下一口饭,面不改色的扯谎:“我害怕时便喜欢多吃。”
见两人还瞧着她,容焕终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还剩好多菜啊,你们都不吃了么”
高守面瘫道:“剩菜而已,丢了便是了。”
“我爹说过,”她认真道:“不能浪费…”
这倒是事实,自那年饥荒过后,容家小焕再也没忘记过挨饿的滋味,也再也没有浪费过一点粮食,进而养成了看不得剩菜的毛病。
当然,她也不指望那两只生在金银窝里的家伙可以理解。一桌菜还是让她打扫了干净,撑得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雷放将雷府上下都排查了一遍,客房也不例外。纪允带着人来的时候,容焕正与顾长惜装模作样的研究药材,好在她是个中高手,解说起来也头头是道,毫无破绽。
纪允陪笑道:“顾官人莫见怪,不是我们多疑,只是该问的还得问,不然我也不好跟寨主交代。”
“纪兄客气了,叨扰数日,还应感谢雷府才是。”顾长惜一副好脾气的模样:“请问吧。”
“昨晚三更之时,官人三位都在何处?”
高守抱着双臂面瘫道:“我早早熄灯就寝,自亥时就未出门一步了,守夜的这位姑娘可作证。”
纪允瞧了那丫鬟一眼,她点点头,自然不知高守轻功出神入化,从池塘畔的窗户出去后,便在藏书阁房顶睡了一晚还被吹成了面瘫…
容焕作出一副老实模样:“我伺候官人在屋内阅书,直至子时出来打水,然后便再没出来过了,守夜的姐姐同样可以作证。”
那丫鬟也点点头,顿了顿面露迟疑之色:“官人二位确然打完水便一直未出来,只是…只是亮了一晚烛火…”
容焕胸口一疼,抄了一晚书册这种事…怎么想怎么觉得忧伤。她诚恳的眨巴着眼睛:“姐姐说的属实,昨夜官人睡得晚,所以一直未熄烛火。”
“哦?”纪允好奇道:“不知官人不睡在作甚?”
容家小焕心中转过数个念头,正欲回答是在看书,便觉袖子一紧,有人将她拽到身畔,并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腰。
顾长惜慢条斯理道:“我二人不睡在作甚…纪兄当真这般好奇么?”

只是严肃的抄书不要说得这么不纯洁啊混蛋!
容焕涨红了脸,眼睛死死钉在地上。纪允尴尬的咳了数声,后面几个丫鬟忍不住掩口偷笑。
这借口虽不太上得了台面,但时下男子染指丫鬟乃是再平常不过之事,纪允丝毫没有怀疑,便客套了一番回去报告了。
门一关上,容焕哆嗦着手指对着顾长惜愤怒道:“我若因此嫁不出去…”
“容姑娘宽心,这深山老林的,出去也不会有人知道。”高守宽慰她道:“且叫我说,想因我家公子嫁不出去的女子排起来可以绕九凰城三圈…”
容焕忍不住扶额,为毛这厮就算面瘫了脸,眼神中仍然有一股“你捡了大便宜”的气息…
“原来二喜也会生气的么?”顾长惜弯起一个冷诮的笑:“我以为你不论何时都可以逆来顺受。”
…那是装给你看的啊混蛋!
容焕心中沉了沉,虽然她一直佯装听话来消除顾长惜的戒心。然他生性多疑谨慎又聪明非常,大约是糊弄不住了。她脑中掠过几个鬼点子,立时改了策略。
“我怕…日后无人可嫁时,便只能…”容家小焕含羞带怯的垂下头:“只能…与顾公子你…”
“这个无须担忧。”顾长惜抿了一口香茶:“解了蛊毒,你便有高护卫了,他总知晓你的清白。”

高守面瘫着打了个寒噤。
傍晚,寨主雷印从山下归来。
他听说了管家雷英之事,为了稳定雷府众仆,决定晚上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悼念亡者,肃清浊气,请求苗神庇佑。
按规矩,整个雷府上下必须出席。
于是当数个萨满巫师戴着面具在台上起舞的时候,顾长惜和高守看得兴致盎然,容家小焕半睁着眼,已然困得精神恍惚了。雷印携着柳氏与雷放坐在一侧,府中下人在台下排成长队,挨个上前接受萨满巫师的驱邪与祝福。
絮絮叨叨的经文与飘飘渺渺的焚香让容家小焕觉得很催眠,几次头都磕到了顾长惜肩上,又被他毫不留情的推醒,直到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容焕迷迷糊糊醒来,发现顾长惜没有再推她,咒语声也停了,四下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望着台上。
那是纪允,他垂着头,身子忽然怪异的扭了一下。他粗哑着嗓子笑了起来,那笑声渐渐变高,最后转为了尖利的狂笑。
“柳…佩…如…”纪允面目狰狞:“你害死了我…二十一年前…你害死了我…柳佩如!”
过了一瞬,容焕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柳氏。台下一阵骚动,萨满巫师立即念了句“恶灵退散”,向纪允喷了一口鸡血,岂料毫无作用,反而让他更加诡异的扭动起来,挣扎着跳下台子,直接向雷印那侧爬去。
“柳…佩…如…”纪允的声音可怕又刺耳:“你可还记得我吗?二十一年前被你害得难产而死的雷…燕…儿…”
一贯目中无人的柳氏霎时脸色惨白,看起来随时会晕过去:“不…怎么可能…你…你是鬼!”
“哈哈哈哈哈——”纪允狂笑起来,却是一副女子的嗓音:“二十一年前…害过我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话音一落,头向侧面一歪,登时晕倒在地上。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雷放担忧的上前查看,他将手指探到纪允鼻下,面色霎时变得铁青。
“…他死了。”
这已是两日内的第三个。
恐惧像是瘟疫一般在雷府众人之间传播开来,在零碎的言语中,容焕才知道这个雷燕儿便是雷放的生母,二十一年前生下雷放之时难产故去,然见眼下这般光景,仿佛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雷印反应倒是极快,立时稳住了局面,并要求所有人不可外传今日之事。柳氏又惊又怕,当即休克过去。
容家小焕身为大夫,自然不相信鬼神之说,也全然不害怕。她学着旁边的女子揪住胸口衣襟,佯装紧张而恐惧的转过身,却见顾长惜一动不动的站着,目色阴郁非常,全然不似平日冷诮漠然的模样。
过了半晌,他也不理她,转身拂袖而去。容焕刚要叫他,却被高守拦住了:“公子此刻心情不好,容姑娘还是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
“奇怪,连中蛊毒都没见他有多忧心,这会儿却惆怅起来。”容焕挠挠头,双手一叠道:“难道短短数日,他看上了纪允?”

高守哭笑不得,沉默了半晌才道:“大约是…觉得有些像吧。”
这话说的忒模棱两可,像什么,哪里像,关键地方一点信息都没透露出来。
容家小焕虽然好奇,但又觉着人家王公贵族的事情,大约知道了也没甚好处,便也就耸耸肩回去睡觉了。
意料之内,顾长惜不在房中。她梳洗完毕,早早的上了床,本以为困倦之极定能睡个好觉,然现实事与愿违,容焕翻来覆去的换姿势,不知为甚,闭上眼便是纪允和雷英死去的画面,心中一阵阵的难受。
当大夫这许多年,不是早就见惯生死之事了么?
容焕微微睁眼。
这三人的死,包括整个雷府,都透着一股说不清的诡异。
可眼下自身难保,又怎能去管闲事。她叹了口气,披上外衫坐起身,心中一阵烦躁。
雷府后院紧靠着一个地势平缓的山坡。
容焕从后门上了山,夜风轻柔,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分清醒。她每走一步,脑中都生出许多念头,心中却也愈发沉重。
不知走了多久,已不见雷府的院门,周遭满是覆过鞋面的野草,郁郁葱葱向山上蔓延。
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融在风中轻轻传来:“二喜。”
容焕循声望去。
顾长惜仰卧在草丛中,面上暗色已然洗去,露出如月光般皎洁的肌肤。乌发倾泻了一地,与衣带一起随风轻摆,四下静寂无声。
他就这样安静的望着暗沉的天幕,眉头微微蹙起,仿佛那么多的心事都堆在眉间,便像这夜空一般,浓重得化不开。他的眼睛那么美,目光却像是已穿透了重重虚幻的时光,还未盛开,便已苍老。
她呆呆瞧着,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攥住了。
一个人,他要有怎样的过去,才会生出这样悲伤的目光?
第八章
容焕在他身畔数尺的地方坐下来,没有言语。
顾长惜眼中情绪立时隐去,复又透出一丝漠然:“二喜居然不困么?”
她并未回答,顿了顿,忽然转而问道:“还有多少时间。”
容家小焕一路都甚为被动,鲜少这般主动提起蛊毒。顾长惜侧目看去,她叹了口气道:“这蛊毒的事,你若真想解掉,最好还是不要瞒着我。”
他似是笑了笑:“腊月之前。”
“这么精确?”她狐疑道:“你怎知…”
“自然是因为发作过。” 顾长惜淡淡道:“每年都是那个时候…,自我十三岁起,已经过去七年了。”
“什么?”容焕心中大震,声音也不自觉的抬高了:“你…你已经…”
“不错,既然你当真愿为我医治,便都与你说了也无妨。”他垂下眼睫,言语中波澜不惊:“我十三岁被下此蛊,过去年纪尚幼不得不虚与委蛇,如今根基成熟,我不愿再忍,当务之急就是要先为自己解毒。”
容焕仍然惊诧:“你知道是谁下的手。”
顾长惜弯起一个的笑:“知道又如何。”
他说得简单,但容焕知道,那背后需要多少谋划与忍耐。
她怔了怔,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虚与委蛇隐忍以待,暗藏心计伺机而动…这些,原是容家小焕这些年养成的处事习惯,然在内心深处,她一直觉得自己过于城府,似她这般心思深重,再难相信他人,身畔知心之人也极少。此时见还有一人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免就生出一种亲近之意。
她脑中转得快,眼睛却还黏在顾长惜脸上,只觉越看越是顺眼。这念头上下翻覆许久,容焕才发觉,原来自己是对他起了相知之感。
他弯起嘴角:“二喜不装老实了么?”
…容焕胸口一疼,这厮果然早就看穿了…
她叹了口气,伸出手拄着下巴:“这一路我都盘算着让你们放松警戒,好教我有机会溜走去找师兄,可惜你从未信过我…”
“二喜给师姐下药的那副利落模样,仍然让人记忆犹新。”顾长惜侧过脸,神色说不上是嘲讽还是揶揄:“不然…倒是装得蛮像的。”
“你装阿三装得也很像啊。”容焕毫不客气的回敬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二师姐欺负我爹,活该她痒几个晚上。”
“还不够。”他瞧着她道:“若是我,就让她痒一辈子。”
…言语虽可怕,却让容家小焕大有知音之感:“我也想啊!不过当时过于仓促,日后想想我也觉着有些便宜她了,顾三公子果然是我辈中人。”
她顿了顿,复又道:“这次我一定尽全力为你医治,不过说好的报酬可不能变。”
“自然。”顾长惜眼中似有笑意:“那么依二喜之见,眼下我们当如何?”
“当务之急自然是译书,可又不能随便找个人来看…”容焕面露难色:“那岂不是告诉别人我们偷了苗家蛊术。”
“此事确然,我倒已想好了一计。”顾长惜淡淡道:“方才纪允被鬼魂附身之事…你如何看?”
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咩…
她冷哼一声:“装神弄鬼而已,一小包迷魂药就能让任何人‘被附身’,包括前两个自尽之人也奇怪得紧…大约是有人打着雷燕儿的幌子,想要害人才是真。”
顾长惜没有言语,阴郁的神色从眼中一闪而过,转瞬便面色如常。他淡淡道:“二喜想得不错,眼下我最有兴趣的…便是找到此人。”
想不到高傲冷漠的顾长惜竟然意外的充满正义感,容家小焕赞赏的看着他:“对!一定叫他伏法!”
“谁说我要抓他?”
“不抓你找他作甚?”
“自然是以此要挟他给我译这本书册了。”
…容家小焕再次为自己的天真感到羞愧。
自纪允出事后,已过了三天。
这三日,雷府表面平静,内地里实际暗潮汹涌。虽然雷印告诫了众人不可将当日之事外传,但雷燕儿冤魂索命一事还是迅速传遍了整个雷家寨,雷府中人人自危,天色稍暗一些丫鬟们便都结伴而行。柳氏虽然害怕却已然恢复了理智,她亦断定是有人装神弄鬼,便差人下山请了娘家的亲戚前来相助。
至此容焕才知,柳氏不仅仅是灵草县令之女,她的叔父更是当今灵草郡太守,这次前来查案的便是她最小的堂弟,名唤柳书,据说是当地有名的才子,深得太守宠信。
柳书抵达当日,全寨上下都到了山口相迎。
这厮官阶不高,却是做足了排场。柳氏站在雷印旁边,似是觉得与有荣焉,心底踏实了很多的样子。柳书从豪华的软轿中下来,生得倒是一副斯文模样,只可惜表情与他堂姐一样盛气凌人,果然是一家人的风格。
容焕三人站在角落远远看去,高守蹙眉道:“公子身份不宜暴露,他这种偏僻地方的芝麻小官,应是没去过九凰的。”
“无妨,眼下我们是客商身份,他大约想不到那许多。”顾长惜眯起美目打量着柳书:“从现在起,走到哪低调些,也就是了。”
…容焕默默的瞥了一眼四下偷瞄顾长惜的目光,大哥你确定你能低调起来?
便算他再如何改变容貌,奈何有些人天生气场强大无法遮掩,加上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与风范,站在一片山民中,想不鹤立鸡群都难。
果然,柳书目光一扫,立刻瞄上了顾长惜。
他与柳氏耳语了几句,又瞧了一眼雷放,然后露出了一个令人厌恶的笑容,这便随着雷府众人浩浩荡荡的去赴宴了。
高守偷偷去趴屋檐听墙根,得知柳书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去义庄验尸。顾长惜不愿让凶手落入官府手里,当即决定让容焕先去探一探。
对于这个要求,容家小焕是非常不乐意的。她虽然不怕,却也不愿翘人家的棺材板儿。然她前几日刚刚对顾长惜情真意切的表明要尽全力,此时若是拒绝未免显得有些没诚意,左右权衡了一番,容焕无法,也就委委屈屈的去了。
幸好天色不过晌午,义庄虽然偏僻静谧,却也不怎么阴森。
守尸人大约是用膳去了,容焕贼兮兮的从侧面摸了进去,没走几步便被香烛的气味呛得打了个喷嚏,心中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用手帕捂住口鼻,便轻轻推开了棺材盖子。
当时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几具尸体的状况都不是很完好。容焕屏住呼吸,用小木棍挑着寿衣挨个儿查探了一番。阿俏与雷英的死因都很明确,唯有纪允…从外表看来,并不容易断定。
虽然容家小焕不相信神鬼之事,然她毕竟只是个未满双十的姑娘,又身在满是棺材的义庄,心里有些紧张亦是在所难免。
她内心挣扎了一番,秉着追求真理的精神,从袋子中掏出了一根银针,合起双手道:“纪兄啊纪兄,你我不过数面之缘,眼下我损你贵体也是迫不得已,晚上千万不要来找我。”
容焕说罢躬身拜了拜,还未直起腰,便听脖子后面传来了凉凉的一句言语:“偏要找你。”
…她立刻像兔子般跳起来,下意识的就要溜走,奈何腿怎么动就是迈不出去。这下只骇得容焕魂飞天外,死死闭上眼睛,声音中已带了哭腔:“都是顾长惜逼我的,要找也找他!”
“反正你们都住一间房。”那声音慢条斯理道:“一找便是一双。”
“我这就搬出去!”她斩钉截铁道:“其实…其实顾长惜挺稀罕你的,你死了之后,他还伤心来着…”
…那声音默了半晌:“谁说我伤心了?”
容焕反应过来,这才发觉不对。她壮着胆子回过头,发现身后站着的男子一身月白锦缎,玉树临风俊美若仙,正是顾长惜。他两个指头捏着她的后背衣衫,怪不得她怎么跑都动不了。
…这么玩会吓死人的混蛋!
“二喜。”顾长惜缓缓道:“来解释一下‘顾长惜逼我的’和‘其实顾长惜挺稀罕你’这两句话。”
他洗去了面上暗色,露出一副慑人容光,越是和蔼便越显得危险。容焕挠挠头,神情有些尴尬,顿了顿正色道:“之前仵作判定是痹心病,你看他面色有些微青,我觉得不像是这样简单…嗯…”
无话可说了居然就装作若无其事的转移了话题…
顾长惜似是有些想笑:“我也觉得不是这般简单。”
“是吧?”她霎时来了精神:“若是被下了迷魂药,这痹心病发作的时机也掐算得太好了些,连我都未必能做得这般精准,也许凶手当时就在旁边…”
“当时他身前有雷印、柳氏、雷放和几个下人。”
“柳氏可以排除,若真是她害死了雷燕儿,没必要挖坑埋自己。”容家小焕认真思考道:“雷印和雷放倒是都有动机…”
“二喜推断得不错。”
她谦虚的笑了笑:“哪里哪里。”
“只是我还有两个地方不明白。”
“哪两个地方你说。”容焕热切的昂起头。
顾长惜弯起一个冷诮的笑:“‘顾长惜逼我的’和‘其实顾长惜挺稀罕你’这两个地方。”
…搞了半天人家根本没忘啊嘤嘤嘤。
容焕刚要说话,便听门外有些响动。
二人对视一眼,迅速将棺材都恢复了原样,并排躲入了灵桌后面。
大门开了,似是有许多人鱼贯而入。一个声音道了句“开棺”,旁边却传来了哭哭啼啼的女声。
“阿俏…阿俏!你我一起伺候小姐,十多年了,怎想到再见会是阴阳相隔——”
“元婆,莫伤心了。”柳氏安慰道:“书弟定会将凶手千刀万剐,给阿俏一个公道!”
看来这个元婆也是柳氏娘家的老婢,这次是随着柳书一起过来的。容焕偷偷向外瞥了一眼,发现自己的位置有些不隐蔽,若不向内挪一些,那个元婆一抬眼就会瞧见自己的衣衫,于是便轻轻碰了碰顾长惜,用眼神展开了无声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