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最后一口饭,顾映宁还没来得及开口,盛夏却先说话了:“映宁,今天下午我去见亦晖了。”
话音刚落,顾映宁原本舒弛的脊背陡然一僵,瞳孔也骤然紧缩,俨然是正襟危坐的姿态。盛夏微哂,她当然明白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架势是为什么,于是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大掌,声音有如莺莺轻语,却透着无比的坚定:“往后若是没有必要,我不会再去见他了。之前这么多回都是我不对,是我对你的信任还不够,但是有一样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没有谁,比你对我更重要。”
看他依旧是那副戒备的模样,她继续说道:“你也忘了从前亦晖说过的一些话好不好?你们的确生得极相似,但这相似的两张脸给我的感觉却如此不同。人是会变的,有些人会变得越来越不可或缺,有些人却会变得越来越不相熟,从此渐行渐远,直至陌生。”
她像是在笑,然而眉宇之间却又好似萦有轻愁。顾映宁那么了解她,怎会不明白盛夏在说什么。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回握住她的手,用力一勾便将盛夏带坐到了自己腿上。
他望着她的眼,那翦水瞳里有坚定,也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紧张和不确定。顾映宁忽然淡淡笑了,这些天来他一直都不曾露过半分笑容。
拂了拂她的垂发,顾映宁的嗓音依然清清冷冷:“以后还不分青红皂白就回来和我吵架吗?”
盛夏赶紧摇头。
他又道:“以后还不信我吗?”
盛夏复摇头。
顾映宁似乎很满意,再度开口,道:“以后还会三更半夜甩门而去,留我一个人在家吗?”
他这话里头竟似乎有股委屈的意思,听得盛夏险些忍俊不禁,连忙再摇头。
问也问够了,顾映宁少顷后微微正了颜色,到底叹了口气,将她搂得更紧:“盛夏,若是因为旁的人而让你我生分,如何对得起我们这些年的感情。往后,只要你有任何疑问,哪怕是指甲盖那般大小的不舒坦,都立刻来问我,不许自己一个人猜来猜去,更不许从别人那里找答案。”
盛夏郑重地点头,应承了一声“好”,然后勾住他的脖子埋首于他的颈项,闻着他身上熟悉而深爱的味道,终于喜笑颜开。

Sunshine 17 陪我看日出
像那年看日出,你牵着我穿过了雾,叫我看希望就在黑夜的尽处
和顾映宁雨过天晴之后,盛夏整个人都变得轻快起来,仿佛一只从肃杀的北方飞回温暖南方的燕子。
辜子棠作为她的顶头上司自然也察觉到了,乐呵呵地揶揄她:
“小夏,最近是有什么喜事吗?我这里要给你的份子钱可是早就准备好了。”
盛夏微赧,一边拿起报表一边回道:“辜总就别打趣我了。”
其实顾映宁同她商量过,打算来年开了春就结婚。
玩笑话归玩笑话,正事也不耽误,辜子棠顿了顿,说:“我们和顾氏集团的合作case已经打好了框架,这单case早早定下由你负责,要尽心尽力。”
盛夏认真应声。
“若是这次能同顾氏集团合作好,日后咱们普迪实业必定能打开更新的市场。”辜子棠顿了顿,才挥手沉吟,“无事了,你先出去吧。”
回到座位后,盛夏只觉得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依然响得震耳欲聋。同辜子棠共事这么久,这是她头一回如此的大气不敢出却依然要面上如常。
那天顾映宁的话还犹在耳畔:“那日我和江镡的那通话,其实是关于你的上司辜子棠的。盛夏,我总感觉,裴晋那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或许,他透露的一些细节是真的也说不定,只不过我们将他当成了疯人疯语。”
如果裴晋这个案子真有蹊跷,那么辜子棠,莫非真的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让你继续替他做事我一点儿都不放心,只是眼下你若贸然辞职,辜子棠说不定反而会察觉到什么。所以盛夏,暂时你还如常上班,但记住万事小心,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立即给我打电话,不许私下做任何决定、不许涉险,知道吗?”
顾映宁真真是高高在上惯了,明明是万分关心她,却还是这般不容置喙的语气。然而这次,盛夏心里却是饮了琼浆仙露一般地甜。
只要是他说出来的关切,再多个“不许”她都愿意欣然接受。
普迪实业和顾氏集团的合作进展得很顺利,没多久便召开了新闻发布会,辜子棠和顾映宁俱是满面笑容地签了合同。
发布会之后,休息室里,辜子棠拍着盛夏的肩开怀大笑:“小夏,此次合作你可是功不可没啊!”
盛夏自然也是笑容可掬,谦虚道:“辜总太抬举我了,整个team的同事们都是大功臣。”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辜子棠听了盛夏这话后极为满意,哈哈大笑道:“小夏啊,我就欣赏你这一点!不骄不躁,还能吃苦,现如今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了啊!”
他正说着,顾映宁也推开休息室的门走了进来,闻言后接口道:
“辜总,你若是再夸她,回头在我面前她可是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辜子棠抚掌大笑,盛夏却是微微噘了嘴,不满道:“哪有你这样的…”顾映宁走到她跟前,不理会她的嘟囔,一手揽过她的腰,丝毫不管辜子棠还在一旁,下一秒稍稍俯身便在盛夏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辜子棠瞧着脸涨得通红的盛夏和满眼缱绻的顾映宁,顿时极为自觉道:“我出去、我出去,你们继续,哈哈哈。”快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忽然又回过头来,满口说道,“对了,等会儿全都结束后一起去寒舍喝一杯,可不许推辞。”不由分说地讲完,他便开门扬长而去。
然而休息室里的顾映宁和盛夏,却再没了胶着的心情。
“方才,我叫江镡留下车钥匙,让他先走了。”顾映宁神情严肃,“今天是江镡祖父祖母金婚的日子,我不能不放他假。”
盛夏明白他在想什么,虽然心里也是既焦灼又忐忑不安,面上却不敢显露丝毫,只是和顾映宁十指紧扣,仿佛是从彼此的掌心汲取温度。她柔声说:“也许,事情并不会像我们想的这样。”
尽管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句话的说服力微乎其微,他却凝色点头,然后一把将她紧紧拥进怀里,闻着她的发香,低低道:“别担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辜子棠先前既然已经不容拒绝地同他们说过那番邀请的话,因而新闻发布会完全结束后顾映宁和盛夏原是想推说盛夏不太舒服,辜子棠却笑呵呵地说他家的刘姐头部按摩很是有一套。如此一来,他们再推辞只会显得突兀和异常。
一月中旬的傍晚,尽管才五点不到,天色却已经暗了下来。街上的车灯一盏盏的连成了条条链子,流光溢彩。辜子棠似乎也让司机先行离开了,他亲自开车,一路上顺畅无阻。
大抵是两年前的时候,盛夏曾经来过一次辜子棠的别墅。那时候她是来取文件,来去匆匆,因而对辜子棠的别墅印象模糊,只记得很大,旁的倒也没什么。
不多时车驶入铁栅门缓缓打开的院子,盛夏才知道,他家已经到了。
辜子棠将车只是随意地停在院子里,朗声招呼着盛夏和顾映宁:
“这便是寒舍,虽说比不上顾总的城郊别墅,但大抵还是能参观参观的。”
顾映宁自然推诿道:“辜总真是太过谦虚,谁都晓得这江澜别墅若非家产丰厚之人可连一块砖都买不起。”
辜子棠听着极为受用,笑容似乎都浓了几分。刘姐已然候在了门口,待这一行三人走近,忙不迭地躬身相迎,笑容可掬,直直道:
“辜先生回来啦!先生、小姐定是辜先生的好友,快请进、请进!”
跟着辜子棠已是数十载,刘姐也是人尖儿,眼色极好,跟在盛夏后头进门,边走边热乎乎地说着:“这位应该是盛小姐吧?能在辜先生手下做事一定极能干,模样又生得这样好,真是个有福的人!”
恭维话谁人不喜,尽管心里已经紧张警惕到极点,盛夏闻言还是笑了笑,说:“刘姐真会哄人。”
辜子棠将他们带到了一楼的书房,嘱咐刘姐去张罗一桌子好菜,然后走到书桌后的橱柜边,笑着大声道:“顾总、小夏,你们可是有口福了。”他从橱柜里取出一瓶红酒,又拿出三只高脚酒杯,在会客桌边和顾映宁、盛夏相对坐下,有些得意地说道:“这瓶82年的Lafite可是前日我一位发小刚送过来的,今儿个高兴,为了咱们的合作case,开了它和你们共享盛举!”
顾映宁弯唇一笑,一只手同盛夏交握着,沉稳道:“辜总真是客气了,改天我和盛夏必定会设宴相邀。”盛夏坐在他身侧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辜子棠莞尔。
辜子棠听后自然越加的开怀抚掌,一边倒酒,一边极为高兴道:
“好说好说,有的吃喝我可从来不会拒绝。”
端起两只酒杯,给顾映宁和盛夏一人一只,然后再自己高高举起,辜子棠声如洪钟朗朗纵笑,道:“来!为了我们日后的合作而干杯!”
他说着,自己已经先干为敬。
虽说红酒本是应该细细品味,哪里像辜子棠这样一饮而尽,但既然主已发话,客岂能不从?顾映宁和盛夏当然也只能举杯尽饮。
这么接连着几杯酒下肚,顾映宁还好,盛夏却早已微酣,手轻轻抚上额,头也不由自主地靠住了顾映宁的肩。他回头看她,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淡淡的语气中却有她熟悉的关切:“不能喝就别再喝了,身体要紧。”说着顾映宁夺下盛夏手中的酒杯,远远地放在了会客桌的中间。
辜子棠在对面细细瞧着他们的互动,轻轻摇晃着高脚酒杯里干红色的液体,笑得戏谑:“没想到,应该说是可以‘呼风唤雨’的顾总,对盛夏竟是这般尽心尽情。”
顾映宁替盛夏稍微松了松领口,又微微矮了矮肩让她能倚靠得更舒服。和盛夏依然十指紧扣,他毫不避讳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往情深,认定不移。”抬起头和辜子棠四目相对,顾映宁定定继续说道:“如若有人要伤害她,哪怕玉石俱焚我都会护她周全。”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股不怒自威的光华静静流淌,让辜子棠在瞬间竟觉得脊背一寒,仿佛有一股令人震慑的杀气扑面而来,“唰唰”几下杀得他片甲不留。
愣是屏息怔了好几秒钟,辜子棠才回过神来,面色一缓复而又纵笑起来,连声大赞:“好!说得好!同为男人,辜某敬佩你!来,咱们把这杯也干了!”
顾映宁却只是浅浅啜了一口,而后道:“辜总,饮酒这事,浅尝辄止,不是还有一桌好菜吗,若是喝多了如何能品尝出辜总的心意?”
辜子棠先是微顿,然后一拍大腿,哈哈大笑:“此话有理、有理!
好,那便听了你的,咱们浅尝辄止。”
正恰此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了三声,辜子棠喝了声“进来”,刘姐含着笑站在门边,毕恭毕敬地说道:“辜先生,饭菜已经都准备好了,您看现在要移步餐厅吗?”
辜子棠“唔”了一声点头,站起身对顾映宁抬颔问道:“现在用餐,顾总看是否可以?”
顾映宁低头看了看身侧似乎红晕褪散了一些的盛夏,应道:“自然是却之不恭。”
这顿饭吃得是主宾尽欢,然而这“欢”却欢得顾映宁和盛夏在用完餐之后竟什么都不知道了。
感觉身子像被大卡车用力碾过,顾映宁醒过来只道是头痛欲裂,睁开眼,面前的一切竟是昏暗不清。隐隐约约中顾映宁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挣扎着想坐起身,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脚居然都被捆绑住了。
当之前的担忧真的变成现实,顾映宁下意识地心惊,往昔的冷静早已不复所踪,他大骇地扬声喊道:“盛夏!盛夏你听不听得见!”
没有丝毫回应。
心里早已火烧一般地焦灼,但尚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必须要镇定下来。深陷险境他不怕,唯一惧怕的只有自己护不住她。
顾映宁竭尽全力地往前挪动,欲倚靠到一面墙边方便自己想法子先解开手脚的捆绑。双眼渐渐适应了这样昏暗阴仄的四周,借着顶上几道细微裂缝透进来的光,顾映宁忽然看到自己斜前方似乎躺着一个熟悉至极的背影。心跳猛地剧烈加速,他不管不顾地蹭着地挪过去,吃力地抬起胳膊肘,一边努力推摇着一边焦急唤道:“盛夏!
盛夏!快点儿醒过来!”
他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也许实际上只是分把钟的工夫,但于顾映宁而言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惶惶然从没有这么惊恐过—她若不醒,他纵使出去了又有何意义?
顾映宁甚至连眼都不敢眨一下,拼尽全力地盯着盛夏,生怕漏掉她哪怕一个胸口的起伏。终于,当耳边传来她似乎带着一丝不适的嘤咛声时,顾映宁听见自己的欣喜若狂如同一个狠狠拍打过来的惊涛巨浪,浑身一麻,无处可逃。
“盛夏,能听见我说话吗?”
脑子里乱极了,头昏眼花中,盛夏模糊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似远又似近地响起。还未来得及张口,一旁早已心急如焚的顾映宁不禁又疾声道:“盛夏,我在跟你说话,你不许不回答!”
他这般好似命令的语气还有那已然颤抖的嗓音被逐渐清醒过来的盛夏听得格外分明。吃力地动了动,她气若游丝:“顾映宁,你很烦。”
其实她到底说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醒了—她没事,是他此刻最大的祈求。
他反倒笑了,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顾映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低低应道:“恩,我知道。”
“映宁…我们还是着了他的道是吗?”她幽幽说出这句话,说不出究竟是惶惑不安还是早已料到地认命。
可顾映宁怎会不知她其实早已仓惶惊惧到极点。努力微微支撑起身,他望着身下不太分明的她的脸,压下心底其实同样存在的些许不安和不确定,放柔语气,竭尽可能用最安抚的声音沉着道:“我们会没事的,相信我。”
顿了一顿,他说:“手伸过来,我帮你解开绳子。”
果然是用的粗麻绳,却非死结。尽管也不算轻松,但顾映宁几番用力地顺着打结的手法咬开,最终还是帮盛夏解开了手腕上的捆绑。双臂终于重新属于自己,盛夏有些吃痛地转了转手腕,连忙替顾映宁也松了绑。
然而他们心里却丝毫没有因为解开绑缚而感到一丝一毫的欣愉,反倒越加沉重:若是辜子棠这么放心地只给他们扣个活结,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笃定他们不可能有法子出去。
短暂的静默之后,顾映宁先开口:“新闻发布会结束之前我已经给江镡发了短信,若是到晚上十二点都没有再给他讯息便报警,而唯一的嫌疑人就是辜子棠。”
辜子棠这件事做得实在高明,几乎清理走了所有本应该在场的知情者,到最后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能互相作证一起来了这江澜别墅。
因而盛夏疑惑:“单凭你的短信,警察会相信吗?”
顾映宁抿了抿嘴,过了两三秒种才低低道:“其实,前阵子我一直在悄悄地调查这件事,本想按着裴晋生前的人际关系顺藤摸瓜,原想或许并没有打草惊蛇,谁知…”暗仄的光线里,他和她坐在地上,顾映宁将盛夏牢牢地箍在自己怀里,说,“江镡会把那些证据都交给警方的,我相信他们一定正在用尽全力地想办法解救我们。”
身上的手机早已不见踪影,顾映宁的手表也似乎被辜子棠卸走了。抬头望了望从顶上那几道裂缝中投射进来的寥缕阳光,灰尘在阳光下肆意飞舞,盛夏喃喃:“应该已经过了一夜了…也不知道我们究竟是在哪里。”
顾映宁忽然站起身,让盛夏还在原地坐着,自己摸着墙将这里走了一圈,一边摸索一边细致地轻轻敲着。走了一圈才发现,原来这个密室比所想象的还要大。
“除了那扇门,其他都是实心墙,看来想从墙壁找突破口是不大可能了。”回到盛夏身边,在她看不到的背光处,顾映宁眸光极黯。
密室估摸着有三四米高,不必谈探查,就是顺利攀爬到室顶的可能性都极小。
尽管极不情愿,他略微犹豫了之后还是道:“盛夏,那扇门上我并没有摸到任何锁,那么只余下一种可能,”顾映宁沉默了片刻,如果可以,他绝不会给她再增加一分一毫可能压垮她心理防线的稻草,“锁在外面,并且是高科技控制的密码锁,亦或必须由辜子棠按指纹都说不定。”
静默。
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他和她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许久之后,盛夏终于张口,声音极轻极低,明明有几分颤抖却强忍着挤出一丝干涩的笑:“江镡会让警察来救我们的,不是吗?”
顾映宁认真地应声,道:“一定会的。”然后一只手紧紧攥住她的,另一只手臂将她重新揽入怀中,他在盛夏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用自己的体温努力地温暖她:“不要胡思乱想,休息会儿,多保存点体力。”
将心里其实还存在的一丝不安强行压下,顾映宁告诉自己,作为已经被他栽培了那么久的得力助手,江镡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

Sunshine 18 我只在乎你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这样无法掌控又无法知晓的等待,最是难熬。
盛夏不知道他们究竟这样静静地坐了多久,也许是半天,也许只是半个小时都不到。但她知道若是再这般安静下去,她必定会先烦躁而将自己逼至死角。
喉咙有些沙哑,盛夏舔了舔嘴唇,然后说:“也许这听着有些悲观…可是映宁,因为此时此刻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所以就算真的出不去,我都没有遗憾了。”
他的手臂收紧,也将她的柔荑禁锢得更牢。顾映宁的嗓子其实也早已因为缺水而干哑,愣是咽了好几下口水才发出相对平常的声音。他心下一颤:“别说傻话,我们怎么可能出不去,我还欠你一场盛大的婚礼,我都记得。”
“婚礼。”盛夏浅浅地笑了,笑涡微露,“万一你还像上回那样临时取消,我可不会再信你第三次。”
这下顾映宁也笑了,尽管笑得极轻,他的语气里到底还是透露出一股欢愉:“若是我再临时说取消,你把我押回去便好了。”他停了停,望了她一眼之后才继续开口,格外认真而郑重,“在我犯了这般大的错之后你居然还愿意原谅我…盛夏,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埋首在他的胸口,盛夏蹭了蹭头,眉目舒展含笑道:“知错便好,知错能改更好。”
“如何是‘知错能改’?”他问。
盛夏想了想,道:“比如这阵子以来对我越发的好、带我出去旅行,就能算做‘知错能改’。”
顾映宁有些好笑,道:“这样便是了?盛夏,你的心还真小。”
有些欲言又止,顿了几秒后他还是说,“盛夏,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带你去北京吗?”
她有些诧异:“难道不是因为我们还没有一起旅行过?”
“这只是其一。”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臂,“不管我如何回避,许亦晖始终拥有你的校园时代。我知道他曾经带你去过不少或近或远的地方玩过,所以那次去北京,我不带江镡、不要专车而去,和你一起挤公交车、挤地铁,只是想假装和你重回一次过去。我只想弥补我错过你的那段岁月,就好像,你还在上学,而我也只是你的学长。”
喉结翻滚了一下,他说:“盛夏,我承认,我嫉妒他。”
她怔住了。
那会儿她虽然奇怪他没有安排专车,以为他大概是心血来潮想体验一次寻常生活,然而不成想,竟是这样的原因。
盛夏觉得眼睛有些热。原来,他竟是如此的珍惜她,一如她珍惜他一样。
没有在意她的无言,顾映宁继续低低地说下去:“每次当我看到你和许亦晖站在一起心里都会升起莫大的恐慌,好像下一秒你就会再不属于我。这些我从未告诉过你,因为最大的自傲,其实是源于最深的自卑—盛夏,一直以来我都担惊受怕,生怕哪天你会跟我说你爱的其实还是许亦晖,而我,只是他的替身。”他的声音越152来越干哑苦涩,“所以,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一句‘我爱你’。”
轻轻地捧起盛夏的脸,就着那寥寥几缕的光线,顾映宁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说得慢而清晰:“我爱你。盛夏,其实我已经爱了你很久、很久。”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盛夏知道顾映宁一直是一个极为内敛的人,从来不会轻易喜形于色,也从不会轻易表露真正的心迹。只是她也从没有想到像他这样似乎素来都是居高临下的人原来心里竟是这样的自卑和惶然。极其的震惊让盛夏怔忪,但随之带来的巨大喜悦席卷了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
飞快地擦掉眼泪,盛夏伸手勾住顾映宁的脖颈,凝睇着他同样认真却又带着几丝藏得极深的忐忑的眸子,笑容染上了她的眼角眉梢:“顾映宁,明明我已经向你表白过,你怎么还是不记得?”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细细说来:“你怎会是他的替身!尽管最初我会失态地冲撞到你跟前是因为你们那样相似的脸,但你就是你,就算你们长得再相似你也只是你,清峻冷静,护我周全,让我无法不爱。女人的身体不会说谎,若是心底想远离,那么即使万般掩饰,总还是会被身体反应出卖。可是对你,映宁,我只想无时无刻地守在你身旁。”
她本就是这世上最令他动容的人,更何况她的话语。当盛夏说完那席话,顾映宁的眼眶也已然默默泛红。
其实他何尝不想像许亦晖那样毫无顾忌地说爱她、何尝不想用自己最柔软的那一面来对待她,然而心里从未放下过的石头让原本轻快的一切变得无比沉重而苦涩。因为害怕,他将自己柔软温情的那一面筑上千万堵围墙,像只刺猬一般只把刺对准她。然而在冷然相对的同时,心底那些从未得到过满足的渴望却如同野草一样疯长,直到某天那些野草终于没过他的头顶,他也终于伤到了她。
可他真正想做的,其实只是拥她入怀,然后用温柔的笑眼对她说“我爱你”。
明明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因为他那别扭的骄傲和跨不过去的害怕障碍,竟让他们兜兜转转地直到在一起三年了才终于实现。
喉咙里似乎塞了一团棉花,顾映宁张口了许久才出声:“对不起,是我太不坦诚…我想了很久终于明白,因为我的不坦白让你没有安全感,所以你才会草木皆兵、才会轻易地选择站在许亦晖那一边。
但是盛夏,从今往后,我想和你好好的。”
居然是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境遇里,顾映宁头一次说出这么多动容的话。盛夏明明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哭,然而泪腺却像是坏掉了一般,眼泪一串一串地直往下流。
一把紧紧地抱住他,盛夏埋首在他的颈窝里,嗅着他身上令她安心的气息,她说:“顾映宁,我只要你一个,别人再好我也不要了。”
他从来都连名带姓地唤她“盛夏”,并非是不够亲近,因为许亦晖唤她“阿夏”、旁人唤她“小夏”,所以他才会选择唤她“盛夏”。
仿佛称呼上的独一无二,便能让他成为她的独一无二。
他将头轻轻地靠着她的,微微拍抚着她的后背,心里那块一直呼呼扯着风的硕大缺口,在今天终于被蜜糖填满—因为那是世上独一无二的蜜糖。
爱情总是伟大的,可以胜过病痛、胜过时间和距离、胜过重压或恐惧,只为了心中那唯一的信念。
被困在这样的密室里,时间的流逝变得无比模糊。
盛夏和顾映宁时而轻声说说话,时而互相倚靠在一起休息一会儿,在这样寒冷彻骨的一月底,缺水和缺食物终于让盛夏有些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