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头,静静地目光投向藤藻。

她满脸笑容地朝我比了一个胜利者的手势,她身后更远的地方,许悠转过头来,漆黑的瞳孔深幽如潭,里面浮动着暴风雪一般的凛冽。

“老师,我以人格担保,谢流蓝决定不会做这种事,她的成绩足以拿下无数次年级第一名,只是因为不想出风头,所以每次考试都故意做错一两道题,让排名一直保持在第十名左右!”浅陌双手撑着桌子,大声地对着老师说道,“这样勤奋读书的一个人,还用得着用这样拙劣的手段去作弊吗?”

老师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她身后一言不发的我,皱眉说道:“她每一次考试的过程你都有注意吗?你又怎么知道,她以前考试的时候没有作过弊?”

“老师!”浅陌忍无可忍地说道,“每次靠作弊进入年级前十名,且从来不被老师发现是,那不是人,那是天才!”

“够了!”老师看了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我,语气里隐隐有了一丝怒气,“她的铅笔盒里藏有作弊用的字条,是全班同学有目共睹的事情,事实胜于雄辩,她自己都无心辩解,你还在费力替她开脱吗?”

“说话!流蓝!”浅陌扯了扯我的衣服。

去上前一步,平淡地说道:“老师,我没有作弊,那些字条不是我写的。”

“那是谁写的?”

“我不知道。”

“这么说,是有人在陷害你了?”老师嘴角浮起嘲讽的笑,“如今的电影真是害人,让我们的学生都染上了被害妄想症。”

“老师,流蓝说不是她写的,就一定不是她写的……”

“记过处分,我明天会上报教务处。”老师不想再说下去,椅子往后一转,留给我们一个冷冷的背影。

拉开办公室厚重的大门,一群女孩子保持着偷听的姿势站在门口,看到我出来,纷纷站直了身子。

嘲讽、惊愕、轻蔑、幸灾乐祸的目光纷纷投向我。

“怪不得每天掏空心思勾搭述,成绩还能这么好,原来都是抄出来的!”

“骨子里明明就是个放荡不羁、不学无术的不良少女,还要装出优等生小白兔的样子来,这样的女生最让人恶心了。”

“最重要的是,她还处处跟我们的悠作对,听藤藻说,前些日子,悠都被她气病了。”

“哼,现在挨处分了吧!什么叫自作自受,看看她就知道了!”

我缓缓地穿过人群,面无表情地往教室的方向走去,将一地的流言甩在身后。

那些恶毒的语言,不过是拂过脸颊的风,风过之后,我还是如同秀竹一般挺立在风中的谢流蓝。

如果这个世上有什么东西可以击败我,那就是死亡。

雕着繁复花纹的欧式圆形茶几上,古董式样的电话机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铃声。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缓缓拿起了电话。

“嗯,是我,请讲。”

电话里的声音有礼而清晰,这边听着的人,面容却愈加冷峻。

“把当天的监控录像调出来,要校长安排全校学生观看。”薄唇微启,吐出几个冷冷的字眼。

放下电话,原本坐在长椅中的少年站起身,走到暗红色的窗帘边,用力拉开窗帘。

晚霞穿过整面的落地窗,照进了这间华丽幽暗的房间,却照不亮少年深邃的眼眸里那个幽黑的角落。

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收拢,终于紧握成拳。

流蓝,流蓝。

宁愿投身到狂烈的风暴里去,接受那些酷烈的攻击与伤害,也不愿到我身边来,接受我的庇护吗……

学校突然组织所有的学生在那个可以容纳数千人的礼堂里看电影。阡陌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跟着人流往礼堂走去……

“小心点儿,注意周围的情况。”

我点点头,握紧了她的手。

作弊事件发生后,我在学校的处境愈加难过,连一些平日里见了我会微笑打招呼的优等生,也开始对我怒目而视。

走在路上,经常会有人故意用身体撞我,会经常从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飞出一块果皮,或者是一块吃剩的面包,又狠又准地落在我身上。去餐厅的时候,总有人“不小心”将滚烫的菜汤泼了我一身。

每天回家的时候,我总是一身狼狈。

避过一个恶意撞来的手肘,我低声问道:“学校为什么会突然组织看电影?以前有过吗?”

“学校有专门的观影厅,大家可以随意进去观看,像这种全校一起去礼堂的情况从来没有过,所以很奇怪啊,不知道要给我们看什么东西。”

唉……真是个能折腾的学校,我在心里暗自叹道。

我们进入礼堂的时候,所有的座位几乎都已经坐满,刚找来一个角落的位子坐下,前面巨大的屏幕上,已经开始有画面播放。

“天哪,流蓝,那不是你吗?”浅陌用力地捅了捅我。

我抬头一看,不由得呆住了。

屏幕上出现的,是考试前我在教室的场景,不时有镜头切换,然而不论哪一个角度,看到的都是我。

低头做题的样子,扭头看着窗外发呆的样子,或者是小口小口地吃着便当,或者是认真地抄着笔记。

“搞什么啊?她有什么好看的啊?”有人发出这样的抱怨。

然而更多的人,看得一头雾水。

“她是谁?”

没有任何人出来解释,只有镜头缓缓地推动。

我起身离开,然后,一个偷偷摸摸的人影靠近了我的座位。

熟悉的眉眼,是经常跟在许悠和藤藻身边的一个女孩子。四下张望之后,她悄悄地打开我放在桌上的笔盒,然后从口袋里迅速掏出一团东西塞了进去。

由于动作过快切有点儿紧张,有一张白色的纸片从她手指的缝隙里飘了下来,落左地上。她赶紧蹲下去捡起来,将纸条塞进了笔盒里,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清晰的画面,连女生衣服上绣着的小朵梅花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已经惊愕得无法出声音。

脑子唯一还能转动的部分告诉我,这不是学校安装在教室的摄像头。学校的摄像头画面是黑白的,而且安装的位置也注定不可能从这个角度拍到我。

是谁,这样明目张胆地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画面仍在继续,似乎有过剪接。接下来,是静谧的考场,甜美的女生站起来,要求向我借笔,老师走到我面前,打开笔盒,抖落那一整盒的纸条。

最后,画面定格在我的面容上,冷冷的,仿佛整个世界毁灭也与我无关的淡漠面容。

整个礼堂寂静无声。

一个老师走上台,对着话筒说道:“同学们可以离开了。”

人流开始退散,缓缓地涌向礼堂的门口,高声的对白不时传入我的耳中。

“原来她真的被诬陷的!”

“太过分了!维川中学怎么会有这样阴险卑鄙的小人?”

“谢流蓝虽说有些沉默寡言,但是绝不会是那种会靠作弊来争取名次的人,我们错怪她了!”

“那样在背后陷害别人的人太可怕了!我们一定把她赶出去,维川中学不能让这种人存在!”

“谢流蓝也不简单哦,有人在暗中帮她。你们以后都要小心点儿,别得罪人家了!”

浅陌紧握着我的手往外走,我感觉到她的手在轻微地颤抖。转过头去,却发现她已经红了眼眶。

“太好了,太好了……”她哽咽着,只能勉强说出这几个字来。

我用力地握着她的手,低下头去,掩去了眼中流转的那一抹不知名的情绪。

是述吧!除了他,我想不到还会有谁这样做。

他永远都是这样,用专制而霸道的方式控制着我的生活,用他惯有的方式替我解决难题。独断专行,却又披着温柔的外衣。

一抹艳丽的身影停留在我面前,抬头一看,是脸色铁青的藤藻。她身边站着一袭黑色连衣裙的许悠。

“如果要比心计深沉,维川中学没有任何人比得过你,谢流蓝,在你面前我自愧不如。”

我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凝视着这个外表甜美、内心却像小恶魔一般源源不断地喷涌着坏点子的女生。

“不过,我不会放过你,你越是这样,我便越想击倒你。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离开维川中学!”她凑近我,大而明亮的眼睛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像狗一样,爬出这里。”

说完,她转身离去。

许悠走到我面前,用她惯有的冷漠目光注视着我:“这件事,是述替你做的吧?”

“我不知道。”

“十有八九是他。”她朝我微笑,那笑容却丝毫没有让人觉得温暖,“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真相,到那时你会发觉,你,谢流蓝,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傻瓜。”

世界上最傻的傻瓜……

看着许悠远去的优雅背影,我呆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出声。

图书馆装修高雅的阅读室里,下午三点,是最安静的时刻。

“你手里是一张红桃k。”周田斜斜地坐在椅子里,一双狭长魅惑的眼睛看着我手中的牌,懒洋洋地说道。

我沮丧地把牌放下:“为什么你总是能猜对呢?”

“想知道原因吗?”周田扬起嘴角。

“嗯。”

“那先告诉我,你跟述发展到哪一步了?”

这么直白的问题……

我的脸突然一下子红到了脖子:“什么发展到哪一步,我跟述之间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又怎么会脸红呢?”

我的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天述不由分说落下的吻,只觉得脸像烧着了一般,更加滚烫。

“没有就是没有,不信拉倒。”

周田没有再为难我,而是伸手捏了捏我的脸,说道:“很简单,借助你面前那杯黑咖啡的反射,可是看到你的牌面,这是上次在拉斯维加斯跟一位幽默的魔术师学到的小伎俩。”

“原来是这样。”我一口喝掉了面前的黑咖啡,然后将牌重新洗好放在桌面上,“再来。”

“昨天去礼堂看‘电影’的事情,是述安排的吧?”周田没有去抓牌,而是微笑着说道,“很明显是述做事的风格。”

“你也认为是述做的吗?”

“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我沉默了,不管怎样,还是要感谢他的。

“你的心里,应该不会喜欢这种方式吧?”

“你怎么知道?”我震惊地抬起头。

周田却只是轻笑不语,幽黑中带着缕缕浅褐色的曈,魅惑而迷离。

因为,那个举手投足都和你无比相似的人……也不喜欢。

他突然起身,走到我身后,伸手环住我,柔软的头发拂在我的眼角,带着清新的香气。

“如果述无法让你开心起来,就来找我吧。”

什,什么意思?

我的脑海突然一片空白。

这样的话,有着怎样的深意……

“不要误会,并不是想和述竞争,而是单纯地欣赏着你,想和你成为更加亲密的朋友而已。”低柔的语调,蛊惑人心的声音,使图书馆的气氛突然变得暧昧起来。

这个少年身上……有一股妖娆邪魅的气质。

我慌乱起来,拿起桌上的书,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先回家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走出去很远,似乎还能听到他轻轻的笑声,仿佛迷蒙的雾气驱之不散地萦绕在周围。

 


第五章 指缝阳光


回到家的时候,天空已经是晚霞满天。

浓烈的色彩交错渲染着天空,映得我家那栋白色的木质房子如同油画中的风景一般迷离恬静。

我走近家门,却正好看到邻家女生小幽牵着一条小狗从她家的铁门里出来。

“小幽,去遛狗吗?”我上前跟她打招呼。

小幽抬起头,看到是我,脸上立刻浮起兴奋的神色。

“原来是流蓝啊,正想找你呢。”

“什么事啊?”

“问你哦,你最近是不是恋爱啦?”

恋爱?

“呃,没有啊。”

“你别否认啦,那天你妈妈从垃圾桶里翻出一封你扔掉的信,读给大家听,附近邻居们都知道你在恋爱啦!”

仿佛一盘冷水兜头泼下,我呆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虽然身为一个高中生不应该跟男生交往,但是我还是很佩服你的勇气哦!以后妈妈应该不会再指责有男生送我回家这件事了吧,因为连成绩这么优秀的流蓝你都……”小幽捂着嘴一边笑一边说道。

真是……太过分了!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最终,缓缓地紧握成拳。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内心彻骨的愤怒和悲凉。

如果将我的尊严狠狠地踩在脚下,让我感觉到屈辱和不堪,让我生不如死,是你一直想要达到的目的,那么,恭喜你,你做到了……

我手脚冰凉地推开门,抬起头,却惊愕地看到高大的男人端坐在沙发里,面色铁青。

爸爸?

我还来不及开口吐出带着欣喜和委屈的“爸爸”两个字,他便已经起身,冲到我面前,一个重重的耳光劈头扇下!

“你还有脸回来?”

脸上顿时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全身的血液几乎在这一瞬间凝结。我捂着脸抬起头,一脸愕然地注视着他。

几个月不见,他明显憔悴了很多,眼睛下有着深深的黑眼圈。

“我送你去维川中学,并不是要你去攀附权贵,要你妄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他的胸口急剧起伏着,一双略带褐色的眼睛瞪着我,里面有熊熊的火焰,如同燃烧的炭,“我谢家的事业虽然不大,但是还没有沦落到要靠女儿去结交那些公子哥才能往上爬的地步!”

“爸爸,是谁对你说这些的?”

“到现在还想隐瞒我吗?”

“如果我说没有,爸爸,你会信吗?”眼睛里缓缓弥漫开的,是酸涩的感觉吧!胀痛着,稍一用力,就会滚落下泪水。

“你要我信什么?怎么信?就凭这个?”一张用胶布黏好的信笺扔到了我脸上。

又是这封信。

我弯下腰,将那封信捡起来,小心地折好,放进口袋里。

“如果妈妈还在世,那么你耳朵里听到的,一定不会是这样子的我。”

“如果你妈妈还在世,她见到这样子的你,一定会比任何时候都伤心!”

“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一袭红色的女人突然从楼梯上下来,语气刻薄而尖锐,“难道我虐待你了?我不给你吃饭,不给你衣服穿,让你露宿街头了?”

她走到爸爸身边,捂着嘴哽咽着说道:“我真的什么都不求,只求两个孩子可以健康快乐地长大,可是流蓝这孩子的性格倔犟得像刺猬,又叛逆,有时候我真是……”

“你还在抱怨什么?”爸爸对我说道,“全世界都对不起你?全世界都应该对你更好一点儿?你为什么只看到自己受到的委屈,看不到妈妈同时照顾两个孩子有多辛苦?”

“我没有抱怨,可是爸爸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微弱的声音被掩盖在她高声的尖叫里。

“你爸爸什么都知道!你还想把你爸爸当作白痴一样欺骗吗?如果不是你,你爸爸的公司怎么会突然遭到这么大的打击?你差点儿毁了你爸爸毕生的心血,你知不知道?”

听到这句话,爸爸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公司的事情,后来不是已经平息了吗?”

“自己一生的事业,却被一个小毛孩玩弄于股掌间,一句话可以让你死,一句话也可以让你东山再起。”妈妈的每句话都在撩拨着爸爸最敏感的神经,“你站在爸爸的角度想想,接受得了吗?”

“够了!流蓝,你给我滚出去!马上!”爸爸额上的青筋暴突,朝我怒吼道。

“我们全家都讨厌你!连爸爸都不喜欢你!你快点儿滚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黙,站在客厅的另一端大吼道。

全家,这样温馨的字眼,而我,是被排斥在外的那个人。

唯一可以信赖、唯一会真正关心我的爸爸,拥着妈妈,站在我的对面,怒火中烧地看着我,我们中间不过到一米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多么残酷的言语和行为,都比不上爸爸的一个责备的眼神。

遭受委屈时,想到如果爸爸知道这些,一定会心疼我,一定会为我掉眼泪,一定会替我狠狠教训那些欺负我的人。

光是想着,就觉得温暖。

所以,即使他不在身边,即使我什么都没跟他说,心里有个角落,仍是满满当当的,因为爸爸在那里。

他是我的依赖,后盾,退路,屋檐。

他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可是现在,我却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悲伤如同突然涌起的潮水,将我淹没。

我扭头跑了出去。

“咕嘟,咕嘟——”

幽蓝的水底,我缓缓地往下沉,一直往下沉,直到赤裸的脚趾触到冰冷的泳池底。

这么寒冷,孤独。

述……如果这时候你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哗啦——”一双有力的手臂突然抓住我,往水面上一送,我的头冲出水面,暴露在了空气中。

“是在挑战我的潜水记录吗?”周田随即浮出水面,甩了甩头发上的水,微笑着问道。

我任由头发上的水缓缓留下,流到眼睛里,嘴唇上,刺得眼睛通红,热泪盈眶。

“流蓝……你怎么了?”看清我的面孔,周田嘴角的笑容无声隐去了。

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才近似呓语地念出一句台词:“islifealwaysthishard,orisjustwhenyou'reakid?”

很久以前看过的那部法国电影里,年幼的小女孩转过流着鲜血的脸,茫然地问着那个杀手:“生命是否总是如此艰辛,还是仅仅童年才会如此?”

杀手回答:“总是这样艰辛。”

我闭上眼,只觉得鼻腔里一阵酸涩。

这样绝望。

周田注视我良久,才缓缓说道:“justwhenyouareakid.”

“说谎。”

如果仅仅童年才如此,那么,我的苦难为什么永远看不到尽头?

“没有说谎,长大了,就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好了。”周田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温柔过,近乎于羽毛一般轻柔。

“真的吗?”

“真的。”

我和周田并肩走在通往山顶的公路上,茫然地看着脚下越来越小的风景,任由晚风拂过脸颊,吹起披散的长发,飞扬着,如同黑暗中的舞者。

“我要对你说的故事,有关于童年。”最后,我们在山顶的一块岩石边听下,看着脚下灯光迷离的城市,周田缓缓开口说道。

“嗯。”

“很多年以前,一个小男孩跟着不是父母的亲人漂洋过海,去了异国。在那艘很大的客船上,满是打工者、流浪汉、越狱的犯人等所以坐不起飞机的人。”周田狭长漆黑的眼眸在夜色下,如同云层后的星子,光芒若隐若现,“他还很年幼,在船上被人殴打,被欺负,被嘲弄,他们诬陷他偷东西,差点儿将他的手指打断,将他关在舱底最阴暗的房间里。船主的女儿偷偷给他送来食物,在船舱的门板上用刀刻了一个大洞,让月光照进去,并且告诉他,长大了,就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好了。”

周田看了看我,继续说道:“后来他到了异国,那两位亲人发了一笔横财,然后不断地扩张自己的事业,几年以后,创立了一个规模巨大的集团,他成了这个巨大财团唯一的继承人。于是他找到当初那个船主,买下了他的船,以及,他的女儿。他把那个女孩子带回家,给她如同公主一般最奢华优渥的生活,用他自以为很好的方式宠爱着她,满足她所以的要求。然而她不快乐,她厌恶他戴着面具的生活,厌恶漂亮的餐具与虚伪的舞会,厌恶那些钩心斗角,她渴望在大海中迎风破浪的日子,她要回去。”

“他同意了吗?”我急切地问道。

“他当然不会同意,于是两人时常爆发激烈的争吵,而后他忍不住将她关在了房间里,用绳子绑上。她日复一日地枯萎,最后她用牙齿咬断了绳子,然后投奔了她最向往的大海,死左了大海之中。”

“然后呢?”

这样凄凉得令人肝肠寸断的故事。

“然后他回到了他们原来的国家,进入了她曾经很向往的学校,完成未完成的学业。是祭奠,亦是怀念。”

“故事就到这里结束了吗?”

“算是吧,不过还有一些小插曲,不,应该说的番外。”他笑笑,抬头看着远处,下巴微抬,“和小男孩一起长大的,还有另一个小男孩。他看到那个小女孩的第一眼,就很喜欢她。只是,他不敢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只能在黑暗中看着那两个彼此相爱的人互相折磨,看着小女孩日复一日地憔悴,最后,看着她如同飞鸟一般坠入大海。然后,接下来他的一生,都活在痛悔之中。你看,流蓝,跟他们比起来,其实你要幸运许多呢。”

晚风拂过,刚刚下过一场雨,风里带着湿冷的温度,放眼望去,我们脚下的城市这样空旷苍茫。

“田……这是你的故事吗?”

“故事的主角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流蓝听了这个故事后,可以想想自己的处境,其实也没有这么坏。”周田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从小便爱慕着的人,在自己的面前死去,从此以后,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同样的笑容与声音。

哪怕登上了极其辉煌的顶峰,也换不回最初的爱与疼痛。

那样不可挽回,才是最深最重的悲伤吧!

因为,连改变都不能。

“是啊……我伤心难过,只是因为旁人施与的痛苦,而不是来自内心。人类最顽固最强大的敌人,应该是自己的心吧……”我低头说道。

“对。就像有的人要对抗自己的霸道专制,有的人要对抗自己的懦弱和退缩,有的人要对抗自己的自私善妒,而流蓝你……善良坚忍,你需要对抗的,仅仅是来自外界的那些伤害。”他看着我微笑,“而那些,相较而言都是很容易克服的,不是吗?”

我轻轻点头。

“所以,振作起来吧。”

“那这个故事还有后来吗?”

“后来啊,两个小男孩应该分别有了各自喜欢的人吧,就好像……我喜欢你一样。”周田扬起嘴角,双眼微眯,狭长的眼眸永远如同沼泽一般水雾氤氲,让人分辨不清他所说的话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哪一句隐藏着犀利的锋芒。

“不要对着一个失意的人乱放电好吗?”真拿这家伙没办法,一天不往外放电就会死一样。

“述应该跟你说过同样的话吧?”

“什么话?”

“我喜欢你。”

沉默,那些让人战栗的甜蜜记忆又涌上心头。

“说过。”

“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转过身去,缓缓往山下的公路上走去,自己的声音漂浮在空气里,如同撕裂的锦缎。

“我说的是——你去死。”

十分钟后,站在倾塌的山石面前,我目瞪口呆。

“喂,不要走这边,山体滑坡,路被堵住了,过不去了!”推土机司机一边握着操纵杆,一边朝我们喊道。

“请问什么时候能够通行?”

“最快也要明天早上!”

跟在我身后的少年倏然凑近,听起来似乎很开心:“看样子我们要在山上共度一晚了。”

我回头看一样黑魆魆的山,只觉得一阵凉意。

“田,你对这座山很熟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