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的声音再度响起,凤浅歌回过神从他怀中退开:“没事。”说罢朝内室走去,拧眉望着自己一直所向无敌的左手,重重地叹了叹气。
修涯起身将半开的窗掩上,熄了灯火方才步入内室。已经躺下的凤浅歌倏地睁大眼睛,望着走近的人影,方才想起外面的软榻已经让她不小心泼湿了,抿了抿唇便闭目浅眠。
夜,沉寂而安详。
凤浅歌闭目仔细回想着方才的两局棋,心情从未有过的挫败。也许是对前世父亲的怀念,她对棋艺特别钟爱,即便面对楼暗尘和萧飏那样的高手,她也未输过。然而这短短几个时辰,她连败两局,让她无法不去深思。
修涯知道她还未入眠,便出了声:“浅歌…你想回到他身边吗?”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坦白的问她,声音竟带着些微的颤抖。九章亲王府最近的频繁动作,他岂会不知。直到那日他要带她走,她会走吗?
她们有着他所无法介入的过去,何况…还有他们共同的孩子?
凤浅歌呼吸一窒,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面色神情,抿唇沉默良久:“有些事,一时错,便一世错…回不去了。”她不再是梨花苑内那个洒脱随意的随风,他也不再是那个灿如梨花的四哥,红尘俗世中,他们有太多无法逾越的鸿渊。
修涯沉默了许久,坦然言道:“你不是我威胁他的筹码,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凤浅歌心头微一颤,现在她开始相信他的这句话,方才的两局对弈,他的心思有多深她怎会不知。人如棋,棋如人。那两局棋同样也告诉了她,若他要对付亲王府,是易如反掌事,然而数年来,他却故事隐藏实力与亲王府呈不相上下的局面,又到底是为何?
黑暗中,修涯继续言道:“浅歌,试着相信我一次,我不会害你。”他侧头望着她,眼底凝结中生命中全部的温柔和沧桑。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无边的沉静。
婚礼错嫁,他虽无计划,亦有推波助澜之举。过早人世辛酸,防备和算计已经成了她生存的本能。这样她…如何去胜信一个曾经算计过自己的人。
第六十九章 试着相信
沉寂的棠园,凤浅歌拧眉打量着棋盘之上的残局,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琉琴进门又看到她这副神情,不由笑出声来:“小姐,你又输了吗?”不知为何,从凤夫人回府之后,一连几日小姐都非得与修将军对弈一般。然而,一向在棋盘之上所向无敌的她,一连几日都未赢过修将军。
凤浅歌微一扬眉,接过琉香递来的茶,低眉一瞧:“君山银针。”这是宫里的贡茶,难得的精书,就这一盏便是价值不菲。
“修将军说是宫里赏下的,知道小姐喜欢茶便送了给我”说完吐了吐舌“他叫我不要跟你说的。”看到修将军如此疼惜小姐,她自然高兴。只是小姐如今这个孩子,即便修将军不介意,亲王府那边又怎会善罢干休。
渴凤浅歌抿了口茶:“修将军可有说什么时辰回来。”这局棋还未完,凌霄便来棠园有事相报,他便急急离去,这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琉香抿唇轻笑:“小姐,你是在关心修将军吗?”难得看到她主动出声去寻问一个人,若真是她在关心人,那可是奇观。
凤浅歌瞪了她一眼,低垂继续研究着残局。琉香出声道:“小姐,你该对修将军好一点,每次你都是冷冰冰地对着他,连我都看着怪可怜的。”人家温柔以对,呵护备至,小姐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任谁看了也替修将军委屈。
接凤浅歌淡然轻笑:“怎么,将军府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准备叛变了。”她只是习惯了这样防备着人,这是她的生存本能,如今…她的手不禁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在这样的关键时候,有太多人打他们母子的主意,她不得不小心防备着每一个人,即便是她的夫君。
琉香看着她的神色,咬了咬唇,忍不住问道:“小姐,你真的要留下这个孩子吗?”
凤浅歌拈着棋子的手一滞,清凉的棋子自指尖滑落,与棋盘之上的黑白落错的棋子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沉默,良久的沉默。
“…我不知道。”理智和冷静,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她,不可以留着这个孩子。可是…她真的下不去手,近日来每夜入眠都梦到自己初生时的那一幕,自己的亲生母亲将她置诸死地。而如今…她也要同样的事吗?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爱着这个孩子,只是如今有一个生命与呼吸同存,她感觉…不再寂寞入骨,不再是一个人。琉香抿了抿唇,眉间掠过一丝懊恼之色。小姐已经够心烦了,自己怎么还多事,提起小姐的烦心事。
“我知道不该留着他,可是…我狠不下这个心。”浅歌低垂着眼眸,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这是她的骨肉,她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渴望家的温暖,在这个世上,她孤独飘零了太久,这个孩子是唯一与她命运相连的所在,可是在这个世界连自己的命运都被人掌控着,她什么都给不了这个孩子。
琉香沉默,哪个做母亲能够舍得自己的骨肉?可是…无论当下的局势,还是小姐的身体状况,都容不得这个孩子的存在?一旦他出生,她和亲王府又会牵扯一起…
空气沉寂得非常,她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修涯一进门便感觉这异样的沉寂,琉香一向都是比较多话的人,尤其是跟凤浅歌,难得见到她在她面前这么安静的时候,举步入门径直走向凤浅歌所在的方向。
凤浅歌深吸口气,敛去眼底异样的神思,将棋局布好,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修将军,请。”
修涯怔怔地望站她眼底,似是看穿了什么,又似在心疼什么,拈着一枚白子,半晌也未落子,缓缓收握入掌心:“浅歌…我有事跟你说。”
凤浅歌抿唇,静默不语。琉香微一愣,望了望二人道:“我去替修将军沏茶。”
悄然的离去,让屋内再度陷入沉寂。
修涯眉头微皱,只是望着她,半晌也未曾开口说是何事。凤浅歌轻然一笑,道:“修将军有事请讲。”
他将手心的棋子放入罐中,面色温和之极:“我陪你回无量山吧。”时常从琉香口中听到她们在无量山的生活,也想过陪她再回去看看。
凤浅歌微怔,眼底闪过一抹异色,有意外,也有不解,沉默片刻后淡然一笑道:“修将军,你不必…”突如其来的关心和好意,一时之间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这两日处理完一些事,我就陪你回去,待到孩子出生再回来。”他急促地打断她的话,声音带着不可反驳的坚定。因为这个孩子,朝中上下潜流暗涌,有太多人打着她们母子的主意,即便是他也是防不胜防,汴京城是不能再让她住下去了。
凤浅歌垂眸掩去眼底的异色,她知道他是好意。虽然表面上未言明,但有太多人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对亲王府虎视眈眈的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们,这几日修涯甚是忙碌,想来也是应付这些人了,她知道,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
这个孩子是谁的,虽未言明,但很多人心中有数。明知如此,他依旧这般义无反顾地护着她,之前她一直认定他是要拿她和孩子威胁亲王府,但如今已经明了不是如此。
明知道不是自己的骨肉,还要她生下这个孩子。这对于一个男人,一个丈夫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才开口说出的话,而她…不值得他如斯付出,真的不值。她不了人,更给不了心。
“修将军,你不必如此。”凤浅歌抬眸望着他温润明澈的眼“你…能收留我们主仆几人,浅歌已然感谢不尽,真的不必再如此。”明知道她和萧飏之间的过往,他依旧坚持将她娶回府,如果不是利用,她实在想出再有其它原因。
她的拒绝,没有让他消除念头,眼中更加坚定,神情从未有过的温柔和认真:“这个孩子是谁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留下他,不是吗?”只要她愿意,他完全有能力保住她们。
凤浅歌慌乱垂下眸,她不喜欢他那样犀利直入人心的眼神,无形之中总仿是看穿了她灵魂深处的一些方小说西。
“既然要留下他,我们就该保护他。”我们,是的,他说的是我们。言下之意就是将这个孩子也看成自己的。
凤浅歌紧抿着唇,目光游离不定。接受自己的妻子生下对手的孩子,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都不去计较吗?
“浅歌…”
凤浅歌霍然站起身,面色冷沉,语气少见的冷冽:“不要再说了,多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别人来来替我安排未来的路,说我不识好歹也好,此事不劳修将军费心了。”她不能再听下去,他的话语,她的眼神,恍然在一点点攻陷她的防备。
修涯望着她的背影,微不可闻地叹息,唇角划过一抹自嘲的笑意,只是那双明澈的眼底为何沉痛如斯?
别人?他依旧她眼中不相干的人。
空气变得沉寂而压抑。凤浅歌始终站在那里,目光望着窗外,呼吸微乱。
“试着相信我一次,一次都不可以吗?”修涯望着她的背影问道。是什么境遇,竟让她对身边的防备如此之重。
“我的世界从来没有相信这个字眼,修将军,你们朝堂上下明争暗斗我不想卷入其中,我们有各自的立场,你是皇后一方的人,这样护着我,对你没好处。”凤浅歌平静地说道,过早体会太多的人世间沧桑,已经让她失去了信任这种能力。
她永远记得前世她的信任,换来的是什么结果。家破人亡之后,她倚仗着他们家最信任的人,他们…却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让她染上毒瘾,五年生不如死。
这样的代价,她…还敢再去相信谁?
“有些事我不得不做,也许将来你会明白。”修涯怅然叹息,起身走近她“但是现在…有太多人打着你和孩子的主意,我不想你卷入其中受到伤害,所以…请你试着信我一次,跟我去无量山。”他的神情如此认真而坚定,定定地望着她的眼。
她望着他沉默,良久的沉默。她不懂这个人,这个神秘而隐忍的男子,他明明有能力可以打压亲王府,甚至…可以角逐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却为何甘心屈于人下。如今,这般一再护持着她,宁愿得罪皇后及高氏一族,也要将她带离这场风波。她是有一副好皮相,但这天下美貌的女子比比皆是,只要他想要,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得到,何苦这般守着她一个残花败柳的女人。
他未再多言,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的眼睛,等待着她的回答。她抿着唇望着他那深切而期盼的目光,良久闭目叹息:“我跟你走。”
话音刚落便猝不及防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淡淡而温暖的气息,隐约之中有些熟悉的味道。
第七十章 平地惊涛
凤浅答应了与修涯一道回无量山待产,琉香有些意外,却高兴非常,迫不及待地张罗着启程的事。心中暗想也许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小姐答应让修将军陪回,就代表她开始慢慢接受着修将军的好意,这样…也会慢慢忘记那个带给她伤害的男子,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修涯自那日定下陪她回无量山,这两日便吩咐凌霄准备离京的事。临出门之际之说军中有事要处理,这一出门一连两日他都未回府来。
他说三天,等处理完事,就启程离京。
凤浅歌摩挲着手中清凉的棋子,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也许是因为修涯的坚持相助,她开始有勇气接受这个孩子的到来。望着棋盘之上那日未下的残局,心思百转,修涯无论是棋艺还是其人,都藏得太过隐匿,这样人是可怕的对手。
渴将军府与亲王府是敌非友,将来若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她该去如何抉择她和这个孩子的命运,这然是必然会发生的,也是她将来必然要面对的。
琉香在一旁收拾方小说西,看着怔然出神的凤浅歌不由好笑,修将军看着温和近人,为何偏偏在棋盘之上就是不让小姐半分,让她一向骄傲的精湛棋艺,一次次在修涯手中败北。
凤浅歌敛去纷乱的思绪,微一扬眉望去“琉香,你又在偷笑什么?”
接琉香耸耸肩,笑语道:“我在笑,修将军怎么就不知道让你一回,不然你也不会这样一天着魔似瞪着棋盘。”
凤浅歌淡然一笑,修涯深谙她出棋的套路,聪明如斯自然知道,她要的是实力对敌,而不是他的承让之意。
琉香望了望外面的天色,不由出声:“明天就要启程了,修将军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修将军说是去乾城办事,人没有回来,也没有捎信回来。
凤浅歌默然不语,他那样的人这世上怕是没有人能奈何的了他,况且有凌霄等人随行,哪会出事,只怕是事情太多耽误了。
“我已经送信给琉琴,让她找到老酒鬼就直接回无量山,你看还有什么要带的,免得落下了。”琉琴望了望软榻之上一脸闲适的女子。
凤浅歌放下手中的棋,起身望了望渐近黄昏的天色,沉吟片刻出声道:“我想回府去看看娘亲。”这一去大半年,为免她忧心,她还是去向她道别一声为好。
琉香赶紧放下手中的事:“我跟你一起回去。”
凤浅歌望了望里面还未收拾好的行装,摇了摇头:“不必了,你还是留下收拾方小说西吧,我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琉香抿了抿唇:“我…”
凤浅歌轻然一笑:“在屋里憋闷了这么多天,我正好透透气,很快就回来。”见她执意要自己回去,琉香也不好再相劝。
从将军到相国府并不是很远,这是她是她第一次走在汴京城的大街之上。从出生便由凤夫人带离汴京求医,十年来久居无量山甚少回京,如今回来了,一连串的事故,她还哪有这份闲心出门。
两旁摆着的摊贩高声吆喝着,人流熙攘,听来十分热闹。她停步在卖小鼓的摊铺前,信手拿起小小的搏浪鼓在手中摇中,唇角不由扬起浅浅的笑意。
问了价钱,准备买下却是身无分文。摊主哪见过这般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子,三魂七魄都丢得不知所踪,一见她要买自己的方小说西,哪还顾得上要钱,分外热情地将方小说西免费相送。
她自绾着发间摘了一枚珍珠放在摊上拿了方小说西走人,将军府所用之物皆是上乘精书,那一粒珍珠别说买这一小鼓,就是买下一座店铺都绰绰有余,摊主一见更是喜不自胜。
凤夫人一见她回府,顿时喜出望外。
喜过之后发现她竟是只身回来的,不由沉下脸:“琉香那丫头跑哪去了?就让你这么一个人回来了,若是…”
凤浅歌淡然轻笑,扶着母亲坐下,直言道:“琉香在府里收拾方小说西,我和修涯明日启程去无量山,这一去可能要一年半载都见不上娘,怕您挂心,回来道别一声。”
凤夫人微一愣,没想到修涯竟然会这么放下朝中公事,陪她去无量山待产。心中虽有不舍,但更多是欣喜:“那样也好,无量山有你师傅在,为娘也放心。”
凤浅歌只是笑而不语,凤夫人起身拉着她道:“走,跟娘去房里,有方小说西给你带回去。”
她淡然一笑:“将军府什么都有准备…”
凤夫人望着她失笑:“这些方小说西,将军府可是没有的。”说着便拉着她朝房中走。
凤浅歌看到她从衣柜之中取出包袱,展开一看,都是初生婴儿的衣服,做工极其精致,这才几天时间就做了出来。想来是凤夫人几日赶着做起的,一时间,复杂酸涩之感涌上心头。
“今天刚做起,正说着过两日再做鞋就给你送去将军府,既然你们要走,这些也带上吧。琉香琉琴两个都是舞刀弄剑的丫头,哪会做这些,待日后再做了我便托人送去无量山。”凤夫人笑着说道,看到他们夫妻和睦,她是打心底里高兴。
“娘,这些让下人做就好,你不必…”她的太多事都是凤夫人亲力亲为,如今她离了家,还要她这般费心,心中很是不安。
“为娘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你们你们夫妻过得好,这个孩子能够平安出生,为娘也心安了。”凤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做好的婴儿衣服收起。
凤浅歌低眉打量手中的物件,唇角不由噙了笑意。
凤夫人望了望窗外,微一叹息道:“天色看着要下雨,我让人先送你回府,明日还要起程赶路,回去早些休息。回去记得吩咐琉香将马车备得软和些,赶路也别走太快…”
凤浅歌抿唇,喜悦,感动,酸楚…纷纷涌上心头。虽然这个人不是自己的生母,但她真的从她身上体会到母爱,一份本该不属于她的母爱。
凤夫人将包袱交给她,便下去吩咐人雷马车送她回将军府。凤浅歌走出房门,望着大雨将至的阴郁天色,深深吸了吸气,正欲举步离去,一道紫衫的身影从走廊拐了出来。
凤鸾飞还在相府小住,自然免不得碰上。她不想再做纠缠,她便欲绕道而行,刚一转身便听到凤鸾飞极尽嘲讽的声音:“三妹和修将军还真是夫妻情深呢?今后孩子出生,就更是其乐融融了。”
凤浅歌脚步顿住,未开口反驳。这个女人再怎么嫉恨也只能逞口舌之快罢了,她懒得同她计较。凤鸾飞见她不愠不怒,笑着走近:“我真是佩服修将军的肚量,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竟然一声不吭,到现在还要养一个…野种。”有其母必有其子,果真是如此呢。
凤浅歌咬了咬唇,转身望着凤鸾飞因恨而有些扭曲的面容,淡淡一笑:“二姐,你这是羡慕…还是嫉妒。”若是琉香在,这会怕是凤鸾飞的手臂都被她断下一条不可。
这话明显踩到了她的痛处,凤鸾飞咬着唇,面色冷沉嘲讽道:“那些爬上别人床的女人,一女侍二夫的残花败柳,本王妃需要嫉妒吗?”可是,她真的嫉妒,发疯一样的嫉妒,她抢走了她的母爱,如今连她所爱的男人也一拼夺了。
凤浅歌冷然一笑,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擦身而过朝前厅走去。
凤夫人已经让下人备好了车马,亲自将她送上马车叮嘱车夫慢行将她送回府,看到马车消失在眼中,这才转身进了门。凤鸾飞望着母亲一脸喜不自胜的表情,面上的笑容有些冷酷,如果她告诉她,凤浅歌的孩子是她夫君九章亲王的,她…还会这么喜悦吗?
但她终是没有开口,若真是说了出来,只怕依母亲的性子,定会将冒充之事公诸于众。她从来都只看到那个捡来的野孩子,她这个亲生女儿早就在出生便被她抛诸脑后了。
马车行得极慢,凤浅歌掀着车帘望着阴郁的天色,不知是因为这天气,还是方才凤鸾飞那番极尽挖苦的话,只觉得心口处无比压抑,压抑得几近窒息。
她放下车帘,闭目浅眠。然而到将军府一柱香的路程,竟然走了良久还未听到车夫停车,街市的喧闹之声也渐渐淡去,凤浅歌心头骤然一凛,冷声喝道:“停车!”
凤浅歌掀帘一瞧,高大庄严的宫门映入眼帘,暮色之中暗红的宫门,仿佛是一张血盆大口,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缓缓开启。
不管何人要将她带进去,但她知道一旦进去便是到了任人宰割的地步了。迅速出手袭向前面的车夫,二人一道跃下了马车。虽然没有了内力,但前世一身本事她还没忘,对方虽是高手却也没占上半分便宜。
正在二人交手之际,从宫门处数十侍卫迅袭而来将二人围住,车夫一收手冷声道:“修夫人,太后请您到昌和宫一叙,我等奉命来请。”
第七十一章 一碗红花
凤浅歌闻言眉头微皱,唇角勾起微凉的笑意,有人已经按捺不住要出手了吗?虽然失了内力,若是全力以赴,以她曾经在煞星十年的本事一样可以突围,只是如今修涯还未回府,汴京城中就她和琉香两人如何斗得过这些精锐暗卫。
她微一敛眉,收手道:“我随你们走。”在这里凭她一人之力,占不上半分便宜,唯有见机行事再谋脱身之策。
只是她不知道,这一去…改变了太多人,太多事。
庄严而高大的宫门开启,她抬头望着,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如此渺小,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她的生命如蝼蚁一般薄弱,如何敌得过这皇城之内的潜流暗涌。
渴天色愈来愈暗,狂风骤起。
凤浅歌站在昌和宫外,望着幽深的殿堂内锦幔翻飞,化作波浪茫茫的深海,带着吞噬万物的力量。随在她身后的暗卫悄然离去,宁公公躬着身出殿:“修夫人,请。”
她点了点头,举步入殿,光洁的地面照出修长的影子。
接“卫国将军府修氏凤浅歌,拜见太后娘娘千岁。”
云幄之前的方榻之上,太后闭目半靠:“修夫人最近可好?”
“谢太后挂念,最近甚好。”若没有被你强请来此,会更好。
宁公公心中一惊,这话听来颇有些不满之意。朝凤浅歌的方向望去,殿内灯火明灭不定,她的面容模糊,看不清,探不透。然而这个女子有着太多让人惊异之处,世人道她是奇陋无比,明明容颜倾城她竟甘愿背负这样的恶名。连一向视女人如无物的四皇子也对她另眼相待,如今卫国大将军为保她,不惜与皇后及高氏一族对立,苍月王朝最优秀的两个男儿倾心于她,这是何等殊荣。
“哀家听说修夫人和修将军准备离京,可有此事。”太后淡声问道。
凤浅歌坦然答道:“是,明日启程。”她故意进殿便提及修涯,可是如今太后却纹丝未动,看来是势必不会轻易放过她了。
太后缓缓坐起身,伸手拨开半垂的云幄,望着数步之处一身素衣的女子,清冷绝艳。沉吟半晌,说道:“修夫人聪明过人,想必猜得哀家为何叫你来?”
“浅歌愚钝,不知。”她是知道,但聪明这个方小说西有时候更是个麻烦。
太后面色微沉,站起身,挥身遣退宁公公及殿内的宫人,目光落在她波澜不惊的脸上:“既然修夫人不明白,哀家就明说了,你既已嫁入将军府,就安安份份做你的将军夫人。”
凤浅歌道:“浅歌自认一向安份守己。”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不够安份吗?
太后举步走到她面前,目光始终盯着她的眼,蓦然一笑:“你很像哀家年轻的时候。”一样的骄傲,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不卑不亢。
凤浅歌略觉意外,抬眼望向面前的人,这是一个强势的女人,在这后宫一生搏杀,久居人上。岁月的风霜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一双凤目依旧威严有神。
太后依旧在打量着她,继续说道:“哀家当年也如你这般一心逃离这皇权争斗,但兜兜转转数年…哀家终还是回到这个战场,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并将一直走下去,你像年轻时的哀家,更像飏儿。”
凤浅歌心头微滞,垂眸敛去眼底异样的神色,淡淡出声:“太后谬赞了。”
太后转身朝榻边走去,绣着凤纹的宫袍长长拖在身后,她边走边说道:“飏儿生母前皇后卫嫣生下他们兄妹便亡故了,四岁之时他眼看着胞妹葬身于芙蓉醉之毒,卫氏一门随着卫皇后的死渐渐没落,宫中也就没有人再记得他的存在。他从来不会说话,不会读书识字,最后流落到宫外。”她只是淡淡地说着,不喜不悲,突然转身望着凤浅歌的方向:“十年前,就在十年前,他就站在你所站的地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说他要报仇。”
她永远记得当时的一幕,那个春水映梨花般的少年,站在那里神情坚定而凌厉,就连在宫中见惯风雨浮沉的她也为那样的眼神所慑,那是仇恨的力量,泣血的刻骨的恨,他从来没有忘记母亲怎么死的,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妹妹是如何在他眼前腐烂,更从来没有忘记数十年生不如死的折磨,所以…他站起来,他要抗争。
太后望着空寂殿堂上傲然而立的女子,缓缓言道:“哀家并没有答应他,而是将他送到了铁甲军中。一年之后他回来了,掌了苍月王朝精锐军队的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