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她又轻轻重复了一遍,“那就好。”
拂面的夏风吹来一阵沉闷,带着焦土味的干燥。
“对了幽芷,”静芸状似不解,“在官邸里住的好好的,你怎么又要去双梅乡下呢?”
她脊背一僵。
只是短短的几秒钟,但是还是被静芸看出来了。
“是不是…同三少闹了什么别扭?”静芸继续问。
“哪里,没这回事。”幽芷促然笑笑,凝视着桥下流水,“我们…”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抬起头来微笑:“没事,就是觉得乡下清净,我想好好去安胎。”
笑容里一闪而过的无奈与涩意,都没有逃过静芸的屏息注意。
若是幽芷再稍稍低头看看,便会发现静芸的手,微微颤抖。
对于幽芷想去双梅养胎,既然沈清泽都答应了,沈家自然没有异议,但为了安全起见,沈太太让素心陪着一块儿去,幽芷自然欣然。
刚刚离开就又回来,对于双梅,幽芷倍感亲切。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是那样熟悉,空气里带着太阳灼热的泥土味儿也是那样好闻,仿佛阳光普照一般让幽芷的心情慢慢放松,渐渐舒心起来。
素心很会做女红,虎头鞋、小褂子、小裤子,样样都很上手,裁剪、刺绣得很精致。幽芷就不如素心,从前做女儿的时候只顾着看书上学,再加上家里头也没什么人女红做得好,渐渐就疏忽了这一点。
用过午膳休息了一会儿,幽芷从楼上下来,见素心又在绣虎头鞋的鞋面。大红绸缎料子的底,上头用金丝线绣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小老虎,虎虎生威的感觉跃然而来。
“大嫂,又在做虎头鞋啦?”幽芷走近了,唇边逸着欢愉。
素心回过头看了一眼,浅笑晏晏,一边端着虎头鞋看对不对称,一边说道:“反正闲着没什么事,做做针线活儿打发时间。”
幽芷捡起跟前小面扁上已经放着的一双,这双鞋面上绣的是一对戏水鸳鸯,很是鹣鲽情深的模样。幽芷不禁再次感叹:“大嫂,果真是苏州人的女儿,一双手真巧,羡慕煞我了!”
“别夸了,我这些小儿科都是家里头自己绣绣,可端不上台面。”素心的手灵活地穿针引线,动作麻利,又问:“光说看着羡慕,要不要我来教你?”
幽芷故作傻傻地笑,素心不用看也能猜到她现在的表情,打趣道:“怎么,又是只听雷声不见雨点?”
“大嫂,你就别笑话我了。”幽芷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坐下来,叹气,“天生就没有慧根,还是不要糟蹋布料的好!”
“这么妄自菲薄?那好,那你就照旧看着我做吧!”素心从来不勉强,手里头的活儿一直没停。
“将来大嫂的孩子肯定特有福气…”悠悠感慨,话音刚落幽芷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
果真,素心的动作迟疑了,顿了一顿才继续。
幽芷有些慌,支支吾吾:“大嫂,我…我不是故意…”
“没什么。”素心笑笑,只是有些勉强,“这件事,早晚要面对。”
“大嫂…”幽芷一时间也语塞,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半晌,素心又轻轻道:“其实,原本也不是这样的…”她顿住,却又不继续说下去。
幽芷不由握住了素心的手:“没有过不去的槛,大嫂,一切都会过去的。”
知道幽芷是在安慰自己,素心再次笑了笑:“你啊,先养好自己的身子再来操心旁人。现如今你可是两个人了!”
“是啊…”抚上还不明显的小腹,幽芷笑逐颜开,“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感觉到他每天都那么活力勃勃。”
即将要做母亲时,女子眉眼里欢欣雀跃的光辉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
“想过取什么名字吗?清泽提起过没有?”
摇摇头,幽芷轻声道:“没有,还没到时候呢。”
然而心却飞到了别处,从双梅,一直飞到了锦华官邸。
清泽…
好些日子不曾听到这个名字了,这个她想听又怕听到的名字。想起如同深深烙刻在心里的那张脸,幽芷的眸子不由黯了下去。一个多月不曾见了,也一个多月没有他的讯息。
清泽,这些日子来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偶尔想起我?
或是…早已把我和孩子抛之脑后?
九月的清晨,花朵叶片上的露水已经开始微微带着秋天的凉意了。
不知为什么,幽芷今天醒得很早,晨光熹微时候就醒了一次,等到天真的泛起鱼肚白时,幽芷终于忍不住起床了。
一种莫名的沉闷压在心头,压得胸口格外沉甸甸,窒息一样喘不过起来。幽芷心里默想也许是夏天还没过去的关系,可是今天,分明是凉爽的。
八九点的光景,素心也起来了。一见幽芷已经在院子里翻着这几天的报纸,略感诧异:“芷儿,这么早就起来了?”
幽芷见到素心,从凳子上慢慢站起来:“大嫂,早。睡不着就起来了。”
素心没察觉什么异常,微笑道:“是不是饿着了?还没用早膳吧,走,佣人一定已经做好早饭了。”
幽芷点点头:“好。你不说我倒忘了,起来这么久了还没吃东西。”说着自己笑起来,“大嫂,你看我自己还这么像个孩子,却都要做母亲了…”
“慢慢来,没有谁天生就会做母亲。”素心笑意幽幽,不免有些怅然,“女人,总归有了孩子人生才算完整…”
早饭还没吃完,忽然听到电话响。
怦怦怦——
不知为何,幽芷的心跳突然间猛地剧烈起来!
佣人正要接起电话,却被幽芷一声喊住:“不要!”
佣人和素心都怔住。
只见幽芷霍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声音竟然有些发颤:“你们、你们别去,我去接…”
素心这才注意到,幽芷跟前的早点几乎没动。往日里她最爱吃的绿豆糕,更是一口都没吃。仿佛面对的是洪水猛兽一样,她瞪着电话机,顿了好几秒,深吸一口气,终于颤抖着手接起电话:“喂?”
那一头的声音很熟悉,是她日夜思念的那个声音。然而那个声音说出来的话,却让她一下子懵住了,惊住了,呆住了——
话筒“突”地一下被滑落到地上。
脑中一白,幽芷一下子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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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一章1
三十一
醒过来,已经在汽车上了。
羽睫挣扎了两下,幽芷缓缓睁开眼。她被拥在一个强有力的怀抱里,温暖熟悉,抱得那样紧。
察觉到怀中人的轻微动静,沈清泽连忙关切道:“芷儿,醒了?”
失神地望了沈清泽好久,幽芷才终于慢慢缓过神来。下一秒,就紧紧捉住沈清泽的衣袖惊慌失措地问:“你是骗我的吧?骗我的对不对?因为我不听你的话和你闹别扭所以你要报复我的对不对?”
沈清泽欲言又止,将幽芷拥得更紧:“芷儿,我知道这一时难以接受,但是…芷儿,你千万要撑住,天塌下来了有我抗,好不好?”
她怔忪了几秒,忽然眼泪扑扑朔朔地就刷刷淌了下来。
“芷儿!”他捧住她泪流满面的小脸,下巴似乎在几个小时之内又尖了下来。“芷儿,芷儿你…”
芷儿你现在是两个人了,要注意身子…
可是这句话,在这样的情形下叫他如何说得出!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紧紧地抱住她,不要让她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清泽,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说话啊!”她早已无法控制情绪,无法不歇斯底里。
“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回答得有些艰涩,“昨天早上接到电话说你父亲遇害,正在医院抢救。本来…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今天早晨,院方通知让准备后事,我知道,瞒不住了…”
“昨天早上?昨天…”仿佛被谁拔开了大水缸的塞子,她的眼泪止也止不住:“昨天的事为什么今天才告诉我!”她拼命地捶打他,就好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如同一只激烈的困兽,张口便对着沈清泽只穿了一件薄薄衬衫的肩头狠狠咬下去——
尽管吃痛,闷哼一声,沈清泽却不发一言,任由她咬。他晓得,这样的打击太剧烈了,她根本无法接受,她需要宣泄的渠道。哭吧,哭出来就会好些,总比一个人愣愣着发闷要好。
——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
还是一年前,也是在车子里,也是相同的事情。那次,是她的母亲遗体火化,她哭得背过气去,他将她抱进雪弗兰,不让她再接受刺激。
如果说,那次让她和他的心一下子走得很近;那么,这次呢?
沈清泽不由自主地想问,这次,命运又会将她和他的未来安排到哪里?
按照旧说法,有了身子的喜气是不能同丧事的丧气相冲的。但是此时,谁还会顾到这些说法?
赶到医院,楚卓良的尸体暂时还停放在病房。
如同归途的小女孩一样,幽芷一下子飞奔到楚卓良的病床旁,一把扑上去,泣不成声:“爸…爸你醒醒啊,我是芷儿啊!爸,我来看你了你怎么不应我?”
一旁一直抹眼泪的幽兰上前欲搀起幽芷:“芷儿,芷儿你快起来!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要注意身体,千万莫要因此、因此…”
半推半就中,幽芷慢慢直起身子,死死抓住幽兰的手:“姊姊,你们都是合起伙来骗我的是不是?”
尽管不忍,尽管同样的悲恸无比,但身为姊姊,幽兰只能把伤心都往肚子里吞,努力抑制快要肆无忌惮的眼泪:“芷儿,我们的父亲,他…他是真的走了…”
一句话下来,幽兰终于也忍不住,同幽芷一样泣不成声。姊妹俩抱着头哭,很久很久之后,才终于慢慢平复。似乎直到这时,理智才渐渐回笼。幽芷抬起泪珠还在滚落的羽睫,沈清泽正在一旁无声地安慰大太太。环顾整个病房,只看到她、姊姊、大太太和沈清泽四个人。
“姊,”揩了揩泪,幽芷问,“三姨和小弟呢?”
愤怒与憎恨瞬间浮现,幽兰咬牙切齿:“那个贱人,昨天一早趁大家都慌乱的时候卷走家里所有的款和值钱的东西,带着小弟跑了!”
什…什么?
幽芷根本无法置信:“她…她怎么能…”
“怎么不能!一个狐媚戏子,永远改不了她的低贱!”幽兰向来就很看不惯三姨太,此刻更是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那…那你和太太…”
还欲问,说话间沈清泽已经扶着楚太太走过来。楚太太仿佛一夜之间刷白了头,憔悴枯槁,叹息道:“芷儿啊,莫要担心,清泽已经替我们都安顿好了。”
视线触及一旁下颚紧收的脸,幽芷看到他眼中对她满溢的担忧,心中微微一暖,但很快又移开眼。
“芷儿啊,事已至此,你,你可要多加保重啊!”楚太太再次说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一切都是命啊!”她轻轻握住幽芷的手,切切关照,“你有了身子,再怎么悲伤难过,为了孩子可要撑住啊!”
幽芷依言点点头。
“芷儿,再怎样你身边都还有妹夫陪着。要知道,你若是伤心,他会因此比你还难过。”幽兰也关切道。
两个人的叮嘱,终于换来幽芷抬眼对沈清泽的一记凝视。焦急,担忧,关心,甚至还有一丝不敢上前的迟疑,全然从沈清泽的眼中显露出来——
幽芷嘴角努力向上扯了扯,脸颊微微牵动。
这么多天,从一个多月前的离开,到今天的归来,她终于对他露出了第一个淡到极致的笑容。
楚卓良的后事几乎都是沈清泽料理的。
三姨太带着儿子一早就卷款逃走,大太太悲伤过度,整日以泪洗面。幽兰虽说还没出嫁,但毕竟经验、人脉都很匮乏,幽芷又怀着身孕,沈清泽便将这一切都担当了下来。
对于岳父,沈清泽素来很敬重。
出殡那天,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来参与了,殡礼一个接一个,花圈亦是送了一打又一打。谁都知道,楚卓良在上海滩算是元老级的实业家,即使称不上响当当,但自从二女儿嫁入沈家后,一般人在他面前都是要忌惮三分的。然而是谁,在楚幽芷怀孕的节骨眼儿上,竟做出这样的事——暗杀,还是枪杀!
楚卓良素来与人为善,就算是生意有什么过节,但也没到要灭口的地步。究竟是谁,又是出于什么目的,竟做出这样震动整个上海滩的事?但是对于楚卓良的死因却是众说纷纭,楚家也从来不曾给外界一个准确的说法。
幽芷后来听幽兰说,父亲那天早晨如同往常一样出门去厂子,刚刚走出大门没几步,打开车门就要上车,电光火石间只听“砰砰”的连续两声枪响!待众人回过神来时,父亲已然倒在了血泊中!一场兵荒马乱,几乎全家出动将楚卓良火速送去最近的医院,至于家里头有没有人看门也不曾注意过。幽兰和楚太太在医院揪心地等待了一整天之后满身疲倦地回到家,这才发现三姨太和小弟世沣不见了。心里一紧,楚太太赶紧查看家里头的财物——几乎所有的现金和值钱的珠宝首饰什么的全都不翼而飞!
沈家的亲家公,警察局自然早已马不停蹄地调查楚卓良的死因,然而由于是一场精心部署的暗杀,至今调查结果还是一筹莫展、毫无进展。
丧礼的间隙中,幽芷哑着声问幽兰:“姊姊,现在那地方,你和太太住得惯吗?”
三姨太卷走的那么些东西里头竟然包括了楚宅的地契,出事的第二天就有人找上门来,说是地契已经被他花高价买下来了。楚幽兰和楚太太虽说恨之入骨,但房子被人买下了是事实,她们也没有足够的钱赎回来,只能由着去。沈清泽曾打算从那人手里买下来,但被楚太太拒绝了,道是只剩下她和兰儿了,这么大一个房子住得慌,反正也不是祖宅,还是就这么算了吧。既然楚太太这么说了,沈清泽便依言给她们在接近闹市区的地方租了套三间屋子。
幽兰的眼皮早已哭得红肿,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放心,就我和妈两个人,很好打发的。”
“怎么不让找个佣人?”
“就两个人,事情自己都能做,何必再花这个冤枉钱呢!”
提到钱,幽芷忽然想到什么:“姊,清泽说是要给你找个工作,有着落了么?”
“恩,”幽兰点点头,“在一家事务所里整理文件,一个月的薪水挺多,活儿也不重。”
幽芷宽心:“这就好。姊,有什么千万记得来找我,莫要自己一个人硬扛,何况你还有太太要照顾。”
“芷儿,谢谢你。”幽兰眼角隐隐有些亮光。
幽芷瞪眼:“姊,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我姊姊,哪里要言谢?”
幽兰不禁笑了:“好好,不言谢。”忽然又沉默了下去。
似是想到了什么,幽芷犹豫道:“姊,太太她…”
幽兰叹口气,无可奈何:“自从父亲走了,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成天抹泪,常常一坐就是半天,也不说一句话,我真担心——”
“姊,”幽芷打断她,“放心,过段时间就好了。多陪太太说说话,解解闷。我反正也是闲着,一有空就会去看你们的。”
幽兰点点头。
都说血浓于水,危难面前,真正的亲情,无坚不摧,坚如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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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一章2
就在楚卓良出殡的同一天,一间熟悉的日式平房里。
旧历的九月初,天气还不算凉爽,日式平房院子里的槭树叶尖已经开始泛红。榻榻米上很阴凉,两男子相对着木案而坐,手边各是一杯茶盏。
身穿和服的男子手指修长,他端起茶盏来,在鼻间嗅了嗅,动作优雅得近乎于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他对面的男子身着西装,笔挺的咖啡色。
和服男子浅浅地啜一口茶,抬起头似笑非笑,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西装男子道:“你晓得,我素来没什么耐性。听起来,你似乎很有信心?”
西装男子点头,嘴角蠕动了好几下才发出声音:“是,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藤堂先生。”
和服男子眼角狭长,嘴角微微勾了勾,然而眼底并没有温度,冷幽幽地开口道:“可是沈先生,你让我如何相信你?出手前你不是踌躇满志么,结果却什么都没有捞到!你们中国人有句话怎么说的——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对面的男子连忙回道:“藤堂先生,我保证不会再出豁子了。既然厂子的地契不在楚家,那么按照楚卓良的信任,也只会在那人那里。”
藤堂川井挑眼,带着一丝戏谑:“呵,有信心自然好。不过沈清瑜先生,不知令弟若是知晓了这件事,会有怎样的反应?”
对面的男子——竟然是沈清瑜,良久,才低低道:“晓得了又能怎样,事情已经发生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不是么?况且,进来三弟同弟媳的关系有些僵,大概也没有工夫去理会旁的事。”
藤堂川井轻轻一笑,仍旧只是微勾唇角,然而眼中的锐光无比凌厉:“沈先生这么想那就好了。记住,我最憎做事拖泥带水的人,莫要我再替你收拾烂摊子,下回,我怕是不会再有这般好心情了。”
沈清瑜从藤堂川井家离开,一路步行回锦华官邸。外头的风忽然渐渐地刮大了起来,吹掀起了地上的尘土,远远看去,灰蒙蒙的一片。走着走着,距离官邸还有两条街的时候,听到后头有按喇叭的声音。沈清瑜转过头一看,不正是清泽的车么!
“二哥,怎么今天没开车?”沈清泽从后车窗伸出头,一边让司机停下来一边问沈清瑜。突然间看见沈清泽,沈清瑜的视线竟不由自主地避了避,顿了几秒后才转头看向他,短促笑笑道:“随便出门走走。”雪佛兰已经停下,沈清泽从里头打开车门:“二哥,上车吧!”
坐进去,见沈清泽满面倦容地捏捏眉心,沈清瑜犹豫地开口问道:“清泽,楚卓良的那件事是不是还不曾有头绪?”沈清泽叹口气,语气中颇为无奈:“凶手是在太精明狡猾,抓不到任何破绽,也想不到有何动机。”
沈清瑜原本有些僵直的脊背放松了下来,靠到椅背上,随意问道:“幽芷怎么样了,你要好生安慰才是。对了,你们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别扭?”
揉捏眉心的动作顿了顿,沈清泽倦意地苦涩一笑:“二哥你早看出来了吧?其实,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沈清瑜轻拍拍弟弟的肩:“多哄哄多让让吧,夫妻之道,二哥也帮不了你什么。”一会儿想起了什么,又道:“清泽,今晚得闲么?若是有空的话,陪二哥一同参加个应酬吧!”
沈清泽迟疑:“应酬?二哥,你那些都是生意上的往来,我去做什么?”沈清瑜含笑:“三弟啊,对住二哥还要瞒吗?楚卓良这么猝然倒下,楚家的两个厂子却丝毫未受影响,稍微想想便知他一定未雨绸缪预先将厂子交予你打理了吧?”见沈清泽脸色微微变了变,沈清瑜轻笑,抬眼望着他道:“怎么,还真想瞒二哥?二哥也是生意人,可不笨。”
话说到这份儿上,沈清泽低头笑笑,算是默认,但也未多说,只道:“今晚什么应酬?”沈清瑜注视着前方已在视线范围之内的官邸,点燃一支烟回答道:“几个租界的老板约了在富丽舞厅聚一聚,你跟我一同去也算是拓展下人脉,总归不会有害处的。”
富丽舞厅…
思索了片刻,沈清泽点头应承。
转头看向窗外,在沈清泽注意不到的左边,沈清瑜打了一个无声的响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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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二章1
三十二
富丽舞厅是新近刚刚红起来的一家舞厅,如今的声势直逼老牌的百乐门,不过舞厅的幕后大老板却是神秘得紧,从来没有透过半点风声。
沈清泽跟着沈清瑜进去的时候正是舞台上跳舞的高潮,十几个舞女不停地变换着队形,一会儿全站在一排跳大腿舞,一会儿开火车般的站成三排,层次分明。她们都穿着天蓝色的鹅绒裙,头上还插了一根蓝色的羽毛,与鹅绒裙相映衬。此刻舞厅放的正是火热激情的探戈,舞厅里一个个衣冠楚楚或者衣香鬓影的绅士贵妇,翩翩起舞。
一边往里头走,沈清瑜一边回头同沈清泽打趣道:“三弟,你怕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吧?”沈清泽素来很自律,几乎不留恋声色场所,有了幽芷之后更是连接近其他年轻女子的时候都甚少。
沈清泽笑道:“二哥,这话说得也太满。从前在法国时我也去过几次舞厅,只不过终究觉得这样的香槟美人不大适合我。”
来到一桌雅座前,三四个身着西装打着蝴蝶领结的男子已然入席,见沈清瑜到了都站起来:“二少来啦,留着个好位子给你呢!”又瞧见沈清瑜后头的人,个个都惊奇道:“这不是三少么?久仰久仰!来、来,都入座吧!”沈清泽礼貌地点头回礼,随着哥哥一同坐下来。
都是同沈清瑜有生意往来的章老板、胡老板、谢老板及其干儿子。一一打过招呼结识之后,沈清瑜忽然“呀”的一声叫出来,一拍大腿道:“瞧我这记性!下个礼拜是章老板千金的生日,还说着准备好礼物来着,竟都忘了带过来。”举手打个响指唤道:“程非!”
程非之于沈清瑜犹如何云山之于沈清瑜,即刻近身贴耳:“二少,何事吩咐?”沈清瑜神色自然道:“回去替我将送给章老板千金的礼物速速取来,知道在哪里么?”程非一直都是那副漠然的表情,点点头。
末了,在程非即将转身之前,沈清瑜忽然又加了一句,不知是因为不放心而叮嘱,亦或是意有所指:“程非,记得将东西取全,别有落下的。”
舞厅里的探戈曲毕,沈清瑜似乎很是愉悦,对众人道:“下一支舞,我们也去跳跳?”其他人附和道:“甚好甚好!早听说沈二少舞技不凡,今天正好大开眼界!”沈清瑜抚掌大笑:“哈哈,这可不敢当!只是跳得多罢了。三弟,待会儿也去舞池吧!”沈清泽一直在旁静静地啜着香槟,听后婉言摆手:“二哥,你这不是让我出洋相么,还是免了。”
说话间,只见舞厅经理已经走到舞池的中央,手边还牵着一位化着浓妆的女子。舞厅经理绅士鞠躬,对在场的所有来客大声道:“欢迎诸位光临富丽舞厅!今天,我们舞厅新来了一位美丽的小姐——兰玲小姐!”
女子颔首微笑,云鬓处贴着星形亮片,长发盘成一个百合髻,身着一件鲜红的侧边高开叉长裙。
沈清瑜饶有兴趣地对着沈清泽品评道:“啧啧,这妞儿看起来不错啊!”知晓自家二哥的性子,沈清泽摇头叹笑:“哥,你还真是…”
由于女子是侧对着他们,看不真切她的面容,沈清瑜索性站起身朝着兰玲的方向迈过去。边走着,边听到舞厅经理继续说:“今天是兰玲小姐的初次登场,有谁愿意第一个接受兰玲小姐的献舞?”名为兰玲的女子侧过来微笑,恰好是对着沈清泽他们的这个方向。云鬓处的亮片在水钻大吊灯的反射下熠熠生辉彩,衬得她的笑容似乎也变得鲜亮起来。
沈清瑜原本在剥着花生米,对于这些风月事他是不上心的。随随意意地转过头去瞥了兰玲一眼,然而这一瞥却叫沈清泽刹那间脸色一变——
兰玲、兰玲——那女子分明是、分明是…
沈清泽惊诧得简直无法置信,眉心纠结,在舞厅经理说下一句话之前已经疾步迈去,眼疾手快地一把捉住兰玲的手臂,深深端详了她几秒,而后蹙眉冷凝道:“果真是你?”
霎时间看见沈清泽,那花名兰玲的舞女竟然也脸色骤变,下意识地要挣脱开他,却哪里敌得过他的手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