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仆们手脚极快,不过半个时辰便将暗室内的贵重药材物归原位,最后连记录都不必对照,所有人一眼望去便可明了——最顶端的格子中间,一个紫色的小瓶不翼而飞,那里面装着一颗价值连城的气精丹。
这气精丹本有三颗,补精续气极具神效,乃是宁馨子一生之中最为得意之作。一颗进献给了当朝皇帝,一颗被异国巨富以天价买走,仅存的这一颗便愈发珍贵非凡。
在场的人面色都不是十分好。
“来人,给我搜!”宁若玲当即道:“便算翻个底朝天,也要搜出来!”
一众婢仆立刻领命而去,容焕微微蹙眉,若真是有心要偷,怎还会留在谷中等着人搜呢?她心中觉着不太妥当,面上却未表现出来。宁若珑又沉思了一会,一双美目转向她:“近日谷中可来过可疑之人?”
这几日容焕在八卦的风口浪尖,出诊都极少,自然也没见过甚么可疑之人。她摇摇头正欲说话,便听远处传来一阵吵杂,伴着细碎的脚步声,很快便到了门外。
“放开我!”
子桑被几个婢仆扭着,脸都快气歪了。只见为首那个婢仆手中端放着一个紫色的小瓶,对着宁若玲恭谨道:“二小姐英明,我们赶到的时候,子桑说甚么都不让我们进容姑娘的房间,后来就在床下搜到这个瓶子,气精丹去向不明。”
原来是冲着自己来的…容焕心中微微一沉,飞快掠过几个念头。
“姑娘好歹是神农谷弟子,”子桑怒道:“怎容你们擅闯寝居!”
宁若玲冷冷一笑:“还知道你家姑娘是神农谷弟子?恐怕…是神农谷的家贼吧!”
“二师姐莫要胡说,世间一样的瓶子千千万,怎可凭这就认定是我?”容焕努力眨巴着眼,终于流露出了那么一点楚楚可怜:“况且…况且,若我当真是贼,怎会将罪证留在自己床下呢!”
“也许你还未来得及销毁啊。”宁若玲冷哼道。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蠢么…容家小焕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在场之人都没有言语,大约也觉得不太说得通。过了半晌,有人叹了口气走到容焕身前来,柔声道:“阿焕…你是在怪大师兄么?”
宁若珑说罢,露出一副无奈又怜悯的神情来。
容焕一怔。
“你恨他不声不响弃了你,便将药房弄成被人洗劫的模样,以为出了此等大事大师兄定会回来处理的,是不是?”她微微摇了摇头:“阿焕,你怎地这样傻——”
…容焕默默扶额。
不要将两件子虚乌有的事情联系得这样顺理成章啊混蛋!
“三师姐,”容焕一字一顿道:“当真不是我。”
“可是这瓶子…”
“我也不知怎会…”
“阿珑还与她废话什么,搜过便见分晓。”宁若玲使了个眼色,立时便过来几个婢仆对着容焕上下其手,她心中坦荡亦不觉有什么,只是子桑又免不了一顿大叫大嚷。
一个婢仆从她腰间摸出一个小小的纸包,走到宁氏姐妹身畔打了开,屋内登时盈满了气精丹特有的淡雅香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她,做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容焕心中暗骂了一句他爹个尾巴。
被暗算得如此彻底,真是太丢人了嘤嘤嘤…
第3章
药房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在一片吃人般的目光中,容焕心中极快的权衡了一番:事已至此,物证如山,动机也算契合,既有人铁了心的陷害,虽然手段不如何高明,但也已经成功了,她再辩白也不会有人相信。
于是容家小焕迅速入戏。
“师姐!”她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扑到了宁若珑怀里:“我是一时糊涂…不是真心想要拿气精丹的…我只是想师兄回来…”
容焕平日的温厚老实深入人心,谁也不疑她眼泪有假,既然她主动服罪,宁若珑便肃容训斥了她几句,宁若玲倒是趁势借题发挥,非要把她赶出谷去,众人虽觉她太过严苛,但偷盗向来是神农谷的大忌,依规矩是必须要赶出谷的。容焕捶胸顿足了一会,也就…同意了。
然后她飞快的溜回院子收拾东西,子桑站在门畔直挺挺的不肯动手,委屈得眼圈都红了:“姑娘明明是被人冤枉,为何…却要担那污名?”
“那种情况下我已百口莫辩,不如以退为进。”容焕言简意赅道:“有人将气精丹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在我腰间,可见准备之周全,此次害我不成便还会有下次,眼下大师兄不在,若不假装让那人成功,只怕下次会将心思动到爹爹身上去。”
子桑眼珠转了转:“会不会…是二师姐?”
“这计策甚是拙劣,倒像她会做的。”容焕略一沉吟:“不过眼下还没有证据,我本也想出谷一趟,便权作出去散心了。”
“姑娘原就想出谷了?”子桑眼睛一亮,言语中透了些八卦的意味:“是去寻大师兄吧?!”
容焕瞬间黑了脸色:“这厮在这当口溜了,存心想让我被看笑话,我自然要找他回来,将这烂摊子收拾了,再好生还敬一番。”
几个字说得子桑浑身冰凉:大师兄祝你好人一生平安…
包裹很快便收拾妥帖,容焕贼兮兮的溜出院子,打算与容老爹编个借口,趁午时人少赶紧出谷。
可惜还未走出几步,便听一声清朗的“容姑娘”,她转身望去,正是那前些日子收治的高家公子。
“听闻姑娘要出谷去,”他微微一笑:“想不到竟这般匆忙。”
容家小焕难得的老脸一红。她本来对这个活体穴位图高公子极有好感,然今早之事引起许多人围观,他必然也知晓了自己偷盗之事,大约会瞧她不起,看来…到手的活体穴位图要飞了嘤嘤嘤。
“这个…”她尴尬的挠挠头:“我有事先走一步哈。”
“姑娘请留步。”高家公子反而走上前来:“高某承姑娘大恩,掌伤已好了大半,此时也大约是该出谷的时候了,若姑娘不嫌弃,我便送你一程吧。”
容焕微微有些讶然,这位高公子竟丝毫不介怀偷窃之事,原来除了好身材之外,他还有着不落世俗的眼光与一副古道热肠。方才她还在纠结是步行还是骑马,眼下既然有马车坐,便也就爽快的同意了。
谷口马车停立,子桑扶着容老爹与容焕话别。
容老爹闲居在神农谷的药田旁,与十数个老药农为伴,过得喜乐自在,也不如何与人往来,是以根本不知今早之事。
“二喜,在外要小心些。”容老爹只当她要出趟远门:“银子多带些,别苦着自己。”
“恩,爹爹也是。”容焕向子桑使了个眼色,两人走远了几步。子桑立时不乐意道:“姑娘好不容易出谷,却不带上我。”
“我走了,还需有人照看我爹。”容焕耐着性子道:“之前说的那些都记着了吧?只要知道是谁在捣鬼,待我寻了大师兄回来…哼!”
子桑愤愤道:“我听姑娘的话便是,非揪出那人不可。”
高公子十分守礼的站在不远处等着,话已说得差不多了,容焕最后摸了下子桑的头,对着容老爹挥了挥手,果断的钻进了马车。
马蹄回响在平静的小径间。
时值初夏,前几日刚刚下过暴雨,车上却仍垂着春日的厚帘子,时间一久不免显得闷热。
容焕撩起窗纱,望着不住倒退的树木陷入了沉思。一旁的高家公子倒是怡然自得,他给两人都倒了凉茶,淡淡一笑道:“不知姑娘要往何处去。”
“我还未想好。”她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形容:“今晨之事公子已瞧见了…”
“哦?”高公子挑高眉峰:“我倒觉着早上之事是个误会,容姑娘仁义乐善,却不像那鸡鸣狗盗之辈。”
容家小焕腼腆的一笑以示谦逊,心中却忍不住大赞高公子好眼光啊好眼光。她没有多做解释,顿了顿问道:“高公子是要回徐州么?”
“家父有笔生意在此,我却回不得徐州。”他说罢撩开帘子,那仆从回身低声道了一句:“前方再有百里便是南翼了。”
高公子点点头:“我大约要在南翼耽搁半日,姑娘既无事,便等我片刻吧。”
“不妨事。”容焕笑了笑,转念道:“南翼离九凰城还有多远?”
“南翼便是九凰的最南边,九凰城便在九凰最中,二者也不过一日脚程。”高公子放下帘子,不着痕迹的瞧了她一眼:“怎么,姑娘要去九凰城么?”
容焕脑子里飞快掠过几个念头。
近几年已陆续有宁氏族人寻到神农谷,大约便是朝廷的意思了,宁致作为宁氏这一代的翘楚,自然是要侍奉朝堂的。这次他走的如此匆忙,多半便是被召进京了。而进京最近的官道便是通过九凰城,若要寻他,最好的法子是从那里的驿站下手,可是…
见她久不回答,高公子淡淡抿了一口凉茶,缓道:“看来神农谷与九凰城不睦的传闻…是真的呢。”
“啊?”容焕立时回神,连忙摆手道:“高公子不要听信荒唐之言,那都是以讹传讹…神农谷只不过有一条谷规不准医治顾姓男子罢了。”
“众所周知,九凰王那一脉便是姓顾。”高公子似是来了兴致:“难道王爷屈尊驾临,神农谷仍然不肯医治么?”
容焕挠了挠头:“这个…既是先师立下的谷规,吾辈不敢不从。”
大约是她面色过于肃然,高公子淡淡一笑:“容姑娘切莫紧张,高某只是随意说起。”
接下来的路程便愉快多了。
除了宁致以外,容家小焕从未与一个男子这般亲近的相处过。何况比起闷葫芦般的大师兄,高家公子不但身材极好,且博学多才温文守礼,而她又能装得一副温厚的老实模样,临到傍晚抵达南翼,二人已然熟稔得像穿一条裤子了。
天色渐晚,那仆从打点好了一间客栈,容焕拎着细软坐在厅中,几个孩童笑闹着穿过前门,嘴里唱着一首简单的四句歌谣:“街巷遗金人不拾,四季春始艳光天;三千红颜逊一发,九凰城中九凰仙。”
见容焕听得认真,高家公子笑了笑道:“金子掉在路中都没有人去捡,四季都如春天般华艳,这是南翼人在称颂九凰的富庶和美丽。”
“原来如此。”容焕点头道:“那么九凰仙…”
“这个啊。”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微妙:“是说九凰王的第三子,生就一副绝世模样,三千个美女都比不过他一根头发,是以被称作九凰仙。”
“当真有这般美丽的人,还是男子?”容焕心中浮现了一个顶着三师姐面庞的大师兄,不禁一阵恶寒:“传说往往都言过其实。”
高公子抿嘴笑了笑,似是刚要说话,却见他的仆从自楼上走了下来,忽然便停住了话头,站起身道:“客房收拾好了,请姑娘休息吧。”
这半日奔波下来,容焕确也乏了。
她净了手脸,不多时便沉沉睡去,却做了一个罕见的…春梦。
梦中高公子裸着胸膛,挥着小手帕欢叫着“你来追我呀”,她亦欢叫着“穴位图不要跑”乐颠颠的追了上去,近了他扭过头来,却长着宁若珑的脸,娇笑一声道:“奴家就是九凰仙喔。”
是以她醒时觉得十分惊悚。
一番穿戴妥帖,容焕出门恰巧撞见了高公子,他却穿得异常严实,且头上覆了一个乌黑的纱帽。
“容姑娘见笑。”高公子拱手道:“高某自小碰不得牛乳,昨夜食点心不慎…眼下这副样子,实在见不得人。”
他露出的手腕处都起了一层细密的红点,看来过敏得很是厉害。容家小焕觉着自己左右无事,不如尽一尽大夫的本分,便对他道:“这个容易,请这位小哥与我走一趟抓些药来,大约一日便可消退。”
高公子却未马上答应,只是侧过身瞧了仆从一眼,那仆从顿了顿上前一步,躬身道:“愿听姑娘差遣。”
“那就有劳容姑娘了。”高公子点头道:“高某先行一步。”
大清早市集中便十分拥挤。
容焕不太习惯与人前后而行,便请那仆从不必拘礼,待他走到身畔时才发觉此人身材修长,从前却未加注意,也可能是他无论何时都低着头的关系。
“你叫什么?”她冷不丁问道。
那仆从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起,顿了顿回道:“我叫阿三。”
他的声音也十分醇澈悦耳,不似往日那般压抑,不过他本就话不多,除了必要的时候几乎从不开口。
二人去医馆抓了药,一路上都是容焕在说,阿三偶尔会应一句,相处还算融洽。然回到客栈煎药时他却不见了踪影,容焕也未作深想,待得高公子晚间应酬归来,这便将调好的药送了过去。
夜色已深,高公子只着一身中衣,外露的胸膛与面颊果然红点密布。他连忙起身道谢,领口又向下落了几分,现出一片结实的肌理。容家小焕客套了一番,眼睛不受控制的向人家不着衣履的地方瞄去,心思也渐渐歪到了别处。
这身体若是能让她日夜研习探究那医术定可一日千里啊呵呵呵呵…
大约是她的目光过于露骨,高家公子再次感觉浑身冰凉,赶紧对了角落吩咐了一声:“时候不早了,阿三,快送容姑娘回去。”
于是她略带遗憾的回到房中,收拾妥贴后躺下静思了一会儿,发觉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又琢磨不出来,便也索性不再去想。
次日二人继续上路。
高家公子换了一辆舒适又宽敞的马车,里面被一张黑纱隔出了内外两层,甚至可平卧三人,显得十分奢华。
容焕心中暗叹一声“败家子”,便淡定的爬了上去。
高公子卧在黑纱后,淡淡唤了声:“容姑娘早。”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却似是病症加重了。容焕心下诧异,按理说服了她的药就算没有好转,也绝没有加重的道理,当下便要掀开帘子诊治,高家公子却是不肯。
“眼下我这副样子,比昨日还要骇人,请容姑娘不要见怪。”
“不妨事。”容家小焕自信满满道:“你伸只手给我就可以。”
于是阿三在帘子后扶起高公子,缓缓伸出一只红点密布的手腕。
容焕搭上三根手指,只一瞬便锁紧了眉头。
这脉象看似平稳,却蕴藏着一种奇异的律动,十分罕见独特。
她沉默了很久,手一直没有收回,黑纱另一侧的两人也一直没有做声。
又过了半柱香时分。
“高公子,你中毒了。”容焕收回手,面色凝重道:“还是一种我闻所未闻的奇毒。”
第4章
马车内静了片刻。
“怎么会?”阿三沉声道:“公子这一路都十分小心,应当没有机会被下毒。”
“这也难说得紧。”高公子缓缓道:“看来那一掌打中我,他们还不放心。”
容焕没有问他说的是谁,只是宽慰道:“既然有我在,公子便无需太过担忧。”
“这个自然。”高公子似是笑了笑:“便是因为容姑娘在此,我半点都没将那毒放在心上。”
她很不谦逊的嘿嘿一笑,只是在黑纱另一侧看不见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狡黠。
这一日马车行得极快,车内气氛相比昨日却严肃了很多。
高公子在黑纱后昏昏沉沉的卧着,容焕斜靠在另一侧,抱着一个蜜饯罐子,边吃边思索解毒之法。
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她双手一叠,喜道:“我知道了!”
于是行程立刻停止,马车驶入一个离官道不远的村落。虽然有些偏远,但好在药铺的物事还算齐全。村里只有一处客栈,容焕买了几味药材,在厨房煎好后便端上了楼。
“我来伺候公子便可。”阿三低眉顺眼的道:“不敢再劳烦容姑娘。”
容焕点点头,不着痕迹的瞄了一眼阿三的袖口,刚要转身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啊,我忘了买一味药引…不行不行,此药若没有药引,需我施针引流,方可见效。”
阿三顿了顿:“公子不愿露出面容,请姑娘少候。”
他说罢关上门,也未听里面有什么动静,容焕站在门外,表情高深莫测。
半晌,屋内传来一句“容姑娘请进”。
容焕急忙推门而入。高公子坐卧在床,头上仍然覆着纱帽,厚重的床帐也放了下来,隐约透出阿三在一旁伺候的身影。
她心中冷笑一声。
高公子伸出手臂,容焕轻轻握了,铺开针石便依次扎过,不过半柱香便已完成。她侧过身,对床帐内的阿三道:“药引好了,把药端给公子喝吧。”
阿三应了一声,将手中的药碗送至高公子的纱帽之下。容焕站起身走到香炉旁,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截短香,迅速将原来的香换了下来。
“容姑娘可是对这香不喜欢?”高公子咳了一声:“我可以让阿三把它倒了。”
“不必,我喜欢得很。”容焕回头笑了笑:“只是我的香中加了些好东西,可比普通的香好得不是一点半点。”
“容姑娘有心了。”高公子道:“不知是什么好东西。”
“这个嘛…”她狡黠的眨眨眼,还未开口,便见床帐后阿三的身影缓缓软倒下去。
“姑娘这是…何意…”高公子声音渐渐微弱。
“这就要问你们是何用意了。”容焕走上前去,将床帐掀开了一角,复又缓缓道:“你主仆二人故意对调身份,自神农谷便有所图谋,究竟想干什么?”
她顿了顿,猛地掀开纱帽。
纱帽下的人果然不是高公子,眼前之人相貌普通,神色波澜不惊,正是一直与他们一起的仆从阿三,而旁边软倒在侧的人,赫然却是高公子。
四下一片安静。
阿三定定的瞧着容焕,半晌没有言语,便在她被看得有些炸毛的时候,他却忽然颔首一笑:“我还以为我演得极像。”
容焕心中长吁口气:果真…是叫她猜中了。
一开始求医问病之时,确然是极像的,她根本没有察觉。
可是后来大家一同赶路,才发现主仆之间言语极少,气氛也有些不对。真正让容焕发现端倪的,却是因为名字。
高公子从来没有唤过自己仆从的名字。
巧的是,便在容焕问明了阿三的名字之后,他才开始当着她的面唤他。简直就像是…故意印证给她看的一般。
而他们似乎小瞧了神农谷的医术,真正炉火纯青的切脉,足以辨出一个人内力的深浅。今日在马车上,容焕很快便知道伸出的手臂不是高公子的,两人似乎利用了黑纱这个格局,对她施展了一个巧妙的借位。
这就需要两人的手臂上都有红疹,且经过容焕的观察,天气已经入夏,阿三却还穿着袖口宽大的春衫,将虎口掩藏得严严实实。
于是容家小焕便在车上吃着蜜饯想出了这个法子,然后到药铺买了迷魂香的配料,在屋中急急赶制出来。
至于那碗药,不过是碗很补身的红糖水…嗯,当然这些她是不会告诉敌人们的。书上说,聪明人都懂得隐藏自己。
“你二人费了这般大的功夫,不只是为了好玩吧?”容焕冷然道:“或者,我该叫你一声…顾三公子?”
阿三微微弯起嘴角,反问道:“哦?你怎知我姓顾。”
这个其实很好推测,如此大费周章想骗她医治的大约只有顾氏,这世间最出名的顾氏乃九凰王一脉,而其中需要改头换面怕被认出的…只有当今九凰王的第三子,那个传说中风华绝世的九凰仙。
当然,这些她也不会告诉敌人们的,聪明人都懂得更加深刻的隐藏自己。
“我猜的。”容焕面不改色道:“原来你果真姓顾。”
阿三微微叹了口气。
他沉默了半晌,忽然伸手到下颚,缓缓撕开了一层轻薄的皮面具。
“没错,我就是顾长惜。”
像是眼前忽然散落了一片朦胧的月光。
南翼人曾用“三千红颜逊一发,九凰城中九凰仙”来形容他,那时她还觉得过于夸张,如今一见,方知形容得再恰当不过。他的眉仿佛用笔描摹过般修长,鼻子好似俊美挺秀的山峰,双唇如同雕琢过的三月桃花,生得如诗如画。
而他的眼,则是一汪琥珀色的海,里面盈满了星光。
这世上或许有三千美人,可绝没有他一分神韵。
容家小焕心中嘶吼了几百遍“长这么美犯法啊混蛋”,面上却一片淡定,不愧是装模作样的老手。
顾长惜弯起一个冷诮的笑。
这个笑立时将他的美丽覆上了一层冷漠,透出了十足十的危险。容家小焕后退一步,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你…”她咽了下口水:“你怎么没中迷香?”
顾长惜撩开幔帐,赤足走下床,站起的身形修长而挺拔。头上束发的带子似是松了,随着动作霎时倾泻在月白色的中衣上,如同一块乌黑光滑的锦缎。
他淡淡向她伸出手:“解药。”
搞清楚啊混蛋!这是一个被暗算下药后的人应有的态度吗?你以为你很坦诚的要我就会给你吗哼!
容焕利落的掏出一个瓶子放在他手上,

之前把脉时便发现,此中毒之人的内力竟还在高公子之上。若他真的没有中迷香,那还是乖乖配合一下好嗯…
顾长惜拔出瓶塞,在高公子鼻子下面轻轻晃了晃,后者立时醒转过来。他坐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在容焕与顾长惜之间来回的打量,最后竟然…脸红了。
“属下竟然着了她的道。”他垂目颓丧道:“请公子责罚。”
“毕竟是神农谷出来的,自然比一般迷香厉害得多,你也无需自责。”顾长惜沉声道,随即转向容焕:“这是我的护卫高守。”
“你的护卫当然是高手了。”容焕撇撇嘴:“不知如何称呼?”
高守忍不住道:“我确是姓高,单名一个守字。”
容焕继续撇嘴:“你爹妈也忒不谦虚。”

高守终于扶额:“不是手掌的手啊!是守卫的守!”
当然,不管他是哪个守,这位高公子都用他的好身材欺骗了容家小焕纯洁的感情,是以她对他没有好脸色也是情理之中。
“容姑娘且消气。”高守大约也感觉到了一丝怨气:“若不是神农谷有那奇怪的规矩,我和公子也不会出此下策。”
你也知道是下策!
“事已至此,”容焕冷哼一声转过身:“也不必再多说,咱们后会无期。”
她拉开门就想开溜,哪只门才开了一条缝,身后不知哪来一股凉飕飕的风,霎时将她和门都利落的阻住了。
“事已至此,我亦懒得绕弯子了。”顾长惜淡淡道:“眼下我需要你医治,在我病愈之前,你哪里都不能去。”
容焕愣了一会儿。
“这么说…”她挠挠头:“我是被绑架了?”
“未必。”顾长惜弯起一个冷笑:“若你不答应,便会变成谋杀。”

混蛋啊变脸好快!
容焕努力平复了一下周身的鸡皮疙瘩,脑子里飞速转过几个念头。
“那你动手吧。”她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反正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谁说我要杀你,”顾长惜踱步到窗边,伸手摘下盆栽中的一片绿叶:“我若动手,当然就是整个神农谷。”
他说得轻描淡写,甚至嘴边还噙着一抹嘲讽般的笑,可容焕丝毫不觉得他在开玩笑。
“既然神农谷不肯医我顾氏,留着也是无用。”顾长惜将叶子轻轻丢出窗外,转过身道:“不过,你若真有办法解毒,作为诊金,钱财也好权力也罢,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