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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臣们心中似有群狼奔过,恨不得立刻把自己女儿送去九凰。
戌荣帝坐在殿中,瞧着群臣间眼波汹涌,只看得兴致盎然。
是以近日姬瑶光觉得很受威胁。
顾君璟忽然病了,终日闭门不见客。姬将军见状况有变,连忙书信一封,让她赶快回将军府——原本也只是送她来和顾君璟培养感情的,反正还未下聘,不知临时换人还来不来得及。
然便连姬瑶光自己也知晓,她与九凰王世子的婚事是戌荣帝钦赐的,若想换人,那只有日夜祈祷顾君璟早日病死,还得看人家顾长惜想不想要一个未过门的寡妇。
可是眼下,无论是丞相府有名的才女千金,还是戌荣帝最疼惜的妹妹八公主,亦或是冯尚书那天仙般的小女儿…各方名门贵女足有八头,都气势汹汹的杀到了九凰。
这般关键的时刻,她如何能回将军府!
姬瑶光暗暗思量,决定利用自己最大的优势——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殷勤的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菜,端去了顾长惜院中。彼时他正在窗前看雪,这连绵的小雪自他回来那日起,下了停,停了下,总间隔不过两三日,竟足足下了有大半月之久。
“长惜哥哥,听闻你还没用过早膳。”姬瑶光瞧着他琼木玉树的背影,微微脸热道:“我做了些吃食,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
顾长惜回过头,见她在桌子上摆了五六个碗碟,淡淡道:“多谢嫂嫂关怀,只不过我大约吃不了这许多。”
姬瑶光心中气苦,无论她如何言说,他便不肯改了这称呼。然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她打起精神道:“瞧我…只想着多做些,长惜哥哥若吃不完,叫下人丢掉也就是了,下次我再做新的给你吃。”
顾长惜瞧着她,忽然脱口而出:“不要浪费。”
姬瑶光一愣,却不料顾长惜也是怔了一瞬。
他回过头看窗外,彻夜的雪已停了,松散落满了院子,在晨光下有些炫目的白。
顾长惜便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像是在看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有想。
他终于解去了蛊毒,脱离了那两人对他长达七年的钳制,如今顾灵岑已时日无多,顾君璟也难成气候了,九凰的形势已成定局,再没什么能阻止他称王,那些曾桎梏他的过往已随着这场大雪被深深埋葬。
世上的一切皆是纯白色了。
它们,都变得很美很好。
只是再也没有容焕。
第41章
不知不觉中,腊月已至。
偌大的九凰王府在一派喜乐升平中显得分外沉静。悄无声息间,王府中少了一个人,却又多了一个人。
少的这个人是顾君璟。
他毕竟掌权已久,王府中安插的眼线也多,在被顾长惜软禁了半个月之后,他终于不堪忍受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携着几个心腹连夜潜逃了。
血凰卫向顾长惜禀报这条消息的时候,他正在自己与自己对弈,眉目间一片沉着,丝毫不见意外。
“想来猫捉耗子的游戏,是要换换角色才有趣。”他弯起一个冷诮的笑:“我就好心让他多跑一会儿,派人盯紧些。”
那血凰卫恭谨的领命而去。
而多的这个人,却是顾君乔。
自那日容焕与顾长惜失踪后,她倒是最明白这其中关窍之人,只当两人是有了什么眉目,是以也并未如何焦急,顺带还安抚了一番子桑。然腊月愈发临近,神农谷仍是没有收到两人半点消息,她关怀顾长惜的安危,再加上“有顾长惜的地方不一定有尚风悦,但没有顾长惜的地方却一定没有尚风悦”这条神定律,便决定赶回九凰城一探。
高守要带子桑回徐州,便顺道送了顾君乔一程,将她放在了南翼。两人约定一有容焕消息便互通书信,便快乐的分道扬镳了。
于是顾君乔回到九凰,见顾长惜已然控制了整个局面,心情还是相当欣慰的。她倒觉着顾君璟逃掉也好,这样她便不用费神自己要用什么姿态去面对他——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妹,瞧着兄长痛苦,她心中也是极不好受。
然后她便得知了容焕的死讯。
顾君乔整个吓傻了,只当顾长惜是与她开玩笑。然见他面色不似做伪,她心中一点一点回想起来容家小焕那天的语气神态,这才发觉她竟似在交代后事一般,忍不住便蒙着头大哭了一场。
这哀戚的情绪一直持续了数日,还未待她缓过劲儿来,又传来了一个噩耗。
顾灵岑病危了。
清心居中一片寂静。
顾长惜站在院中,落雪积压数日,将这池塘边覆盖得分外荒凉。
他不愿进去。
世上最可怕的病症莫过于“自己不想活了”,顾灵岑与宁馨子一般,身体虽无大病,却是心疾难消,如何诊治都无济于事,便这般一日一日衰败了下去。
顾君乔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传来,渐渐的转为有规律的抽泣。大约这三个子女中,顾灵岑唯一能坦然面对的只有这个自小疼宠的女儿,是以临终时的氛围也十分安宁。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
顾君乔的抽泣骤停,她轻轻叫了一声父王,随后却是漫无边际的安静。
她缓缓走出来,眼睛红肿得可怕,神色却还算振作。顾长惜转过身来,面上却没有过多的表情。
“父王去了,他要我带句话给你。”顾君乔轻声道:“对不起,谢谢,还有…做一个好郡王。”
顾长惜笑了笑,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解脱。这感觉当真有些奇怪,他其实没有多怨恨顾灵岑…在过去忙着活命的七年中,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怨恨他。他悲惨的境况是他一手铸就,可他能够涅槃亦有他推波助澜,这其中究竟是爱多些还是恨更多些,如今随着他的离去,也忽然变得云淡风轻起来。
死都死了,纠缠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思及此处,心中某个地方忽然微微一动,荡开了一圈涟漪。
一个女子站在不远处静静瞧着他,她穿着紫色的罗裙,生得温善灵秀,那双乌黑的眸子蕴了笑意,只是还未待她弯起嘴角,身形便被一阵冷冽的风吹散了。
是啊,不过是已经死了的人。
顾长惜负在身后的五指缓缓握紧,转身出了院子。
戌荣二十八年初,九凰王驾鹤西去,传位于次子顾长惜。
按照当朝律法,他须守孝一年,是以继位大典推迟到明年年初举行。然文武百官心中雪亮,顾长惜的一应待遇已与郡王无异,只差了一个仪式而已,加上戌荣帝明目张胆的偏宠,一时间在朝中风头无两。
日子便如流水一般,眨眼已是半年后。
彼时已是初夏,戌荣帝的书房内镇着两桶冰砖,风儿一吹,带起阵阵凉爽。
只是戌荣帝的心情此时却不怎么畅快。
他瞥了一眼面前的人,肃了容色道:“从前朝中余相和刘太傅鼎足而立,谁也奈何不了谁,倒也算安稳。现如今余相搭上了广陵王,倒是愈发嚣张了,竟还卯足了劲儿想要拉拢你…那何侍郎一案,朕已瞧过密报…哼,也算敲打了余相一番。”
顾长惜未着朝服,一身石青薄锦翠竹杉,衬得整个人不能再玉树。他淡淡站在案下,敛了神色道:“何侍郎自作孽,怨不得旁人。”
戌荣帝极其满意血凰卫的办事效率,又高调的赞许了几句,终于拐到了正题:“不过依朕看…顾爱卿,此事你做得还不够利落。”
顾长惜垂下头,隐去嘴角冷诮的笑意:“微臣不才,还请皇上指点。”
“何侍郎欺君罔上,又污了一笔修建河堤的银子,仗着有余相撑腰没人敢查,这般胆大包天之徒,就该连着府邸全家一块烧了干净。” 戌荣帝缓缓道,声音中透出几分狠戾:“只是按照律法流放边疆,如何杀鸡儆猴,震慑那一帮贪官污吏。”
“皇上所言甚是。”顾长惜弯起嘴角,不紧不慢的道:“只是微臣以为,何侍郎随时有可能咬出幕后主使,余相定然不会作壁上观,边疆他能不能活着到还不一定…这种戏码,狗咬狗窝里斗才是精彩,一旦余相有所动作,相信其他人心中自有计较,再做这肮脏事情的时候也多了几份顾虑,可谓一箭多雕之策…皇上以为如何?”
戌荣帝立刻语塞,面上登时不大好看,沉下脸拍了下桌子道:“就算你说得都对,可是何侍郎府上查抄的时候还有遗漏!”
“何府上下三十七口,包括未足月的小娃娃,都在路上了。”
“不对!”戌荣帝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你漏了他后院的九只狗!”
皇上,找茬请隐晦些好么…
“京城谁不知晓,何侍郎喜欢斗狗,他那几只獒犬也算是小有名气。” 戌荣帝见顾长惜无话,愈发得意道:“如今人是发落了,狗却进了斗场,若让人认了出来…哼,不会笑朕查处不严、纵容污犯么?”
咳,听起来虽然牵强,但好歹算得上有些歪理。
顾长惜心中雪亮,戌荣帝挑错是假,只怕有事想指派他才是真。根据这找茬的勉强程度看来,八成指派他的事情也是他极其不愿做的。
“微臣知错。”顾长惜略一沉吟,屈膝跪下来,很给面子的道:“请皇上降罪。”
“爱卿自任统领以来无往不利,便如朕的左膀右臂,论起情面,这点小纰漏算不得什么,只是有错不罚,日后血凰卫的弟兄们有样学样,难免不好约束。”戌荣帝诡计得逞,赶紧又给顾长惜戴了几顶高帽,随即皱起眉头,装模作样的苦思了一番,最后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终极目的:“便罚你明日送南胜公主去神王庙祭祖!”
…果然如此。
南胜公主是戌荣帝最宠爱的八妹妹,两人虽不是同母所出,但自小养在一个宫里,情分自然比旁人深厚些。自半年前九凰仙入了朝堂,南胜公主偶然得遇惊为天人,从此有事没事都爱往九凰跑,加上群臣妄图勾搭顾长惜所派出的莺莺燕燕,如今九凰可是名门贵女的头一号出游圣地。
只是落花虽有意,奈何顾长惜实在不解风情,旁人也就罢了,南胜公主却还有皇家撑腰。她无法之下,还是求到了皇兄这里来。
见顾长惜冷着脸不言不语,戌荣帝叹了口气,无奈的揉着眉心道:“朕也知道你不爱去,可是南胜跪着来求朕了…你总不能当真一辈子不娶妻吧?”
“自然是要娶的。”顾长惜弯起一个冷诮的笑:“全凭皇上指一个便是。”
戌荣帝顿时胸口一疼。这句话正中靶心,乃是这半年来他最头疼的一件事。
如今余相已是权倾朝野,他的千金是断断不能指的,戌荣帝也有心帮一帮刘太傅一党,偏他生了四个儿子,便是没有一个女儿,其党羽诸臣要么女儿已许了人家,要么便是年岁尚幼,就是没一个合适的。而拥有合适人选的大臣,不是余相一党,便是品阶不够攀不上九凰王…这般挑了一圈儿,唯一的着落便在皇家了。
然依照当朝律法,驸马又不得参政…戌荣帝正用顾长惜用得顺手,怎么也舍不得让他进了皇家当摆设。
他略一沉吟,下了决心道:“你便暂且遂了她的心思吧,我今日就下旨将余相之女从九凰昭回来,这样可好?”
戌荣帝期待的瞧着他,一脸“我够意思吧”的神色。
顾长惜见好就收,顿了顿道:“微臣遵旨。”
于是顾君乔午后小憩醒来,便接到了一个极大的惊喜。
这个惊喜是:余相的千金,誉满京城的大才女余槐儿终于结束了在九凰王府的第四次小住,听闻皇后娘娘思念她得紧,急着昭她回去培养友情之花,余相不敢含糊,便差人快马加鞭送来了消息。
顾君乔一听,险些乐得跳起舞来。
自她家老三得势之后,前来九凰游玩的妹子不要太多,偏偏这些名门贵女自诩矜持,明明是来瞧顾长惜的,嘴上却不明说,是以顾君乔便莫名其妙多了十多个手帕交,每日屋中堆着三五个,唇枪舌剑争奇斗艳,搞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这其中最烦人的便是那余槐儿了。仗着自己爹爹是丞相,便不将任何人放在眼内,除了对八公主尚且尊敬,其余的人都恨不得用鼻孔来瞧。
顾君乔暗暗腹诽,却不知为何想到了容焕,心中不由得一阵低落。
这半年她为顾灵岑守孝,在王府中待得规规矩矩,□□都未出过。她不敢告诉子桑容焕已逝的消息,自然也错过了高守与子桑在徐州的喜宴,只是奉上了一份丰厚的贺礼。
日复一日,顾君璟的消息自然是没有,尚风悦更是不知所踪,顾君乔苦等之中,心性也收敛了不少,每日都会给顾灵岑与容焕上一柱香,祈求亡者能够早登极乐。
这一日,余槐儿午间刚走,顾长惜晚间便冷着脸回来了。
顾君乔瞧着不对,再三询问之下才知,自家老三是叫那狡猾的戌荣帝算计了。她心思转了转,觉着送南胜公主去祭祖也没有多么无法忍受,毕竟只是一个未满双十的小丫头,一路上哄着些捧着些,也就是了。
然她刚刚思及此处,忽然想起一事。
那皇家祭祖的神王庙…是在神仙岭呢。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不愿。
顾君乔微微叹了口气,从九凰出发,穿过西羽,途径神仙岭,再路过神农谷外…这些曾有过容家小焕的地方,不知如今又是何光景?
第42章
这一次祭祖,顾君乔缠了顾长惜半天,终于也混到了跟着出行的权力。
她迫不及待的换上男装,又收整了些物事,觉着自己仿佛又活了过来。一路上顾君乔本欲跟在顾长惜身后英俊的骑马,奈何她身份特殊,不便一直待在外面,于是南胜公主热情的让她上了马车,好在她的马车宽敞奢华至极,便是再装三个都绰绰有余。
南胜公主和气的将她拉过来坐在自己身边,顿了顿道:“昭满姐姐,你…你用过早膳么?我这里有一些…”
她一面对着她言语,一面用眼神瞟着帘子外面。
顾君乔默默扶额。
说起来,南胜比起余槐儿要讨人喜欢得多。生得美自然是不必说了,性情也端庄温婉,除了有些公主架子,便只是过于羞涩了些。想来她能去求戌荣帝也实在是被逼急了,否则要等顾长惜开窍,只怕有生之年是没指望了。
便譬如现在,南胜明明想给顾长惜送早膳,偏又不好意思去说,只是拐着弯儿的来问她。顾君乔善良的摇摇头,装作恍然大悟道:“公主真是有心了,长惜也是没用过的,不如我替公主送他一些?”
南胜双目放光,欣喜的点了点头。
于是接下来的时光,顾君乔被问及了爱吃什么、喜欢的颜色、讨厌的东西等各种八卦,她自己回答一遍后,还要在南胜公主殷切的目光下把顾长惜的也说一遍,如此反复之下,未免觉得有些忧伤。
公主出行,仪仗自然铺张。这般舟车劳顿的后果便是,东西太多人也太多,导致赶路的速度慢到了一个境界。一整天行下来,才不过从九凰走到西羽泾河,若按这个速度,待赶到神王庙,估计夏天都要过去了。
顾君乔十分怀疑南胜这厮是故意的,毕竟祭祖这事儿明显是个幌子,想在路上泡自家老三才是真。估计她也巴不得路途长些再长些,十天半月回不去才好。
于是待天色稍暗,众人便进了西羽知府的府邸,暂歇一夜。
时隔近一年,西羽知府又迎来了顾长惜与顾君乔这两尊大佛,其中一个已然升级成为王爷,还携了一个更有分量的南胜公主。知府大人的心情未免有些沧桑,他诚惶诚恐的站在府邸门口躬身迎接,只怕有哪里出了岔子。
晚宴自然也是繁多而丰盛,席间言语颇寡,西羽知府为愉快用膳氛围,便寻了个自以为和谐的话头道:“这日子过得也忒快了些,王爷去年在此处小住便仿佛昨日一般,却不知那位容家小姑娘怎地这次没有跟来,她用膳还只吃半碗饭么?”
西羽知府自以为幽默,径自哈哈大乐起来,然他扬声笑了半晌,忽觉气氛有些不对。顾长惜的筷子停在半空,顿了顿又收了回来,虽面上没有什么波澜,但显然并不觉得好笑。而顾君乔干脆便阴了脸,语气不善道:“陈年旧事了,大人还提它做什么,用膳间还是少言语吧。”
知府大人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暗恼自己太草率。
倒是南胜公主饶有兴致的望着他:“容家小姑娘?是哪个…可是容都督的女儿?”
西羽知府嗫嚅半晌,倒不是不想说,而是连他都不知容焕究竟是谁。顾君乔暗自叹了口气,出来打圆场道:“她并非官家女子,只是我们一个故友,如今已经不在了,公主不识亦是自然。”
南胜点点头,听闻容焕不是官家女子,那与顾长惜便绝无半分可能。她思及此处,心中不由得宽了几分。
晚宴过后,众人各自回房稍事修整。
时隔近一年,西羽知府倒将客房院落收拾得愈发精致了,显然是为各方显贵准备的。
作为公主的护送官,顾长惜有责任去瞧一眼公主的住处是否舒适妥贴。于是他沐浴后换过一身锦灰镶银长缎,便向女眷的客房行去。
顾君乔曾住过的院落也已经焕然一新,南胜公主倒是不介意与她共享一个院子,顾长惜询过几样日常起居的安排,便略略瞥了一眼旁边的屋子,顿了顿道:“怎么不见昭满郡主?”
他问的是屋中一个下人,那婢女却不敢回答,只是偷偷瞧了公主一眼。南胜及时抓住机会,含羞带怯的回道:“昭满姐姐去对面的院子看看,我…我带王爷过去可好?”
“不敢劳烦公主。”顾长惜淡淡道:“只是随便问起罢了。”
南胜微感失望,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怅然的瞧着他转身离开。
顾长惜出了布置考究的客房,微微顿了顿,抬眼向对面看去。
那院子已经上了锁,大约被顾君乔暴力打开了,所以斜斜趿拉在一边。院中的情形与一年前一模一样,丝毫没有改变,想来不在西羽知府翻新改造的计划内。
这里是容焕曾住过的地方。
他心思还未清明,手却已推开了内室的门。
顾君乔端着烛台呆呆立在桌前,昏黄的火光照在她脸上,映出了斑驳的泪痕。她一瞧见顾长惜,连忙用袖子蹭了蹭脸,吸着鼻子道:“唔…老三,你来啦。”
顾长惜走过桌旁,瞥了一眼上面厚厚的灰尘,缓缓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只是过来瞧瞧。”顾君乔平复了一下情绪,指着他站的地方道:“当年阿焕就是坐在那里,我与她在这里吃李子聊天…还给她讲了青夫人的事。”
他顿了顿,抬起眼睫瞧了她一眼。
“…你怪我多事,是不是?”顾君乔扶着桌面坐下来,轻轻叹了口气:“我一直在想,若我不曾与她说那些,她大约也不会对你这样怜惜。”
顾长惜没有言语,他微微转过头,目光向幔帐间掠去。床铺间似乎还有一个人抱膝而坐的影子,彼时她神色微异,不知在转什么念头。他曾坐在这里吃糕点喝凉茶,成功勾引了她的肚子。
其间种种,鲜活得仿佛昨日。
顾君乔忽然低呼一声。他回过神,极快的收整心思,转瞬平静起来,见她端着烛台在窗边,似乎发现了什么。
那是一个荒废的花盆,盆中花草已被移走,只剩一些枯败的碎土。顾君乔从那土中捏出一个纸卷,大约有小指粗细,皱皱巴巴的已经烂了一半,大约曾经被人粗略的卷起来,又恶狠狠的塞进了花盆里。
她把那纸卷在桌上摊了开,现出了上面毫无章法的涂鸦,痕迹已经有些模糊了。依稀可以辨出“七焰陀罗”“火性”“融合”“分量少半”等字样。顾君乔恍然,心中却忍不住一酸,站起身默默走了出去。
顾长惜静静瞧着那张泛黄的残页,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处,有一个用心形圈起的“三”字。
那时的容家小焕,除了忧心七焰陀罗的事,便再无烦恼了吧?他几乎能看见她坐在这里冥思苦想的模样,咬着笔杆儿,微微舒缓了眉头,眼珠转了转,便蕴着笑意在纸上写下这个“三”字,再画个心圈上,待半晌反应过来,自己先羞红了脸。
小心翼翼的笔触,携了少女单纯美好的期许。
顾长惜目色一顿,半晌将那纸片又卷起来,轻轻握在手心。
是夜,西羽知府一如去年,又极力推荐了一番西羽特产——泾河夜市。
南胜公主自然大有兴趣,便与顾君乔借了一套男装,只是她穿起来仍然形态扭捏,与顾君乔的肆意潇洒相去甚远,只差在脸上贴着“女扮男装”四个字。
好在她也不是很苛求自己形神兼备,便算叫人看穿又如何,血凰卫就在周围,若有贼人不知死活便更好了——她正愁没有机会让顾长惜施展一次英雄救美。
于是三人便一起上街了,顾君乔倒是一扫之前的悲戚,又逛得兴致盎然起来。南胜公主瞧什么都觉得新鲜,免不了要问东问西,可惜回答她的只有身边的婢女——顾长惜负着手在后面缓缓踱步,明显心不在焉。
南胜贵为公主,几时被人这样忽视过,眼见她撅了嘴就要发作,一旁的婢女察言观色,立即献上一计。
这个计策说起来也不如何高明,不过是把逛街改成进楼子听曲儿,虽然感觉上差别不大,但无疑是有效的。总算顾长惜要尽一尽他的义务,将茶馆前后查探部署一番,然后再仔细瞧过里面的布局,最后选了最高一层的雅间。
如此这般折腾了一圈儿,顾君乔也来了兴致,她低调的拍下一张银票,点了楼里最红的艺伶云清姑娘来唱曲儿。
三人在屋里喝了会儿茶,便见一个姑娘抱了琵琶走进来,生得倒没有多美,但眉目上挑,颇有几分别样的味道。
“妾身云清,三位官人安好。”她对着三人福了身,随即款款而入坐在了当中的椅子上,轻轻拨了一把弦:“还请官人点曲儿。”
顾长惜和顾君乔自然是顺着南胜来,她拿起面前的那本小册子,随便挑了一首。云清摆开架势,微微侧过头,手指一动便哼唱起来。
声音娇软动听,犹如黄莺出谷,不愧是楼里最红的。可南胜却听得兴致缺缺,好不容易待云清唱完,她喝了口茶,委婉的道:“唱得是好,只是和我在宫…和我过去听得都一样,没什么新意。”
云清却也不恼,大约是挑剔的客人见多了,便微微一笑道:“官人富贵,这些知名的曲子定然是听腻了,不如让云清弹一曲自己家乡的小调儿,让官人听个新鲜。”
南胜生了兴致,便大方的道:“唱得好有赏。”
云清微微垂目,五指落在琵琶上,缓缓张口唱道:“桥影流虹,湖光映雪,翠帘不卷春深。一寸横波,断肠人在楼阴…”
顾长惜微微一怔,讶然的抬起了双目。
那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曾有一个姑娘也这般认真的唱过这首曲子。她声腔青涩,也没有悦耳的琵琶伴奏,他就这般听着,似乎忘了自己便在一个凶险的阵法中。
南胜公主与顾君乔都未注意他神色有异,只是听得入了神。说来也怪,这位云清姑娘不唱的时候也就罢了,一旦张了口,那双上挑的眼睛不时掠过三人,竟隐含了与唱词一般满满的情意,似嗔怒,似薄怨,甚至盈满了一汪淡淡的水光,透出一种哀伤的风情来。
“…动愁吟,碧落黄泉,两处难寻。”她将最后一句唱了两遍,这才放下琵琶。南胜将一锭银子放在旁边的小几上,拍手赞道:“真好听,这是你家乡的曲儿么?”
“这首曲子讲的是一个女子见一位郎君从桥上走过,从此便倾心于他,日日相思而不得,竟然病死了。后来那位郎君路过女子门前,那女子的母亲将这一切告知于他,那位郎君非常难过,便在女子灵堂前大哭了一场,这女子方才瞑目。”云清淡淡一笑:“不过是个悲伤的传说,在我们家乡,人们都用这首曲子来表达至死不渝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