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血淋淋的现实,即便是做戏给她看,她都生不起气来了。
尚风悦见她不语,微微放低了声音,复又道:“即便做法有些偏差,可他待你是真好…容丫头,你要担待些,他是个苦命的孩子。”
最后一句话成功戳中了容家小焕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其实方才回来的路上,她亦想了很多。顾长惜,他强大而美丽,聪明且骄傲,他几乎无所不能,可大约他唯一不懂的…便是如何去爱。
因为他没有被爱过。
就像过了这么久他才终于肯来祭奠她。
就像即使欺诈做戏也要骗她答应嫁给他。
他也许走了曲折一些的路,也许用了不对的方法,可是…谁能说那不是爱呢。
容焕正微微出神,一低头,却陷入了一双琥珀色的汪洋中。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道:“你…何时醒的?”
顾长惜眼瞳微微一侧,极快地看了尚风悦一眼。虽然只有一瞬,但聪明能干的剑神师父大人还是悟出了那眼神中所蕴含的意味:快出去,我需要和二喜单独说几句。

江湖第一高手心头顿时中了一箭。
真是儿大不由娘啊!他这个日理万机…呃,反正很忙的慈爱师父,一听说爱徒出事了,便巴巴跑来看他,结果这货一醒,半句话还没说上,就先用眼神赶他走啊!
尚风悦用关怀的目光望着顾长惜,试图感化不肖弟子:“怎样,觉得哪里不舒服?”
容家小焕本来也想问上一问,结果让尚风悦先问了,伸出去的手便收了回来。顾长惜顿了顿,缓缓道出两个字:“还好。”
声音平稳,却还携着一丝虚弱,中气也不是很足。容焕反应过来,赶紧起身去倒水,便在她这一转身的空当,顾长惜又瞧了尚风悦一眼,这次他的意思很明确,目光中只写了两个字:碍事。
于是容家小焕刚倒好水站起身,便瞧见尚风悦一脸忧伤地跳窗而去。
一阵小风钻进屋中,将床前的幔帐吹得微微摆动。顾长惜轻咳了一声,容焕便快步走过去将窗子带上了,嘴里还念叨着:“好好的放着门不走干吗非跳窗…”
她不知道,师父大人是受刺激太过乃至伤心得慌不择路了。
容家小焕转过身来,手里又端起杯子,一边瞧着顾长惜。心中踌躇着要不要扶他坐起,这样躺着定然是没法喝水的。正犹豫间,便听顾长惜淡然道:“扶我起来吧。”
她松了口气,将茶杯放在桌上,见他似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便俯下身子,伸手插进他的腋下,使足了劲儿才把他挪动了一些,只是还未待她再用力,便忽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向前跌去,结结实实地扑进了他怀中。
容家小焕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开始挣扎。只是他环住她的手臂如同钢铁一般,任她如何用力都推动不了半分。她心中不免怀疑起来:这货当真是受了重伤?
她这样被他抱着,下颌便枕在他肩膀上,入目满眼的青丝,落在她鼻尖,淡香袭人,又有些瘙痒。容焕伸手去拨,随即右手自然地垂下去,却摸到他后背一片濡湿,似乎有几分黏腻。
她心中倏地一紧,迅速抽回手来,果然满是鲜红。
原来伤还是很严重,只是他固执地不肯松手而已。
“喂,放开我!”容家小焕有些急了,“你后背伤口裂开了,喂…”
顾长惜没有言语,也没有松手。容焕怕再挣扎惹他流更多的血,便只是嘴上不住说着,身子却是老实了。
他顿了顿,手臂圈得更紧了些,然后将头埋进她的颈窝中。
“你答应会嫁给我的。”
容家小焕本来正在抗议,听了这句话之后,忽然便偃旗息鼓了。
他们两人都太聪明,一个追根究底也要知晓,一个心知肚明隐瞒不住。
顾长惜为了让她点头,也算得上是不择手段了。即便欺骗、布局、做戏乃至满身伤痕,也要换她一句肯嫁的承诺。
他才刚刚醒来,便似如临大敌一般。这样唯恐失去的拥抱,这样小心翼翼的语气,竟是那个骄傲冷诮的顾长惜。
容焕微微叹了口气,心中忽然便得很软很软。
罢了,一生也许只这一回,就让她糊涂一次。
“嗯,我答应的,又不会后悔。”她小声道,“你先放开我,让我替你瞧瞧后背的伤好不好?”
顾长惜怔了怔,似是没想到她会就这样算了:“当真不会反悔?”
“嗯,当真。”这副语气便似在哄小孩一般,容家小焕觉得有些好笑,便觉腰间的桎梏松了些。她站直身子,替他将染血的衣衫换下,又从药袋子中翻出几种治疗外伤的神药,轻轻敷在伤口上,再细细包扎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因着药性渗透需要一会儿,顾长惜趴在床铺间,乌发泻满了暗红色的锦被。他扭过头枕在自己的胳臂上,便这样静静地侧目看她。
容家小焕教他看得有些赧然,便咳了一声道:“干吗老看着我?”
顾长惜弯起嘴角:“二喜是瘦了许多。”
彼时她大病初愈,虽然日渐好转,但身子也折腾得差不多了,自然不复原先圆润朝气。然容家小焕倒觉得了却了一件心事,起码眼下,她可以身姿窈窕弱不胜衣了。
岂料他顿了顿,目光在她尖细的下颌流连半晌,微微叹道:“要抓紧时间将你养得胖些,这样才好嫁我。”
容焕一怔,未免感觉有些怪异。只听说养肥待宰,还未听说养肥待嫁的,便撅了嘴道:“我还以为你喜欢瘦巴巴的。”
顾长惜笑了笑,微微摇了摇头。
她心中忽然存了几分希冀:“难道你喜欢胖一点的?”
“倒也不是,” 他缓缓道:“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大约是他甜言蜜语得太过于自然,容焕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微微晕红了脸。
顾长惜撑起双臂,缓缓转过身子。她回过神,想靠近去扶他,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地止了动作,脸上却更红了些。
“二喜,过来。”
容家小焕顿了忸怩扭捏,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身畔,二人谁都没有言语。
他们便这样一动不动地静静靠着,时光悠长却又短暂,屋中的光线一点一点变暗,容家小焕忽然觉得,虽然谁都没有开口,可是两人却像是已经说尽了千言万语一般,在历经了这么多变故之后,只觉说不出的满足。
眼见夕阳已渐落。
容焕眼睫微合,脑中不知在想什么,不多时心思逐渐转到了一处。她忽然轻声道:“顾三儿,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顾长惜没有问她要问什么,自然地应道:“好。”
“从城楼上摔下去的时候,为什么不运功护体?”她顿了顿,“那点高度,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吧?”
他微微收紧了臂膀,却没有立刻回答。
容家小焕等了一会儿,猛然转过身打算问出个所以然,便见他面色微异,隐隐泛出粉红,将整个人的丽色舒展到极致,竟似…不好意思了。
她一时被震慑住了,抚住乱蹦跳的心,执著道:“究竟为什么?”
顾长惜无法之下,只能垂下眼睫不去看她,嘴角挤出几个字:“因为唐戬。”
容家小焕愣了一瞬,意识立刻歪到了别处去。这货一副拼命的架势,居然是为了唐大哥,难道他一直以来喜欢的是他?

幸亏顾长惜不知道她心中想什么,否则非气得伤口崩裂。
见容焕发怔,他顿了顿,终于还是低声道:“他为你受了重伤…”
容家小焕何等通透,霎时反应过来,心中不由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心酸和甜蜜。
因为唐戬受了重伤,引去了她全部的心神,所以他要受更重的伤,才好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她默了半晌,只柔声道:“下次不许这样乱来。”
顾长惜又将她揽回怀里:“不会再有下次。”
容焕听他说得坚决,忍不住笑道:“那也未必,我虽然答应了嫁给你,可皇帝便第一个不会同意,咱们的身份…”
“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顾长惜垂下头,在她发间轻轻一吻,“我自会安排妥当,你只管专心长肉便好。”

顾三儿就是顾三儿,连甜言蜜语都和旁人不一样。
两人一起用过一顿简单的晚膳,容家小焕觉得时辰也差不多了,便起身收拾了桌上剩余的草药,扭过头对顾长惜微微一笑:“你好好躺着,待你醒了我再来看你。”
他也微微一笑:“二喜晚些还有事?”
“唔,也没什么,”她挠挠头,没有说实话,“就是看看爹爹还住得习惯不…”
顾长惜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瞧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实在太过于摄人心魄,容家小焕心中直打鼓,她边打哈哈边转过身,正欲向门边走去,便听他在身后轻声道:“我不想你去见他。”

为什么连这他都猜得到!男人的直觉好可怕!
她眼珠儿转了转,刚想矢口否认,回过头却瞧见顾长惜望着他的模样。他目光淡淡,嘴角微微抿起,一副“爷不高兴但就是不表现出来”的德行,像是在不悦,却更像是在撒娇。
容家小焕哪里见过高冷的顾三儿这等模样,顿时一颗心化了个稀烂,心中那套糊弄的说辞也忘了个精光,她咳了一下便小声道:“唐大哥毕竟救了我的命。”
顾长惜动了动,似是费了很大力才忍住没哼出声来。她无法之下,只好又坐回床边,继续窝在他怀中。
于是待容家小焕从顾长惜卧房中出来的时候,明月已然高悬。顾长惜虽然没有对她离开后的行踪多加询问,然那幽怨的目光却表达得十分彻底。且他显然是吃准王府耳目众多,她不会在这个时辰还去唐戬的卧房,实在老奸巨猾。
容焕望了一眼天色,叹了口气,只差人去询了唐戬的伤势,得知比较稳定之后,终于放下心来,打算明天一早再去瞧他。

她刚刚走回自己的院子,却意外地在院中瞧见一个人。顾君乔正坐在石桌旁无聊地画小人,此时见到容焕进来,便站起身道:“你回来啦,我听说你去看看老三了,便也没叫下人通传。”
容焕脸上不自觉地弯起一个笑,她几步跑过去拉住她的手:“郡主等好久了吧,咱们进去说话。”两人半年多未见,自是有许多要诉的衷肠。子桑因有身孕,高守又看得极严,便没有叫她过来。顾君乔脱了外衫鞋袜卧在容焕的床上,枕边放了一盘葡萄,几个话题过去,葡萄皮已落了一小堆。“方才我已去瞧过大哥,大约是不成了,只是还吊着一口气。”顾君乔轻叹一声,“他这一生本可以锦衣玉食荣耀无限,偏偏只惦念着自己没有的东西,一旦贪心起来,便怎么也收不住了。”容焕亦觉得有些悲哀。顾君璟自己没有,便见不得旁人有,他嫉妒顾长惜几乎到了扭曲的程度,终于将自己折腾到了如今这个结局。想来他将顾长惜扑下城楼的时候,心中也存了必死的心思吧?似他这般的人,也许活着才是折磨。顾君乔见容焕出神,以为她想到了被劫持那日的伤心事,便笑着转了话题:“不说这个了,如今你和老三也算是苦尽甘来,不知怎么何时能喝上喜酒,听你唤我一句姐姐啊?”容焕坏笑:“我只会唤你老二。”顾君乔霎时奓毛,伸手去呵她的痒,两人又在床上闹成了一团,连葡萄盘子都被丢了出去。这般奋战了几个回合,容家小焕败下阵来。她身子还未大好,自然没什么力气,便喘着气叫了投降。“真好。”顾君乔忽然小声道,气息还未匀静。容焕侧目去瞧,只见她呆呆瞧着床上方的幔帐,面上还有一丝未隐去的艳羡。这个时候,她心里想的一定只有那个人。半年寸步不离九凰,再也没有他的音信,对顾君乔来说,怕是已经按捺到了极限。她顿了顿,忽道:“我刚刚见过他。”顾君乔怔了怔:“你说什么?”“我说,我刚刚见过尚风悦。”容焕眼珠儿转了转,立刻起了一个坏心眼,“他眼下便在九凰。”“当真?!”顾君乔霎时坐起身来,一时用力过猛导致她眼前发昏,不留神便撞到了床柱上,疼得“哎哟”一声。“慢点慢点。”容焕起身,从旁边的药袋子中翻出一个小罐子,蘸了些在顾君乔的额头上揉了揉,“我只是午后那阵在王府见过他,此时他去了哪里,我却不知晓了。”疼痛减轻了许多,可惜顾君乔眼下已经顾不上了,她呆了一瞬,忽然焦急起来:“不行,我得出去寻一圈,不然我睡不着觉…”容焕哭笑不得:“这大半夜的,你去哪里寻他?”“寻不一定寻得到,但不去寻就一定寻不到。”她作势便要套上外衫,“这些年每次都是这样,万一就碰见了呢…”容焕心中微微有些发酸,她按住顾君乔的手,压低了声音道:“你别急,我有办法叫他乖乖送上门来。”顾君乔反应过来,拉住她的手一顿猛摇:“好阿焕,我知道你最有办法,快与我说说。”容焕弯起一个温善的笑,微微凑近顾君乔耳畔,如此这般说了一顿,听得她连连点头。末了,她又递给她三个灰突突的小瓶子,将其中功效挨个儿与她讲清楚了:“物尽其用,接下来便要看你自己的了。”顾君乔宝贝地捧住那三个瓶子,神色坚毅地应了一声。

第49章
次日一早,容焕去与顾长惜换药的时候顺便提了一句,顾灵岑既已仙逝,那么空着的高堂不如就让尚风悦来凑个热闹,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他都当得起这一拜。顾长惜眼也不眨地应下了,也没有戳穿她。与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便在于,话不用说得太透,彼此便能心知肚明。他此时对容焕千依百顺,便也不去深究她那点小心思。两人刚待了一会儿,便有下人来禀报,子桑今早稍微有些腹痛,吓得高守三魂丢了七魄,也顾不上打扰不打扰了,赶紧差人来叫容焕。这次顾长惜很通情达理地放了人,容家小焕赶去了子桑的院落,却见高守红着脸将她拦在门外,似是想说明一些情况,却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她耐不住了,索性推开门,见子桑坐在床畔,面上也有些晕红,也有几分紧张,身后的榻间一片凌乱。“姑娘!”她想起身,便被容焕喝止,只好坐在原地焦急道,“姑娘快帮我瞧瞧,大清早的,一会儿疼一会儿不疼,孩子不会有什么事吧?”容焕伸手替她把了脉,又掀开衣服瞧了瞧子桑的腰腹,脉象平稳有力,偶尔疼一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怎的这两人又着急又尴尬?她目光落在后面的床铺上,忽然恍然大悟,心中不由得有几分好笑。“你们昨晚…”容焕顿了顿,“激烈了些吧?”“本来以为月份大了没事…”子桑垂着头,脸红得似要滴出血,高守赶紧凑过来,也顾不得尴尬了:“容姑娘,我娘子孩儿可都还好?”“都好都好,”容焕一本正经地端出大夫的架势,“日后你们注意点就成,虽说现在可以行房,也要有些分寸,别乱来。”高守规规矩矩地垂着头,像是犯了错误的三岁小孩,子桑有些心疼了,掩面道:“姑娘眼下还不知,待你怀了孩子…”事不关己,什么行房啊节制啊容家小焕作为大夫说得冠冕堂皇,一旦扯上自身便霎时奓了毛:“果真是嫁了人嘴上也没把门的,谁要怀他的孩子了!”…子桑默默扶额:她根本就没说是谁的好咩…容焕又叮嘱了他们几句,便匆匆出来,瞧着四下人少,赶紧跑向她从前住过的那个院落。那里是九凰王府最偏僻的地方,曾经姬瑶光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将她安排到那里住。如果她料想得没错,唐戬…应该也在那里。因为…咳,这次安排的变成了顾三儿的人,大概…她推开大门一看,院中果然有个下人正在忙碌,容焕瞧了一眼炉子上煎的药,便遣开了那人,又添了些自己药袋子中的宝贝进去,这才倒出一碗来,稳稳端去了卧房。屋中整洁安静,唐戬躺在床上,一双眼微微睁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容焕没想到他会醒得这样早,便将药放在桌上,轻声道:“唐大哥,感觉好些了吗?”唐戬眼珠儿动了动,便只呆呆瞧着她看。容焕走上前去将他扶得微高了些,小心着没有扯动他的伤处,然后拿过汤药,轻轻吹了一勺,喂至他唇边。他没有喝,只是一直瞧着她看,像是怎样也看不够。容家小焕也未说什么,默默收回勺子,又过了半晌,唐戬终于缓缓问道:“你要嫁给他了吗?”他的声音嘶哑干涸,像是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她拿着汤勺轻轻搅拌着那碗药,似是想让它不那么烫口,末了轻声应道:“嗯。”唐戬笑了起来。他胸膛抖动,引得雪白的纱布隐隐透出暗红,容焕连忙起身制止,就见他垂下头,也不知是对着她说还是自言自语:“原该如此。我害了你,他却救了你,你自然是要嫁给他的。”“唐大哥你当心些,”容焕取过新的纱布,顿了顿才道:“我答应嫁他,并不是因为他救了我。”她略微迟疑了一瞬,还是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说给唐戬听了。他为她受了重伤,所以他理应知道真相。唐戬怔住了,似是消化了好一会儿,他原本也没有多少玲珑的心思。“你是说…世子的复仇,反被他利用来做戏给你看?他故意让你被抓走?”他呆呆道,“这样…你还是答应了嫁给他?”“是。”容焕干脆地道,随即又展颜一笑,“唐大哥,我答应嫁他,不是因为旁的什么,只是因为我想嫁他。”唐戬垂下眼睫,微微摇头:“阿焕,有什么话你与我直说便好,绕来绕去还是那么几个字,你明知这样我听不懂的。”容焕应了一声:“你先把药喝了。”唐戬心思不在自身上面,当下也不管那药是冷是烫是苦是甜,脖子一仰便喝了个干净。容家小焕满意地接过空碗,轻轻呼出一口气。“其实被设计,我也很生气。一直以来我疏远他,对他那样冷淡,无非是觉得他对我存了愧疚的心思,不愿受这样的怜悯罢了。可是到头来,我却忽略了自己真正的心意。他为我不惜故意重伤固然令人动容,然这一次我真正看清的,却是自己情急之下乱了方寸的那颗心。唐大哥,原来我从未忘记他,他是我奋不顾身豁出性命也要爱的人,所以我嫁他并不是因为他待我多好,而是因为我喜欢他,这样做我会开心。”“我越听越糊涂了,倘若他待你没有真心呢…倘若他当真只是因为愧疚呢?”“容焕是容焕,顾三儿是顾三儿,人心隔着肚皮,我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知道他在想什么。”容家小焕微微一笑,“但起码现在,我要顺应自己的心意赌上一次。”顿了顿,她复又道:“其实人这一辈子,可不就是一场豪赌吗。”唐戬仍然愣愣地瞧着她。每当他觉得离她近了些的时候,却发现她反而行得更远了。容焕面上有一种飞扬的神采,这近半年的朝夕相处,他忽然发觉只有这一刻她才是真正快活的。大约当真如她所说,嫁给他,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其余的种种皆不重要。这样也好,只要她在笑。其实一开始,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容焕什么。那时他以为是因为两人志趣相投,直到她忽然被顾灵岑安排的人带走,那种牵肠挂肚的滋味,不是毒药,胜似毒药。后来他渐渐明白,原来他最先喜欢上的,是容焕的笑容。她很爱笑,无论是温善的,灵动的,抑或是狡黠的,可那其中最美的,莫过于与顾长惜有关的时候。他爱上的那个笑容,是因为另一个人绽放的。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他向来是个很迟钝的人,但这件事,却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清楚地知道了。理智和情感,向来背道而驰。就像他明知容焕心中无他,却还要固执地守在他身边;就像他明知容焕嫁给顾长惜会幸福,他应该潇洒地放手,可他却只想抱住她大哭一场。一直以来他明明知道的事情,却无论如何也要对抗试试看。这大约…也是一种“赌”吧?唐戬垂下眼睫,缓缓地道:“你的意思,我有些明白了。”容焕静静地瞧着他。“和阿焕一样,我喜欢和你在一起,是因为看到你笑,我会开心。”他微微叹了口气,“做了王妃,我还能见到你吗?”“自然可以的。”容焕淡然道,“可是唐大哥,我不希望你来见我。”见他面色一暗,她心知他又没有理解 她的意思,便又复道:“在这世上,有几个人我希望他们比我幸福,一个是爹爹,一个是子桑,第三个…就是你。我不愿你被困在我身边,总有一天你会发现那个真正值得你开心的笑容,究竟在哪里。”唐戬没有说话。
话已至此,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了。容焕为他配了几副药留在屋中,又对下人细细说了用法用量,这才放心地离开了。余下的时光便轻松多了。容家小焕听闻顾长惜换过药又睡下了,便跑去守着容老爹,顺便将自己的决定报告给他老人家知道。对此,容老爹第一个反应是:“女大不中留,居然自己去谈婚论嫁你还要爹干啥!”顿了半晌,他又差点跳起来:“老天爷,你嫁了一袋子地契!”看来自家爹爹对于要做王爷岳丈这件事一点概念都没有,唯一心心念念的就只有那袋子地契了。容家小焕哭笑不得,便将自己与顾长惜相识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略过那些复杂的阴谋诡计不谈,只重点讲了比较和谐的部分。容老爹仔细盘问了一番女婿的人品家世,满意得胡子都快捋光了,只是就门不当户不对一事还有些担忧。

“这个爹爹不用操心,”容焕毫不迟疑道,“他说有办法,便一定有办法。”
容老爹点点头,觉得女婿委实是个有本事的人。单看那个笑得可怕的项家小哥提起王爷时一脸恭敬的样子,便知其段位高低了。然想着想着,他又觉得有些没底:“女婿贵为王爷,又是这般品貌,会不会…会不会三妻四妾…”
“我也不知,”容焕笑眯眯地说,“但大约是不会的。”
“爹爹就别操心了,”容焕扑上去撒娇,“我自然懂得分寸,你还不相信你家二喜的能耐吗?”
容老爹略一迟疑,这孩子从小到大瞧着老实不爱争斗,然暗地里还当真没怎么吃过亏,便也释怀了,这才喜上眉梢:“果真是大喜娘和大喜在天有灵,保佑二喜得此好夫婿…”
她思及娘亲和兄长,不由得心头涌上一股怀念之情,只听容老爹继续道:“不然女婿这等人物怎可能瞧得上咱家二喜…”
容家小焕忍不住胸口一疼:最后一句太多余了好咩?!
她从容老爹院中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然渐黑,王府中燃起了明亮的烛火。容家小焕行了几步,拐上了幽深的回廊,回廊两边都坠着方形的红灯笼,微风一拂轻轻摇摆,在暗色的夜中煞是好看。
容焕正在想着是直接去瞧顾长惜还是再去瞅瞅子桑,便见前面几个灯笼晃得幅度大了些,一个人影忽然落至她面前,笑嘻嘻地道:“我也奇怪,那个不肖弟子怎会瞧上你。”
“前辈这爱偷窥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她面不改色地回敬,丝毫没有讶异,显然已经习惯了尚风悦的来去无踪。
尚风悦眼珠儿转了转,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容丫头过河拆桥,上次不是还与我一起偷窥得很爽吗。”
废话,窥别人和被人窥能一样咩?她心中腹诽,面上却滴水不漏:“我知错啦,前辈莫放在心上…要不这样,我来给前辈冲一泡清净茶赔罪好不好?”
在这江湖久负盛名的宝物中,神农谷的清净茶最是大名鼎鼎,养生之余还有药用,于习武之人大有好处,然此茶为神农谷独门秘方,一般人轻易是喝不到的,便是尚风悦,也不过年轻时得宁馨子招待过两次而已。故眼下容家小焕提起,他立刻就动了心,弯了眼睛笑道:“好吧,算容丫头有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