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中的盛京还是热闹非凡,凤婧衣穿过弯弯绕绕的小巷混迹在人群里,朝着皇城宗人府的方向而去。
越来越靠近,人也越来越稀少。
凤婧衣站在隐蔽的角落里瞧着宗人府外的黑衣卫,默然站着等了一会儿,估摸着青湮她们快要过来了,便举步朝着宗人府的方向去。
黑衣卫一看有人过来,立即喝道,“什么人?”
她还未来得及表明身份,周围的黑暗中霎时间便射出数十道黑影,瞬眼间站在了她的身后,齐齐一拱手道,“主子。”
凤婧衣霍然回头,望向一排排黑影,“你们…”
这根本…根本不是她自己安排的人。
话还未完,那些人便齐齐拔刀朝着宗人府内冲去,个个都显然是训练有素的高手,黑衣卫也难是对手。
她不知道这是傅锦凰派的人,还是那个神秘女人安排的圈套,可她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了。
她带着这么多神秘高手袭击宗人府黑衣卫,便是夏侯彻看到了,也不得不多几分猜测了。
她踏着一地鲜血进到宗人府内部,只看到夏侯彻带着几位朝廷重臣,在黑衣卫的护卫下大步从宗人府的正殿出来。
那些与黑衣卫交手的神秘黑衣人齐齐围在了她周围,做出一副保护她的样子,为首一人低声唤道,“主人,怎么办?”
夏侯彻高高站在台阶之上,望着被数十名黑衣高手围着的她,面目冷沉,“上官素,你这是要劫狱,还是要弑君?”
“我不认识他们,不知道他们是谁,不是我带他们来的。”她有些无力地说道。
这样的辩解,莫说他不相信,便是她自己也不会相信。
夏侯彻一步一步从石阶上步下来,目光阴鸷,“这些人一口一个主人的叫你,你说你不认识?”
凤婧衣敛目深深吸了口气,一步走近到最近的一个人身边,一把夺过对方的兵刃,将其一刀毙命,滚烫的血溅了她一脸,扭头朝石阶之上步下来的人吼道,“我说,我不认识他们。”
这些人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不由往边上退了退。
“不是说我是你们主人吗,现在我要你们都死。”她提刀愤怒的喝道。
然而,那些人在望了她片刻之后,竟真的当场纷纷自刎。
那一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背后看着她的目光,是多么的冰冷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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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谁在一步一步陷害她,明天和后天的大更就出来鸟。
一寸温柔一寸凉13(重要章节)
“咣当”一声,凤婧衣手中的滴血的刀掉落在脚边,敛目深深吸了口气准备迎对身后之人的灼灼质问,布置这些黑衣人的人还真是煞费苦心,不过似乎她还真的是如了愿了。
“素素,你现在…还有何话说?”
良久,她转过身直视着站在台阶之上目光凛然的男人,“嫔妾无话可说。”
这个男人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她,自己又在奢望什么,奢望一个处心积虑也要置她于死地的人相信她。
那她凤婧衣就真的活得可笑又可悲了旒。
“告诉朕,带着这么多人过来,你到底想干什么?”夏候彻望着她问道。
凤婧衣满脸血污地直视着他的眼睛,明明只是短短几步,却又仿似隔着天堑鸿渊一般渺远…
这个人从未认识过真正的她,又如何会有真心的信任,而她在他面前也从来不敢现出内心真正的喜怒哀乐偶。
“说话!”夏候彻沉声道。
凤婧衣伸手抹了抹脸上的血迹,淡淡说道,“所有的事情皇上也都看到了,皇上也都认定了,还要嫔妾说什么呢?”
夏候彻薄唇紧抿地注视着她,他若真是认定了,又何需这般问她,他若真是不信她,又何需亲自在这里等着她。
可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看着她带着人冲进来,杀了这么多人,他总要个合理的解释。
这些随着她一起冲进来的黑衣死士,到底是别人有心陷害,还是真的是她带进来的,他一时之间也无法辩认。
他从来不是无缘无故便会相信一个人的人,但他想相信她,相信这一切都是别人的有心陷害,可是脑子里却又总有一个声音提醒他,应该对身边的任何人都保持警惕和怀疑,因为这已经是他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
“嫔妾不求其它,只求父亲能够安好,至于罪责皇上若想追究,便随意处置吧。”凤婧衣垂眸叹道。
夏候彻走近,眉目沉沉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朕说了朕不会治你父亲的罪,你为何还要一走这么多天,朕的话就那么让你无法信任?”
“皇上一句话可以将父亲下了狱,一句话也可以要了他的命,一句话也可以要了嫔妾的命,我们生生死死不过在你一念之间,嫔妾的话皇上无法相信,皇上的话…嫔妾又怎么敢相信?”她沙哑着声音喃喃说道。
“你…”夏候彻被她气得无言以对。
一时间,两人便就沉默地僵持了下来,远远站着的臣子和侍卫也摸不准是个什么意思,却又不敢冒然上前来。
“皇上,有人突袭宗人府大牢!”一名黑衣卫飞奔而至禀报道。
凤婧衣闻言眉眼一惊,喃喃唤道,“父亲…”
说罢,也不顾圣驾在侧便快步朝着大牢的方向而去。
如果来的是青湮她们,她必须第一赶到为她制造撤退的时机,如果不是那么便是那神秘女人,她也得提防她对上官敬下手。
边上的几位重臣看到一介嫔妃如此没有规矩,个个面色都是难看至极,可是皇帝没有说什么,他们再看不过去,也不好站出来喝止,只得眼睁睁看着她快去了大牢的方向。
夏候彻一抬手招呼了黑衣卫跟过去,而后扫了一眼一地的死尸,冷言道,“好好给朕查一查,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历?”
她杀第一个人的时候,眼底的悲愤之情不是假的,而这些人那一刹那的反应也是有些让他奇怪的。
且不说这些人的来历,就算他们真的是她或者上官府的人,她明明知道他会来这里,也断不会将人带到这里,让自己落到百口莫辩的地步。
所以,这些人若没有别的原因,便是有心之人陷害她所安排的。
“是。”原泓上前回道。
夏候彻拂袖快步朝着大牢的方向赶去,几名重臣和一行黑衣卫跟着圣驾而去,离大牢的方向越来越近,双方厮杀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凤婧衣在一片混乱中看到来人领头的人,虽然对方黑纱蒙面却依旧可以从身形辩出是个女子,但武功路数却不是她所熟悉的青湮和沐烟所使,便也肯定了来人便是那日在刑部大牢毒杀八十三个南唐人的凶手。
她看了看已经被那神秘女人带人攻陷的大牢入口,担忧之下便想过去,却又被紧随至于的夏候彻给拉住了,“你父亲很安全,你不用过去。”
凤婧衣抿了抿唇,自己怎么就忘了,以这个人的心思知道有人会袭击宗人府大牢,怎么还会将对方要下手的目标放在大牢之中,只怕那里指不定是什么圈套。
果真,眼见冲进去的是那神秘女子所带的人,然后片刻之后再冲出来的却是夏候彻深为倚仗的黑衣卫精卫营。
夏候彻站在凤婧衣的身侧,沉声下令道,“精卫营听令,活捉匪首,其余人…格杀勿论!”
那凛人的气势让人有些不寒而栗,凤婧衣站在边上闻声侧目望了望,灯光之下男人瘦削的侧脸显得格外冷峻慑人。
她不得不承认,在大事之上的杀伐决断她真的不如这个人,论及心机深沉不如,论及心狠手辣她更不如。
她再度望向被黑衣卫围剿的神秘女子,若说身手,那人反而还在手下人的不断保护之下…
她一直在想这个人做这一切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如果毒杀刑部那些南唐大臣和宫人是别有用心,那么带着人来闯这重兵把守的宗人府,就为了杀一个上官敬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她真的是南唐长公主,为了掩藏身份毒杀出卖和可能出卖自己的旧臣倒也说的过去。
可是她知道,这个人不是南唐长公主,那么…
她蓦然一阵心惊,怔怔地望着渐渐缩下的包围圈中人,一阵阵地呼吸困难。
精卫营的人一拥而上,包围圈中的人纷纷伏诛,只剩下那黑衣蒙面的女子站在一地鲜血之中,一双寒星般的眸子遥遥望向站在夏候彻身边的她。
夏候彻微一抬手,道,“揭下她的面纱,朕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何面目!”
一声令下,一名精卫一手摘下被押之人的面纱,露出那神秘女子的真实面目。
边上几位重臣一看,不由惊得倒抽一口气,这个人…怎么会是这个人?
夏候彻薄唇勾起一丝冷冽的笑,道,“原来是你。”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夏候彻带入宫中的忠臣之后,先前还助皇上铲除靳太后一族的卞嫔,卞玉儿。
夏候彻一步一步走近前去,抬手间广袖一卷,卞玉儿面上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便落到了他的手里,而在同时那被押着的人舌间一动一枚薄薄的刀片便飞射而出。
夏候彻侧身一让,刀片堪堪擦过衣衫刺向了他身后的一名黑衣卫,当场毒发身亡。
不过,那被押着跪在一地血泊之中的人也不得不显露出了掩藏的本来面目。
这面容,这个人,分明就是先前靳太后张贴在大街小巷追捕的南唐长公主的画像上的人。
那么,这个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夏候彻扫了一眼边上的黑衣卫统领,那人迅速去宗人府的案卷存放楼里取了一副南唐长公主的画像过来,在卞玉儿的边上打开和真人对比。
“皇上,就是她。”
“皇上,她就是南唐长公主。”

几位大臣看过之后,纷纷拱手说道。
南唐降臣供认南唐长公主就藏在大夏宫里,就在皇上身边,原来…原来如此。
凤婧衣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之后才让自己有了几分力气走近前去,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喉间却哽咽的发不出一丝声音。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夜色朦胧之中她真的以为是上官素活着回来了。
可是走近了仔细一看,即便她和画像中的人那样神似,但她却不是真的上官素,只是另一个和上官素长得极其相象的人。
她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却知道是有这么一个人的。
上官邑曾经告诉过她,他在征战过程中救过一个双母双亡的孤女,长得上官素很是相象,便拜托了上官敬帮着好好安顿。
那个孤女,就是此刻她眼前的这个人。
当初看到那幅上官敬送入宫中的画像,她就觉得有上官素的相貌有些不一样,当时只当是他一向不怎么擅于丹青所以会那样。
如今想来上官丞相在那个时候,便已经谋划着这一切了。
否则,自己亲生女儿的画像他怎么画得像这个人,连这个人眼下那颗小小的泪痣都画出来了…
原来,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料到她会有身份暴露危机的这一天,早早便安排了这一切,安排了这个女子易容成卞玉儿与皇上相遇入宫,就是为了这一天,为了她的身份将要暴露的这一天…
有一个人能揽下所有罪名,有一个人能引开夏候彻和大夏人的怀疑,有一个人在她生死存亡之际…替她去死!
这就是他的安排,这就是他不为人知的计划。
“刑部的八十三个南唐人是你杀的?”夏候彻冷然问道。
“背叛主子的人,留下何用?”卞玉儿冷笑道。
“那么,你今天是要来杀上官敬了,连跟随自己多年的旧臣也要杀,你还真是心够狠。”夏候彻冷哼道。
“论及心狠手辣,我又哪里比得过大夏皇帝你,连自己的母后也能大义灭亲。”卞玉儿说着一阵冷笑,道,“也要多谢你,能替我除掉靳毓容,省得我再费周折。”
夏候彻眉目沉沉,杀气凛然。
卞玉儿冷冷地笑了笑,说道,“皇上一定还不知道,靳太后要下毒也是我的提醒,只可惜你太狡猾了,连对太后你都防了一手,否则今时今日,你早就去见阎王了。”
“朕没死,不过今日你的死期倒是到了。”夏候彻道。
“若是怕死,我就不会来这大夏盛京了,反正有的是人陪着我一起死,我又怕什么?”卞玉儿仰头,笑得凄厉而疯狂。
“你…你…”凤婧衣张了张嘴,言语困难。
“上官素,你能躲过今日一劫,来日看你还有没有这样的幸运!”卞玉儿望向她,冷声道。
这话听到夏候彻耳中只会以为昨日孙平回报追捕她的人是卞玉儿所派,那么外边方才那些跟着她一起进来的人,也可能是这个人的安排,目的就是为了引开他们,她可以从后方突袭。
然而,这话在凤婧衣听来是以生命为代价的警告。
今日有上官敬替她安排了这一切,让她能够逃脱嫌疑,他日…再遇上这样的险境,她就没有今日这般幸运再有人替她去死了。
“皇上,皇上,上官大人…”一名黑衣卫急急过来禀报道。
夏候彻闻言眉眼一沉,侧头望了望站在边上的凤婧衣。
“在哪里,在哪里…”凤婧衣踉跄地扑过去抓住禀报的人追问道。
夏候彻抿了抿唇,伸手拉着她快步朝着关押上官敬的密室而去。
密室的门开着,数名守卫站在门口,见着圣驾连忙跪迎,“皇上…”
凤婧衣还未到门口便松开了手快步跑了进去,上官敬一身藏青的常服低头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她站在他面前却半天不敢叫他,也不敢伸手去碰他。
夏候彻站在她身后,想要说什么,却又无语可说。
半晌,凤婧衣缓缓抬起手去探面前人的鼻息,可是伸在那里许久却什么也感觉不到,她再也站立不稳,脚一软跪在了地上,整个人颤抖地大口大口地呼吸…
“素素!”夏候彻走近唤她。
“别过来!”凤婧衣悲愤地喝道。
夏候彻站在原地,没有再往前去,“素素,你父亲…”
他没有想杀上官敬,也想替她留下最后一个亲人,可是这个人…终究还是死了。
他想,她大约会恨他了。
可是他们之间,又岂止是这一点恨呢。
不知过了多久,宫里有内侍寻来,夏候彻到了密室门口方才沉声问道,“什么事?”
“皇上,兰妃娘娘…兰妃娘娘快不行了。”内侍上气不接上气地禀报道。
“什么时候的事?”
“兰妃娘娘禁足漪兰殿,夜里殿内的宫人说是兰妃娘娘病重,奴才们请了太医去瞧,太医说是长期食用有毒之物,已经…已经回天乏术,娘娘禁足期间,只有卞嫔娘娘出入漪兰殿。”方才到宗人府已经听说了卞嫔的事,这下毒之人自然除了她不会再有第二个。
“又是她。”夏候彻怒然拂袖望向一旁的几位重臣,一字一句令道,“明日午时将南唐长公主处以腰斩,斩其头颅悬于承天方场警示天下,乱臣贼子便是如此下场!”
凤婧衣在他的话语中,血液寸寸冰凉…
上官素代她而死之时被弃之荒野葬身狼腹,这个人代她而死被腰斩断头,他日她的身份败露之时,又该是怎样惨烈的下场。
她静静望着眼前已经溘然长逝的上官敬,咽下口中阵阵腥咸的味道。
老丞相,是不是…你早就看穿了我的软弱,才以这样沉重的代价让我认清残酷的现实,让我彻彻底底看清自己该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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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外面的人再说什么,她无心去听。
夏侯彻望了望传话的宫人,而后进了屋内站在她背后说道,“素素,我们先回宫吧,这里的朕会让人妥善处理的。”
凤婧衣没有回头去看他,只是道,“我想留在这里。”
夏侯彻抿了抿唇,知道她刚刚失去了唯一的一个亲人,也不好这个时候再逼她做些不愿做的事,便道,“朕让孙平和沁芳一会儿就过来,上官敬的事你若想自己处理,便自己安排人处理吧。”
“谢皇上开恩。”她道旒。
夏侯彻听得出,这一句谢恩说得是多么僵硬冰冷。
“卞嫔…到底也是后宫妃嫔,一定要处以那样的酷刑吗?”她问道。
她知道,她救不了那个人,也不能救那个人,但不希望她要死得那样惨烈偶。
“她是南唐长公主,她当年不也是这样杀了皇兄,处以极刑,今时今日她落到朕手里,朕又岂能姑息她。”夏侯彻语声含恨,凛然慑人。
凤婧衣抿了抿唇,知道自己再多问下去只会让人起疑,卞嫔要杀她的父亲,她却还替她求情,再惹出其它的麻烦,这么多人的死,上官敬的苦心安排,都会毁于一旦。
“跟我到宗人府的人,不是我带来的,是我在外面突然出现跟上来的。”她道。
那些人不会是卞玉儿派的,那么不是皇后便是傅锦凰。
“朕知道。”夏侯彻道。
说罢,解下身上的披风罩在她的身上,出门嘱咐了外面的人好生照应着方才离开。
原泓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看着里面的人还一动不动地跪着,又不好上前说什么,便先带着人去处理外面的事,宗人府外面死尸遍地,还要清查南唐长公主的余孽,麻烦一大堆呢。
不过,上官敬这一死,皇上和钰昭仪这对苦命鸳鸯只怕又有的磨了。
他们这皇帝感情路上不顺利,他的仕途也就要多受磨难,被他备加摧残,大约这回他是好长一段没有好日子过了。
沁芳接到消息便赶了过来,一进门便看到女子背影单薄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仿若已经凝成一座石雕一般。
“主子。”她走近跪在她边上,这才看到她的脸上只有万念成灰的平静和空洞,却没有一滴眼泪的痕迹。
这样的她却让她更加忧心害怕,虽然还不知道事情的详细状况,可也在外面向人询问了个大致。
她从来不是会无缘无故害人性命的人,可是一下子这么多人都因为她死了,卞嫔代她上了刑台,以她的心性该是多么痛苦自责。
可是她现在竟连一声都不哭,一滴泪都不流,这么多的痛压在她的心上,她该怎么办?
所谓悲极无泪,便是如此吧。
“主子,主子,你哭出来好不好,哭出声来…”沁芳扶着她哽咽的劝道。
凤婧衣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望着面前椅子上已经再无一丝生息的上官敬。
沁芳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泣不成声,“主子,你哭出来,求求你哭出来啊…”
“那么多人都死了,我哭有什么用,他们又活不过来。”凤婧衣淡淡道。
眼泪又换不回人命,眼泪也换不回那狠心绝情之人的仁慈,就算她哭出来,哭过之后呢?
不该死的人还是死了,该死的人还是活着。
沁芳咬唇,却怎么也忍不住眼底的泪意,她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可是一个人难过痛苦了就该哭出来啊,她这样…这样是会疯掉的。
凤婧衣望着面前一动不动的上官敬,他的头发胡子都已经发白了,脸上也满是岁月风霜的沟壑,她记得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老。
那年凤景在学堂回家的路上,她拉凤景下学堂被几个官宦子弟堵在了路上,对方仗着一帮家族对他们颇加为难,是上官敬下朝回来的路上看到给他们解了围,还带着她和凤景看了大夫,差人送了他们回家。
那时候的上官敬虽算不得权倾朝野,也算是身居高位,对着他们那样落魄的皇子公主还礼遇有加,那是在她和凤景自出生的许多年都从没遇到过的。
朝中也有朝臣知道他们是皇族,却从来都将他们当作乡野百姓一般,莫说礼遇,没有羞辱便已经是不错了。
所以,在她和凤景掌权之后,纵然上官敬一再反对她身为女儿身却摄政国家大事,她却还是执意请他出任南唐丞相,辅佐凤景。
在她和父亲成长的岁月中,从来没有父亲的出现,上官敬于她们而言亦师亦父,他们敬重他,更希望他们能有一个这样的父亲。
可是,她见过她那样荒唐父亲的次数寥寥可数,而凤景更是从出生都没有见过,直到他入葬皇陵那日,他才知道他们的父皇是长得什么模样。
如今,这个人以这样决绝的方式为她而与世长辞,他走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故去之后也没有一个亲人为他送葬。
世人眼中的上官家的女儿,大夏的钰昭仪上官素,从来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上官素,她的亲生女儿早在南唐亡国的那一年死在了金陵城,死无全尸。
而那个该死的人,却因为他们的死而获得生机,苟活于世。
孙平接到传召赶到宗人府,只看到沁芳跪在边上哭得声泪俱下,而真正丧父的钰昭仪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掉,整个人平静得让人害怕。
一个人,唯一的人亲人离世竟然连哭都不哭一声,要么是无悲无痛,要么便是…悲极痛极。
钰昭仪先前那样的拜托他转告皇上,要皇上务必保住上官大人性命,如今上官大人辞世,她对皇上自然也是失望万分的。
上官大人本是无罪,也没有想过真的要取他性命,只是想借此引出南唐长公主,却不想上官大人却还是因此而断送了性命。
钰昭仪便不恨皇上,心中又岂会没有一丝怨怼,以后这帝妃二人又要怎么相处下去。
“昭仪娘娘,人死不能复生,这入了秋地上这么凉,你仔细别跪坏了身子。”孙平走近劝道。
说着,望了望沁芳示意她劝一劝。
沁芳只是流着泪摇头,她若是劝得动,又岂会不劝。
他们只当她是丧父之痛,可又哪里知道这个人心里所承受远比这些要沉重千万倍,她跪的,她哀悼的又岂止是一个上官敬,而是无数因她而丧生的无辜生命。
两人劝不下,只能在一旁静静地陪她待着,看着那人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没有见她悲伤痛苦,却又感觉到她背影的沉重,沉重的让人为之揪心。
皇宫内苑,漪兰殿。
兰妃病重的消息传到清宁宫和关雎宫,身为执掌六宫的皇后和皇贵妃两人怎么能不露面,虽然兰妃已不得皇上眷顾,但与皇上以往总还有些情份。
否则,皇上不会处置了靳家,却未处置靳兰轩。
皇后和皇贵妃两人急急赶到漪兰殿,殿中已是一片狼藉,乱七八糟的东西砸了一地,隐约听到内室之中的人有气无力地痛叫声,“我的头…我的头好痛!”
“娘娘,让太医先给你诊脉施针,你先别动了。”宫人劝道。
“滚开!都滚开!你们都要害我,你们都要害我!”靳兰轩有些神智不清地道。
皇后和靳兰慧两人到了殿外,相互望了一眼,却又没有立即进去。
“皇后娘娘,兰妃娘娘现在有病在身,脾气想来不好,还是奴婢先进去看看,问问太医是什么状况,再回来禀报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墨嫣上前道。
皇后淡笑点了点头,“也好,你去吧。”
“皇后娘娘,嫔妾也进去看看。”靳兰慧道。
皇后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请求。
墨嫣和靳兰慧一同进了内殿,皇后扫了一眼周围,吩咐道,“赶紧把这里都收拾收拾,一会儿皇上过来了看到,成何体统。”
“是,皇后娘娘。”宫人们应声,连忙七手八脚地帮忙收拾殿内的东西。
墨嫣和靳兰慧进了内殿,撩开帘子朝里面瞧了瞧,躺在床上的靳兰轩比起之前清瘦了不少,面色也苍白了许多,眼球更是血丝遍布,近前伺候的宫人全被他打骂着退在一旁,不敢贸然上前。
“情况怎么样了?”墨嫣朝太医问道。
“先前诊脉,娘娘是最近连续食用了有毒之物毒发所致,若是再不施针救治只怕都挨不过明天了。”太医垂首回道。
靳兰慧先进了帷帐内,走近床边道,“姐姐,你怎么样了?”
床上的人睁着血丝遍布的眼睛,一把掐住到床边的人,“你也要害我,你也要害我…”
“娘娘,快放手,那是靳贵嫔娘娘,是你的妹妹啊…”宫人连忙上前去拉,墨嫣听到响动也连忙赶了进去,一伙人好不容易才将靳兰轩的手拉开。