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下心来,长得美,瞅瞅便好,可不能往心里去。他送我这礼,我亦应还些才是。有来有往,方能和和气气各取所需。
是夜茶苑无人,我随便批了件外衫,偷入伙房,捡了些新鲜的食材,用米粥细细熬煮,末了加入些骨汤,清新中自有一番醇香。只是这文火慢炖的功夫,我坐在添柴的炉灶前,竟隐隐有些瞌睡。
若不是白翎枫半个时辰后忽然进来,只怕我一脑袋栽进炉火里毁容也未可知。
他见了我,面上仍有几分尴尬,便招呼道:“曲…曲弟妹,真巧。”
我应了一声,见他多瞧了几眼菜粥,想来这深更半夜摸到伙房来,大抵也是饿了。便起身道:“我煮了粥,不嫌弃就吃些罢。”
白翎枫犹自不好意思,道了谢端着碗匆匆离去。我亦没空理他,粥已然有些稠了,便趁着热气端去曲徵房中。
彼时他正在屏风后更衣,我将那菜粥放在桌上,正色道:“你送我簪子,我没甚么好回礼的,便只厨艺能对付些,你将就吃罢。”
语毕,我困倦已极,转身便想回房去,却听身后衣衫摩挲,我忍不住转过头,霎时瞌睡虫全都飞没了,只是瞪圆了眼睛。
曲徵只着了白色中衣,雪肤红唇如在画中,披散的乌发宛若上好的黑绸缎,冶丽间又透着一股慵懒。我见惯了他得体守礼的模样,此时便只觉惊艳非常。
“百万有心了。”他微微一笑。
我琢磨,这时段,这地方,这景象,任谁见了衣衫不整的美人轻唤你的名字对你盈盈一笑,心头都该是乱蹦跳的,算不得被迷了心智。
故我平复了一下,坦然的坐了下来,看他优雅的吃粥,便忍不住要问上一问。
“你…”我迟疑道:“你怎知我不愿你替我买那鸳鸯同心玉?”
曲徵转了调羹,淡淡垂目:“…我猜的。”
我又看了他半晌,微微叹了口气。连我自己都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他却猜得中。在这个人面前,我便如三岁小儿,那点微末心计实在可笑得紧。
正沮丧间,颊边一股热气,我下意识的张了嘴,便听曲徵一笑:“你也吃些。”
我默默的瞅了一眼整间房内唯一的一把调羹,一股燥气冲上脑门,慌忙站了起来,吱唔道:“你、你吃罢,我先回去了。”
刚推开门,便听他唤道:“百万。”
我应了一声,不敢回头去看。
“菜粥味道极好。”曲徵似是站到了我身后,声音轻轻浅浅,低沉悦耳,像是设了魔障。
我背上麻了麻,赶紧脚底抹油溜回房中,卷着被子抚着心跳,瞪着幔帐妥妥的失了眠。
次日天色明媚,我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儿,对着铜镜出神,桌上置着一件鹅黄色的新衣。
大约是昨夜思虑过重,直到辰时才有了些睡意,此时已经日上三竿。方才伙计进来说,公子料想我起得晚,所以让他不必唤我起早,只待我醒了将衣衫送来,收拾齐整便出发。
我已然习惯了曲徵的无所不知,便将那新衣抖开,是上好的苏缎,领口还缝制了柔软的兔绒,比我身上的粗布夹袄好了不知多少倍。
反正他有银子,自是不希望未婚妻穿得寒酸丢他的脸面;我便当做昨日那番别扭是犯了二,既知他对我并无真心,有便宜干嘛不占,何必委屈自己,于是便乐颠颠的穿在了身上,收拾好行囊出了门。
这一路有了白翎枫相伴,倒是与他相谈多些,多数时候曲徵只是在旁抚琴,午后听听,别有一番宁静悠远之感,于我便是催眠的好物了。
白三师兄自吃了我一碗粥后,瞧我也大大的顺眼起来。他为人老实直爽,这般黑的肤色,却冠了个白姓,委实喜感。两日赶路之间,我与他已熟络得可以趁午休时探听曲徵的八卦。
“曲弟妹,我说实话,你莫生气。”白翎枫嘿嘿一笑:“以前我一直以为曲师弟和苏师妹是一对呢。”
“哦?”我兴奋了:“他俩私定终身了?”
“没有没有。”他连忙摆手:“瞿门都知道,自曲师弟来了,苏师妹便被勾了魂,走到哪里都要跟着。”
“确然。”我点头道:“他二人美到了一处,般配得紧般配得紧。”
白翎枫面上闪过一抹尴尬:“曲弟妹你别多想,娶媳妇儿哪能光看皮相呢,还是你这般贤惠的才好。”

你不如直接说我皮相不太能看。
然此番八卦,得了几个意外的小信息。
白翎枫初知我是金氏镖局的人,只说了一句“久仰大名”,却无太多反应,亦不像作假。我问及他为何来此,他便说是苏灼灼央他在此等候曲徵,这足以证明他不知璞元真经的事。瞿门长幼尊卑极严谨,连三师兄都不知晓的话…我不由得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瞿简闭关,得到飞镖传书的,只有曲徵与苏灼灼二人。
各大门派心照不宣,亦不会嚷嚷自己得知了璞元真经的行踪。是以整个瞿门,都不知晓璞元真经重现江湖。
恐怕若不是苏灼灼喜欢跟着曲徵,也许连她都不知晓罢?
我默默的回头望了一眼曲徵,他正拿着帕子擦拭琴身,日光灿灿,晶莹的不知是琴弦还是他的手。
说他是曲狐狸,当真是有些客气了。
我不由得有些头大,反正现今我与他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索性便不再去想。马车行得极快,临婚宴三日,已达桃源谷。

☆、10桃源
桃源幽谷,四季如春。几十里桃林红粉一片,漫地花海香飘四野,虚虚实实如临仙境,真真不枉桃源二字。
金慕秋这货,忒好命。我眼巴巴的望着车外美景,曲徵却不觉有甚好瞧。白翎枫在桃源谷口便与我二人作别了,没有师尊的命令,他不敢擅自参加少谷主的婚宴,是以这当口连个闲话的人也没有,十分无趣。
我不禁又思及曲徵为何敢无视师尊擅自来此,虽然于我有利无弊,但愈了解曲徵其人,就愈觉得他断断不会做损己利人这等毫无来由之事,这货从头到脚都写满了笑里藏刀四个字,实在让人不得不防。
临近谷底,便见两个女子携着手,与一灰衫老者低声谈笑,身后各领一队家丁,似是在候迎宾客。那老者青松矍铄,大约便是御临风的父亲,桃源谷谷主御非。那两个女子我却是识得的,一人容颜秀丽,身着月白华服,襟口绣着艳色牡丹,正是俞兮;另外一个披着桃色轻纱,虽无俞兮贵气,但杏目雪肤花容月貌,生生夺去了身畔女子的风采,却是苏灼灼。
我还未准备好此番的说辞,便见曲徵下了马车,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下去。
“公子?!”苏灼灼又惊又喜,脱了俞兮的手便迎了上来。
“这位是…”御非转向曲徵。
苏灼灼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师父新收的弟子曲徵,他曾是琅中琴师瑾瑜,我唤他公子惯了,御伯伯别见怪。”
三人客套了一番,只是俞兮的反应有些奇怪。按理说她当是见过曲徵并十分倾慕的,这厢再次见了他,却似没瞧见一般,只站在一旁浅笑。
我努力的缩在一旁屏住呼吸,巴望着能够融进风景中去。
只可惜不大成功,大约是我这身衣裳不太像个下人,御非几番看向我,曲徵便淡道:“这位是在下的未婚妻子,免贵姓金。”

不知为甚,总有种心虚的感觉。
苏灼灼脸上的血色霎时没了:“怎…怎会…公子…你…”
我更加努力的融入风景,若是能进了地缝就更好了。
俞兮上前来握住了她手臂,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此时不是深究的时候。苏灼灼稳了心神,我便随着曲徵复又上了马车,只觉苏灼灼的目光追着我的背影,像是淬了毒。我僵着身子,几番迈步上车都险些跨不上去。
于是待我在房中拿凳子堵上门的时候,默默想起她做掉三个九重幽宫杀手的利落样子,又想起慕秋曾艳羡的说起苏灼灼武功尽得瞿简真传,不禁又赶紧加了张桌子。
事到如今,江湖各派与苏灼灼,还是江湖各派更可怕些。反正我于曲徵并无情意,仅有的那么一点也小火苗也早被他的狐狸尾巴扫灭了,大不了过了这当口,我让曲徵休了我便是。
然我瞧着那苏灼灼找上门来的劲头,又觉得背心嗖嗖的凉。
彼时我将门锁得严严实实,外面月黑风高,实是很适合杀人灭口。苏灼灼满是煞气的怒道:“金甚好,我知道你在里面,快滚出来!”
啧,你让我滚出来我就滚出来,我又不是二货。
俞兮在后面软软的劝道:“灼灼,不如先去问问曲公子,说不定这其中有些误会。”
我曾听说,俞兮和苏灼灼的关系是极好的。大约俞兮发现自己中意的琅中琴师,却是苏灼灼的心上人,为了姐妹情就此断了念想。不过恐怕她却不知在临远城时,瑾瑜公子身边的琴童,便是她的好姐妹。
“她…”苏灼灼怒道:“她打从一开始就肖想公子了,此番定是趁我不在花言巧语骗公子娶了她!”
我默默的抠门框,我是被逼无奈的好咩,你家公子答应得也很痛快啊。
“月初我在临远曾与曲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俞兮道:“当时他欲赴苍雪山,身畔只有两个琴童,这姑娘是何时识得公子的?”
这问题正中靶心,想来俞琛还未及告诉妹妹曲徵的作为。苏灼灼顿了顿:“我听轩叶与我说,是在路间偶遇识得的。”
俞兮又劝了几句,苏灼灼声音渐渐缓了,复变成了那个矜持高傲的江湖第一美人。我却觉得生气的她更鲜活些,大约是我更喜欢轩叶的性子,便总觉得平日的苏灼灼像套着一个矜持的面具,虽美丽,却遥不可及。
而后这三日我过得很是忐忑,一个怕撞见苏灼灼,一个怕遇到各大派的人。所幸他们都很是忙碌,连曲徵都遍寻不到人影。
这么平安挨过了两日半,终到临近接亲队回来当晚,我憋闷得紧,便溜出小院,偷偷向东厢男宾客房挪动。毕竟明日便是婚礼大典,我免不了要与苏灼灼各大派同桌而食,届时被问及身份来路,总要统一口径。
一路缩手缩脚,好在桃源谷的下人都以为我是哪派的高足,并未多加阻拦。但这般大摇大摆去东厢却是不妥当的,我顺着正门绕了一个弯子,瞅准四下无人,运起轻功悄无声息的攀上墙头。
彼时日色近黄昏,曲徵便在东厢的最后一处院落中悠然品茗,眉目低垂,唇畔含笑,隐隐度了余晖的光华,将这院中一众花草衬比得黯然失色。
许是我两日不见他了,此刻瞧见心中竟觉得有些欢喜,正欲出声去唤,便见他身侧显出一段桃色纱衣,不是苏灼灼是谁。
我登时悬崖勒马的闭了嘴,只是这时跳下去定会被他二人听见,便维持着一个忧伤且艰难的姿势挂在那里。
“公子。”苏灼灼坐在他身畔,隔出一个守礼的距离:“事情办妥了。”
“有劳师姐。”曲徵浅浅啜了口茶。
“我不明白…”苏灼灼低声道:“各大派齐聚桃源谷,带金百万前来实非良策,更遑论与她…与她定下婚约…”
顿了顿,她复又道:“就算不可现下放她离开,亦该带回瞿门请师父定夺…他老人家若知晓你我胡闹一通,定,定会…”
曲徵敛了眸光,淡道:“ 当日我接了飞镖传书,要去靖边瞧瞧此事。师姐硬要跟来之时,可不觉得这是胡闹。”
“我,我是答应了不告诉师父。”苏灼灼脸上一红:“可是…事情有些难以收拾,金百万此人极为可疑,她背上…背上尽是剑伤…”
“师姐。”曲徵淡淡一笑:“我心中自有计较。”
他的声音不高,嘴角仍是弯的,却有种到此为止的意思。苏灼灼站起身来,脸色苍白,声音竟有些颤抖:“难道…难道你当真喜欢了那金百万么?”
若不是她找我算账时生龙活虎凶神恶煞,这番楚楚可怜的情状倒是十分惹人怜爱的。曲徵没有看她,轻转茶杯道:“我答应许她一个意愿,喜不喜欢,却不重要。”
这一句答得忒有水准,称得上是模棱两可的典范。苏灼灼拧了半晌衣角,我见过她轩叶时的活泼狡黠,第一美女身份的冷艳高洁,却不知她还有这样一番柔肠百结的小女儿情状,很是娇憨可爱。
“这几日我也寻不见你。”她低低的道:“公子…公子可是厌烦了我么?”
曲徵放下茶杯,微微抬眸,嘴角弯起一抹笑:“自我入了瞿门,师姐待我极好,怎敢厌烦。”
苏灼灼脸上回了些红润,便这么低着头不说话了。两人这般看去,似是相依相偎,神仙眷侣如在画中。我正竖着耳朵听得全神贯注,谁知这便没了,不由得大失所望,精神一松,登时觉得胳臂酸胀起来,险些没抓稳,低低的抽了口气。
便这么要命的一小口气,已然让苏灼灼霎时站起身:“何人!”
我心下一哆嗦,还未来得及解释,便见剑光铺天盖地而来,吓得瞬间松了手,一时分外心疼我的屁股,这般落下去,不知要摔成几瓣。
电光火石之间,腰中一紧,我忽地跌入了一个宽厚温热的怀中。
鼻间似有淡淡的香气,十分好闻。我睁了眼,只见雪白的领襟与如玉般的肌肤,几缕黑发落在我颊边,惑人的痒。
曲徵低头一笑,松了揽在我腰间的手。
我小声的道:“这个…我本是想来打个招呼…看你们谈得投机…所以…咳…”
“你先下来。”苏灼灼的声音很是咬牙切齿。
我回神,恍然发觉自己还八爪鱼一般的抱着曲徵,顿时赶紧跳下来往远处挪了几步。
“师姐,眼下都在一条船上。”曲徵整理了一下衣衫:“可否不要兵戎相见。”
真够义气,我乐颠颠的向他瞧去。又想起苏灼灼就在旁边,赶紧转向远方做望风景状。
苏灼灼阴恻恻的盯了我半晌,哼了一声,便算作默认。
她不走,我亦不知该不该开口,便铤而走险瞧了曲徵一眼。他绽出意味深长的一抹笑:“百万,你来找我么?”
…你娘亲的,曲狐狸杀人不用刀。能不能别当着她的面唤得这么亲切!我神色紧张的瞟了苏灼灼一眼,果然她面生愠色,便又向远挪了几步,清了清喉咙道:“你这般聪明,自然知道我为甚来找你。”
“不敢,我便猜上一猜。”他缓缓道:“明日婚宴,你无需太过担忧,一切让我来说便好。”
曲徵直接答了我未出口的忧虑,我点了点头,此时除了信他,亦没有别的法子。眼下有了计较,我正想向外走,忽地想起一事,复转过身,瞧着他欲言又止,还未开口便听他道:“贺礼我已送上,题了你的名字。”

这货真的是人么,我想甚么他都知道!
总觉得苏灼灼那边已泛起了山雨欲来之势,我赶忙道了一句“回见”便脚底抹油溜了。回房后暗自回味方才,苏灼灼明明比他提前站起,他却先一步将我救下,此人除了智计,连武功都深不可测。
而苏灼灼一开始说办妥的事情,又是甚?
我琢磨,大约我不应总这么避着她。既然眼下她碍着曲徵不再兵戎相见,我当招惹她几番,套些话出来才是。

☆、11婚宴
水色天光,吉时良辰。
御临风喜服加身,将腰线勾勒得很是玉树。我眼巴巴的望着,脑中莫名生出了曲徵穿这喜服的画面,定是美得惨绝人寰禽兽逃窜山崩地裂…
“你在想甚?”苏灼灼凶巴巴的道。
我霎时正襟危坐:“我没有想曲徵,一点也没有。”

她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我松了口气,这货趁曲徵不在,大清早便寻我的晦气,不准我坐他身畔也就罢了,连想一想都不行咩。
“苏姑娘,”我试探道:“这几天很忙罢。”
“还好,帮御伯伯忙些宴请迎送。”她斜睨了我一眼:“不过今日之后便无事了,你休想趁我不在到公子身边去。”
我默默的叹气,为甚何种话题她都能拐到曲徵身上,这要怎么套话。
行礼之时,曲徵站在一众江湖新秀之中,很是遗世独立。
他换下了昨日的白衣,着了一身浅碧外衫,内敛又温润。日前在马车上,他曾与我说,婚宴上不可穿得太素,是以替我置了新衫,并非嫌弃我甚么。彼时我早已过了这个别扭的时段,大方的道了声多谢。
所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他委实是多虑了。
然此刻,便有个恨不得别人看出她很素的姑娘,一身惨白惨白的裙裾,不施粉黛,容颜清雅,分外惹眼。我小声凑近苏灼灼,奇道:“那是谁?”
“那是风云庄的晋姑娘。”苏灼灼用一种“你孤陋寡闻”的眼神鄙夷了我一番,声音里携了点八卦的气息:“风云庄剧变,难为她一个妙龄女子,竟撑得住。”
我恍然想起慕秋曾与我闲话,而今江湖四分天下,除却瞿门、俞家、九重幽宫,便是桃源谷风云庄了。因其二派毗邻而居,祖辈关系亲近,便结了盟自成一家,在江湖上威名赫赫。
大约一年之前,风云庄首席大弟子宋涧山窃取门派秘籍,叛出师门,并杀死了庄主晋风云。此等弑师大孽之徒,一时间恶名昭著,成了比九重幽宫还要邪门的人物,遭到各大派的围捕追杀,至今还在潜逃。
而晋风云早年丧妻,晋安颜便以双十年华,独自撑起风云庄,要为晋风云守孝三年,立誓手刃宋涧山。
我不禁唏嘘,瞧这姑娘弱柳扶风的模样,昔年风光如今剧变,她竟能独自来此贺喜,不丢了风云庄的颜面,当真可敬可佩。
这厢慨叹完,那厢喜娘已经掀了轿帘,御临风伸出手,牵了红绸的一角,便现出了金慕秋红衣曳地的华美之态。她盖着绸布,随着御临风缓缓前行,一对如画璧人,身上都似有光。
我禁不住弯起嘴角,真好。
御非与黑白无常客坐了上首,金老爷夫妇次之,新人礼成。慕秋被牵去洞房,我心知此时不能与她言语,便趁宾客乱哄哄的吵杂敬酒之际,偷偷挪到了金老爷身畔。璞元真经的事,他定是不知情的,我需提醒他万事小心,一切均推到那托镖人身上便是。
其实我原初打算,只想与他神交一番,引其与我去后院碰头。可惜这老头儿几年不出镖,酒多喝了两杯,竟然老眼昏花了,瞅了我半晌,神情很是困惑。
我使劲挤了挤眼睛。
金老爷浑身一震:“我,我已有妻室。”

“老爷。”我磨着牙齿道。
“啊,百万!”他大步走来,一把拍向我的肩膀道:“镖可送到了?你怎会在此处?平安便好,平安便好…慕秋见你久去不归,急得饭都吃不下。”
这嗓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然在场皆是习武之人,耳朵尖得紧。便听四下喧闹渐次散去,御临风、俞兮、苏灼灼、晋安颜…无数双眼睛穿过圆桌酒杯,定定的向我刺来。
我默默的觉得黑云压顶。
“这位姑娘…”一离我最近慈眉善目的老者道:“是金氏镖局的镖师么?”
众人的目光如芒刺一般,我僵着身子,做不准该如何回答。金老爷一怔之下,到底是闯过江湖之人,发觉不对也没有贸然接话。便见御非走了过来,疑道:“你不是…”
“她是金氏镖局的镖师。”一个声音清朗道:“亦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
曲徵站在我身畔,轻轻攥了我的手。
他掌心温热,容色坦然,便这么一站,仿佛驱了我心下所有的彷徨。
“这位金姑娘行镖之时遇了些麻烦,在下便让她化作我的琴童,护她去了苍雪山,一路多亏各路朋友关照,俞姑娘也是知晓的,对么?”
俞兮脸上一白,目光掠向我,眼中惊疑不定。这番话说得委实巧妙,各大派心知他言语的“关照”是何用意,亦终于明白一路将他们阻回来的瑾瑜便是瞿门曲徵,只是偏偏不敢开口质问,否则便落了觊觎璞元真经的口实。
“一路朝夕相处,我与金姑娘相见恨晚,定下婚约亦是水到渠成之事。”曲徵不着痕迹的捏了下我的手,我心中一凛,稍稍平复了些。眼下是我设想中最好的局面,他当众承认我与他的婚约,如此璞元真经这祸端,终于丢给瞿门,再无金氏镖局甚么事了。
至于我能否全身而退,便只看自身造化罢。
“如此,倒要贺喜曲公子了。”那慈眉善目的老者第一个反应过来,微微倾身相贺。
“多谢俞师伯。”曲徵弯起嘴角道,我恍然了悟,这老者原来是与瞿简齐名的老英雄俞望川,亦是俞家的现任掌门,俞琛与俞兮的爹爹。
“不知瞿门主何时出关,老夫多年不见他,连收了这么个神秀的弟子,都藏着掖着,当真该罚两杯。”俞望川抚着胡子道。
“两杯怎够,须得十杯!”御非哈哈一笑。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终是缓和了下来。我随着曲徵落座,各派前来道贺打探之人此起彼伏,苏灼灼沉着脸,只是闷头喝酒,我复又觉得背后凉飕飕。
喧闹了半日,酒席近尾声。我在众人若有似无的目光下抿着嘴,蚊子般的对曲徵道:“不好意思哈,这般当众承认,打乱了你的计划么。”
难为他竟然一字不漏的听清了,曲徵低下头伏在我耳边,轻笑道:“没有,当众承认,原就是我的计划。”
这般姿势,便似我二人在亲昵的说些私话。我惊讶的侧头看他,却不知他离得如此之近,脸颊几近碰到他的唇,登时半张脸如火烧般掠开红云:“那、那眼下…”
“眼下,你须告知金老爷实情,让他一切装作不知便好。”曲徵低声道:“今日之后,会有各路人马来打探引诱,甚至娶你做少夫人,认你做干女儿,都不稀奇。”
我默默的吞了下口水,怪不得刚才那几人与曲徵说话,却连番向我挤眉弄眼,原是意欲勾搭。
“当然,亦有直接来取你性命,迫你说出真经下落的。”他微微笑了笑:“你预备如何应对?”
我坚定且果断的道:“一律推到你身上。”
曲徵失笑:“好计策,但未免过于无情了些。”
这货居然说别人无情,便好像狐狸指责兔子狡猾一般,委实笑话。我面不改色,亦跟着笑了笑。他风姿本就卓绝,这般笑起来,实是惑人之至,引了在场一众女子火辣辣的目光。
于是在苏灼灼的神情变得要吃人一般时,我终于在众多眉飞色舞中,后知后觉的接到了属于金老爷的那一枚飞眼,借着曲徵挡住他人一时,悄悄的从大厅溜了出去。
我与金老爷到了一处隐蔽的厢房,白妗妗于门口守着,乌珏在屋内候着我二人。时间紧迫,我心知各派马上便会跟来,便将整桩事情去繁从简,快速说了一遍。
乌珏蹙着眉,面有忧色。而金老爷直接愣了神,半晌没有说话。
“近日镖局前后,多了许多暗中查探之人,我便觉着不对。”乌珏叹道:“想不到竟是这么一桩天大的祸事。”
金老爷默然良久,轻轻一叹,忽地向我深深作了一揖。
我忙想后退,却被乌珏抵住了:“姑娘不必客气,你受得起。”
“上天怜我金家…”金老爷喃喃道:“若不是百万你,这一场天降横祸,镖局怎样都是避不过的…只可惜,只可惜拖累你了。”
我心中一酸,站直身子道:“老爷言重。若不是小姐和老爷,我如何能活到现在?”
“当年秋儿救下你,果真是我们金家的福分。”他目光忧虑,苍老中尽显疲惫之色。我不知该说甚么,便躬身道:“此事…此事还是先莫告诉小姐罢,她刚刚大婚,别…别让她糟心。”
金老爷不答,只是叹气。却见乌珏上前一步,赞赏道:“我如今才知,为何慕秋这样看重你了,金姑娘忠义,教乌珏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